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依旧没心没肝的问我:“小凤,你们约了什么,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我气到极处反而笑了,踮起脚在云霄耳边咬牙切齿的说:“你想知道我们约了什么?”云霄立刻傻傻的点头,我放低声音,故意用无比引诱的声音对他说:“哈,我偏不告诉你,你就慢慢的想吧。”

说完,不待他回答就跑出中军大帐,不理会他气急败坏的叫喊。

跑到后山躲起来,躺在草丛中。头顶是碧蓝碧蓝的天空,看得久了,那汪蓝色仿佛能把人吸进去飘泊在里面,金色的阳光斜斜洒下,空气里弥漫着野花和青草的香味,远处隐隐传来士兵们操练的喊杀声,在这时,我才能按下那颗乱跳的心,想着自己的心事,“他要来了,他要来了,苏放要来了!”

我坐起来,把攥在手心里的信慢慢展开,反复的看着那句话,一遍又一遍。那个约定,那个约定,原来,他,是认真的。

在临行的前一天晚上,苏放问我:“小凤,我们结下个约定好不好?”

我立时答应他:“好!”

他忍俊不禁的问我:“你知道我要结什么约定么?”

我反问他:“不知道,无论什么约定我都会答应你。因为你会帮我而不会害我,是不是?”

苏放微笑着,轻轻撩起我的头发:“是,小凤。我不会害你。”然后轻轻的在我耳边说:“如果你这次大捷了,我就亲自去把你接回来。”

我点头:“好啊,好极了。可是如果瑾妃她们乘机发难怎么办?”

月光下的苏放傲然一笑,望着远方无比自信:“你在前方征战四方除敌卫国,我焉能在后方束手无策?小凤,放心。我会抢在你之前就排清一切障碍。”他转过头,忽然用非常暧昧的说道:“然后,我来接你。”

我眨眨眼睛:“接我?!——你干嘛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伏在我耳边,语音暧昧:“那个时候,你也在外边大捷了,我也在中宫大安了。你说在这样大捷大安的局势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的庆祝一下?”

我心中如擂鼓般砰砰作响:“庆祝?好啊。怎,怎么庆祝啊?”

苏放不答,紧紧的把我抱住,良久,方说:“小凤,我要你。”

当下我心如撞鹿、一语不发。然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这句话就此放在一旁不提。原本以为是一句玩笑话,可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我躺在山坡的草丛中,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想来想去成了一句话:“他,要来的,苏放,他要来了。”脸上如火灼一般在燃烧着。

远方的夕阳铺陈出一片绚烂的锦霞,连绵的红云密密的铺陈着,召告着明天将会是一个泼辣的晴天。

我望着西天按住自己通红的双颊,在心中恨恨不已,都是这该死的太阳,怎么这么热?!

我正准备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就老远的听到凤毛在喊我:“少爷,少爷,快回来。云将军有要事找你呢!”

我连忙坐直,要事?!难道是苏放到了么?该死,我刚才应该问得更清楚些才是。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对凤毛挥挥手,一路小跑的向中军帐奔去。进去后,我左看右看的找人。咦,苏放不在这里,人呢?

云霄高坐在椅子上,奇怪的问我:“小凤,你在找什么?”

我眼睛转转,难道苏放还没有来?这个念头再不能让人知道,连忙假笑了两声:“没,没找什么,呵呵,呵呵。”

云霄无奈的摇摇头对我说:“小凤,恒澜关的丰大元帅排了先行官来。”

什么?!

我一脸惊讶的看着云霄。云霄没有注意我的表情,面容庄重的问我:“你猜他派人来做什么?”

自打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我的心里就一团慌乱,第一念头就是躲开去,最好一头扑进苏放的怀中把所有麻烦都丢给他,我再也不要理。偏偏云霄又问我一遍,我此时没有心情陪他玩猜猜看的游戏,顺口说道:“难不成丰大元帅怕你跟他争功,所以派个人过来跟你套交情不成?!”

