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心里一紧,不自觉地往不好的方向想去——君渚的失踪已经让后宫笼上一层阴影,难道君渚之后,染雪也会失踪不见!?

他不再浪费时间问莺歌,直接吩咐道:“派人找遍整个桐霖宫!一个房间都不要落,每一个护卫侍女都要询问清楚,一定要找到静嫔,快去!”他已经完全忽视掉自己来的目的,梁太妃不满地开口提醒道:“皇上……”

“太妃!”他不客气地打断,“无论有什么事,找到染雪之后再说!”

君浓从方才就一句话也没说,她只是看着,已经看得很清楚……对于皇上来说,其他人跟染雪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她够冷静,所以从没有将自己的心交给皇上,对他可以敬重,但决不能爱——她只是替君渚感到悲哀。君渚的命,跟谷染雪比起来,算什么呢?

一番搜查下来,几乎要将整个桐霖宫翻个遍,一个角落也不曾放过。每一个在桐霖宫当职的宫人都被详细查问,却没有一人见到静嫔走出桐霖宫。

楚世心急如焚,立刻下令搜查整个后宫——

“皇上!搜查后宫可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难道你要为了一个静嫔开这个先例!?”就连君渚失踪,她的贴身侍女被杀,都有所顾忌,皇上没有下令,太妃也不曾要求。如今,皇上却执意如此做?

“朕已经说得很清楚——搜查后宫!”

禁军领命前往,后宫里少不得一番惊扰。

随着护卫一次次回来复命无果,他的心越来越急,然而脑中一闪,想起自己怎么会忘记另一个人!

“莺歌!墨枫可有来过?”

“回皇上,展大人来过,但是娘娘不在,他立刻就走了。”

“墨枫来的时候染雪已经不见了?”

“是。”

楚世略略一想,吩咐道:“立刻去查墨枫现在何处!”

宫中没有人不认识墨枫,不多时便得到了回报:“启禀皇上,有宫人见到展大人方才往桐宁宫的方向去了。”

“桐宁宫?”楚世心里一悸,莫名揪紧。梁太妃听到此地,显然也脸色微变——桐宁宫,自从她亲自下令封锁,并且不允许任何人提起以来,已经两年多没有听到这里的名字了。

楚世只犹豫片刻,吩咐道:“去桐宁宫!”

他带着护卫和禁军前往桐宁宫,那条幽深僻静的路,一路心慌。梁太妃有些无法安下心,便随后带人跟去。

果然,在桐宁宫外,楚世见到墨枫迟疑着站在大门外没有走进去——桐宁宫大门紧锁,锁上已经锈迹斑斑。墨枫犹豫着,染雪真的会在这里面?但是,这里是她的回忆,她的过去,她怎么忍心将这里弄脏?

“墨枫!”

楚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墨枫一震,他太出神,竟然没有发现这么多人的走近……急忙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墨枫,你为何来这里?”

墨枫未语,楚世看了看他,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直以来,墨枫似乎比他,更了解染雪。即使和染雪相爱的是自己,但是染雪对墨枫的那种信任和不避讳,也绝非寻常。在宫外的平安客栈时,他曾经问过,墨枫和染雪,可是旧识?墨枫没有否认。

是旧识,是怎样的旧识?染雪身上究竟有多少谜?墨枫知道关于染雪的多少事?

很多事情在回来之后他不再强求答案,只要染雪留在他身边。可是,这些问题此刻却又再次冒出来——他隐隐发觉,染雪,与这桐宁宫,与自己的过去,与他失去的记忆,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切的答案,就在桐宁宫里弄个清楚吧——

“——来人,打开大门!”

第四十一回 衣染雪11

君渚在冰冷和疼痛中醒来,背上的伤随着每一个细小的牵动抽痛,直觉自己现在并不是在静嫔的寝宫里,她努力撑起身子,看到一个阴暗空荡的屋子——窗户紧闭,只有几处破碎的窗纸透进一线阳光,在阴暗中,让人看清这里似乎曾经是一间华丽的宫室,只是久已破败。厚厚的灰尘盖满地面,残破的薄纱帐随着从窗纸破洞吹入的风轻轻摇动,让这里看起来如同一个鬼屋。

一个身影在纱帐的另一端影影绰绰,一身白衣裹着纤细的身子,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她是什么人!?宫里的后妃,穿白色是禁忌——难道她,真是女鬼!?

