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罢罢,就这样,婀娜死缠滥打的跟着我们一起出发,并因为我曾经反对的态度问题,从那天开始,便一直跟我生气到现在。

想想以后的路途还长,我只好主动跟她化干戈为玉帛,“婀娜,怎么好久都没有唐大教主的音讯了?”

婀娜看看我,懒洋洋的回答:“他跑回京城去了。”

我一惊,连忙问他:“回京城去了?怎么我不知道?”

婀娜噗哧一笑:“你为什么要知道?他跟你是什么关系?”我不过就是顺口一问,如今被婀娜这样一说,倒像我和唐情之间有多少暧昧不清的牵扯一般,这小妞,虽说认了我做大哥,可是句里言外总在调戏我,毫不把我当大哥敬重,哼!

我一本正经的回她:“我当然要知道,那天的事情,我还没好好谢谢他呢?”

记得后来我曾经去云霄那里问过婀娜,问她怎么会去给范大彪他们报的讯。婀娜笑着晃头:“我怎么知道!你还做梦呢。你问问自己,天下哪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原本人家就是设好了连环套等着你跳呢,傻子。还不是我们那个闲得欠揍的大教主,听了失窃立刻就知道要扣到你身上,连忙潜进你的屋子里,把那包陷害你的赃物拿出来转赠给瑾妃的哥哥,让她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家的脚。他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特地让我引了范大彪他们去偷。本来我们另有安排,可想不到你那个小王爷也忒聪明,竟然绕来绕去的没让人抄了你的屋子,害我们在这里白担心。还好小王爷后来的一出反间计,让范大彪他们自己窝里反了起来,不然我们还要多几重麻烦呢!”

想到这里,我才记起,自从那日一别之后竟然再没见到唐情。我问婀娜:“他闲着没事跑回京城做什么?”

婀娜叹一口气,“闲着?!他哪里来的空闲,唐情身为一教之主统领天下群豪,每天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他去决断。业精于勤荒于嬉,为了你,他不知道欠了多少饥荒在外面。如今他再不回去,恐怕不等北晋攻下京城,他就先被倒戈了。”没说两句正经话,忽然语气一转:“再说,你对我们教主这么念念不忘的,就不怕你那个柔情蜜意的小王爷吃醋?”

我结巴起来:“我,我为什么怕,怕他吃醋?他吃什么,什么醋?”

婀娜嗤笑我:“心里没鬼你结巴什么,切!”

说笑归说笑,心里依旧记挂着唐情,说到底,他没少帮我的忙。这个惫赖的家伙,看似粗狂放荡,可是每每我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他总在最恰当的地方出现。如今他匆匆的赶回帝都,不知是遇到什么大麻烦呢,还是出了什么大事?

婀娜见我久不说话,反而来撩拨我:“喂,你在想什么?”

我一怔,顺口答她:“我在想我姐姐。”她“切”了一声,显然是不信。

可是我却真的开始想念簪瑛。自从东城门回来后,苏放就开始运筹帷幄起来,经过他缜密的安排应对,先让瑾妃和太傅两派打得不可开交,最后深陷在相互攻击的泥沼中无法自拔,顾及不暇。他利用簪瑛的第三方立场异军突起,安插我任“监军校尉”一职,很多老成谋过的大臣并不同意,可是加上云霄的力保,这件事居然在这个特殊的时间背景下,半推半就的成了。于是,我在外面时协同云霄联合作战,掌控兵权;而他在后方调动粮草人事,里应外合遥控整个维岳。这件事我迟迟不敢跟簪瑛提起,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簪瑛,她会担心我,她会心痛我,她会记挂我。

大军即将开拔,而我总要跟姐姐告别。拖到不能拖那天,我跑去看簪瑛,月儿告诉她,簪瑛正在拜观音。

我跟着月儿走到佛堂,见簪瑛正跪在佛堂虔诚祈祷,我过去,跪在她身旁。簪瑛从佛堂上拿了一个符挂在我颈子上,“卿官,你要走了是不是?”

我无言,点头。她颤抖的把手放在我头上,“卿官,我真想把你留下,永远留在我身边。可是,我知道你不能一辈子躲在我的裙子后面,所以我只能让你这么危险,这么孤独的到战场去。你想瞒着我的,是不是?”