云霄见我不肯认真想,只好自己揭开答案:“哪儿啊,他是来借粮的。”

借粮?我站起来走了两步,疑惑的问云霄:“我们这边根本都没有拖过行军进程,按理说北晋和天朝都还不是久陷围城的疲兵,他们那边怎么就断粮了?”

云霄摸着下巴说:“就是这样才奇怪。依我猜丰御武此举要不就是想试探一下我的态度,要不就是…”

我跟着问他:“要不如何?”

云霄缓缓摇头:“要不,就是他们真的断粮了。”

我轻声说:“断粮,怎么会?”

云霄苦笑:“也许朝廷知道我们已经发兵后,算准恒澜关之围必解,就开始控制他们的口粮了,所以才造成今日的缺粮的局面。”

我有些不信:“那,那,万一因为缺粮造成兵变而导致恒澜关失守怎么办?或者是丰御武干脆兵前倒戈,又改如何是好?!”

云霄搓着手:“谁知道呢?现在这种情况,依你说我们是借粮还是不借?”

我想了想,问云霄:“他们借多少?”

云霄沉声答:“一万石。够他们支撑一个月的。”

我在大帐里兜了两个圈子,越转越烦,干脆说道:“不管他们那边有什么诡计,我们借他一半。”

云霄问我:“一半儿?五千石?”

我答:“嗯。如果他们那边真的是断粮了,这五千石可以缓解一下他们的困境,不至于发生兵变,危及帝都。如果他们此举是故意试探,我们也不至于损失多大,正好趁此机会探明底细,再做决定。”

云霄拍了一下手:“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有这个意思。行,就这么办。不过,我想让你护送这批粮草,正好趁此机会探察一下恒澜关的虚实。”

我正要反对,就听见云霄笑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们还要好好的盘问盘问这个借粮官,尽量多探听他们的底细才好。说来也有意思,这回丰御武派来的借粮官居然起了个女人的名字,别是和婀娜一样女伴男装的吧?”

我满脑子都在算计怎么能推了押粮官这个大麻烦,没心听云霄在哪里胡扯些什么。

云霄见我不理他,放大声音说道:“小凤,我跟你说话呢。你说来的这个丰姿会是个女人假扮的吗?‘丰姿绰约’,明明就是个女人的名字!”

82

蓦地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的屏住呼吸。仿佛有一根极细极细的钢针,直直的扎进心尖上,然后贯穿整个胸膛,那种痛楚,从心头扩散到头顶、脚心。

原来是他!

记忆中那个白衣胜雪,风姿绰约的人,又骄傲又幸福的伴在“他”身边,两相凝望,无语亦缠绵。我早已成了一个残破不堪的记忆,黯淡而陈旧。不,我不想见到这个人,我不要看到这个人!

“我不要见这个人,我也不会去!”站稳了,我说。

云霄不解的看着我,“小凤你说什么?”

我望着他,坚定的说:“我不会去当什么押粮官,也不想见这个‘风姿绰约’的人。”

云霄问我:“怎么了,为什么啊?”

心中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我转过头,微微冷笑:“云大将军,倘若丰元帅借此机会把我扣在恒澜关当人质,你可拿什么赔给苏小王爷?”

云霄笨拙的抓着脑袋:“这倒也是。不过,我为什么要把你赔给苏小王爷?你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喂喂,你别走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我。”

这个人,真…,气死我了!我心中气苦,再不肯理会他的叫嚷,揭开帐帘自己走了出去。

出了帅帐放走了两步,就见一个人正站在外面静静的等候着,是他,丰姿。

尽管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可是此时的我,却身不由己的停下脚步,默默的打量着他。丰姿很沉静,即使遇到这样放肆而探询的目光也没有丝毫不奈和慌张,也许他对自己的太有自信了吧,此时的他居然目光沉稳的与我对视,然而他的眼睛出卖了他,我分明在他的眼神中读出一抹惊讶。

不过这惊讶很快的就消失了,仿佛流星一样一闪而过,他继续着那份庄重沉稳,躬身俯首,对我行了一个标准的请安礼。

我,落荒而逃。

那很久很久才建立起来的信心被他在一瞬间击成粉末。是他,是他!他的气度、他的沉稳、他的勇气、甚至是他那健壮的身姿、矫捷的身手都是我不曾拥有的。我所有的,不过是一颗残破的身和不全的心。

我跌跌撞撞的往营帐走去,忽然有人拉住我的衣袖。我回头一望,是凤毛。

他脸色讶意的说:“少爷,你怎么了?”

