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妃紧密双目,锁着眉头问我,“你说什么?”

我一面慢慢的搅动药锅,一面缓缓的说,“大妃,在我的家乡曾经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我来讲给您听。说是在一个乡里,有一对母子相依为命,有一天儿子染了重病,躺在床上呻吟,村子里的医生给开了药方,可是药方上的草药却需要去县城里去抓。天色已经将晚,又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大夫就劝这位母亲明天再去城里抓药。可是这个做母亲的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儿子在病痛中煎熬,于是拜托了邻居照顾,自己连夜就赶往县城抓药去了。到了城里天色已晚,药房本已经打烊,可是看到母亲焦急苦求的模样,不仅给这位母亲把药配齐,还照顾母亲的辛苦,还特意送了一盏风灯给母亲引路。母亲顾不得天黑路滑,连夜就往回赶。可是那是黑夜赶山路啊,母亲心理记挂病重的儿子,越走越急,早就把灯笼打湿漉淋灭,黑暗中脚下一滑,就往山崖下滚去。”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一下,偷眼看向大妃,果然看见大妃神色专注,流露出关心的模样来,“还好母亲平素里惯走山路,挣扎着从山崖下爬了上来,可是身后背的药材却在翻滚中丢失大半,只剩下手中抓的一把。母亲见丢失了药材,竟然顾不得自己身上跌伤的疼痛,难过的痛哭起来。一路伤心的回到家中,虽然只剩一把药材,还是尽心的给儿子熬煮。儿子喝了母亲熬煮的汤药后,不知道是不是心诚的原因,第二天果然好了起来。然而这个冒雨赶夜路的母亲,却因为摔崖、风寒等原因,得了急症而病逝。”

“病好的儿子感念母亲的恩情,就在病好后每日都煎熬一碗汤药,想象着自己在侍奉母亲服药,在尽孝。虽然没有任服用,可是儿子还是坚持每天都用心去熬煮汤药,那种淡淡的药汤味道渐渐的在村子中蔓延,即使苦涩也透露出一股子清香来。时年大疫,普天下因疫情而绝户的村镇,十停里居然高达三停,只有这个村子,居然没有一户染病丧命。后来有人说,这是慈母孝子感动天地来保佑地方,也有人说是圣母显灵保护百姓,当疫情过去后,当地百姓就为其修建了生祠,以护一方安宁。”

我抬头观看大妃的神色,果然见她神色安详,没有了方才的狰狞神情,“大妃,小人讲这个故事,说的却不是这对母子感人的慈孝。在后来小人的家乡,就流传了这样一种疗病的方法,只要诚心熬煮一碗汤药给病人闻其药气,即使不服用,病情也会有所好转,这个土方法还有一个好名字,叫做慈母闻香汤。

小人今日斗胆,想请大妃试一试我家乡的药香办法,看能不能给大妃的病痛带来缓和。”

说完,我偷眼看大妃的神色,感觉她神态安详,并没有怒气勃发的样子,于是我安心的搅动汤药,发散其药力。

大妃半倚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一面熬煮一面思索,大妃的性格看来颇为古怪,我两次前来,屋子里都没有侍女,不知道是不是都被她撵出去了。我正想着,就听见大妃柔声说,“孩子,你过来。”

我回头,见大妃对我轻轻招手,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走到大妃塌前,“大妃,您有什么吩咐?”

大妃轻轻拍打身前的软塌,“你坐过来,陪我说说话。”

我不敢坐在她的塌上,却依言坐在塌前的矮几上。大妃柔声说,“孩子,无论你是什么人,能费心编这么一个故事哄我老婆子,我总是感激你的。因此我也不为难你,好孩子,你是哪家的孩子,家乡在什么地方?”

我微微脸红,其实这个故事有一部分是被我篡改了,当年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对夫妻,做妻子的为了照顾病重的丈夫而急病而亡,后来丈夫知道妻子为自己求药跌落山崖,居然也从那个地方跳下去殉情了。讲故事的时候不仅王妈声音低沉谙哑,簪瑛和娥眉更是红了眼圈,拧着手帕听完的。我一直牢记这个能让大小女人都落泪的故事,恰好赶上大妃病重,于是化用过来,倒不完全是骗人的。

“大妃,我没有骗您,这样的蒸气即使不曾服用,对您的身体也是大有好处的。不过我不是北晋人,我是从天朝过来的,王上希望我能有一些办法使得大妃的身体早日安康。”

听了我的话,大妃似乎非常意外,“你是天朝人士,怎么不远万里跑到北晋来了,家中还有什么人啊,父母可还好?”

我犹豫一下,觉得自己实在不算机敏人才,学不会天衣无缝的撒谎,因此只能断章取义回答最安全的环节,“其实,小人是从战场上被大王给捉回来的,本来是路过,不想却阴差阳错来到此地。小人在天朝已经没有亲人,孑然一身,四海为家了。”

我本来以为这个回答安全稳妥无比,不想卢巴娜大妃听完我的话,脸上逐渐露出一股子讥讽的表情来,“战场…,哦,对了,听说禹天他们联合十六郡的兵力去征战恒澜关,这场战役最终是谁灰头土脸的臊了一鼻子灰回来了呢?”

