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孩儿”开口问我:“喂,你就是那个狐狸精吧?”声音叮当落下,清脆悦耳。狐狸精?!我已经不是被人第一次误会为狐狸精了。还记得苏放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对方就是那只顽皮的白狐,还出了那么大的误会,可是后来呢?后来的日子,似乎在没有来得及品味中,就已经滑过。

想到狐狸精,想到苏放,心底有一根琴弦似乎“咚”的一声被拨响了,带起阵阵涟漪。那万里之外的西蜀,那万里之外的人啊,你们,可还安好?

“喂?!本宫问你话呢。”那“火孩儿”不满的又叫了一声,不等我回神,耳畔已经“啪”的一声脆响。“火孩儿”的手中多了一条红色的皮鞭,鞭子灵活的在她手中盘舞,出神入化。

我浅笑,“来者是客。姑娘要不要进来坐坐,也好让在下以清茶一盏略进地主之宜?”

火孩儿歪着头看我,“你是谁?”

我笑答:“我不过是一个无名鼠辈,阶下之囚而已。”

火孩儿的眼中闪着疑惑的目光,“你不是狐精吗?奇怪,奇怪,跑到哪里去了呢?”

闪念间,我已经知道是赛雪把这位神尊给引了来,故做不经意的问:“姑娘怎么会认为在下是狐精呢,倘若小人真有狐仙通神之能,早就化身而去,又怎么会身陷囹圄?倒是姑娘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那火孩目光闪动,“只要你不是狐精就好。至于我要找什么,哼,我才不会告诉你。多多,上!”大喝一声后,对我做了一个鬼脸,顽皮可爱。

一直被我们冷落在一旁大猫此时慵懒的“喵”了一声,施施然的在大狗的背上摆出一副倨傲的神态。

“奇怪奇怪,难道真的不在?”她喃喃自语着。听她的话,我心底的心先放下一半,看来赛雪这小东西还没有被捉住,这小子似乎天生的跟猫是对头。

那火孩似乎终于把心思从狐狸精上收了回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喂,小子,你是什么人啊。”

我笑问:“姑娘,你又是什么人啊?”

不等她回答,后面早有人呵斥我:“这是我们北晋尊贵的朵莉公主,你好生回话。”

朵莉公主骄傲的抬头看着我。朵莉公主,这女孩是北晋的公主!

我心底忽然形成一个念头,侧身相让:“来者是客,公主可愿意到陋室一坐呢?在下先去泡茶了。”说完不待她答,我已经转身进屋,还顺手把房门轻掩上。

篆儿大概一直在门口偷听,我一进去,正好看见她往茶盏里注热汤,好玲珑的心思。我坐在窗口的木几上,静静的看她倒茶,赏心悦目。

篆儿低声问我:“公子,请神容易送神难。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

我也低声说,“山人自有妙计,这公主可是送上门来的宝贝。”

篆儿侧过头,抿着嘴:“你就那么笃定公主能贵足踏贱地?我猜人家早走了,根本不理你。”

我摇头,正要指摘她言语中不实之处,大门咣铛一声被人踢开,朵莉公主怀中抱着那个叫做多多的大猫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

我笑对篆儿说:“篆儿,给公主奉茶。”

朵莉大概没想到屋子中还有一个人,见到篆儿那一瞬,明显的怔了一下,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然而也只有这最初一瞬的讶异,很快的,她便镇定下来,昂然的走到窗前另外一张高几前,转身坐好。

篆儿低着头在朵莉公主的面前跪拜下去,左手的中指抵着右手的手腕,右手掌心向上,几个手指微微向上伸出,宛如一朵莲花状,轻稳的托起一副茶盏。左手如剑右掌如花,这正天朝皇宫里对贵宾最为恭敬的上茶礼。

朵莉惊讶的看着跪在面前的篆儿,伸手轻轻接过茶盏,低头思忖什么,片刻后,她抬头,一双精亮的眼睛在我和篆儿身上逡巡,“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哥哥要派人把你们囚禁在这个地方。”

我微笑的回答:“我们是身负重罪的待死之人,未想能在此地一睹公主风范。怎么公主不在云州宫中,反而到燕州城内了呢?”