我轻声的答应。她笑着,眼中的泪珠却沿着嘴角摔下,“傻瓜,这府中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我去?打放儿动作那天开始,我就知道你们预备怎么干了。所以,你看,我从那天开始就吃斋,每天都跪在菩萨面前祈祷,为你求了一道平安符。你带着它,一定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边来。”

我抱着簪瑛,柔声安慰她:“不要担心,我只是去做一个监军,不用到前方杀敌的,你放心,我安全得很呢!”

簪瑛闭着眼睛流泪,长叹一声:“战场上的事,怎么能做得准。”

想到这里,我伸手摸摸颈中挂着的平安符,好像还湿漉漉的,簪瑛的眼泪,似乎永远会留在那里不会干。

婀娜在旁边笑我,“口不对心的家伙,你才没想你的瑛妃姐姐,就怕你这个时候想得是那个对你千依百顺,朗眉星目的亲亲小王爷?”

是啊,苏放,是该想起苏放。我想起临行前的对话。

我问苏放:“苏放,你是说过不会骗我的,那我问你,如果我当初选择要和北晋结盟,你真的会同意吗?难道你就这样把国家大事当成儿戏么?”

苏放凝视我良久,方答:“小凤,那天我答应你保天朝,其实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因为你无论选择天朝还是北晋,对我的影响都不大,我都会答应你。因为我心中早已有了“制衡”二字。”

我疑惑:“制衡?”

苏放看着远方,微微一笑,“你看这里,长久以来国泰民安,民风淳朴。在乱世中,它可称得上是世外桃源一方沃土。一直以来,天朝之所以能容忍西蜀坐大,就是因为北有晋国铁骑相胁,南有越国水师相制约。如今越国臣归,北晋与天朝的一战已经势在必行。可如果一旦北晋被天朝收归版图,下一个它要对付的就将是我们。倘若北晋破了恒澜关,它也将长驱直入,直捣京都重地,成为雄霸中原的第一大国,断不能容西蜀偏安一隅自生自灭。我们现在恰逢天时地利,一定要牵制他们的力量,即不同他们正面作战,也不要偏帮一方,你此去需要审时度势,把握一个均衡的原则,慢慢耗尽它们双方的力量,唯有耗弱他们,我们才会有机可乘。届时三足鼎立,相互制约,不敢轻动。只有那样,小凤,才能保西蜀一个太平天下。”

我答应他,可是担心云霄不会听我的话。苏放安慰我:“只要你主意立定就好办。云霄那边只要粮草卡住,他便无所作为,不用担心。要说云霄这个人,也算是文武双全,可惜他为人过于刚直,心中担负的道义太多,人过铮则易折,小凤,你要拿稳主意,断不能事事以他为主。此刻他一心报国忠君,兼济天下,恐怕真回到天朝去,倒未见能落得一个善终。”我叹气,苏放真真算无遗漏,只可惜这番道理,云霄却听不进去。

我把他叮嘱我的话一一记下,跟苏放辞行:“好了,你说的我都记住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吧。”

苏放凝视我良久,猛的把我抱在怀中,在我耳边轻声叮咛:“小凤,这一去可不知何时方归,千万保重自己,千万,千万。另有一句话交代给你记在心头,你只要解了恒澜关之危就好,万务纠葛其中。我,等你回来。”抱得紧,而且良久不放,全被旁边的婀娜看在眼中,从此有了调笑我的缘由。

无论被多少人笑也无所谓,苏放的温度似乎今天还留在身上,久久不散。我低下头去,轻轻的把这番心绪,放在心底,细思量。

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念中,就听见婀娜的惊呼:“咦,那是什么?”

76

顺着她手指的指向,隔着远远的山麓,我看见一队长长的、黑压压的人马在缓慢行进。这队人马衣饰混杂、无旗无帜,全然没有一点正规军队的样子。可按照数量来看,又不可能是一般的商旅护队。

婀娜伏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呦,看看他们,你说是北晋的兵还是天朝的兵?”