怎么闲聊故事也会扯到这么敏感的话题上来,我低声回答,“小人一早就被送遣回来,后面的结果实在不知。”这会我说的是彻底的大实话,我真的不知道恒澜关后面的战况怎样了,不过据这几天禹天的表现,估计即使他不是失败,胜利的果子也不会很大。

卢巴娜大妃,微微冷笑,“难怪小禹天会忽然这么好心的对我老婆子嘘寒问暖,这还真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阿。

我内心深处极想问个究竟,可是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能引起大妃的怀疑,导致全盘覆灭的结果。因此我只能谨慎的保持沉默,犹豫了片刻,我终于还是轻轻握住大妃的手腕,尝试着去诊脉。

这一次,大妃没有推开我。

房间里一时间变得幽静起来,只有药罐内翻滚的水花声,隐隐作响。

大概是药气确实有静心安神的作用,在那越来越浓郁的药香当中,我细细的品查着大妃的脉息,大妃左手脉息寸关处沉滑迟滞,正是伤心郁结之状,长期卧床纠结内心的孤苦,导致了大妃整体脉象赢弱无力,已经近似油尽灯枯之状。那浅浅漂浮的脉息,真的似乎随时可以浅眠停息。

良久,我放下大妃的手腕。这种深沉长久的哀伤,是杀伤一个人最好的利器,从五脏开始,一寸一寸的割裂,在看不到的地方血流成河。当某日血尽泪干之时,恐怕也就是人逝魂飞之日。为什么我会感到切肤之痛,原因就在于我也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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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巴娜大妃,微微冷笑,“难怪小禹天会忽然这么好心的对我老婆子嘘寒问暖,这还真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阿。

我内心深处极想问个究竟,可是我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继续追问下去,反而能引起大妃的怀疑,导致全军覆灭的结果。因此我只能谨慎的保持沉默,犹豫了片刻,我终于还是轻轻握住大妃的手腕,尝试着去诊脉。的26

这一次,大妃没有推开我。

房间里一时变得幽静起来,只有药罐内翻滚的水花声,隐隐作响。

大概是药气确实有静心安神的作用,在那越来越浓郁的药香当中,我细细的品查着大妃的脉息,大妃左手脉息寸关处沉滑迟滞,正是伤心郁结之状,长期卧床纠结内心的孤苦,导致了大妃整体脉象赢弱无力,已近油尽灯枯之状。那浅浅漂浮的脉息,真的似乎随时可以浅眠停息。

良久,我放下大妃的手腕。这种深沉长久的哀伤,是杀伤一个人最好的利器,从五脏开始,一寸一寸的割裂,在看不到的地方血流成河。当某日血尽泪干之时,恐怕也就是命逝魂飞之日,而这种生命渐渐的流逝,会让人清晰的体察得到,那点滴的痕迹会清晰在这个绝望人的体内反复凌迟。我能切身体会到大妃的压抑和悲伤,只因为这样的绝望,我也曾有过。

至始至终,大妃没有再致一辞。房间里一直安安静静的,只有药罐水汽的不停翻腾,待到注满3次水后,药性已失,我收拾好药罐,悄悄离开。

出来院门,本来应该在外面的南珓没有停留在原处,倒是一个不该出现在我面前的人在等着我。

看到我出来,禹天微微一笑,“有劳凤公子,大妃身体如何?”言罢,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我略微躬身,“小凤自当尽心竭力,不过大妃年岁已高,又兼之心思郁结,恐怕最终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听了我的说辞,禹天神色微微晃动,“哦,你的意思,是大妃时日已然无多了么?”

我没有否认,默默无语。

禹天背负双手踱步而行,片刻后,似乎他主意已经拿定,“小凤公子,本王希望能确切知道,大妃天命还有几何?”

我知他此问必有所图,但也只能如实回答,“交感之季,易折寿数,大妃之命,只在当季,如果能以针石药剂相辅,待到明年开春后,还有一番调理。不过针矢之力,医病不医命,大妃的病在心结上,恐汤剂难达。”

听了我说的话,禹天却忽然沉默起来。他背负双手,目光却落到大妃紧闭的房门上,沉思良久。我虽然不知道他在思量考虑什么,却知道他现在考虑的事情,必然是他预谋已久的,十分重要的,甚至可能会关系到西蜀和天朝的事情。

一阵朔风起,卷刮着园内阵阵落叶,冷风激醒了沉思中的北晋之王。吐息之间,禹天似乎已经拿定主意,他对我挥挥手,“今日有劳小凤公子,还请继续为大妃诊治,本王另有要事与大妃详谈,公子还请休息去吧。”

说完,转身推开大妃房门,留我一人在萧瑟的庭院当中,隐约当中,我似乎感受到禹天那不得已的慌乱,隐隐扩散在空气中的不安,就飘散在这个处处刨花香的新筑都城当中。

院门外依旧有面无表情的宫廷内侍在等着我,我一语不发的跟随在他们身后向居所走去,看来禹天王在等待的时候已经早有安排。

内侍们走的并不快,我手里提着装药的竹篮跟着他们走并不很费气力。地北苦寒,朔风锁面,一张面孔吹在风中不久就会变得通红一片,经久不散,难怪这里很多女子会戴着头兜一样的棉帽,不知道是不是内廷的原因,所见的棉帽都是五色织锦裁成,远远看去,锦瑟一片,柳绿桃红,竟然多少也把这灰暗阴沉的宫墙映照出几分亮丽出来。

