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皎洁的月光,我越发难以入睡。唐情的出现虽然突兀,可是也打断了我的梦魇,如今他离开了,那种又冷又怕又无助的孤独包围着我,我抱着双臂把头埋进去,无尽的伤心与无奈兜兜转转的在我身边徘徊,让人却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天光大亮后,我贴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吃饭。凤毛正蹲在地上喂赛雪,他一口,它一口,两个小家伙吃得甚欢,我暗中偷笑,照凤毛这么喂下去,赛雪与他自己的体形不日皆可以和维岳王比肩,一对儿贪吃鬼。

簪瑛正坐在踏上跟月儿对帐,看见我进去,怜惜的把我拉到身前摸我的头,我有些不好意思,凤毛、赛雪连月儿六只大眼睛都盯着我看呢,“姐,别老把我当小孩子!”

簪瑛也不恼,温和的冲我笑笑,用力捏住我的鼻子按了按:“看这两个大黑眼圈,也不知道昨晚的觉是怎么睡的。先去吃饭吧,我这就把帐目对完了。”

我想等她一起吃,于是靠在她身旁坐下,两条腿在床边晃来晃去,“昨晚的月亮太亮了,我睡不着呢。”

簪瑛嗤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过两天才是八月十五呢,难道你天天醒着?要不今儿晚上到你西厢房睡去,那深沉些。”

还不等我回答,月儿插来一句话:“呦,少爷,您昨晚上没睡着?那你听到什么动静了么?”

我的心砰砰乱跳,故作镇静的问:“没有啊,我一直在床上眯着,怎么,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出事了?”簪瑛忽然问道,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我的心跳又快了几分,连忙垂下眼帘,“我是根据月儿的话音推出来的,我怎么会知道呢!”

月儿连连点头:“对阿,对阿,还是少爷您聪明,您猜怎么着,昨天晚上闹鬼了!”

我感到自己的喉咙里有些干,“闹,闹鬼?”

月儿肯定的说:“对!少爷,您还记得跟瑾妃来的秦嬷嬷吧,就是那个按住您不放的女人?”

我点点头,知道此时必定与唐情不脱干系,“那个女人,她怎么了?”

月儿鼓着下巴说:“她不是被赛雪抓伤了么,可是那不过是凑巧而已。其实,她是瑾妃娘娘从宫外请回来保护自己的高手,有功夫的。要放在平日,等闲三五个好汉都奈何她不得。我还一直担心她会来报复赛雪,可是昨天,她被人打晕在院子中,今天早晨起来才被人发现。怪就怪在昨天明明请御医给她包扎好了睡在床上的,还有专门的小丫头来看顾她,可今天早上她却跑到院子里趴着。好不容易唤醒了她,一句话也不说,只呆呆的看着天,整个身体像散了架一样,软趴趴的。那个院子里也乱七八糟的,倒像有几十个人在里面动过手,奇就奇在这里,问起住在跨院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摇头说没听到,连平时最警醒最机灵的红芙也说没听到什么。您说,这还不是见了鬼么?”

我感到自己的冷汗沿着额角往下流,唐情,他,他居然去伤了秦嬷嬷,他究竟是什么居心?他想怎么样?好可怕的男人,好可怕的手段。簪瑛狠狠瞪了月儿一眼,轻轻拭去我额上的冷汗:“别听月儿胡吣,哪里来的鬼,多半是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前来寻仇,小丫头们迷迷糊糊着了道,就传出这么些谣传来。卿官不必害怕,找不到你身上的。”

我和月儿凤毛一起张大嘴巴看着簪瑛,异口同声:“武林高手?!”他们两个是惊讶,而我则是震惊,簪瑛怎么会懂的这些?!

簪瑛拉着我的手坐到座子旁边,淡淡的说道:“十有八九了,今儿早上我去看过秦嬷嬷,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身的内劲散了,这辈子,唉,废了。”

我结结巴巴的问:“姐,你怎么会懂的这些。”

簪瑛挟了好些百香酥鱼给我,“看得多了自然懂些。你放心,这些江湖人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跟你没关系的,不用瞎担心,你呀,乖乖的给我吃饭,快点儿长胖一些,记住没有?”