我摇摇头,“不会,北晋的兵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天朝的兵此时都集合在恒澜关左右,也不会出现在此处,而且他们的军队怎么可能这么凌乱嘈杂。”

我们正在疑惑中,就见云霄纵马从前面赶来:“小凤你怎么样,走了一天可累坏了吧?”

老实说,尽管骑在马上,可这样颠簸了一天后,全身早已经散架一样的疼痛。然而看见人家小姑娘都能坚持下来了,我自然不好示弱在前。再说这才是离开维岳一天,而且走的还是康庄的平安大路,再过两天进了山区、还有以后在战场上那才真叫有的受呢。此时想起丰大总管对我的种种折磨,不由苦笑,如果没有他那个时候的锻炼折腾,估计这时自己早已无法再坚持下去,丰大总管如果得知他的折磨会无意中对我帮助,估计会吐血三升而亡。所以易经里说“福兮福所倚、祸兮祸所伏”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我伸手进锦囊里按了按赛雪,小家伙用冰凉的鼻子蹭蹭我,咕噜咕噜叫唤两声,原来它饿了。我笑着对云霄说:“我还好。”

云霄紧着缰绳掉转马头,对我说:“你先忍忍,等过了前面的小山,我们就扎营休息。你也可以下来松散松散骨头。”

婀娜探头问云霄:“云大哥,前面那支队伍是干什么的,你可知道?”云霄抬头一看,不由哑然失笑,“怎么,你们都不知道么?”

我和婀娜齐齐摇头。

云霄笑谓:“天下竟有如此白丁的监军!小凤,兵法里有一句话叫做什么未动,什么先行来着?”

我和婀娜同时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婀娜喃喃的说:“我的妈呀,原来是运粮队,真想不到竟然要那么多的人!”

我凝神细细望着那些佝偻着身子匍匐在路上的民夫们,问云霄道:“这次我们一共调用多少民夫?”

云霄举起三根手指。婀娜惊讶的说:“三万?!这么多,我们带兵出征也不过才七万人马而已!”

却见云霄摇摇头,“不是三万,是三十万!”

我心头大震,惊讶的问道:“怎么会这么多?”

云霄慢慢解释给我和婀娜听:“各士兵每人只备五日的食粮而已,其余所食均需靠民夫供给。从维岳到恒澜关需要半月的路程,这样,每个士兵就需要两个民夫供给,加上骑兵的马和拉战车辎重用的骡马草料柴禾等物,大军一旦开拔,我们身后至少要调动三十万民夫来调运粮草才能足够!”

婀娜在心头仔细算了算,问云霄:“云大哥,一个民夫一般也就能担负五、六斗的粮食,为什么不用骡马来代替民夫呢?骡马一次可以驮一石五斗,就是驴子可以驮一石。与这些民夫相比较而言,驮得多花费少,而且速度也快些啊。”

云霄指着前面说:“一来骡马数量不是那么多,二来骡马虽然花费较少,可是如果不能及时放牧或喂食,牲口也会瘦弱而死。一头牲口死了,连它驮的粮食也得一同抛弃。所以与这些民夫相比而言,两边是各有得失。你们今天看到的民夫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大拨的骡马早在半月个前就开赴恒澜关的营寨了。还好西蜀经过这多年的休养生息,国库充盈,否则经此一役就已经倾国了。”

我看着身后庞大无言的军队,心头震撼。头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身上的压力,清楚无比的认识到战争已经赤裸裸的摆在眼前,没有退路了。正在思索中,就听见前面梆子声响,整个队伍停顿下来。骑兵们卸下马上的鞍具,自行领着马儿去找鲜草吃。而后面的步兵已经按照小队围成一圈,分别分工扎营、埋灶、取薪、做饭、汲水。原来我们已经到达第一天的目的地了。

我跟婀娜一起跳下马跟着云霄到将军的军帐去休息。凤毛颠颠的从后面跑过来,瘪着嘴不作声,苦张着一张臭脸,显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云霄的军令流水般的传下去,婀娜站在他身后仔细听着,显然对所有事情都透着新鲜好奇。凤毛没有出息的坐在地上,捧着脚丫在那里揉捏着。

我听见云霄对手下的校尉传令:“明日寅时点兵,卯时启程。不要误了我的军令,否则军法从事!”那校尉答应着去了。我低头,正看见凤毛坐在地上偷偷撇嘴。

我自从听了云霄的话后,一直在心中计算筹划,此时心中渐渐有了些轮廓出来。婀娜见我久不说话,忽然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一弹。我正在想心事,被她一吓,便“啊哟”一声。

婀娜抿嘴笑问我:“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谁呢,这么入神?”

