感觉背后的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么,想不想看一看?”

洛儿继续摇头,然而就在摇头的瞬间,一个景象划过眼前,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或者说,她的结局。

坐下之马突然一声长嘶,高高扬起马蹄,雪崖紧紧拉住缰绳,正要叫身后的洛儿抱紧,她却突然松手,伸手反推,自己摔下马来——

“洛儿!?”雪崖急忙勒马,其他人也发觉异常陆续停下马来。

洛儿重重摔在地上,似乎不愿再与雪崖有任何接触,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出了什么事……”有人正要上前,却被墨枫拦了。他看向楚世,只见他也只看着那二人,并未干预。

雪崖见洛儿未曾受伤,安抚了马,便抬起视线看着洛儿,“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你又做了什么!?”洛儿有些惊恐地看着马上的雪崖,雪崖淡淡答道:“只不过是稍稍引导,用你自己的力量,让你看到你的未来——怎么,见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洛儿的脸色已经渐渐苍白,雪崖很可惜,她刚才并没有看到洛儿见到的东西。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

“世上既然会有能够预见未来的人,那我不过是稍稍引导,并没有什么稀奇。对么?”

洛儿怔了半晌,脸上的苍白方渐渐褪去,露出一抹凄凉的笑容。

“你会这么做,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她并没有等待雪崖回答,到现在,她们这里出了这么大动静,其他人却只是异常安静的默默看着,这本身已经让人感觉到了什么。她努力地让自己只看着雪崖,视线甚至不敢向楚世落去。“二皇子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雪崖不易察觉的惋惜轻叹,“你又为什么要那么做?”

“告诉我他是不是知道了?”洛儿的声音已经有一丝异样,似乎想要尖锐地询问,却又压抑着声音不敢让旁人听到,压抑得微微颤抖。

“我不清楚他知道了什么,不过,你没有发觉这两天有人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么。”她的话说完,洛儿却不再有任何反应,一张脸上面无表情,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什么,死了心,再没有什么可以在乎。

他知道了……二皇子已经知道她背叛了他……这世上,只有他,是她绝不想伤害背叛的人——

“你想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空洞无波。雪崖没想到她突然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什么?”

洛儿缓缓笑了,笑容异常的宁静,完全看不到方才的心如死灰。

“我看到了,自己的心意——”

她突然抽出身上的短剑——因为一路逃亡,楚世给了她一把短刀防止意外,也好防身。她举起那把短刀,狠狠地扎向自己的脖颈——血溅三尺,直向雪崖喷来,在她惊诧的视线里溅上了她的眼睛——顿时,满目鲜红,天地只有一片红色——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或者说太出人意料,没有人来得及反映,洛儿的身体已经倒了下去——雪崖飞身下马,在一片红色里抱起她的身体,“洛儿!?为什么这么做,你何苦——”

血一直在向外喷涌,一个人的身上,可以有多少血?

洛儿绽开一个苍白的笑容,“你问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既然是为二皇子而死,我有什么可怕的……”

楚世已经走到跟前,她却仿佛依然心怀愧疚,不肯看他,执意抓着雪崖,仿佛要把自己藏起来,断断续续道:“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是国舅的人……是国舅将我养大,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这些年……我做了很多对不起您的事……我不想害您的,不想的……”她对楚世说着,却不敢看他,“可是我死了……就结束了,我终于可以不用继续……”她抓着雪崖的受紧了紧,“求求你,二皇子就求您照顾了……我看到的未来……一定会实现……”她的手伸出来,将手上的血,再次抹上雪崖已经殷红的眼睛……

“求您……不要离开二皇子……交托给你了……”

那句话,宛若夙咒震撼着雪崖,将她紧紧缠绕着——

雪崖的视线里,只有一片红色。

楚世静静地站在一旁,他不会知道,从这一天,雪崖夜夜噩梦。

——满目的红色。

洛儿一死,再没有人将他们的行踪透漏,一行人缓下速度,休息之后重新上路,安全抵达蜀州。

一派富庶和乐的蜀州,在短短的几日之内,便暗中戒严起来……

第十七章 双龙战7

蜀州?展家——

展家,蜀州第一大户,也是替二皇子管理封地的家族。

一行人到达蜀州,便落脚在展家,楚世和墨枫几天奔波,到达之后安顿好一切,才倒头大睡,一连睡了两天两夜。这一对主仆倒是默契,两天之后,先后出了房间。

一番梳洗更衣,随便吃了些东西,楚世才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便急忙去寻雪崖。依稀只记得回来之后匆匆交待人照顾她,便去处理布置蜀州防守的事情,也不知那些下人有没有怠慢了她,她有没有什么不习惯……