我苦着脸吃饭,有仇必报?!这我可惨了,而且还不能跟簪瑛诉苦,免得她担心我。这顿饭吃得真真食不下咽。我正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吃饭,那边有小丫头进来禀告:“启禀瑛妃娘娘,王爷请瑛妃娘娘进过餐后去禧荣堂议事。”簪瑛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回王爷,我这就过去。”

那小丫头却不走,又加了一句:“禀娘娘,王爷吩咐,请凤少爷一起过去。”我?关我什么事?是吴大人的事情发了,还是昨天晚上的帐要算清?!我忐忑不安的看着簪瑛。簪瑛接过月儿递上来的茶杯,闲闲的问:“哦?王爷让小凤也过去,有没有交代什么事情啊?”

小丫头恭敬的回答:“这个不清楚,王爷没有交代。”簪瑛点点头,“行了,你回去吧,就说我们马上过去。”

小丫头走了,我苦脸皱眉的坐在座上不起身。簪瑛收拾好自己也不理我,等走到门口才一回手,钳着我的耳朵就大步开走…

禧荣堂是西简王府的正堂,平素王爷处理公务都在这里。我跟在簪瑛后面走进禧荣堂,不知道进门后是杀是剐,犹豫着要不要先把昨晚的事情像簪瑛坦白,直到进了禧荣堂,我也没有拿定主意。

一进去,我就看见瑾妃正腻在王爷身上,“王爷,王爷,您摸摸看,摸摸看,小世子他踢我呢,啊哟,好大的劲儿啊…”

我发现簪瑛极轻的皱皱眉,然后飞快的低头给王爷行礼,我连忙跟在后面磕了一个头。王爷看见簪瑛,眉开眼笑的说:“爱妃,免礼,免——唔——唔…”瑾妃拿了好大一个桔子塞进王爷嘴里。

簪瑛笑微微的站起来,“瑾妃妹妹也在这里,还是注意身子要紧。今天的燕窝莲子羹吃了么?”

瑾妃斜斜看了簪瑛一眼,懒洋洋的说:“劳姐姐费心,还在那里放着呢。天天都是燕窝莲子羹,吃得人都腻味死了,就算我能吃进去,小世子也受不了啊。”

簪瑛真的是好涵养,居然还能和气的说:“是我忽略了。月儿,吩咐厨房,从明天开始,瑾妃娘娘的膳食另做,让帐房买些帝都新进的玉芙蓉,以后瑾妃娘娘的补品,每日都不许重样,可都给我仔细的记着了?”

月儿连忙答应了,瑾妃笑微微的说:“这可劳姐姐费心了。不过就是些补品,谁耐烦腻歪歪的吃那些。倒是秋天时令的水果,我想多吃两口。”簪瑛连忙说:“月儿,再去吩咐厨房,各色鲜果时果,以后先供到瑾妃哪里,然后再阖府照例分配。”

瑾妃笑得花一般:“啊哟,姐姐,这个我怎么敢当呢?”簪瑛沉静而温和:“有什么敢不敢得,妹妹如今是母凭子贵。”瑾妃继续格格的娇笑不止。簪瑛不去理她,转头问维岳王:“王爷此次找我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王爷还没有说话,瑾妃抢着道:“啊哟,姐姐,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一来为姐姐亲人重逢庆贺;二来也算为小世子祈福,三来为王爷祝寿,所以我跟王爷说,今年的中秋节,我们要大肆庆贺一下。王爷答应了,这才请姐姐前来商量的。”

簪瑛略微踌躇:“可这时间上恐怕…”

瑾妃跺脚:“姐姐,昨天菩萨托梦给我,说只有摆上六十六桌的中秋喜筵,小世子才能平平安安的降生。姐姐不会故意推脱吧?”

簪瑛看了她一眼,“怎么会呢,既然是菩萨说的,我们当然得照办了,可这仓卒之间要筹备六十六桌赏月宴,恐怕还有找个有担当的人才妥当。”

瑾妃撇撇嘴:“有什么难的,要不是德才哥哥被虫豸咬伤,别说是六十六桌,就是九十九桌也办出来了。”

簪瑛不去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微笑的看向王爷:“恐怕王爷心中已经有人选了吧?”

维岳王点点头:“这样的事情,本来交给德才办是最省心的,可他偏偏病着。这样,我想着都是一家人,这件事就交代给小凤办好了,年青人么,也该多学习办事才对。”

我瞪大眼睛,看向维岳王,什么?让我办?你有没有弄错啊!!簪瑛皱眉说道:“小凤还是个孩子,论年纪他比大世子还小两岁呢,这样的事情交给他,恐怕不妥当吧?”