我欲瞪她一眼,忽然想到此举不会有任何作用,图让她再笑了我去,只好老实回答:“我在想以前看过的一本书。”

婀娜问:“什么书,这个时候你能有雅兴想起什么书来?”

我说:“我想起书上的一句话来‘为人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今天看了这些民夫,忽然有所感悟。”婀娜疑惑的看着我不知所谓。而云霄却听出些意思,兴致勃勃的追问:“小凤,你想到什么了?”

我也愿意把自己的想法拿出来跟云霄推敲推敲:“方才我听你说了民夫的事情,倒吓了一跳。原来在十万大军后面倒要有三十万的民夫跟着供给支援。此次战线颇长,而且道路崎岖坎坷,光民夫们每日在路上所耗费的粮食就不知道要多少。倘若恒澜关之危不能速战速决,一旦三方胶着起来,进入冬日后,军队就会被困在恒澜关活活饿死。到时候,不但我们全军覆没,而且连来年春天耕种的劳力都折损大半,西蜀一国岂不…”说到后来,有些语噎。

云霄点头,面露忧愁之色:“所以我们没有退路,不但要战!而且要胜!否则就只能以死报国了。”

我缓缓说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可以减轻运粮的压力,说出来给你们听听看。其实不必这样陆路运粮的,这种运粮方式内耗太大,自己就会先拖垮自己。我的办法是,每三十六人为一组,每十组为一队,每十队为一旗。按每人每天背负四斗米计算,每隔五丈一人,可排成二十八里。这样算来,一天每人扛粮袋五百次,每次五丈远,就可以运米二百石、供两万人食用。”

我话还没说完,云霄的眼睛就亮了起来,跳起来说道:“对,对,对。怎么早没想到!!如果依照一定的距离设置战堡作为中途补给站,不但可以储备一定粮食,还可以收录半路病伤的骡马兵夫。小凤,你这一计,可救了西蜀和天朝的百万生灵!”

原本我对自己的主意也没有多少信心,听到云霄支持我,不由精神大奋。连忙铺开纸笔,细细的同云霄、婀娜讨论起来。婀娜更是建议各个战堡除了储备粮食外,还要储备一定的军旅常用药材,同时设立马栈专门传递加急战况。

我们辛苦一夜,把大致的构思理顺后书写下来,让人快马回到西蜀给苏放送去,请他即刻妥善筹划安排人手。

77

当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已然接近寅时。云霄煮了一壶热水给大家冲了浓浓的茶提神,已经是不能睡的了。不过因为刚刚议定一件大事,精神到还健旺。婀娜双手捧着茶盅取暖,冲我挤了一下眼睛,轻笑不语,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凤毛抱着赛雪睡得正香,大张着嘴巴流口水,梦里不知道又在吃些什么,一脸憨笑。

我本想唤他起来,可是看他睡得那样香甜、那样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忽然一酸。走过去,轻轻在他身上加了一件衣服。

云霄见状不免发些牢骚:“真是,一天除了吃就是睡。早说不带他来,非得要死要活得跟来,瞧瞧,还不是老样子。”

婀娜这个时候倒肯帮我说话:“云大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到底难为他能有这一份心,说不定关键时刻,这小家伙偏偏立了一个大功呢。”

云霄没有和婀娜争辩,“嘿”了一声,显然不信。

我听着他们拌嘴,望着噼啪作响的营火但笑不语。曾几何时,我也像凤毛那样无忧无虑,再回首已成百年身,那些岁月一去不再了。

寅时将到,帐外的人声渐渐鼎沸。有人端了早餐进来,我和婀娜仅仅喝了一碗粥,云霄却把干粮和咸菜都大口吞咽进去,他一边吃一边笑话我们:“就你们娇贵,略微粗一点的食物都不肯入口。等过两了日打起仗来生菜硬馍都有人抢,你们连这都吃不上呢。”我和婀娜诺诺的不敢出声,连忙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凤毛这时才揉着眼睛起来,看到云霄大口的吃饭,尖叫一声后,顾不得梳洗就冲上来,跟云霄抢着吃饭,两人你争我抢的倒也热闹香甜。