头顶织锦帽兜的宫人们缺少一路来北晋女子的泼辣活拨,大多是羞涩而温婉的,如所有的内苑宫妇一样,见到内侍的服饰,便知道是内臣路过,在尚未走近的时候,就会微微侧过头去回避下。她们微微扭转的身子会转折成优美的弧线,路过的内侍们虽然目不斜视,不过会在嘴角露出若隐若现的微笑,那身板也在那一瞬间格外的提拔直率。

这一切看在我的眼中,不由的心生感谓,那么的熟悉的场景,无论是天朝、西蜀还是北晋内侍和宫女之间的气氛永远这么曲折氤氲。正在我偷偷观望,内心感慨的时候,后背被人猛的一拍,“喂,你在低头找什么?”如此忽然大力的打击,不仅让我向前啷呛蹿了几步,更险些丢掉手里的篮子,几乎以狗啃泥的姿势站定。

前面的内侍也受到了惊吓,几乎是跳起来转身立定,正要呼喝,看清来人却又哑口无言,侧头望天做思考状。

我揉着脖子回头,看见来人顿时也把身形缩小三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北晋头号御妹长公主朵丽殿下。见我不做声,朵丽公主瞪圆眼睛质问我,“曹公子,你怎么不同我说话。”

我内心深提一口气,后退一步鞠躬,“小臣曹稽,给公主殿下问安。”

朵丽摆摆手,拨弄着她锦帽旁边的穗子,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想了片刻也没做声,我正要告退,每次遇见这小公主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以至于我现在见了她就想躲。可就在这个时候,朵丽公主忽然附在我耳边,轻轻问,“曹公子,您能不能帮我个忙?”

听了这么温和的请求,我立时感到一股寒气从地下沿着脊背一路向上,身为北晋的公主,她有什么能要我这个外臣降将做的?!只有是自己人不能答应不愿意答应她的,也就是那种所谓替罪羊的事情,才能让一个尊贵的公主如此低声下气委婉相求。

我以前当家奴的时候,经常被人陷害得花样百出,因此难免经验丰富游刃有余,所以立时回答,“微臣惶恐,力小人微,是不能为非不愿为,惶恐难安,望殿下体恤。”

大概公主从来没有遇到我这样一推了事的回答,立时张口结舌的呆立在那里。我趁她发呆的时候赶紧转身行路,想从这多事的公主身边逃脱出去。

结果没走出几步,就见两旁路人正在用一种闪烁的目光打量我的背后,那种毫无遮掩的闪烁仿佛一把把脱壳而出的飞刀,不仅寒气逼人,更有利风刮耳之痛。没奈何,我再次转身,果然见到小公主正快活蹦跳的跟在我身后,脚下踩着一双朱纹软底的牛皮小靴,正跳的高兴。见我看向她,仿佛完成了一个游戏,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暗中叹息,这种张扬对我是一种伤害,对内苑禁宫无聊的她不过是一种游戏。无奈中我问朵丽公主,“殿下有什么想要小臣帮忙的?”

不想朵丽没有有急于说出自己要做什么,反而转了转眼珠,看似老成实则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你方才去了哪里?”

当你不知道每句问话背后意图的时候,最好的回答就是实话,所以我尽量简单的说,“小臣是给卢巴娜大妃请脉去了。”小公主本来欢快活泼的神色,在听了我的话后,变得沉默安静起来。

小公主仿佛揣了什么心事一样默默的在前面走,我只能缓缓跟在后面,许久,小公主才闷闷的问了一句,“曹公子,大妃的身子还好么?”

“小臣难以断定,大妃年事以高,最终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听到我的话,小公主的脸上多了一重不属于她的沧桑,她的目光飞跃了高高的宫墙,落在了遥远的灰色天幕上,想了良久,咬着下唇的小公主发出了只有内廷人才会生出的感叹,“这宫廷里从来留不住快乐的人,想不到坚强如卢巴娜大妃,也会被它吞噬了。”

我略略鞠了一躬,用沉默陪伴着她。小公主低声问,“曹公子,大妃现在,可有什么忌口的么?”

我明白小公主的心思,大抵她是想亲自做一些食物来奉给大妃,不过以大妃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她难以有什么心情和耐性来照顾小公主的一份孝心。我缓缓摇头,“大妃目前虽无忌口之物,可是病人多口燥心焦,食物还是以清淡缓和之物为好,公主虽有一份孝心,还应以大妃身体所需之实为妥。”

小公主咬着下唇思量好久,然后长长叹息一声。

一阵朔风吹过,夹在阴冷宫墙里站着似乎不那么明智,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向前缓缓踱步,小公主颤声说,“卢巴娜大妃曾经只手繁复王庭上下,可是再坚强如她,竟然也熬不过这岁月的催逼,阿海兰妃、秀玉明妃、忽可福姬都不在了,现在轮到卢巴娜大妃,明年还能是谁呢?”