嗯,簪瑛,说得有理,我在心中点头。瑾妃在王爷身后阴阳怪气的说:“王爷,人家姐弟才相逢,再怎么说跟我们也算是外人,怎么会劳心劳力的替奴家和小世子祈福?王爷还是别费心为难瑛妃姐姐了。”

瞬时间,我看见簪瑛的后颈都气得惨白,一句人家就把簪瑛也算作外人,无论维岳王是真清楚还是装糊涂,我都不能不表态了,顺势给王爷行个礼:“蒙王爷不弃,凤飞自当竭尽所能为世子祈福,替王爷贺寿。”

63

维岳王真是一个老狐狸,连忙笑呵呵的说:“嗯,年轻人有干劲,不错不错。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问你姐姐,等这桩事情办好了,我们再安排其他的事情。不要紧,只要用心就好,慢慢来。”

簪瑛飞快的掠了我一眼,回头给王爷施礼:“王爷既然如此说,少不得让这个小子试试,如有差错,还往王爷海涵。”瑾妃连忙插嘴:“那可差不得的,这关系到小世子,姐姐千万谨慎。”

簪瑛也不看她,淡淡说:“王爷要是没有旁的吩咐,簪瑛先行告退。”

一路上簪瑛默不作声,领着我和月儿快步回到赏瑛上苑,凤毛本来正在院子里追着赛雪疯跑,看到簪瑛黑沉的脸色,两个小东西立刻静悄悄的躲了起来,很有一副怕殃及池鱼的小心。

簪瑛进到屋子,坐在座位上依旧不出声,月儿看了看她,又看了我,用眼睛暗示我说话,我想了想,小声的叫了声:“簪瑛姐姐?”

簪瑛气冲冲的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长叹一口气,“卿官,唉,该躲的终究还是躲不过,你呀…”

见她开了口,我和月儿才算放下一颗心,我蹭到簪瑛的身旁,挺起胸脯说:“簪瑛,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无敌的卿官,包你打遍天下无赢手。”

饶是簪瑛愁眉苦脸,也噗哧一声笑出来,“还知道贫嘴,等下有你哭的日子呢。过来坐好,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好好筹划筹划。”于是吩咐下去,让大家都在一刻内到内堂来听令。

不多时,院子站满了黑压压的人,我疑惑的看着簪瑛,找这么多人来陪我挨骂么?!

簪瑛没有理我,一直在掐手指算什么,忽然冲我招招手,我连忙跑过去搬张椅子坐到簪瑛面前,月儿更是轻车熟路的拿过笔墨,着手记录。簪瑛看着我,伸出食指用力在我的额头上点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然后簪瑛开始传令:“赏月宴的场地就放在韵湖边,那里地方开阔好摆桌子,而且近厨房,近水源,传菜也方便,这件事情就交给苏全去办,砸了差使我唯他试问。苏全和苏周是两兄弟,让他们各带八个小厮,苏周不管桌椅的摆放,只管中秋一天的灯笼火把,全府都要张红灯结高彩,小心走水,事先在把庭院内各个蓄水缸都灌满了,就说我的话,让他可仔细了。现在就开始去韵湖那边布置灯火,这件事芙蓉你去传话,倘若这两项出了岔子,我可跟你说话。”一个侍女答应了,连忙走开了。

簪瑛这里口不停派:“厨房的事情就交代给锦心,你立刻下去采办瓜果蔬菜,席面不用太奢华,照王爷往年的生日例就可,然而时令的水果一定要全。几个将军、王亲的桌面上,照常例再加一两银子的茶果钱。先去苏城那里登记,然后领银子办事,不要耽误了,务必在十五日申时前摆放整齐,这处有差,我唯你试问。”又一个人答应着去了。

“兰香领着四个丫头抄帖子,今天务必写完,赶着写赶着往门上递,专门多拨两个小丫头给你传帖子。你去告诉门上,先写完的请柬今天就得派下去,还照以往的规矩,先远后近,先礼后亲,这事交代给苏心,他是办熟了的,这里不能出乱子。”

“阿娇,这八个人划给你,分成两组,专门负责来宾的传茶填水,所有碗碟今天就去库房领出来,当中有损坏的,记得拿碗圈跟库房对帐,有丢失的自然找你们陪补。”