心里一堆猜测,赶出房间,却看到雪崖正在院子中树荫下的软榻上寐着。心里正好笑着这家伙倒是会逍遥,走到跟前,却见雪崖眉头紧蹙,似乎陷在恶梦中。他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轻轻摇她,“雪崖?”

似乎是对那个梦毫不眷恋,一听到楚世的声音,便抓住了这个与现实的联系,缓缓睁开眼。待眼中恢复了清明,她的眉间已丝毫看不出方才的紧蹙。

有一瞬间,她看到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是红色,包括楚世,那种错觉转瞬即逝,短暂得如同没有发生过。

“你总算是醒了,凡人也可以睡那么久吗,不会饿?”她浅浅一笑,这个明媚的午后,便失了颜色。

楚世依然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是啊,就是会饿,所以才不得不醒。”

雪崖试着把手抽出来,却没成功。

“雪崖,我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没有。”雪崖微微地顿住,脑中呈现短暂愕然的空白。

“不过我吻过你……”

“……对……”

楚世笑了出来,“你不会以为我只是个登徒子吧?”

“……没……”

雪崖那种愕然的样子,让楚世觉得好可爱。不再高洁悠然难以碰触,这一刻却近在咫尺。他正要倾身上前趁机再偷一个吻,却半途停住,稍稍收敛了笑容,对着一旁的树丛说:“出来吧。”

树丛里一阵悉簌,传出细微的低语和埋怨,然后一道影子刷地逃走,只是树丛的动静未止,一人缓缓站起,从里面走出来。

跑了一个,还剩一个。

渐渐展露在阳光下的,是一个如玉人般的少年——清透,干净,身上有着犹如食草动物般的纯良。

雪崖稍稍意外,在凡间,很少见到气质如此干净剔透的人。

不过,这样一个少年,会跑来偷看?

楚世显然并不意外,看到他走出来,便了然一笑,“又是被玉琰拖出来垫背?”

眼前的少年稍稍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那么无辜,却很诚实地道:“这次是我不好,是我想看看雪崖姑娘是什么样子,玉琰他才……”

楚世笑着对雪崖道:“他是展玉琳,方才跑掉的叫展玉琰,论辈分,他们是墨枫最小的叔叔。你别看玉琳这么乖,他那个一母同胞的哥哥玉琰,可是个调皮鬼。”

看得出来包括楚世在内,庄里的人都很疼爱这对兄弟。他们被很好的照顾着,在蜀州和谐美好的环境中养大,才能够成为如此让人喜爱的少年。

“玉琳,人已经看过了,有什么要说的?”

“二皇子的眼光真的是很好……”展玉琳的笑容看起来坦率真诚地让旁边看着的人都感到不好意思,雪崖有几分无奈地想要反驳她跟楚世的眼光有什么关系,但是看到楚世脸上欣喜满足的笑容,如同被人夸奖了自己渴望已久才得到的过年新衣,单纯地让人不忍去提醒。

“好了,玉琳,你是不是该去念书了?”他很不客气地问完便打发掉玉琳,转头对雪崖道:“回来之后我还没有机会带你到处走走看看,来,我领你转转。”

他拉着雪崖起来,“我的房间在……”

“我知道。”

他和墨枫睡觉的这两日,展家的人一个个紧张地分别在他们两人门前张望,如何能不知道他们的房间?