朵莉不疑有它,反手把茶盏放在身旁的高几上:“云州闷死了,而且最近为了迁都的事情,整个燕州都忙翻了天,加上各路郎主旗主都要来燕州盟誓,这么热闹的事情我们能错过呢,我特地早早的赶来云州看看新都什么样子。”

北晋要迁都!十六旗要盟誓!!!

难道说,禹天,禹天他真的恒澜关大捷了吗?我感到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退到脚底,浑身乏力,“公主好兴致,可惜我不能一起去看看这个热闹,恐怕禹天王爷眼下都要被这些俗务烦死了。”

朵莉公主揪着大猫的耳朵笑:“可不是嘛,他现在都天天都躲着人,害的秋哥哥要发动禁卫军去找他,如今哥哥听到阿兰济格的名字就头痛。”

这么说,禹天和宇文秋已经平安回到燕州了,那么云霄呢,天朝呢,他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该怎么才能把小公主的话都套出来?!心头的焦虑不能带出丝毫,我用力在下面攥紧左手,任指甲狠狠陷入手掌。

“看这个样子,新都的大典也筹备的差不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择日而宣啊?”

“昨天了如寺才送来金碟,说是过了春分才有好日子的。可是哥哥不喜欢,让那些和尚重算,务必要在年前找出一个良辰吉日来。哈哈,母妃说哥哥不是着急迁都,是着急给自己挑大妃呢。”

我心中暗惊,禹天这么着急联盟十六郡,难道他意欲在近期内再次起兵南犯吗,不,不会。就算他恒澜关退兵得宜,重击了天朝西蜀的合围,可是北晋的元气已经大伤。他至少没有可能在明年年内起兵。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那就是禹天意图加固北晋的联盟。也对,通过上次的大战,北晋没有丝毫收获,反而损兵折将,这个新王很难用事实来说服大家。现在北晋的联盟犹如沙上浮城已经遥遥欲坠了。我唯一关心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他们退兵时的那一战啊。

抬眼,但见朵莉公主正目光闪烁的打量了,我笑问:“公主在看什么?”

朵莉歪头浅笑,“我在看你究竟是不是那只小狐狸变的。”

我跟着她的话走,“公主在捉一只小狐狸吗?”

朵莉轻轻踢动双腿:“是啊,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狐狸,天天来偷我们多多的食物,偷了还不说,总要趁机跟多多打架。偏生这小畜生狡猾的很,我们用下了药的鸡骗它,它从来不上当,下夹子又怕误伤了多多跟同同,只好让让大家拿网子兜它,它又跑的太快,我们连影子也摸不到它。谁想这小东西还会记仇,消停了两天后,等我们放松警惕,跑到库房把所有的绳子、网兜全咬烂不说,还把我们贺典用的旗锦给咬坏不少。哪有这么狡猾的狐狸啊,上年纪的人都说这一定是个狐狸精。

“我偏不信,天天带着多多跟同同堵这小狐狸。昨天那小畜生又来挑衅,这回居然跑到哥哥的房间里,连各部送来待选的锦画都给咬烂了。那个可是各部旗主送来给哥哥选大妃的绣像,如今都给咬烂了,让我们拿什么还人家?!还好昨天下雪,我们一路上跟着脚印就来了,小狐狸一定藏在你们这里,你们到底看到没有?”

我憋了一肚子笑,好雪儿,好赛雪,咬的好!!如能因为这些小事让北晋十六郡的联盟解散,进而让他们陷入内战,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当上“护国神狐”。

“公主您看,这屋子空荡荡的,一目了然,根本没有小狐狸的藏身之处。”

朵莉一撇嘴,“万一要你要真是狐狸精变的呢,哪有长成这样的人?不行,你脱下裤子让我看看!”

啊?!

我和篆儿同时睁大眼睛,你不是真的吧。篆儿结结巴巴的说,“公主,这,这,男女有别,恐怕多有不,不便,那个,那个有污公主法眼。”

朵莉公主跳起来:“不行,我一定要看,你要是没有尾巴为什么怕我看?!!快脱裤子,不然我让外面的士兵来扒下你的裤子,到时候你更难看。”

我感到方才沉积到脚底的血液这个时候全部涌到头上,难道北晋的女孩子都这么豪放的么。我故意转过头,轻声说:“男女授受不亲,按照我们家乡的规矩,如果你硬要我脱裤子,那你只好嫁给我。”

朵莉公主听了我的话果然呆一呆,“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规矩?”