一向活泼开朗的小公主居然也能说出这么低沉哀婉的感叹,只让人觉得心凉。

不知道是阴沉的天气,还是因为这段幽长的永巷让人绝望,小公主忽然讲起北晋宫廷秘辛,“当年幽朵木大王最喜欢的人不是卢巴娜大妃,而是忽可福姬,那时候祁连一盟在北晋十六郡里风头最胜,都托了忽可福姬的光。可是阿海兰妃的娴、秀玉明妃的艳也是北晋郡中出名的绝色,最初北晋三绝色分别是忽可福姬的笑,阿海兰妃的手,秀玉明妃的眸。与她们相比,卢巴娜大妃反而显得姿色平常,不为人所注目。”

“幽朵木大王也说过,如果北晋的部族能拧成一股绳子,我们的鉄骑就能踏遍南朝的山水。可是大家都想自己的部族最大、最强壮。即使在内苑的女人,也无一不希望自己的部族能获得大王的支持,这种钩心斗角的阴谋最终触犯了幽朵木大王,大王对于破坏十六郡联盟的人,是绝不手软的,即使是他最心爱的忽可福姬。听宫里的老人们讲,忽可福姬被处死前,曾经苦苦哀求过幽朵木大王,可是幽朵木大王没有见她,她长跪在幽朵木大王的门外,号哭的连天上的鸟儿,都不忍听闻。可是最后,她还是被处死了,在她死之前,没有为自己的部族在争取什么,只是盛装打扮,那灿烂的裙幅织锦,宛如草原上最绚烂的晚霞,她就那样静静的被绞杀,再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她死后,被安置在棺椁里,幽朵木大王才去看她,在看到她若有若无的微笑时,幽朵木大王曾经大口吐着鲜血,喷溅到忽可福姬的身上,宫人们说,那是幽朵木大王对自己心爱女人的一种痛惜,可是无论幽朵木大王怎么爱她,最终,还是要杀了她的。”

“再后来,阿海兰妃因为被黜而疯了,秀玉明妃获罪而被仗击。幽朵木大王身边最后的女人,只剩了卢巴娜大妃,她一直那么沉默,从来不曾参与到任何争斗和利益当中去,可是当这些最耀眼美丽的妃嫔们都离开幽朵木大王,却只有卢巴娜大妃一直在他身后,默默的帮着他料理所有琐碎的事物。直到这个时候,部落的盟主们才惊讶的发现,这个一直被所有人忽视的女人,才是最难影响幽朵木大王的人。而她为幽朵木大王生的儿子旃夏尔,也正是幽朵木大王最心爱的儿子,旃夏尔哥哥是我们北晋最勇敢、英俊、聪明的男人,那些被利益蒙住双眼的人,也直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卢巴娜大妃,才是那个什么都不用做,却可以收获一切果实的女人。”小公主在说起旃夏尔的时候,一种仰望不住的崇拜,自心底发出来。

我心里忽然一动,故作玩笑状的说,“哦,看来你很喜欢旃夏尔王子啊,你说他是你们北晋最勇敢优秀的男人,可是如果夏尔王子和你哥哥比起来,他们谁更优秀呢?”我的话音才落,两旁的内侍立刻做怒目状,直视于我。可是我太渴望得到更多的信息了,于是只微笑着看着朵丽公主,做出鼓励状。

小公主在我的微笑鼓励下,果然开始思考,“恩,那不一样的,旃夏尔哥哥他会耐心的教我骑马,他会带着我们这些被哥哥们称为拖累的人一起打猎,而哥哥则会只带着宇文他们出去狩猎;他会面对海野郎主咆哮的怒火而微笑,直到海野郎主最后妥协或者让步,而哥哥则会挑战海野郎主旗下最果敢的勇士,直到整个海东盟郡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他;旃夏尔哥哥不会让任何一个爱慕他的女孩儿难堪,但又和她们保持距离,哥哥则会高兴了就带着她们骑马奔走,不高兴了就把她们抛在身后,骑着最快的马,头也不回,任凭海蓝察姐姐哭坏了嗓子…”

“公主!”我身后的内侍终于忍不住提醒了小公主。

小公主却依旧茫然的看着他们,不解自己的言辞有何不妥。于是我转换话题,继续引导着小公主慢行慢语,“那么,公主殿下如果挑选驸马,会选择旃夏尔殿下那种类型的男人,还是会选择禹天大王这种类型的男人呢?”这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如果在天朝,你这样对一个女孩子说,她一定会用力跺跺脚,稍微泼辣点的还会啐你一下,然后转身跑掉。

可是不知道朵丽小公主是童真未凿,还是北晋民风开放,她居然干脆的回答,“都不好呢,我希望我的驸马,要像哥哥那样勇敢,也要有旃夏尔哥哥那样温柔多情。”

我微笑摇头,傻姑娘啊,多情的英雄往往因为犹疑而落陷,勇敢的莽夫也会因为冲撞而落网。这世界上真正智勇双全的人,多为奸雄,而这样的人,心中又怎能装进去真情呢,我不忍心戳穿小公主桃花一般的梦。