我疲惫的摇摇头:“没什么,有些累。”

他欲言又止的望着我,吞吞吐吐的说:“可是,可是少爷,你,你的脸…”

我不由的伸手去摸,触手一片濡湿,这是什么?!我问自己。懦夫!懦夫!!懦夫!!!你拿什么跟人家比,凭你也配?!!我恨自己,快而狠的打了自己几记耳光。待要再打的时候,手臂被凤毛紧紧的扯住:“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

我轻轻挣脱凤毛的双手,握紧他的肩膀,掩饰自己的失态:“凤毛,我没事,真的。方才,我,我太累了。来,我们回去吧。”

凤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扶着我的胳膊,慢慢的向营帐走去。走了两步,他忽然说:“少爷,苏小王爷给你送的礼物还在我们营帐里呢。你现在想不想看?”

我疑惑的回头看他:“苏放礼物?什么东西。”

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告诉你就没意思了,我保你大吃一惊!”

尽管内心十分疲惫,可是见凤毛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还是装作十分有兴趣的样子往营帐走去。今天我已经失仪太多次,我要控制自己,一定要控制自己,我这样告诉自己。

然而我还是再次失态了,我万没有想到苏放会送这样的礼物给我,所以当我在营帐里看到被捆成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篆儿和范大彪他们,很不争气的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模样,跟呆头呆脑的凤毛宛如双生兄弟。

我有些结巴的问凤毛:“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凤毛得意的晃着头,“少爷,这就是苏小王爷送你的礼物,他把这些陷害你过的人发送过来,任你处置呢。你究竟要怎么处置他们呢?”咦,奇怪,又不是送你礼物,你那么得意干什么。

我盯着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不知如何是好。犹疑了一刻后,走到他们前面去。他们几个人都垂头丧气的跪在我的面前,我趁此机会细细的打量他们,之间他们都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凌乱的头发纠缠的盘在头顶,脸上也带着各种伤痕和血渍,看来这一路上,他们的苦头没有少吃。

我坐到他们面前的椅子上,对凤毛挥了挥手,意思让他给这些人松绑。

不想凤毛大声的问我:“少爷,你的意思是很很的推出去打一顿啊,还是干脆砍了?”

跪在地上的范大彪明显的抖了一下,然而,他们却依旧没有说什么,垂头跪着,似乎已经默认了这种悲惨的命运。

我瞪了他一眼,成心的是不是?他鬼机灵的对我吐了吐舌头。我只好沉声说:“快把这些绳子解开吧。”

凤毛依旧大声说:“那怎么行呢,万一他们暴起伤人的话,小凤毛我可担待不起啊。”

我此时有心踹他个窝心脚,但想想这小贼跳来跳去的灵活无比,我还是节省力气最紧要,恶狠狠的瞪他一眼:“苏小王爷不是说任我处置?!让你松绑你就松绑!”

凤毛见我气了,只好瘪着嘴,一脸不乐意的给范大彪一行人松了开。大概是绑的太久了,即使解开绳子后,他们依旧背着手,不敢移动手臂分毫。我知道这是血脉不通的症状,恐怕再如此绑上半日,这两条膀子就算废了。

他们依旧是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而我的心思,早已经从他们的身上,转回到丰姿的身上。初见他,隔着一重轿帘,只觉得他是一个丰神俊朗的文秀少年;再见他,隔着五步之遥,才发现在他文静的外表下,另隐藏着一种刚劲和英气。只有这样的人,在配伴着“他”吧,原来“他”喜欢能跟他一起飞的人。他们都是那种高高翱翔在天际的雄鹰,自由而雄劲,我却只是那屋檐下折翼的小燕,再飞不到那么兰那么高的天空里去。也许这,才是“他”选择他的原因吧。