我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都说这个是我家乡的规矩了,如果你硬要看,还不打算嫁给我,那我只有死了。我死了之后,一定会变成鬼,然后一直一直跟这你,你吃饭的时候我跟着你,你睡觉的身后我跟着你,你洗澡的时候我还要跟着你…”

朵莉尖叫一声,高高的把多多举在前面挡着:“你居然连我洗澡的时候也要跟着?!”

我叹息,“没有办法啊,谁让你不肯嫁给我,又让我变成鬼了呢。我只好一直跟着你,一刻都不离开你,连你上厕所的时候都一直,一直,一直,跟,着,你!!”

朵莉的脸色变了几圈,“那我不要看你屁股了,你也千万别跟着我。”

我幽幽的叹息一声,连自己都觉得鬼气十足,“哀怨”的看着朵莉公主,“诶,可是我现在忽然想永远跟着你,一直围绕在你裙边,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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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幽幽的叹息一声,连自己都觉得鬼气十足,“哀怨”的看着朵莉公主,“诶,可是我现在忽然想永远跟着你,一直围绕在你裙边,永远,永远。”

朵莉公主呆呆的看着我。大叫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门外传来好多惊讶的叫声:“公主,公主你怎么了?”

“快跟紧公主,别让公主出了意外。”

“锁门,锁门,我的老天爷啊,宇文大人吩咐过不让开门的。”

门外的喧哗终于渐渐落下,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篆儿过来轻轻挽起我的手,我这才觉出自己的双手已经冰凉。篆儿轻笑:“公子,你可真坏,居然用鬼话骗

人家的小公主。”

我苦笑,“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真要脱了裤子让一个小姑娘检查不成?!”篆儿轻轻揉搓我的双手,“公子,您的手臂都冰冰的。雪儿如今没有事了,赶紧吃点东西到床上躺一躺,别存下病来,说不定雪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点头说好。

方才那么一闹,让今天送来的饭菜都变成了冷汤凉饭,我和篆儿草草吃了一点后,

收拾整齐,搬起椅子坐在院子中晒太阳。

好好的一院子雪,被方才那些人一冲,踩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看上去,就有一股子凄凉无奈扑面而来。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篆儿说我:“公子您又多想了。”

我抬头看篆儿,她今天穿着北晋兵士发给我们的大棉衣,素着一张脸,头发在脑后松散的挽着,耳后轻轻的落下几绺长发。然而细细看她,却又秀眉修目,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整个人在白雪的映照下,说不出的整齐标致。

篆儿见我直直的看她,羞得脸都红了,微微低头轻问:“公子你在看什么?”

我说,“篆儿,我有没有跟你讲起过我姐姐?”

篆儿抬起头,疑惑的眨眨眼睛,“公子的姐姐,不就是我们的瑛妃娘娘吗?”

我摇头,“不是,以前我们家是一个大家,家中的姐妹兄弟很多。我说的这个姐姐,不是瑛妃姐姐,是我家中的大姐,她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若兰。”

篆儿摇头,“公子没有提过,但想来公子的姐姐定然是丽质天生,才貌双绝的了。”

我点头,“我们家中兄弟姐妹虽然多,却只我这个大姐最美,嫁得也好,嫁了一户非常非常有钱的人家。大姐那时无子,又极疼我,时常把我接过去小住,我小

时候认字读书都是大姐一手教的。”

篆儿说,“那不是很好么,公子,你上有慈母相护、下有家姐相爱,好不让人羡

慕。”

我轻叹一声,“是啊,那个时候我确实非常幸福,所以现在总回忆那时的事情。

篆儿你猜我现在想起了什么。”

篆儿依着我的口风问:“篆儿猜不出,公子想起了什么?”

我答,“我想起姐姐小时候教我的一本书。”

“一本什么书?”

“那本书叫做山海志,讲的是各地的风土人情,非常好玩,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跟我们自己的生活不一样,在姐姐讲给我听之前,我根本想都想不

到。”

篆儿点头,“这个我知道。原来我也不信这南北东西的差异能有这么大,后来跟着瑾妃娘娘入宫后,总有机会见各国的贡品使臣,听他们说的那些个新鲜事,真真让人谯舌不已。”

“我现在忽然想起大姐教我的山海志,其中有一段就是介绍北晋风俗的,跟中原地带完全不同呢。”

这下篆儿开始感兴趣了,“真的啊,公子快给篆儿也讲讲,到底有什么不同?”