115

我本来想继续和朵丽小公主开玩笑,可是忽然间她立定了脚步,双眼含泪的看着我,“曹大人,你不知道,旃夏尔哥哥是我们北晋最温柔的大哥哥,他以前一直说,等朵丽长大了,要找到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冠送给我做成年礼,他说我的眼睛,比草原上最明亮的星星还要亮,他一直说要领我去看宁静海的绿浪。可是,这是仅有一次旃夏尔哥哥没有兑现他的诺言,旃夏尔哥哥从来不会骗我的,他没有说到做到,不是因为他不是真正的英雄,而是因为,他被南朝蛮子给骗了。我的旃夏尔哥哥最是坦诚忠厚,他轻信了南蛮子的鬼话,结果骗他魂断兰山,现在都不曾找到,找到,他的遗体。那时幽朵木大王新丧,十六郡未主,卢巴娜大妃更是因此哭瞎了双眼。”小公主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我又小又笨,其实什么也做不好,不过,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旃夏尔哥哥照顾他的瀚朵大娘,所以曹先生,你务必答应我,一定让我亲自为卢巴娜大妃做点什么。”

原来她想请求的是这个,也许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少女纯真的心灵更尊贵的东西了。她这样的请求,我实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我点头,郑重的承诺她,“朵丽公主,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来帮我煎药,我想卢巴娜大妃也是十分寂寞的,能有你在她身边做解语花,对她的健康更有帮助。”

朵丽公主的睫毛上还沾着眼泪,可是却开始微笑起来,“曹先生,我虽然从没有煎过药,不过我会很用心,绝对不会煎坏了的。”我摇头微笑,“这个药不是给人直接服用的,主要是用来熏蒸,因此火候到不大重要,不怕的。”

说完,朵丽已经开心的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有了几分小狐狸的味道,只见她眨巴眨巴眼睛,“曹先生,都说你是从南朝投过来的神医呢,明天我有另外一个病人要请你给瞧下,如不我一起带到大妃处,你给一起看了吧。”

这小公主简直胡闹,病人直接最忌相互过病,所以体弱或者病人是严格遵守过房的规定的,她居然要把另外一个病人带到大妃处,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所以我对朵丽公主说,“大妃身体赢弱不宜被打扰,不如明天我们去大妃处问诊后,再去另行探病的好。”

小公主眨一眨左眼,顽皮的说,“这个病人啊,还有点特殊,反正明天我给你带来,你就知道了。”也不等我继续劝阻,咯咯一笑就转身跑走了。

望着小公主活泼远逝的背景,我叹息一声,跟着内侍回到我居住的小院,篆儿早已经一脸担心的等在院门口,见我平安归来,才露出一抹安心却疲惫的微笑。对于赢弱的篆儿,我不是没有愧疚的,那种牵挂和惦念和姐姐、簪瑛她们另有一种不同,那是一种同生死、共患难的感觉,完全是一种生死相托,相濡以沫的默契。

然而,在夜深沉处,辗转反侧的时候,我又会想起当年爹爹当年偶有空闲,会亲自给我授课,我每每因为顽劣而大受申饬,整日想着如何逃脱。有一天又被父亲叫入书房,胆颤心惊的背诵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面揉鼻子背,一面偷眼看父亲。

总是要板脸训斥我的父亲,这次却没有因为我的功课不好而发作,只是怔忪的重复着,“相忘于江湖,相忘于江湖,诶,江湖之远,在于逍遥。”言罢落泪。当时的我丝毫不能理解父亲的举动,只是觉得震撼,因为在我的心中,是那么高大,坚硬,无坚不摧,不可动摇,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父亲的软弱,也是最后一次。可是我却再没有机会对父亲说上一句安慰暖心的话,只能在惊慌中,接受父亲手掌温暖的摩挲,良久。最后,神色黯淡的父亲挥挥手,任我一个人跑去后花园掏蟋蟀,扑蝴蝶。

直到今日,我才多少领略到父亲当年的心境,对篆儿,我不求能和她相濡以沫,更希望相忘于江湖,至少,我还能确定她在尘世的一角,平庸又安然的活着,有的时候,相忘于江湖,更是一种感情。这种心境,今日,终于懂了,但是我却情愿我从不曾领略过。

第二日一早,我就跟随着内侍向卢巴娜大妃的寝所走去,南珓一脸悻悻的模样,我大概明白他不满意的地方,对于在大妃面前得宠这件事情,南珓有着一种不可排解的郁闷,其实,这能算什么赏遇呢,也许是高位者心情好了一点点,也许是恰好某句话勾起了一段难以释怀的回忆。可是作为奴婢的人们,却往往因为一句话或一个笑脸而整日雀跃,那种欢喜背后的悲凉,那么轻薄,稍有风吹就可消逝。我有心要打开南珓的心结,可现在又无暇照顾他的心绪,比起南珓来,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顾及——旃夏尔王子的死因。

也许是因为命运多舛的缘故,我和篆儿有着一种本能的感应,总觉得旃夏尔王子的死因并不简单,而隐隐的,现在这个死因,似乎又成为一个重要的环节。这种感觉丝毫没有由来,唯一能隐约把他们串起来的,隐约的通过禹天忽然对大妃重视,大妃的冷淡傲慢的态度,似乎又和旃夏尔王子的死因接合在一起。而这个扑朔迷离的真相,对我来说,究竟是不是一个机会呢?