呼吸一乱,那身影似乎有所察觉,缓缓转身走了出来——静嫔!

她缓缓走出来,仿佛看不到君渚一般,垂落的手里捏着一柄薄扇,走到桌子旁,把薄扇放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陈旧的扇面上同样灰尘蒙蒙,依稀辩别出上面画着蜿蜒伸展着已经变了颜色的玉兰花枝,旁边一行模糊字迹,她紧紧盯着,看了许久……

那一天,她说,她会在宫里等他回来的。

可是,她食言了。

是不是从那一天,他们的故事就已经注定是个悲剧,悲伤,却平静的结束。而执着的想要将这个故事继续下去的她,是不是错了?

她转头,冷冷看向地上的君渚——错的若是她,那么毁了这个故事的,就是眼前的女子!

君渚背上的伤口还在抽痛,每一根神经里都是对她的恐惧,可是天生的倔强却不容许自己低头求饶,脖子僵硬,硬撑着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

染雪走到她跟前,俯视着她依然倔强的脸,脸色越发阴冷。

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不一脸懦弱的哭喊着,露出卑微的姿态?为什么遭受了这样的对待,她的眼睛依然明亮灼灼没有被蒙上一层灰?

她讨厌看见这样的人!好像无论任何东西都不能将他们染污,她讨厌!!

抄起桌上的残旧的烛台,她狠狠地向君渚头上抽过去——君渚吃痛地惊叫一声跌在地上,额头的血瞬间顺着脸颊流淌在地上——

身后的大门,在这一瞬间,被人猛地踢开——

染雪缓缓回头,看着一脸错愕无法置信的楚世,手里的烛台还在滴落最后一滴血……她终于缓缓轻笑,不可遏制。

“染雪!!”楚世的脸上,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他的眼睛从地上的君渚移回到染雪身上,且悲且痛!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是你!

他有多少个问题要问,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随后赶到的太妃看到君渚,惊呼着冲过去,抱起她,却沾了满手的血。“君渚!君渚!!”看到太妃和皇上,君渚终于安心,一松懈,晕厥过去。

“君渚!!——来人!给哀家拿下这个妖女!!”

护卫听到命令,下意识看向皇上的脸色,见皇上并没有出口阻拦,上前押住。

——他该怎么办?眼前的,是他的染雪。可是,她竟然做出这种事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众目睽睽,他如何能够包庇!?

“皇上!你难道还在迟疑吗!?若你还没有看清这个妖女做了什么,就过来好好看清楚!如此泯灭人性藐视后宫,天理难容!——还是说,皇上你要为了这个妖女枉顾国法,当一个昏君么!?”

太妃的话字字见血,让人一句反驳也找不出。楚世心里很清楚太妃说的每一个字都对,他静静看着染雪,为何染雪要做出这种事,天理难容,法理亦难容;为何她依然只是冷冷的用那双漆黑无底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已经无所谓期望,只是在等着他做最后一个抉择……为什么不肯认错呢,染雪?为什么不求他原谅她,求他保护她……

[就算她求了,你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他听到心底一个声音在问——他能为她做什么?

“皇上!莫要忘记你是一国之君!!”

—— 一国之君。他的肩上,担着整个皇家的责任。

他的手一点点握起,听到自己的声音平平板板地从喉咙传出——“押入天牢,听候发落。”他的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一国之君?你有一个国家,有天下的大权,却没有保护一个女人的权利……这就是皇帝么?

“皇上!”墨枫焦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墨枫——这个从少年时就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如同影子一样一直支持他保护他的人。可是,此刻他依然站在自己身后,他却感到空无一人——他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站在君王的位子上,让人将他所爱的女人押入天牢。从此,也许只有他一个人……

“不用说了,带走。”

护卫押着染雪从他身旁走过——从刚才,他就已经从染雪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没有埋怨,没有期待,剩下的,只有一团死灰。从他下令的那一刻,一切,便终于结束……

染雪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她的爱,可以结束了么?