“我记得,山海志里有一段专门讲北晋的风俗的,是说对于重大的事情,北晋人要启用拜日祭天仪来进行庆祝。”

“拜日祭天仪?那又是什么?”

我微笑:“篆儿,你知道北晋是一个彪悍的游牧民族,长久以来,他们一直生活在苦寒的塞外,环境异常艰苦,这就养成了他们好战征服的习俗。他们的节日与中原多有不同,他们没有上元佳节、没有中秋节、没有重阳节,但也和我们一样有除夕节。除了这些,他们还有拜日节,书上说他们‘晋,贱月而贵日,每月朔旦,东向而拜。年界夏至,王升丹墀,设锦榻而面日,两拜之。王进香后,臣僚及殿左右阶的陪位各官,均伴王而礼,再奏圣躬万福,以期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这就是北晋的拜日仪典。”

篆儿点头,一副有所悟的模样,“公子,那拜日祭天仪就是指这个仪式了。”

我摇头,“还有些不同,拜日仪是北晋祈求上天赐福的一种仪式,时间久了,竟然成了他们每年必要庆贺的一个节日。而拜日祭天仪则是他们祀天地神祗之仪,这个仪式不会每年都举行,只有遇到重大的事情,才会举办。例如,迁都。”

篆儿的眼睛转转,似乎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公子,这个拜日祭天仪和那个拜日节究竟有什么不同啊?”

好个聪敏的姑娘,我答:“北晋人认为自己源出天山,乃是神人后裔、天女之孙,故此与别国大有不同。祭天仪首先要设天神台,用净土堆出一个长宽高各九丈的天坛,周围由太巫做法护坛,择吉日,由王亲自登台开坛祭告天地,大赦天下。

“整个仪式庄重无比,由夷离毕主持奠仪,事前备有赭马,黛牛,玄猪,赤鸡,白羊,皆取牡,由仆臣射杀之,后体割而祭。太巫以酒酹牲、夷离毕礼奏仪办。

“之后才是王上、王后身穿祭祀大服,升坛告天后,举行大典。据说,每次举行大典的时候,都会有神人乘白马、天女架青牛,身穿白衣自天而降,遍洒福瑞、”

篆儿半张着小嘴,“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假的。真的会有神仙从天上乘牛马下来吗?”

我浅笑,“我又没看过,不过书上是这么写的。”

篆儿坐在我旁边,“唉,不知道这次祭天仪能不能让我们也看看,到时候就知道书上写的是真还是假了。”

我看着篆儿说:“在祭告天地后,北晋会准备‘再奠’仪式,这也是祭天仪的一部分。”

篆儿不明白,“什么是再奠仪式?”

我说,“再奠仪式,说白了,也就是正规祭奠仪式后的一个后续晚会,在这个仪式上,大家都会参与到其中,不禁是王上、王妃、还有各部的首领以及命妇也都要到场,群臣都在南边,而命妇们都在北边,王上王妃坐在中间。大伙要举酒畅饮,王上、王妃还要首各部首领的献礼。大巫也要在这个时候身穿白衣而舞,致词三次,其后就是歌舞表演和烟花等。但是——。”说到这里我停顿一下,“在这个为期七天的仪典最后,还有一个游戏。”

篆儿眼睛都不眨的看着我,“什么游戏,公子。”

那清澈的目光让我不敢直视,我低头说,“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射鬼’,是北晋的一个传统节目。这个游戏一般在大军出发前和还师回朝后,各举行一次。一般来说,出师的时候会用死囚,而还师的时候会采用草谍,缚其于柱上,集矢成猬,以去天怨。”

篆儿的小脸变得雪白,“公子,篆儿听不懂。”

我缓缓的回答她:“就是说,北晋在最后会绑一个真人或者草人在天坛中央的柱子上,让大家从四面八方往这个人身上射箭,来最终完成整个仪式。”

篆儿紧紧的握着我的手,“那,那,那这次祭天仪,他们会用真人还是用草人?”