“静仪,也同样给你八个人,分成两组,专门安排各位来宾的太太丫鬟们的座次和更衣入厕的事宜。所有的香巾、青盐今天就去库房领出来。各位太太带来的物件衣饰也要负责看好,记住了,那天要是有人看丢了东西,我不管是谁拿的,丢的都是我们王府的脸面,到时候,我可真不留情面了。先去苏城哪里把小对牌拿出来收好,今天就去打扫那两间专门储物的屋子,别脏兮兮的让人笑话了去。”

“双喜,你去告诉苏南,让他领二十个人,今天务必把台子搭起来,位置就安排在韵湖东部的平地上,如果人手不够,让苏城从庄子上赶紧调过一些人马过来,这件事耽误不得。还有,再安排苏西,让他领四个人把台子上布置好了,有帘纬罗帐不够用的,只管去库房找,找不到的立刻去买。这两件事情有岔头,我只跟你们三个说话。”

“一会儿月儿去交代苏东,让他把中秋节的声乐班子找好了,图个喜气吉利的,这方面他最有研究,应该不成问题。还有,让他连着把那天的烟火准备齐全了,交给二门上的小子们,等住了席面,一起点放。”

“玄玉去告诉苏北,外面的事情统共由他负责,各位王爷、宾客的马车、马匹、伙计的安排他全权负责,不要怠慢了人家,要用的东西都事前领出来,别到时候不够,让人看了笑话去。”

“春雨带着四个人负责来宾登记,照往年的例由门房唱名,你们把贺礼贺仪收好,看仔细拜帖是怎么写的,分类清楚后交给库房和西院。春雨,你素来心细,这次礼单不比往日,你要仔细记好,听清楚没有?”

一时间满院子的人纷纷领命离去,我看得有些眼花缭乱,正在转向中,就看簪瑛叮嘱月儿:“月儿,把方才的单子抄三份,给大总管一份,让他按着单子核对后再发放钱米,别乱了套,过后我是要对帐的。你这里也要有一份,我们留底。”月儿答应了一声,低头飞快的写了起来。

我结结巴巴的说,“姐,那么,我,我做什么啊?”

簪瑛把月儿抄好的一张单子往我面前一拍:“你也有一张单子,这个中秋宴,你就是大管家,照着上面记的事儿去看着,把他们盯紧了,别最后耽误的功夫,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我苦着脸,“可是,可是这上面的人有九成我不认得啊!”

簪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方才是谁把胸口拍得震天响,说什么自己顶天立地,天下无敌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

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热,不敢再说话。簪瑛到底不忍心欺负我太久,拉着我的手,柔声安慰我:“卿官,我让月儿一直跟着你,不会出大错的。放心,什么都有个开始,你总要长大的是不是?这里有簪瑛给你顶着,天,塌不了。”

那一刻,我忽然想哭,头一次觉得长大也是一种幸福。

月儿抿着嘴把单子抄好,看着我腻在簪瑛身旁不肯起身。我们正聊着,一个小丫头跑进来给簪瑛磕头,“禀瑛妃娘娘,瑾妃娘娘说这次中秋宴的桌子不能要些不整齐的旧桌子,她要清一色的新水磨红漆八仙桌。”簪瑛把小丫头打发走了,然后冷笑:“看看,真的好戏这才开始呢!”说完看看我,“卿官,你同月儿还有你那个小跟班,一起去城里转转,看看能找到说少水磨红漆的八仙桌,能凑多少就凑多少,然后再说。”

月儿答应着,拉着我往外走去,我迷迷糊糊的问月儿:“方才姐姐说好戏才开始是什么意思?”