卯时整,云霄点起三军,大军开拔。凤毛苦着脸不肯到后面去,围着婀娜前前后后的转着。婀娜听他马屁拍得够多了,轻轻用脚点着他的肩膀笑骂:“油嘴滑舌的小鬼头,上来罢。”凤毛欢呼一声,骑到马上跟婀娜共乘一骑。

我在肚中暗笑,凤毛倒是不肯吃亏,他总不肯乖乖的跟在步兵后面一起走,还好有婀娜肯照顾他。

走着走着,太阳从前方生起,金色的阳光划破云雾,整个平原仿佛披上了一层金沙般,闪耀着耀眼的光芒,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我骑在马上缓步而行,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脸上又不时有微风拂过,于是眼皮渐渐开始沉重起来,好困啊,脑子里面木麻麻的,眼皮不停的往一起粘。

我抬头看了看云霄,只见他远远的走在大军的最前方,腰杆挺的标枪一样笔直,丝毫不见一丝倦意。我暗中摇摇头,扭头望向婀娜,一望之下不由睁大眼睛。只见凤毛正一脸兴奋的牵着缰绳,小心的控制着马匹前进。而婀娜却侧骑在马上,舒舒服服的靠在凤毛怀中睡得正香。

我愤愤的转过头暗自生气,原来她让凤毛跟她共骑一匹马是打得这个主意,早知道就让凤毛跟我骑一匹马了,低头看看袋子中的赛雪,见它正精神的支着一个小脑袋在外面看风景。过了片刻,我的头越来越沉,意识不受控制的沉下去沉下去,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忽然就听见似乎有人惊呼,我猛的睁大眼睛,才发现自己的马已经偏离队伍,冲到后面车辆辎重的队伍中。连忙打起精神、拉紧缰绳,暗暗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再次睡着,否则可能掉下沟里摔断头颈。

为了能分散自己的困意,我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马车后面拉着大批的东西都是我没见过的,它们有的长长一条,上面满是尖刺;有的用粗夯的木头支起一个架子,上面缠满了手臂粗细的绳子;还有的形状莫名,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一面观察这些东西一面暗中猜它们的用途,渐渐忘记困倦,赛雪在袋子中呆得气闷,一溜烟的跑出来,蹲坐在我的肩膀上散心,引来不少侧目。

很快的到了中午午休的时刻,兵势们按着号角的声音开始休息,并开始埋锅造饭。一夜未睡,早餐的稀粥早已化成汗水蒸发,我舔了舔嘴唇纵着马向前方赶去。

到了主帅营帐,发现婀娜不知道说了什么,正和云霄笑得开心,凤毛在外面跟着护卫一起烧饭,一张小脸蹭得黑漆漆的。见到我,他们止了笑。云霄问我:“小凤,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轻描淡写的回答:“没什么,我到步兵那里看看。”

婀娜睡过之后精神显然很好,她兴致勃勃的问我:“哦,你看到什么了?”

我嫉妒她能睡一上午的好运气,没精打采的回答:“我看了很多奇怪的东西,你不会知道的。”

婀娜坐在我旁边,伸手掐掐我的胳膊:“什么奇怪的东西,说来听听。”我也在好奇,便问云霄道:“云霄,我方才在后面看到很多马车上拉的东西,有的捆着尖刺,有的体积巨大,还有的都没有见到过,那些都是什么啊?”