“那我带你去我的书房。”他在房间门口稍稍停住,“里面有些乱,你可不许笑。”他因为这些年大多时间都留在蜀州,这里反倒象是他的家。因为他素来不太喜欢别人来整理他的东西,因而就算他离开的时候,来打扫的侍女也只是保持这里的干净,而不会随意整理其他东西。即使他离开的时间很久,回到这里来的时候,也依然和离开时一样。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的确是有点“乱”——

满屋的字画,不仅墙壁上满满的挂着,桌上也摞叠着很多。

她颇有兴趣地翻看,倒觉得他的字看起来颇有几分亲切,笑问:“这些全是出自你手?”

“闲来无事,也只有用这些打发时间了。”

雪崖现在已经可以明白,楚世的这般悠闲,倒不是真的原意如此无所事事荒废了人生,他是故意让自己很闲——只有他这般闲散,悠然,什么也不去努力,不曾上心,才适合他这个“二皇子”。他如此的收敛了锋芒,却还是没能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雪崖移开视线,偶然扫到墙上的一幅字,微微一顿。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字,好生眼熟……

这究竟,是怎么样一种缘分,在两个毫无瓜葛的地方,天南海北,却看到了同一个人的两幅相同的字。

“雪崖?”

他们,算是有缘分么?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却在不知不觉中有所交集,世上有多少人,多少文人,多少字画,姬柔偏偏收了他的字,偏偏叫她抽了这一张。而她,偏偏遇上他。可这若是缘分,他们却一个是天人,一个是凡人,注定不会再有更多的交集。

终究,还是要点醒楚世的期盼。

“楚世,”她轻轻开口,“你明知道我是什么人……”

“是啊,我知道。”

“我们……并没有那种可能……”

“雪崖,”他走到她面前,“你不能留下来么?我虽然不知道天上是个什么样子,可是人间,也有人间的好处,留在这里,不好么?我不敢说给你比天上更好的生活,但是我会让你快乐。”

面对他的话,雪崖依然只能愕然——她承认和楚世在一起,意外的轻松和谐,她并不讨厌,也许也有那么一点说不清楚喜欢与否的放不下。但是……她甚至还没有爱上他,他竟然已经说到这么远去了。

楚世对她笑了笑,是一贯闲散的笑容,却满满自信,“我会让你留下来,让你不想要离开——给我时间,从蜀州开始,我要让你看到所有我看过的美好的地方。也给我机会,来给你我所能给的所有快乐和幸福。”

她……可不可以继续愕然下去?

为什么,他就是可以如此自信的说着这般八字没撇的事情……可是偏偏,由他这般说来,她却不自觉的,想要去相信。

第十九章 双龙战9

蜀州是个适合归隐的地方,这里民风淳朴,地方富庶,几乎可以夜不闭户,四处都是一片和乐景象。楚世纠结整晚,精心安排了雪崖的“蜀州三日行”,挑选了最美的风景,最值得一看的特色,将这里一个月也看不完的美好压缩到三日。因为他知道,也许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然而大门还没有迈出去,他就被下人唤了回去,递来一封拜贴。

雪崖在房中等着她“蜀州三日行”的向导,门外有人轻轻敲门,没料到来的却是展玉琳和另一个少年。

敲那眉目间的八分相似,也知道另一个定然就是被称为调皮鬼的展玉琰。

“雪崖姑娘。”

“玉琳?怎么是你,楚世没来么?”

“红业郡小王爷突然到访,二皇子不能出行了,托我们为你做向导。哦,这是我哥哥,展玉琰。”

雪崖微笑颔首,心思还稍稍停留在玉琳的话上,“小王爷?”

“是二皇子的堂兄弟,在几个小王爷中,他和二皇子的感情是最好的,这一次他能来,实在是再好不过。”玉琳笑容单纯,毫无心机与多疑,雪崖便只是一笑而过,准备和他们一起出门,没有多说什么。

即使感情再好,如今楚世已经被定罪,这种时候来见楚世,如果不是来当朝廷的说客,那么便只能被当作楚世的同党。

没有人会如此自毁前程,所以他若不是说客,便是来怂恿楚世起兵。

心底有些不希望楚世丢下这里平静的生活,卷入争斗中去,但是她心里也明白,这是早晚的事。

即使楚世什么也不做,朝廷也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楚世自然是明白的吧,所以才这么急,急着带她去看看自己生活的蜀州。

展家前厅之中,小王爷泓令时不急不缓地品着茶,半认真半玩笑地道:“你还真的就这么逃出来了?岂不是便宜了太子,跑来这里躲着掖着,你冤是不冤。”

“你这意思,我不跑回来,就在牢里呆着?”