月儿支着下巴冷笑:“瑾妃要是能让你稳稳当当的把这个贺宴办好了出彩,那才叫有鬼。你等着看吧,热闹在后面呢。”

于是我们一行人坐着苏东的马车,骨碌骨碌的在维岳城开始转圈,我隐隐觉得,找桌子,那只是一个开始。

64

苏东熟练的驾驶着马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我看看一脸兴高采烈的凤毛,又看看若有所思的月儿,继续追问:“月儿,我还是不懂。就算是瑾妃要难为我们,怎么会用区区几张桌子来当筹码?府里有的是现银,大不了我们出钱买就是了,这么个调门一起,还真没看出能有什么样的好戏连台。”

月儿对我笑笑,“阿飞少爷,你先别说嘴,等下你自己就知道了,凡事啊,都要有个因头,然后才好继续做文章呢。”

这什么意思?!我在心里暗自疑惑。

每逢到木器店铺,月儿都会跳下车去,丢下一串钱做定钱,告诉店家:“雇上车,把店里所有的红漆八仙桌都拉上,西简王府都要了,马上就送去,这事儿可急,别耽误了。”事情办得很快,没到晌午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把城中所有的木器商铺走完了。

我问月儿:“我们一共买了多少张桌子?”

月儿竖起手指告诉我,“好吉利的数字哦,一共是…,8张!”

凤毛摸摸头进行了飞快的心算,“嗯,还差五十八张桌子。”

我见月儿正别有深意的看着我笑,于是问她:“整个维岳城就这么八张桌子?”

月儿更正我:“阿飞少爷,您应该说,整个维岳城就这么八张水磨红漆的新八仙桌!”

苏东笑呵呵的探进头来,“凤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我还没有想好,凤毛已经尖声叫起来:“我们去吃饭吧,已经中午了!”

什么?!我大怒,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吗?!!可不等我开口训斥凤毛,他的这个提议已经赢得了月儿和苏东的一致拥护,几个人把脑袋凑到一起,开始研究去哪里吃的问题。

真,真是,真是太太可恶了,明摆着假公济私,等着看我的笑话么!

我不能生气,一生气就头脑发热胆子肥大,于是我大吼一声:“哪儿也不去,我们现在就去聚芳楼!”

几个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连上赛雪一共八只眼珠牢牢看住我,统共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绷紧脸,不去理他们。

忽然间,他们爆发出一阵欢呼,“我们要去聚芳楼吃席吗?”、“啊哟,我还没去过呢”、“那里的点心可好吃了!”、“早就听说聚芳楼的‘十锦宴’天下闻名,可就是没见识过”,“今天跟着凤少爷,我们可算是开眼了是吧?!”、“不知道那个花魁婀娜能不能出来让我们看看?”、“啊哟,您老人家就不用指望了,快点赶车吧,我们早点去,说不定还有一个好位置!”…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红粉高堂轻歌舞,醉乡眠花酒已残。

我们几个傻傻的站在朱门紧闭的聚芳楼前,看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小丫头打着哈欠对我们说:“来早了,回去吧。姑娘们都歇着呢,等掌灯时分你们再来吧啊——。”说完就要关门,我连忙拦住她:“哎,我有紧要事要找婀娜姑娘,请你去给我通报一声。”

那小丫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个时候?!急色的要见婀娜姑娘的人我可见多了,可是像你这样的人我可是头一次见到。你要等就等,我可不这个时候去碰那霉头!”说完甩手就走了。

我正要再求,凤毛在旁边拉拉我的袖子,我低头看他,他抻头踮脚的在我耳边说:“少爷,恐怕婀娜姑娘现在不方便见您呢?”

我奇怪,“为什么?”

凤毛古怪的冲我一笑,却不说话。这臭小鬼,总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死模样,看我回去不把他,把他,…,嗯,要把他怎么样,我还要再仔细想想…

无奈之下正要打道回府,听见身后有人喊我:“是凤飞少爷么?”

我连忙回头,见巧儿提了一篮子鲜花从街那边走过来,我说:“巧儿姑娘,我现在有急事要见婀娜姑娘,你能不能帮我通报一下。”

巧儿笑说:“当然可以,反正姑娘现在也不过在静室看书,你们跟我进来吧。”

我得意的横了凤毛一眼,见他正低头对赛雪吐舌头。

苏东和月儿面面相觑,就听见苏东嘟嘟囔囔的说:“久闻婀娜花魁是千金置于眼前也轻易不得见一面的人物,想不到如今竟对我们公子青眼有加,难道我们公子真的成了聚芳楼这朵名花的入幕之宾?”

月儿跟着一起打趣:“想不到您老人家也会留意这些事情。”

苏东得意的说:“嗨,不怕说句张狂的,这全维岳城的小道消息,就没有我苏东不知道的。”我在心中暗暗撇嘴,了解,原来你就是谣言之源!