云霄略微一想,便笑说:“难怪你不知道,那些东西平时并不常见,都是打仗时候用的。你说的那个全是刺的东西是拦马刺,用来守卫营地安全的东西。那个体积巨大的东西多半是石车,在攻城的时候用来砸城门的。剩下的那些东西,有的是投石弹,有的是鼓塔,还有的是云梯。”

婀娜问:“鼓塔、云梯?都是作什么用的,听名字不错啊。”

云霄摇头:“名字好听可样子却不怎么样。鼓塔就是在两军交战的时候用来统一士兵们行进退收的,三鼓出征,鸣金而回。而云梯是用来攻城的,如果城门久攻不下,就要用云梯把士兵们送进城中,伺机夺取城门。”

我疑惑的问云霄:“我听苏放说北晋只是在恒澜关外设营而围,又没有城墙城堡,你带着这么笨重的云梯作什么?”

云霄嘿嘿傻笑两声:“我这是有备无患。”我翻了他一个白眼,刚想说话,就听见婀娜说:“云大哥,你带着这许多车辆辎重赶路,我细细听来,发现其中大多都是用在攻城夺关方面的。据说恒澜关外地势开阔,倘若你这些东西被北晋夺取,恐怕不但不能为用反为其害呢。”

云霄叹气一声:“姑娘说的是,我这样做主要也是怕预防万一。要不是有恒澜关要隘据守,天朝的士兵如何能胜得过北晋的铁骑。如今我们兵发维岳从西绕行,我正在发愁不知道如何应对。”

婀娜仔细的听着,发问道:“云大哥,按理说我们的队伍新发肃整,再加上原来固守在恒澜关的守军,无论如何都强似北晋的疲兵之师,我们应该胜算在握才对。你何愁之有啊?”

云霄苦笑:“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北晋的兵多是北方游牧的骑兵,最擅长马上厮杀,可以说得上是兵精将猛,以一当十。更何况古语说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如果不能兵出奇谋、制敌要害的话,只要我们跟北晋发生冲突,一定会两败俱伤,折损大半。而且我更担心丰御武在恒澜关内会任凭我们跟北晋两厢苦斗,他自己坐收渔利。”

婀娜从袖子里掏出一柄扇子,上上下下的摇着:“这可奇怪了,我们明明是去给他解围,怎么他到有心倒打一耙不成?”

云霄站起来,缓缓的说道:“怕就怕他野心不止,起了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如果我们真的和北晋两败俱伤,天下还有谁能跟他抗衡。”

我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到此时方才插了一句:“他不会。”

云霄和婀娜都没听清楚,一起问道:“你说什么?”

我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我说,丰御武不会任凭西蜀的军队同北晋两败俱伤。也不会借此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

云霄问我:“小凤,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当然不能说我知道他曾经为了天下大计而彻夜不眠,我不能说我知道他为了争夺这个职位曾经把我送给周家,我不能说我知道他读过哪些兵书习惯哪些打法,我不能说我知道他没有要做曹操的野心,我不能说我知道他一心要做一代名将。

于是我只能轻轻说道:“天朝都城里的那位主子可是任人坐大摆布的么?你放心,这世上即使出了第二个曹操可也没有当代的汉献帝。原来你带了云梯等物是为了必要的时候回去勤王的。可是云霄,维岳的五万子弟兵是借你解恒澜关之围的,你要清君侧,事先问过苏放没有?”

云霄抓抓脑袋,四下看着不语。婀娜冷笑道:“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算计来算计去的,各个大义禀然,满口正义,可你们究竟哪个人真心为天下的百姓着想过?当前的要务是团结一致出兵退敌,让百姓们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可你们…”说到这里婀娜气得不语,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我微笑的对婀娜和云霄说:“你们都多虑了。云霄,天朝派密使给你送信,让你从维岳出兵解恒澜关之危。你可知道为什么?”

云霄疑惑的看着我:“还能为什么,不就是退兵么?恒澜关一旦失守,天下告急啊。”

我笑问云霄:“恒澜关围是围了,多半没有那么险。我猜丰御武多半使得是疲兵之计,如今北晋和天朝相比,它的战线拉得过长,每耗多一天便多险上一分。丰御武一定是故意在这里耗着北晋,等到北晋撑不下去的时候,必然退兵。到时候他只要趁乱追击就可以尽收失地,还可以一鼓作气北进直入。而且利用这个紧张的局势,他不是还成功的让朝廷灭了周太师么。如果真的危急难挡,他就不会有这番举动了。而朝廷让你搬兵,担心恒澜关失守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让你抢功,不能任由丰御武坐大。我们朝廷里的那位皇上,才真的叫做算无遗策。”