她的执着,可以放弃了么?

她的苦,可以消失了么……

她做好了所有准备,明知道自己会输,还是赌了一把——在她将一切打碎之前,他会选择不顾一切保护她?还是继续当一个公正英明的皇上?她赌了,然后痛了。听到他下令的那一刻,已经痛彻心扉——原来,痛极之后,便是心如死灰。

她的痛苦,以这样毁灭的方式,在他的手中结束。

她被押下去,收回目光,走过他的身边,也走过墨枫的身边。

只是她的目光,不曾在墨枫身上停留。

墨枫攥紧的拳,关节泛白——他发誓要保护他们二人,为此不惜一切,可是他不曾想过,当有一日他们二人背对而立,他该保护的,是谁?

阴暗的牢房之中,白色的身影静静蜷缩,也许,她从黑暗里来,就该回黑暗里去。她的心里很静,静得再没有一点声音。

牢房的门锁响动,狱卒恭敬道:“大人请不要逗留太久,小人……”

“我知道。”墨枫的声音响起,他依然一身黑衣,低头迈进牢中,在染雪面前蹲下来。

染雪动也未动,对他的到来恍若未觉,但是他明白,她知道的。不做任何反应,是疲惫,还是当真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雪崖小姐。”

染雪终于肯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好静,再也不见疯狂的执着,宛如无底的沼泽,沉寂了一切。

墨枫心里一阵揪紧,便要起身,“我去求皇上放了你……”

一只冰冷纤细的手拉住他的衣袖,坚持不肯放开,他只能蹲回来。他低头看着拉住她的那只手,记忆中,她的手一直是白皙优美的,不曾如此苍白细瘦。

“你真的能够放弃?”

染雪淡淡垂下眼,依然死寂无波,“我执着了太久,除了执念,什么都看不见。用尽了力气之后才发现……这样的执念原来真的很无谓,不过是折磨自己罢了……可是,我已经无法停止。”

“你在毁了自己。”

“我早就毁了。我的心,早就毁在地府之中……我有时会想,回来的,究竟是什么?”

墨枫无法听下去,打断道:“可是你打算怎么办?难道留在这里等死?梁太妃和太师一党不会放过你!他们一直在向皇上施压要将你处死……”

“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哪里来的,哪里去。”

墨枫的手握紧,却始终没有伸出去——他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不想看她如此放弃自己——他蓦地站起,“无论如何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被那些人害死!我去找皇上说!”他转身出了牢房,没有再给染雪阻拦的机会。

他一定要告诉皇上一切——过去的,雪崖的,皇上不可以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铸下大错!

他一路飞奔回梧栖殿,却只有徐汇在。

“徐公公,皇上在哪里?”

“展大人,方才太妃娘娘和几位大臣来过,皇上心里闷,出去走走。”这话说得很清楚,墨枫也明白定然是梁太妃又带人来施压——素闻梁太妃膝下无子,极疼这一对侄女,如今君渚重伤,她本就对染雪有敌意,这一次如何能够放过?

“可知皇上往何处去?”

“这个老奴可就不知,想来展大人比老奴更了解皇上些,皇上会去哪里,只能有劳展大人亲自去找。”

“多谢徐公公。”

墨枫奔出梧栖殿,看向桐霖宫和桐宁宫两边的方向,决定一个一个去找!

…………

一切,究竟是如何开始,会如何结束?

楚世脑中一片空白,断断续续地扎进不同片断的画面,支离破碎,无法串联。

他该拿染雪怎么办?他如何还能够保得住她?