我低头,“通常来说,他们在这样的庆典仪式上,会用草人。但也有例外。”

篆儿用力抓紧我,指甲刺得我好痛,“什么时候会有例外,怎么个例外?”

我定定的看着她,目不转瞬,“当有人可能威胁到整个北晋的统一,当有人的存在可能威胁到北晋十六郡的联盟体系的时候,恐怕,就会有一个例外。”

篆儿听了我的话,没有再说话,呆呆的看着我,眼泪从大睁的眼睛中啪嗒啪嗒的摔下,许久无言。

院子中盘结着沉闷的空气,天空里依旧有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然而这些温暖缺丝毫没有传递到我们的身上。

篆儿低头默默的流泪,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我望着头顶空灵的天空,那纯粹的蓝几乎要把人的灵魂一直吸进去,吸进去,在这抹剔透的天空中,我看见王妈拿着衣服满院子追我;我看见娥眉领着我偷偷的去吓唬簪瑛;我看见姐姐捧起好大一团雪,趁我不备,全部堆到我的头顶…那些温馨的往事,流水一般在天空中重映,华丽而迅速。我欲伸手抚摸那些幸福,然而触手却是一片虚空。

一道银白的闪光忽然打破我们的沉默,雪儿不知道从哪里跑回来,但见它从屋脊处滑下来,钻进我的怀中。

只有触摸到它小小的温暖的身体,我的心里才不那么空荡荡的难受。

篆儿低着头,没有看我,“公子,你不是说北晋王为了要知道是谁在暗杀他,不会轻易杀了我们么,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又,又改了主意?”

我只能看着这个无助的少女,残忍的回答着她的问题,“本来我也不确定,但是今天听了朵莉公主的话,我已经非常清楚了,北晋都城南迁,表明禹天要加强对天朝的控制力度。而此时如果恒澜关战果辉煌,他自然会留着我们问清情况,查明谁才是背后真正的主谋;但如果恒澜关彻底失利,那他就会立时杀了我们,为了消除一切可能引起的骚动和争端,安抚大局。

“然而现在我猜恒澜关禹天不会占什么便宜去,所以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为了北晋十六郡的一统,而当众杀了我们。而且,那毕竟是刺王杀架的大罪,对我们来说还有比‘射鬼’更恰当的结果吗?”

篆儿低头听着,却机灵的打了一个寒战。

我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羸弱的肩头,“篆儿,你怕不怕,恨我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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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儿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我不恨公子,我只恨自己命贱福薄。不过,不过能跟公子同生共死,篆儿,篆儿也算不枉此生。”

我轻轻把少女羸弱的肩膀搂在怀中,这才发现,篆儿已经消瘦了很多,是啊,每日里担惊受怕,还要抽出精神安慰我,她怎么能不瘦呢。心中转过千百声歉意,最后出口的,却只是那句,“你又清减了。”

篆儿轻轻叹息一声,把头倚在我身上,“公子,倘若北晋的大典真的要拿我们,我们,嗯…,那你,你怕不怕,恨不恨?”

我说,“怕啊,怎么不怕呢,我怕得很。篆儿,从小我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每次跌倒或者不小心划破手指都要大哭一场,这个时候,家里人就会把我抱在怀中小心的哄着,又是摸头,又是呵气,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后来,我家里遇到很不幸的事情,大姐姐病死了,其他人又都自顾不暇,流离失所,只剩我一个。那个时候我不但要干很多活,还有很多人欺负我,捉弄我,身上的伤口日日不断,奇怪的是我反而不觉得痛了,也不觉得怕,感觉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现在,我还是怕了。如果我死了,瑛姐姐会伤心,荷官也会难过,况且还有…,嗯,况且我,…,嗯,我也舍不得他们。所以篆儿,你看我一点都不勇敢,我是一个胆小的怕死鬼。”

篆儿抬起头,眼睛盯着我说:“公子是最勇敢的人,公子虽然怕死,可却不是为了自己,只为自己所爱的人不再难过伤心。公子还有记挂的人,倘若有可能,篆儿愿替公子赴难,保佑公子能和瑛妃娘娘姐弟团圆。”

我握紧她的手,“傻丫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们正说着,房檐上飕的一声落下一块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雪儿跳了下来。它在雪地上打了一个滚,顺势抖抖浑身的尘土碎雪,扑腾一下跳到我膝盖上。