丰废啊丰废,你何其可笑,就算你改叫凤飞,难道你真的就从此能翱翔于九天之上了么?你自欺欺人而已!!我乏力的按住自己的头,心灰意懒。

“少爷,少爷?”我感到有人在拉我的胳膊,转回神,才发现凤毛一脸担心的看着我,而其他人的眼光也全聚集在我的身上。

我轻轻挥手,“你们都走吧。”

大家一动不动。凤毛尖叫着说:“少爷,你说什么。”

此时我的头很痛,从一侧的眉心开始,沿着发迹一直痛到脑后,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裂开一般。我无心继续纠缠,轻声的叮嘱凤毛:“不要难为他们,每人给二两银子,让他们走吧。”

凤毛不解的问我:“少爷,为什么啊,他们都是害过你的人呢?”

我轻笑:“他们都是无心之过。凤毛,这些小事不要记在心上,做人要厚道些,总要给人多一次机会。”

凤毛冷冷哼一声:“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害我?哼,我才不傻呢,凡是害过我的人,我都要双倍,不,十倍讨还回来。此仇不报非君子!”

望着他那倔强认真的小脸,再愁苦我也笑出声来,我问他:“那倘若你的仇人比你强很多,你打不过他呢?”

凤毛认真的说:“那我就学功夫啊,拜师傅教我功夫。等我比他强了,自然打他得过。”

我继续问他:“倘若你的仇人不是功夫好就能解决,也不是你打他两下,砍他两刀就能解决的。你又如何?”

凤毛抓着头想了好半日,不解的问我:“那又是什么,少爷?”

我回答他:“就好像他抢走你一件最最宝贵的东西,然后打破了,再也拿不回来了,你能怎么办呢?”

我本以为这个问题会难倒凤毛,不想他哈了一声:“这还不简单,那么我就要把他所有最宝贵、最珍贵的东西,通通打破打碎,看着他跪在那些碎片上号啕大哭,跪在我面前叩头求饶!”

我静静的望着凤毛,一语不发。

他像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满满自信的腆着胸脯,昂着头。没过多久,见我不说话,就有些心虚起来,不由泄气,诺诺的问我:“少爷,我没说错吧?”

我把他拉到身边,轻轻的摸着他的头顶,平和的说:“不,你说的没错。热血男儿本就该如此快意恩仇,活得简单,烦恼就少。你没错。”

凤毛很机灵,听出我的言外之意,追问道:“少爷,那你是什么意思呢,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明白自己的心事,原来这个念头早已经根植在我心底,连我自己都不曾发掘,此时在小凤毛的连声追问下,方才破茧而出。我感到自己胸口的郁闷之气一扫而光,我微笑的说:“我不会去费尽心思的打碎他的东西,我也不会看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我只会走得远远的,从此不再见这个人,过我自己的生活。”

83

凤毛大概很为我的理论不值,嘟囔着说:“可是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不是白白便宜那些坏人,这种事情我可不干。”

凤毛还太小,不明白这世上的恩怨不是“还”“报”就能解决的,更不会明白怨怨相报何时了的道理。当别人伤害你的时候,不要想着怎么也让他痛,只要使自己不痛,然后过得更好,就已经足够了。

我想清楚自己的心事,很畅快。感到头痛似乎也好了许多。不理会凤毛的不满,告诉他:“天晚了,你快安排他们离开吧。篆儿么…?”说到篆儿,我有些为难,她一个姑娘家,不好这么让她单身离开,颇有些难处。

“怎么样,怎么样?”凤毛不知道怎的,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我曲起手指敲敲他的狗头,“你看看送药的车队回去没有,最好让他们把篆儿带回维岳去,还是把她还给瑾妃吧。”

“什么?!”伴随着凤毛的尖叫,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凤毛气急败坏的说:“少爷,你说放了这些人,我还能理解。因为他们不过是中计上当的小贼,不曾参与到陷害你的事情中去。可是这个女人…”他伸手一指篆儿,“她明明就是那个故意构陷你的小人,倘若不是苏小王爷出头,此时这个阶下囚就是你。少爷想她们到时候会好心这么放过你吗?”