难道真的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失去……心里好空,好痛……他漫无目的的走,恍然间回神,才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桐宁宫。

大门的门锁早已经被砸开,他再一次迈步走进去,才注意到院子中的景色……偌大的桐宁宫,满园满眼,都是枯死的玉兰树……那样多的玉兰,仿佛连地上的泥土,都还残留着玉兰花朵零落成泥的气息……

胸口好闷,好痛……

走过一整片枯死的玉兰树林,迈入厅室,仿佛有遥远的声音,穿越岁月而来……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分飞后,泪痕和酒,占了双罗袖……

喉咙,被什么堵住,艰涩得无法呼吸。

第四十二回 衣染雪12

染雪有些不记得,她从黑暗回到尘世有多久。

这样的时间,还不足以忘记黑暗留在她心中的恐惧,但是莫名的,却也只有留在黑暗中,才没有暴露在阳光下的局促感。

天牢与地府无法相提并论,但是这里接近黑暗和死亡的地方,像她这样的人,无论怎样掩饰的光鲜亮丽,也终究掩不去一身黑暗的气息,也许,这里才是她该在的地方。

——这一次,真的可以放弃,可以死心了么?

夜色渐渐深重,今夜牢房里似乎异常的冷,寒气四溢,森然寂静得有些可怕。她疑惑地抬头,看到牢中狱卒守卫虽然还站在自己的位置,却如同睡死了一般,毫无动静。她心里一沉,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人”到来了——

阴风阵阵,有若隐若现的雾气从牢门悠长的甬道飘来,染雪缓缓站起来尽量向后退去,那刺骨的寒冷如此熟悉,让她恍若回到阴间。白色的雾气之中,有一个人步步走近,伴随着铁索轻轻碰撞的声音,那人身后的一个黑影念道:“生死有命,命由天定,不可窥探,不可篡改——”

人从白雾中走出,染雪心里一惊——晴薇!?

而她身后的,分明就是两个鬼差!

怎么会……她明明一切都算好的,冤死在湖里的人的魂魄不会去地府,只能留在湖底成为冤魂——地府明明不会发现的!若被地府发现了……

她不要回去,不要回那无尽的黑暗里去!

晴薇走到牢房的门前,手指直直的指着染雪——“就是她!”

她身后的鬼差走上来,穿过牢房的木栏,喝道:“何方妖孽,胆敢占据他人肉身,妄害无辜人性命!立刻随我回地府受审!”手中长锁有生命一般伸展而出,缠向染雪——不!如果离了这个身子的掩护,就会被发现她就是从地府深渊里套出来的雪崖,她绝不能离身!

她生生从铁索中挣出,鬼差脸色阴沉,怒道:“看来还有些道行,这身体的主人既然已经被你所害,留着也无用!待我毁了你这具身体,看你还不肯出来!”长锁突然转了方向,一端的菱形锤对准染雪胸口,飞快袭出去——被锁在这地牢之中,她根本无处可逃!那菱形锤已至跟前,突然鬼差的身子被人一撞,手中的菱形锤也为此一扯,偏离了染雪的胸口,从身侧击过,手臂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你干什么!?”鬼差怒吼道,因为方才撞了他的,正是另外一个同来的鬼差。

“这具身体的主人毕竟无辜,还是不要做得太绝。”

“鬼十一!把你那些没用的同情心收起来!”

染雪这才去仔细去看薄雾中的另一个鬼差,果然就是鬼十一!这个巧合也许就是她的一线生机!——鬼十一曾经放过她,而且,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方才却有意相救!

她看向鬼十一,默默恳请。

当鬼差再一次动手,鬼十一突然同时出手,两人“配合不当”,互相干扰了对方的出击,给染雪留了一丝空隙。染雪借机冲到牢门口,门上的锁在她面前突然脱落,她打开牢门跑了出去——

“鬼十一!你今天在搞什么!?”

鬼差抽出自己和鬼十一缠在一起的铁索,追出门去。

还没有跑出天牢,外面巡视的守卫有所察觉,赶过来,见到染雪已经受伤,知道她毕竟是皇上的宠妃,虽然下狱,但并没有夺去封号,焉知没有赦免的一天,自然不敢得罪,“出了什么事!?”

“有人刺杀!?保护娘娘!”

巡视的守卫前去阻拦鬼差,然而菱形锤一扫,几个人软软瘫倒地上,失去意识。剩下的两人惊慌失措,连忙拉住染雪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