我伸手轻轻揽住雪儿的小身子,揉着它温暖的皮毛,“小笨蛋,闯了祸就不敢回来了,这回知道害怕了吧。”

雪儿张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咻”的叫了一声,似乎在抗议我的说法。

尽管今天天气晴朗,可是外面的天还是很冷。雪儿就像小手炉一样,贴心又暖和。我把雪儿抱在胸前,想想篆儿一定也会冷,就把雪儿递给篆儿抱着暖手。

既然多想无用,还不如顺其自然。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月半,我便,我便再也看不到这天这地,还有那小狐狸了。

篆儿轻叫了一声,我回头,就见雪儿挣脱篆儿的怀抱,三下两下蹦到我肩膀上蹲着,大尾巴搭在我胸前,轻轻扫动,这小东西。

那天晚上的雪儿很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小狐狸今天没有闹着出去,安安静静的伏在我腿上,陪我想心事。

人都说,其人将死其言也善,原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现在我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悬与一线,果然怀念起以前的许多事情。

我想起京城扬花桥口的糖葫芦,又酸又甜,身上沾满了香香的芝麻,娥湄常常央了看门的王哥去买,那丝丝的甜味,似乎一直一直缠绵在记忆中,穿越时空,绕到现在。

我想起簪瑛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总有无数的鬼主意藏在其中。可是当我们在西蜀再见的,聪明和顽皮都不见,不变的只有深深的回护之意。

我想起南安小王爷,那嘴边浅浅的笑,那暖人又体贴的神情,那么温柔细腻的手,总在我最难过的时候,放在我的额头上,温凉又舒服。他有一个和人极配的名字,叫做颜真。

我想起荷官,这个纸老虎,看起来又凶又护短,可是我知道,天底下最不放心我的,应该是他。现在这头老虎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好久没有我的消息了,他会不会担心我,会不会梦到我。

我想起凤毛,这小子整天跟赛雪狐猴一党到处惹事,唯一安静的时候是半夜,可是也常常抱着我的脚开啃,还会一边咬一边说梦话:“这猪手是我的,我自己的,嗯,吧嗒,我一个人的,吧嗒”,常恨得我一脚把他蹬下床去。本来我打发他回西蜀给苏放送信,可这一去就音讯杳然,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饭够不够吃。

我想起苏放,那个寂寞的月夜,那么多委屈那么多伤心涌上心头,他紧紧的把我抱在怀中,对天盟誓。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多年来的隐忍,今天终于一偿宿怨,苏放,以你的智慧跟胸怀,天下已经在你掌控之中了吧。现在,你还好么,我的,苏放。

我想起云霄,这个西蜀的戍边大将军,镇守一方的重臣。看起来文韬武略,可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傻大哥,重感情忠道义,只是这种磊落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天朝的勾心斗角。大哥,你此番荣归,不知道又会引起怎样的风波。

我想起婀娜,正值红颜年华又多侠肝义胆。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她就莫名的在帮我,一直在我身边,安抚我,照顾我。然而我们最终还是分开了,我身陷北晋,而她则不知所踪。老天,如果我能向你提最后一个要求,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让婀娜平平安安的,最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很疼爱她,然后生一堆儿女,安享天年。

想到婀娜,我就想起唐情,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帮主,不知道闪到哪里去了,打我们准备出兵前,他居然就不见了踪影。这个人狡猾又聪明,却总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唐情,好久不见,也许,今生真的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奇怪的是我居然想起丰富大总管,想起一心要在家奴行业中夺得行业状元的丰平,还有丰收、丰乐、丰喜,想起他们常常苦中作乐,常常背着大总管在一起模鱼,一起捉弄我来打发漫长无聊的时光。我甚至想起那个常常来看顾我的老姨奶奶的丫鬟,叫做什么来着,哦,西施隔壁的那个,还有表小姐的丫头染花。

看,人的记忆就是这么奇怪,总会在一个关键的时刻想起一些乱七八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

抬头看天,天上飞过一群北归的大雁,呀,今年的春天来的到早。

看着天上的鸟,心中渴望着那份难得的自由,身后有人轻轻的拈起我的长发,在我耳畔呵气。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