我微微一笑,安抚凤毛:“我知道。可是凤毛,想害我的不是篆儿,她不过是被人指使,身不由己。她的主子是瑾妃娘娘,从她的角度立场来说那叫忠心护主,一点都没错。我们没本事拿到人家主子,也犯不上难为人家小姑娘出气。难道我们这些爷们的气度,还比不上人家一个小姑娘么?”

凤毛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愤愤的道:“那也不能就这么放了呀,好歹得打几军棍吧。”我失笑:“好人做到底,这几军棍不妨留下,也让几位记住我凤某的情义吧。”

凤毛见实在扭不过我,只好恨恨的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嘟囔:“算你们好运,居然遇到我们少爷这么老实的人。要是换成别人,这回子不知道多少大刑伺候着呢。”

“我不回去!”暴雷一般的声音凭空响起,倒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是范大彪,那个粗壮的汉子在以为自己即将要被砍头的时候没有哭,而当我说要放他们回去的时候,反而哭成一个孩子样。我不解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痛哭的他:“你不回去?范壮士,你说的可是不要回去?”

范大彪竟然对着我磕了一个头,用袖子用力的擦擦鼻子,“是,公子,小人不愿回去。小人情愿追随公子左右认蹬侍马,以效犬马之力。”

我苦笑着摇头,宽慰他说:“范大彪,你是江湖人物,讲的是快意恩仇。可你放心,我不会玩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说是放你就真的放你回去。再说这里是军营,不比江湖逍遥自在,你还是回归绿林吧。”

不想范大彪坚决的看着我,“公子,您误会小人了。小人不是担心您心口不一,小人是真的想跟着您。我们兄弟几个,在来的这一路上本就没抱着生还念头,想着您要是能给我们一个痛快,我们就记着您的大恩,来世变牛马报答您。可是,万万没想到,您以德报怨,不但没有打杀我们,还要放了我们。想您这样的的仁义之士,实在让小人,让小人…”说道这里,这个彪形大汉居然哽咽,再难继续。

我有些明白他的心情,走过去轻轻把他搀扶起来,呦,他跪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站起来才觉得他的块头好大,我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他的脸,诺大一张黑漆漆的面庞,让他揉抹成一团大花脸,离得近了我也才看清,这个范大彪虽然留了整片的络腮胡子,可是年纪却并不很大。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范大彪,我听你话里语气,仿佛是念过书的,是不是?”

范大彪垂头叹了口气:“回公子,小人的先父本是私塾的启蒙先生,一心要小人将来入围登台辅佐明君,故此早早教会小人念了几本书。可是后来边关战起,诺大的村子都被过境的敌军一屠而净,要不是我师傅恰好路过,小人也早成了路边的一堆枯骨了。公子,如果我们有出路,又有哪个人愿意在江湖上混迹?可惜报国无门啊,今日得遇公子这样的明主,还望公子不计前嫌,给我们一个机会,追随公子左右,报效国家。”

“是,小人愿追随公子左右,戴罪立功!”地上跪着的几个人齐齐低吼。

这,这是什么阵帐?!我望着他们,不知如何是好。我把目光逐一扫过他们的面庞,无一例外的在他们年青的脸庞上看到充满热切的盼望。于是我微微一笑:“你们可要想好,如今我是放你们走的。倘若你们打定主意留下,入了军籍后,再想脱身就是叛国,天下之大,可没有你们容身之处。何况战场不比别处,生死离别,只在一瞬!你们,真的还要留下么?”

范大彪扑通一声跪下:“小人的命本是公子赏的,如今小人等已经是再世为人。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再苦再累小人等都绝无二言。小人誓死追随公子左右,永无二志!”