巧儿姑娘把那三个等着看我笑话的家伙安置在花厅闲坐,引我自己去上次那间静室。那三个人相互挤挤眼睛,一副都是意味深长的笑容,连凤毛那个小东西都笑得贼忒兮兮的。等回去我再审你!哼——。

我放心的跟着巧儿走了进去,这次还能有什么,左不过是什么教主、护法、金刚,反正人家都找上门来,我也不用再躲了。

婀娜姑娘静静的在房中看书,看到我,眼睛中明显的透露出笑意:“小凤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婀娜姑娘,上次云将军没有为难你们罢?”

婀娜看着我,这下连声音里都透出欣喜来:“你可是在担心我么?”

我点头:“是啊,你一个女孩子,多么不容易,我叮嘱他千万不要与你为难呢!”

婀娜轻轻握住我的手,微笑着摇头,“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我真的不要紧。”

我用力按回去,她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轻轻颤抖:“放心,放心。大家都是一场误会,料想云将军不会与你为难的。”其实这话里也有我一番私心,既然是一场误会,你唐大教主总不好再继续与我计较了吧。不过这番心思却不能说与婀娜知晓。

婀娜高兴起来,“凤飞公子,你今天是特意来瞧我的吗?”

我借此机会连忙引入正题:“这个可真是有不情之请了,其实我今天是来请你帮忙的,万望婀娜姑娘千万不要推辞。”

婀娜听了,慢慢坐直:“哦?帮忙,你先说来听听,要我帮什么样的忙呢?”

我问她:“婀娜,你这聚芳楼里的姑娘们一共住多少间屋子?”

婀娜似乎很诧异,“整个聚芳楼上下共三层,除去后面打杂的通铺不算,前台挂牌子接客的一共有50间房。”

我拍手笑,“太好了,太好了。婀娜姑娘,你们每个房间里都有红漆的八仙桌吧,统统卖给我如何?实在不行,借我用两天也成啊!”

婀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个倒也好说,不过你要这么多八仙桌做什么,先说来听听?”

我微笑:“我找到我姐姐了,我搬到她家里跟她住在一起了。”

婀娜一瞬间脸色似乎变了变,她问:“你,不是说你姐姐已经故去了么?”

啊哟,我把这个茬给忘记了,我咔吧咔吧眼睛,“嗯,这个是另外一个姐姐,我们失散多年,今又重逢。可是偏偏就遇到这么一件棘手的事情,还望婀娜姑娘帮忙成全。”

婀娜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似乎若有所思,然后她说:“这个忙呢,我可以帮。不过你先把这件事的经过给我详细说说。”于是我只好把瑾妃为难我们的事情给她讲了一个大概。

婀娜听的很仔细,中间不时的问我一些问题,我本待不说,可是她实在太过聪明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最后,我终于彻底交代,连唐大教主摸到王府中跟那个仆妇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架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婀娜听完了,叹口气:“这人,嘴上什么都不说,居然摸到西简王府去胡闹,这可还了得。”

我本在担心这个问题,连忙问婀娜姑娘:“婀娜,你跟唐大教主的交情很好,不如你替我跟他求个情,请他不要于我计较了吧。”

婀娜挑着眉毛,语气戏谑的说:“我替你求情?求什么情啊,看人家对你多好,‘八月十五中秋宴,夜半无人私语时’,然后还替你出气打了一场架,替你把对头都给教训啦,我看你们的交情更好,怎么反倒要我来帮忙?”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说得我涨红一张脸,不知道怎么应对她。还好她娇笑过后没有继续拿我取乐,她说:“凤飞,你方才说,那个什么瑾妃让你们找六十六张水磨红漆的新八仙桌。我这里倒是有上好的水磨红漆八仙桌,各个姑娘房中加上二楼大堂的,数量足够多,可是有一件,通通不够新。人家摆明了要挑眼,恐怕你对付不过去呢。”

我微笑,“只要你肯借,我便有办法?”

婀娜奇怪:“你有什么办法?”

我耸耸肩膀:“刷刷漆不就得了。”

婀娜噗哧就笑了:“罢了,我的少爷,哪里那么简单。这些八仙桌要想刷漆,首先就要送到木器店铺去打磨,然后调漆,最后涂刷,没有半个月的辰光肯定是来不及的。你当是擦桌子呢?”