走到枕箪堂门口,就见朵丽小公主已经等在院门口,身后的南珓毫不意外的发出了一个怪声音,朵丽公主忽然面容一肃的瞥了他一眼,出现了一股子和她小小年纪丝毫不符的不侵犯的高贵威严,南珓识相的把自己的怪声吞咽下去,转的太急,未免连连咳嗽,有几分狼狈,我在肚中暗笑南珓小心眼。

朵丽公主转过头来,却对我露出顽皮狡猾的笑脸,“曹先生,今天我还有一个病人要给你瞧的呢?”

我见她身后并没有人,只是脚边堆着一个四方箱子,上面蒙着绸缎围住,于是会心微笑起来,“原来公主的‘病人’已经在身侧了,不知道能否现在得以一观?”

小公主先是惊讶,然后又有些不服气的看着我,“原来你都猜到了!”

身旁的南珓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着急的乱抻脖子四处看,不时的用手推我的腰。还不等我来对他解释,小公主已经手脚麻利的揭开谜底,锦缎下面是一个四方的木笼,里面关着一个毛乎乎的毛团。待到仔细一看,我不由大吃一惊,赛雪!

小公主看到我震惊的神色,果然大喜,露出少女特有的顽皮,“哈哈,没猜到吧,这是我新降服的雪山大王,飞天神狐!”

小公主的这个举动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所以南珓和内侍都吃惊的围看,倒不显得我的震惊别样突出。我借机围着笼子仔细转转,数日未见,赛雪胖了很多,别的到也罢啦,可是连眼睛都胖成一条缝,这就有些过分了。

赛雪不知道是不是被喂养的太舒服的缘故,整个身子在笼子里蜷成一个毛球,正枕着自己的尾巴睡的香甜,如果继续靠近,几乎可以听见它呼噜呼噜的鼾声。我从笼子的缝隙里,伸进去手指,顺着它的皮毛缓缓梳理,大概是闻到了我的气味,赛雪扑棱一下翻了身,转醒过来,眨巴着眼睛看我,亲昵的来舔我的手指。即使赛雪努力的来讨好我,我还是要说,它胖的连眼睛都变小了。

小公主看到赛雪舔我的手指,惊讶的蹲下身子,从笼子外面去摸赛雪的尾巴,“曹公子,你真厉害,这大王狐狸脾气拧的紧,等闲人不让接近的。上次为了能捉住它,我们整整出了一个整队的侍卫,用熏好的香鸡钓了一个月,最后还是用网子才把它捉住的。它跑的实在是太快,滑不留手,为了能给他洗个澡,险些没淹了我的屋子,四五个丫头都按不住它呢。不过今天看来,它跟你倒是投缘。”

我本来慢慢用手指挠着赛雪的下巴,听了最后这句,忽然想起此地非久居稳妥之地,小公主虽然不会多想,可又有多少人我的身份实在不宜现在曝露,赛雪若能居小公主处,于我于它,倒是好事一桩。我缓缓的从笼子里抽出手指,赛雪本来和我厮闹亲密,忽然见我冷淡,隔了笼子,发出低沉的咻咻声,巴巴的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扑拉着,徒劳无功的努力着。

那一刻,我心里酸酸的,只能转头去问小公主,“公主殿下,这小家伙生了什么病?”

小公主好似得了新奇的玩具,正在缝隙中揪扯赛雪的尾巴,听了我的问话,才抬头,“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捉了它后,我特意找了一个惯会驯兽的师傅来调教,不成想它假装驯服,到底找了个机会咬了师傅一个手指。从那之后,再没有人敢来调教它,可是它也越来越懒的动了。开始还每日都闹的要跑出去,不吃不喝的,后来开始吃东西了,专捡好吃的吃,可是又懒怠动弹,每日除了吃就是睡,任旁边人敲盆跺脚,都不理会,我怕它生了病,特来让先生给瞧下,究竟要不要紧。也就是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出来吹风的缘故,这才有些精神。”小公主说这番话的时候眉头紧锁,一副担心的模样。

我在心底暗自叹息,它能有什么毛病,整天肥吃肥喝的,现在胖的连腰都看不见了,纯属就是懒的。可这话又不宜这么说,我想了想,对小公主说,“其实也不大紧要,这小兽开始有三分野性,恐怕过不了圈养的日子,整日给关在笼子里,就好像把鹰圈在屋子里,时间长了,鹰也变成鸡了。如果小公主信得过我,就把笼子打开,让我试试。”

小公主犹豫了,“它真的跑的很快呢,就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要是在这里跑了,恐怕再捉就难了。”

我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公主放心,但请一试,无妨的。”

尽管犹豫着,小公主最后还是同意我试一试,我扭开铜插销,伸手从笼子里抱出赛雪,那一刻,我确信赛雪真的重了。赛雪挠动它如今粗胖的小腿,可是如果没有我托住它,根本就会一下子掉下来,完全失去了当日的灵动。我挠了挠它的耳朵,轻轻对它说,“今后要乖,好好的和公主在一起,不要淘气,惹了祸不是好玩的。懂了么?”