“几时变这么窝囊了?被人这么陷害还不作声,不如趁这个机会扳倒太子,把他陷害你的事情揭露,添油加醋,包他这个太子之位保不住。与其让楚城当太子,我倒更愿看着你继位。”

楚世从抬头瞄了他一眼,便继续撇着茶沫,“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怕惹祸上身。”

“哈哈哈,这里只有我和你这个‘叛贼’,难道我怕?楚世,好好考虑吧,成王败寇,难道你甘心?”

“你知道我这个人闲散惯了,向来胸无大志。”

“哼,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不跟太子争才‘胸无大志’?如今太子都这般对你,还顾虑什么?我这次来,是通知一件事情——太子已经向皇上请命,亲自来讨伐你,大军不日就将出发——”

楚世缓缓放下茶杯,这一点,他已经料到,只是竟然来得这么快。

“既然这样……你还不赶紧走得远远的,没得把你也当了叛贼,让你没地方哭去。”

小王爷叹了口气,“你若继续这个挨打不还的样子,我还真的得躲远点,我这个小王爷可当得正舒服,不打算平白的丢了性命。喂,你可自己好好想清楚,我在红业郡还有自己的私兵,朝廷里也有小弟香时在盯着,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们会帮你。”

楚世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自己已经知道了。

如今已经是少拖累一个算一个,他知道小王爷当中有几个人是支持他胜于太子。只是,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送走了泓令时,他带着几分叹息召集了展家的几个主事人,一番安排。只是心里的黯然,却无法抑制。看来,他的修行也还不够,还无法任何事情都看得开的。

想起雪崖,现在玉琳和玉琰应该在带着她四处游赏……他想了一下安排的路线,便起身出门。城外有着大片的水稻田,漫漫一片,被阳光渡上一层金光,他果然在这里寻到了那三个身影,玉琰早已经呆不住和田边的孩子一起下水抓泥鳅,玉琳陪雪崖在田边看着,在水田里村民的笑声里,连雪崖的笑容也被金色的阳光渡上了一层温度。

他知道她会喜欢这里,比起那些高雅却冷清的优美景色,这平凡温馨的场面更能够打动一个不食烟火的仙人。

他只是看着,没有走过去,雪崖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在捕捉到他脸上来不及收起的神情时,微微若有所思。

他们在这一片金光之中彼此对视,他不停的回想,宛若时间从眼前回溯,回想着自己究竟是几时爱上了这个不属于人间的女子。

“二皇子!”玉琳和玉琰这时看到他,楚世微笑着点点头,做了个手势让他们自己玩去。雪崖看着他走近,视线一直便在他的脸上探究。楚世拉了她在稍远一些的树下坐下,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雪崖没有躲开,没有拒绝,只是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他稍稍沉默片刻,只道:“战事将起。”

“蜀州……没有问题么?”

“嗯。暂时不会有问题,守得住……朝廷要调集大军并不是几句话的事情,而楚城太心急,所以他带的兵不会太多。虽然蜀州没有军队,但是……”

“但是守城的展家,和他训练出来的手下,却抵得上军队,是么。”

楚世抬起头,无奈一笑,“果然瞒不过你。”

“若是被朝廷知道,恐怕就算你说不想谋反,也没有人信。”

“这些都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以防万一……难道楚世早已经预见了今日的处境,是在什么时候……?也许,从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已经料到了自己的未来。一个是真太子,一个是假皇子,他刻意收敛了锋芒,不问政事游玩江湖,只求平平安安当一个闲云野鹤。只可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肩上失去的重量让人微微感到失落,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似乎已经将站在楚世身边支持着他视为理所当然——最初,最初的最初是什么样的?似乎仅仅是想要保他的性命,不忍看他被害罢了。在相处了这么久的现在,她仍旧能够这么对自己说吗?

远远的,看到墨枫正向他们而来,走到跟前道:“二皇子,雪崖小姐,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雪崖微微恍惚,才急忙站起来,“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