云霄疑惑的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天底下最能看透的人本该是我,可是我偏偏看不清楚,还是最后吞吞吐吐的问了苏放,任他三言两语给我分析通透,让那些扑朔迷离的隐情,清楚的呈现在我的面前。当然我只问了苏放天朝和北晋、丰御武和周家的事情,可是剩下的事情已经不用再问,清清楚楚摆在面前,容不得我逃避,容不得我忽视,故此顺着这个思路理清,反而让我增加的面对自己的勇气。如今不肯面对的人,却换成云霄。

我只淡淡的笑道:“苏放不会轻易出兵的,他有详细给我分析过。”

云霄低头仔细的想想,然后才问:“既然这样,你们为何还要出兵?”

我笑说:“这个我可以老实告诉你,西蜀要的就是一个三足鼎立的机会。现在可以说是天赐良机。云霄,你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怎么样在丰御武前面抢了这个头功去。”

云霄望向外面,长长叹息一声,良久不语。

婀娜走过去安慰他:“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78

可是直到吃饭过后,云霄也极少说话,总在低头想些什么。

我知道他心情恶劣,一心报效朝廷的忠心梦被摔得粉碎,发现自己原来不过是帝王面前一颗重要的棋子而已,任谁也不好受。

饭后大军继续开拔。这回我主动让凤毛骑到我的马上,凤毛和婀娜倒也欣然同意,我暗自得意,计划一会儿也美美的睡上一觉补眠。可是上路之后不久,凤毛就伸手抱着我的腰,伏在我的背上呼呼大睡,口水几乎打透我的衣裳,我边努力保持清醒边气苦,恨不得一脚把凤毛从马上踹下去。

就这样,我们黎明即起,入夜方歇,马不停蹄的往恒澜关赶去。而这些天云霄一直眉头紧锁不能释怀,婀娜和凤毛都跟我躲在后面,不敢去触了他的霉头所在。

婀娜悄悄问我:“你说云大哥会不会想来想去,反帮着北晋打天朝,或者干脆自立为王啊?”

凤毛跟着兴奋的胡思乱想:“那我们算不算开国功臣啊,会不会封王拜相啊?”

我伸手敲敲他的臭头:“胡说什么呢,就你这猴头狗脑也想拜相,等下辈子吧。”

我们正在这边嘻笑不已,就见云霄大步的走过来,他们两个立时住了声,胡乱找个借口跑了出去。我抬头仔细看着云霄,发现他眉宇间的阴霾已经消逝不见,一股英挺之气充斥在他的身上。

我微笑的问云霄:“这些天,你可把心事理顺了没有?”

云霄点头:“小凤,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想来想去把心都想乱了,不知道自己这半生所谓何来,不知道自己夙夜谋划究竟有何意义,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为了朝廷的事情奔波,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归隐山林,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

我静静的听着,等他都说完了,我问他:“那么你现在都想清楚了?”

云霄点点头:“小凤,我想清楚了。与其越想越乱越想越烦,还不如把这些都通通放下。大丈夫当以社稷为重,现在国祚危急,无论最后受益的是谁,都当以天下百姓的安康为先。所以我只要仰视无愧于天,俯察无愧于地就行了。倘若我现在因为小我的得失而背弃家国天下,小凤,我一生的良心都会不安,我会永远活在悔恨与懊恼当中。我不是甘心作他人的傀儡,我只是但求我心无愧!”

我望着态度坚决的云霄,少了这层患得患失的顾虑后,他反而添了一层英挺的潇洒在身上,整个人说不出的磊落从容。看着云霄淡定从容的样子,我默默的想着“他”穿上帅袍的模样,可也这样威风这样风流么?猛的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想起这个,连忙用力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晃出头去,告诫自己不要继续自欺欺人。

云霄忽然涨红脸,扭捏起来,“小凤,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再摇摇头,方才说道:“看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也替你欢喜。你看看这个是什么?”我怕他继续追问我方才想到什么,连忙从怀中把苏放送来的信递给他。

云霄接过后,匆匆浏览一遍,“呀,苏放同意我们的建议了,还赞我们想得好,说即刻就开始筹办此事呢。小凤,这下好了,至少在粮草方面我们已经胜过北晋,少了一重后顾之忧啊。”

我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另一卷纸给他,“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云霄拿起来看,横看竖看也没看明白,只好问我:“这个是什么东西?”