我当然知道这个过程,我静静的看着婀娜,伸手拿过她方才写字的白纸,平铺在桌子上,然后拿起她面前的茶盅,把里面的茶水浇注在白纸之上,一言不发。

婀娜迷惑的看着我做这一切,忽然,聪明如她理解了我的意思,倒吸了一口长气,眼睛里充满了嘉许和欣赏。我们相互微笑,尽在不言中。

她拍拍手:“好计策,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件事就交给我,明天午时之前,保准五十八张簇新的水磨红漆八仙桌给你到位。”我刚要谢谢她,她却伸手飞快的拦住我:“不过凤飞,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拿什么谢我呢?”我望着她聪慧又顽皮的笑脸,一时间怔住了,这个刁钻女,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条件来?

65

马车辚辚而驶,车上人有四个,狐一只,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在撅着嘴,一个个都面似玄潭、心情郁闷。

啊——,与他们相反,我的心情此时就无比舒畅,轻声的哼着小曲,一路逍遥:“漫腰回廊,美人忙梳妆,金屋栖鸟,困卧北窗凉。朱颜一夕辞镜去,瞬时流光。尘生锈帐炉催香,前度斜阳,一夕九回肠…”。

还是凤毛忍不住了,重重的对我哼了哼。我才不去搭茬,伸手抱过小狐狸,哈哈,小狐狸就是小狐狸,毛茸茸的多好玩啊。

不想赛雪猛的一挣,从我怀中跳出去,还大尾巴一甩,自己盘成一个毛球睡觉去了,这,这个臭东西!我用力瞪它。

“哼哼”,月儿和凤毛同时心有灵犀的发出冷笑,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表演,可是我偏偏不去理他们。

我微笑着看着路边的风景,凤毛嘟嘟囔囔的说:“哼,眼看着就下午了,如今茶也没有,菜也没有,可怜我们连个面汤也没捞着。桌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着落,偏偏有人心情好的出奇!”

我回过头,冲他眨眨眼睛:“嘘,低声。告诉你,婀娜姑娘答应了,保准在八月十五的午时准时把那五十八张桌子送到王府中。”

凤毛张大嘴巴,一脸呆呆的样子,此时在我眼中看来就是无比可爱。于是我得意的把头摇来摇去。不想凤毛一脸怜悯的看着我:“少爷,你想用旧桌子冒充新的吧?唉唉唉,那肯定是对付不过去的。”

我大怒,方才刚刚得意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谷底,我是那么笨的人吗?!月儿连忙说:“哎呀凤毛,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公子岂能这么愚蠢?那种笨办法是你想的,公子一定已经筹划到更好的计谋啦。”

我点头,用力点头。还是月儿比较了解我,然后我听她又说:“不过公子的计谋可不能这么轻易的就告诉你,否则他拿什么炫耀啊,当然弄得玄了又玄,好让我们都认识到他的高深莫测,这就叫——‘五文钱的小白菜’,拿,一,把!”

凤毛大声“哦”了一声,连声附和起来。

我用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看看赛雪,发现它的眼睛似乎也在笑微微的,不禁又怀疑这家伙可能真的狐狸精!最后只好投降,“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们吧。”

于是苏东停下马车,三人一狐都围着我坐好,我说:“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只要有足够数的旧八仙桌,要翻新可就简单了。只要用上好的桑皮纸贴在桌面上,用宣纸贴在棱角处,然后再刷漆,那些桌子就干得又快又透,而且又亮又平滑。暂时对付几天根本看不出来,只有时间长了才会露出马脚。现在我们还有一天半的时间,这期间足够婀娜去作手脚啦。”说完我拍拍手,一副运筹帷幄的潇洒。

凤毛一副不可置信的呆模样,我在心中得意,臭小鬼,这回你该崇拜我了吧。凤毛果然咧开大嘴笑:“好少爷,你真聪明,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平平常常一个话题,却让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我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那个时候,我还在丰府当小厮,丰大总管每天变了法的折腾我,后来让我在三天之内收拾七张旧桌子,收拾不完就不给东西吃。我饿得眼冒金星,最后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依然还有一半的桌子尙未打磨,想着这次必定是要饿死了。到底是后厨的张大婶看不过,偷偷告诉我这个法子,才让我躲过这个劫。大总管看我漆得锃亮的桌子,微微冷笑,甩了我一记耳光就算过去了。只是那样的委屈和伤痛,到现在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