赛雪似乎懂了我的话,更加拼命的往我肩头努力攀爬,我知道,它尝试着找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可是傻赛雪,这个世界又哪有什么位置会一直不变的呢,有的时候物是人非,有的时候是身不由己。

我阻止了它徒劳无功的努力,用力按着它的头,“乖,好好的待在小公主处,有机会我带果子给你吃的。”

小公主在旁边看着,扑哧一笑,“先生说话真逗,把它简直当个人一样,这小畜生怎么能听得懂呢?”

我转头对小公主说,“这不是小畜生,这是灵物,它听得懂。公主若真心想降服它,只有一种法子可以做到。”

小公主好奇的问:“什么法子,先生快说。”

我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对它真心好一点,更好一点,它自然舍不得走。”说着,就把赛雪抱向小公主处,小公主欣喜的接着,雪儿眼巴巴的看着我,黑黝黝的眼圈似乎都变得湿漉漉起来,。

小公主欢天喜地的摸着赛雪,“先生,它不会再跑掉么?”

我摇头,“不会的,只是这小家伙嘴馋的很,恐怕公主要费心做些美食喂养才好。”

小公主果然大力应承,“这不打紧,这里难道还少了好东西,真要谢谢先生,难得先生和这大王狐狸投缘,先生给它起个名字吧。”

一时间,我仿佛恍惚了,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千万里之外的另一个王城,同样的庭院,同样的宫墙,景似人非,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缓缓响起,“它体白毛丰,欺霜赛雪,就叫雪儿吧。”

小公主点头大力支持,“这个名字好,就叫雪儿,叫雪球也使得,你看它胖的如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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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儿立刻露出委屈奋起的表情,可是小公主却兴奋的揉着它的头叫,“球球,球球,胖球球;球球胖,胖胖球,胖球胖,哈哈哈哈哈。”开心的不得了。

我无视那一人一狐的较劲,侧头看着院内沉寂无声的门户,悄悄叹息一下,似乎生命和活力,都脱离了这个院落,只等着黄昏和寂寞静静的降临,那是一种近似绝望的等待,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小公主其实很机灵,见我看着院门沉吟不语,就不再和雪儿厮闹,乖巧的抱着小狐狸,眨巴着眼睛等我的指令。我从南珓手中接过汤药、水壶,示意小公主能跟着我,走进那深沉静寂的枕箪堂。

堂屋内依旧没有侍女,大妃靠着椅子小憩。小公主一点一点蹭到大妃身边,未曾开口,眼泪已经默默的流了下来,又不干出声,说不出的委屈。我留她一个人在床边,自去架起炉灶熬煮汤药,轻微的声音惊动了大妃,大妃微微侧头,“是谁?”

我连忙轻声答应,“是曹稽,请问您今日可好些了么?”

大妃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还有谁在,怎么不出声音?”小公主眼泪婆娑的看着我,我点头,示意她回答。于是她颤微微的回答,“大,大妃,是我,朵丽来看您了。”

听到她的回答,大妃的神色变得惆怅起来,“是朵丽,怎么今天有时间来看老婆子了,你哥哥嘱咐你来的么?”

朵丽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偷听哥哥叮嘱要太医院要小心侍奉您,以为您的病不好了,所以,所以…”说到这里,小公主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连忙给我打眼色。

笑话,这可以你们北晋的宫廷内院,一个不小心我就是城墙级的炮灰,连忙低头翻煮药剂,假装没有看到。

果然,大妃冷笑,“原来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你这孩子倒有孝心,难为你还记得。”

小公主听着这话,吓得扑通就跪在床边,“大妃这么说,朵丽真是万死难赎,只求青天照着我心,天大神明鉴。大妃,您不是最疼朵丽的么,每次朵丽和旃夏尔哥哥骑马回来,都是在您这里吃小点心,您从来都是最疼朵丽的,大妃啊,如今听到这样的话,朵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大妃猛然厉喝,“那你就老实就告诉我,旃夏尔到底是怎么死的?!”

朵丽不承想大妃忽然发威,被吓得向后坐倒在地上,“旃,旃夏尔哥哥,哥哥,是被南蛮子用奸计引诱到山谷里,然后,然后围攻而亡的。”

大妃冷笑,咬着牙说,“小朵丽,你现在也敢在我面前使奸计了!围追青峡谷,旃夏尔明明是后方守备,怎么会突然把他调到前面去,而且没有侧翼支援,只给了追击的命令。当青峡谷遇伏,狼烟求救的时候,叵罗布盟和察拉旗盟明明就在两路埋伏,为何不立刻营救?!等到里面杀红了眼,死伤过半之后,才从容进去全歼,占了头功回来。那头功上面,究竟是又谁的血在祭!这一役,所得的地不多,城不多,然而死的却很妙,偏偏都是各个郡的郡王,嫡系,最终成全了你们族的地位。小朵丽,你要和我说,这些事情,你那亲亲的大哥都不知道?”