我气苦,枉费我一番心血,只好用手比着图一点点解释:“这个是鹿角车,你看这里,…,这里可以藏弓箭手,…,这里可以藏车夫,…,这些枝杈尖刺用来抵御骑兵最好,无论远攻近战都顶顶适合,它最最适合在平原上抵御骑兵,一般的钩镰斧钺近不得这个车身,而我们的弓箭却可及远。用这个来破北晋的铁骑长枪最好不过了。”

云霄又仔细的看看了的图,“嗯,如果我们从军中挑出伶俐的军士们开始制作战车,嗯,每十人一队,每队三天或做或改一台战车的话…,哈哈,小凤,你这办法太好了。我原本担心平原之上会是骑兵的天下,如今有了此物,要取胜也不过如探囊取物一般。”

我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点头。云霄又搓着手兴奋了半日,方才问道:“小凤,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办法的?”

我略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问题,只好含糊的说道:“唔,那个,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一下子就记住了。今天能想起这个主意,也不过是拾人牙慧,不值一哂。”

云霄在那里咔吧着眼睛继续追问:“什么书啊,怎么我没看过呢?”

我努力的脑中搜寻了一下,“好像是唐太宗李卫公问对里的,当时也不过是略微浏览一下不觉得有什么用处,现在猛的想起来用到此地却正恰到好处。”

云霄疑惑不解的嘟囔了一句:“看你这文质彬彬的模样还真想不到,你怎么不去攻四书五经考状元,反倒去把几路兵书熟读,难道你早就想到沙场上立国保家不成?”

我怔忪的看着云霄出神,他见我不答也不在意,兴冲冲的拿了图纸去跟人商量了。我在他出去后才缓缓坐到椅子上,我怎么会去读兵书?!那些日子,每天饭后“他”都会在书房苦读,不容我躲在一旁睡觉偷懒,每每仍过一本书让我念给他听,念着念着,这些书的内容就记到心里。当时不觉得如何,今日想来却恍如隔日。

帐外的夕阳摇摇摆摆的向西沉去,远远的有兵士们在河畔处洗马,隔得远了听不见他们的笑语,只见一个个镀了黄边的剪影在移动着,那边的大河泛着鳞鳞的波光满河流金。

丰御武,你可知道我们如今只在咫尺之间,却胜过天涯。

79

我们的路程一日紧过一日,也一日难过一日,大军跋山涉水的向前赶着。终于,我们来到了蒲山脚下,明日绕过前方这座大山,恒澜关就近在眼前了。云霄下令三军在此整顿一天,这些日子大家都开始紧张起来,云霄更是忙得踪影不见,通常我都入睡了也不见他回到营帐,而在我起来之前,他已经到外面去调动三军,派出探马去前面摸底。婀娜整日跟着他不知道在帮些什么倒忙,就是最最好吃懒作的凤毛也跟着奔来跑去的忙碌。

我实在想抓住他们问个清楚,然而自己却也分身乏术,身为监军每日的粮草车辆的调动都要从我这里派出。尽管我不用直接去核算安排,可就是听这前方后营的纠纷、尽量协调他们的进程等情况,已经耗去了我大半的精力。略有空余的时间,我都用来给苏放写信,有他在后面出主意,我的心里就踏实的多。自从上次我告诉他要制作鹿角车的消息后,他立刻调拨了大量的工匠和民工,否则我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取得这样的进展。

眼下我就正在给苏放写信,告诉他目前我们的兵站已经按照计划开始供粮了,其中大部分的骡马都可以省下,只是云霄那边还需要他那里速速补充工匠。我低头奋笔疾书,凤毛从门口满头是汗的跑了进来,大声嚷着:“少爷快跟我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继续写自己的信。其实我是在心里气苦,你们整日忙在一起有说有笑,唯独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些麻烦当中纠缠不清,我才不要原谅你们、理会你们,我继续在信中跟苏放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