“小人等誓死追随公子左右,永无二志!”地上的男儿齐声起誓。

此时的我热血沸腾,原来,人的心中还能有这样一种激情存在;原来,除却那庭院中的风风雨雨,战场上会别有一种风光;原来,一个人可以和另外的人如此肝胆相照;原来,我也可以真心和这些热血男儿刎颈相交。

我一一把他们拉起来,朗声说道:“倘若诸位不嫌弃凤某无能,今日我凤飞就交了你们这些好朋友,从今天起,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在这沙场之上建功立业,杀敌报国。”

“大人!”他们的面容无比激动,一副恨不得为我抛心换胆的忠义模样。

“凤毛,去钱粮师爷那里支一顶帐子来,就安插在我们营帐的旁边,同时也领…,一、二、三、四,嗯,领四套军服来。给几位好汉换上。”我不见凤毛答应,于是便扭头看他,发现他正目瞪口呆的在那发傻,满脸的不可置信。

我本想再说一遍,可是又不想因为骂这个小蠢材破坏了气氛,就干脆不理他,转头对范大彪他们说:“好兄弟,不如我们再重新认识一下,我知道你叫范大彪,他们都是你的结义兄弟,对不对?”

他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耳畔砰砰砰砰几声巨响,脚下的大地也跟着隐隐颤抖,似乎天崩地裂一般。

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整个驻地就炸了营,人仰马嘶牛叫,隐隐的听到各种叫声,又因为太过嘈杂,反而听不清楚,各种军械和呼哨此起彼伏,难道是有人袭营了?

我们相互对视一眼,范大彪转头对那三个人说道:“跟我出去看看。”我连忙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我们走了出去,就见外面的兵士们都在一级戒备之中,不过还好没有大乱,一些兵丁正在努力安抚受惊的骡马,我想了想,回头对范大彪他们说:“你们跟我一起到帅帐去。”

还没走到帅帐,就见云霄他们已经在外面站好,正在低声商讨着什么,看来他们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眼光流转处,我就看见丰姿正一脸沉静的站在角落里,没有丝毫不安。他,怎么还不回去?

云霄见我来,急忙问我:“小凤,方才是怎么回事,你可有线索?”

我沉吟着说:“似乎是炮声,从北晋驻营的地方传来的。”

有一个副将说:“难道他们要袭营,怎么不见人马啊,再说探子也没发现他们的踪迹。这是怎么回事?”

云霄摇头:“不会。如果是偷袭就不会放炮;如果是进攻,他们方才放的又不是三声进攻的令号。”

隐隐的,我心头有一个念头飞快的滑过,不待我细想,它就悉数悉数的滑了过去,我不敢转念,紧跟着这个念头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主意方才一共响了几声炮响?”

大伙都摇头,云霄不确定的说了一句:“七、八,八声?”

“九声!”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是丰姿。大家都扭头看他,他却浑不在意,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子自信于肯定,又重复的说了一遍:“是九声,我一直数着,不会错。”

我在大家的脸上读出一抹惊讶和佩服,可是此时我没有心情去研究大家的念头,紧跟着说:“如果是九声炮响,那么又意味着什么?”我问他们。

他们全部都摇头,等待着我的结论,我叹口气,静静的说道:“恐怕是北晋王到了。”

听了我的结论,大家都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没有更多的证据来说服他们,可是我知道,我的推论是正确的,而且接下来马上要开始准备。一个副将说:“云将军,我们还是派出最伶俐的探子问个明白才好。”言外之意,就是不信我的话。

云霄尚在沉吟之中,丰姿却忽然向前走了两步:“蒙云将军于危难处得以援手,无以为报。就让丰姿去北晋营中冲杀一番,探个虚实好了。”说完,一个伶俐的起落,就跃上一匹战马。

暮色苍茫,在最后的余晖中,我看到他的嘴角始终噙了一朵微笑,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自胯下的马囊上解下一张硬木银翎弓斜跨在自己的身上,长长黑发在风中微微扬起。

这算什么,难道我们西蜀的将士就是只知道让探马去探听消息的懦夫?眼看着这样一个俊朗的少年把他们的尊严践踏在地上,我狠狠的把指甲掐进自己的手心,向另一匹战马跑上两步,你们不去,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