朵丽跪着爬了两步,匍匐在地上哭诉,“大妃,大妃您是明白的人。当年主事的,并不是我的哥哥啊,是东丹的老郡王雅里大人,哥哥不过是拥趸。就算真的有什么安排,那也算不到我们身上,大妃,我知道您心疼旃夏尔哥哥,可是您想想,我虽然是女孩子,并没有出门和哥哥们一起,可是想来当年做主调配兵力布局的是东丹郡守,连哥哥也要听雅里郡王的话。如今虽是新王初立,可是论结果,都是大神保佑,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强求。大妃,还请大妃三思。”说罢连连叩首。

大妃森森的冷笑,那声音仿佛刮在人心上,透骨的寒冷,“你以为我没有想过么,孩子,我这个瞎老婆子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了,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想,彻夜不眠的想。是啊,当年我也想过,这事情本来不和你哥哥相关,都是东丹郡王安排的,他也是将听君令,怪不到他的头上。可是我错了,直到瀚海部的宇文秋成为十六郡的枢密使,我才后悔自己真该早瞎了这双眼睛!”

“当年的所有政务军令都是东丹雅里郡那个老混蛋发的,那老混蛋蓄谋已久要夺汗位,可是让幽朵木大王死死的压制住,终不得逞。幽朵木大王虽然也想趁机除去雅里,可是也因为局势不稳而不能。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僵着,挣扎着,成犄角之势又依靠又防范。这些事情,略微上年纪的人都知道,不是什么秘密了,就算是南朝那些笨蛋,也晓得利用他们之间消长的关系制约北晋整体的局势。”

“可是天神不佑啊,幽朵木大王那么神勇的人,也终究被年纪给击倒了,他老了,他病了。正赶上冬雪迟来,北晋的粮草稀缺,于是雅里发起十六郡联盟的誓师,再战南朝疆土。这次,幽朵木大王的王权,终于旁落,雅里也果然‘不负众望’的开始安排我们郡中的子弟送死,包括我的旃夏尔。可最后呢,最后得益的是谁呢,你说,是谁!!”

小公主战栗着回答,“不,不知道。”

大妃狞笑着,一字一句的告诉她,“你不会不知道,那不正是你那亲亲的好哥哥么。如果没有雅里打击十六郡的亲贵,你的好哥哥,一个婢生的小儿,怎么会有机会走到今天的地步的!他身后哪里来的部族支持他?!雅里那个老混蛋犯了众怒,征讨南朝一役的死伤,倒有一多半都是在内耗上,最后各郡都元气大伤,只有瀚海和昊天两个小部族因为负责供给而折损最少,又牢牢的掌管了盐铁的供应。瀚海部的宇文秋,原本是东丹郡雅里郡守名下第一谋士,可偏偏雅里莫名其妙的带着他两个儿子战死在战场上后,转身就投了你哥哥。十六郡无人啊,你哥哥平声鹊起,一鸣惊人,迅速从内政入手接管了十六郡。”的97

“那个时候我虽然疑惑,可是依旧没有怀疑到他身上去。因为他太嫩了,嫩到连我这个老婆子伸伸手指,也捻死了他。十六郡是个烫手的大栗子,凌乱、败军、急需补给、重新划分千户。大家巴不得有人出来顶雷,你哥哥自愿出头,皆大欢喜。可是他却趁此机会,接受了东丹郡的余录,还有瀚海部和昊天部的支持,并且利用战耗分批的利益关系,把几大世家玩弄于掌股之中,嘿嘿,这份心机,这个年龄,了不起啊,了不起。”

“难道别人都是傻子么。虽然他以挺进南朝为由进行迁都,暗中消耗大量资源建城,为的就是削弱十六郡自立自主的局面。另外却想再次突袭恒澜关,统一练兵。可这次大家都学聪明了。宁可稳,也不愿意白白送死。结果呢,他不但没有夺来粮草补给,自己反而扫了一鼻子灰回来。等大家慢慢回头想明白他打的什么算盘,小禹天的日子就不好过了。现在来求我老婆子?哈,他做梦!”

小公主哭着向前蹭了蹭,一手拉着大妃的裙角说,“大妃,我知道无论说什么,大妃都认为朵丽是别有用心的。可是大妃明鉴,我从小就和旃夏尔哥哥是最亲的,也只有旃夏尔哥哥不会欺负我,会照顾我。我是宁可自己死了,也要维护旃夏尔哥哥周全的,这您是知道的。若说我哥哥会陷害旃夏尔哥哥,那是绝对不会的啊大妃。如今哥哥被大家围逼,大妃不帮他,他还能指望谁去呢。大妃恨着宇文解忧构陷了旃夏尔哥哥,可是一个谋士是不能替代东丹郡王发布政令的,最后的主意,还是东丹郡王自己拿的。不是么,大妃,求求您。”说完呜呜痛哭。

大妃肃然的冷笑,“你哥哥死活关我什么事,他妄想借我那扎尔郡的力量,告诉他不用做梦了。奠仪大典上,诸王准备祭天前盟誓定规,从此十六郡联合执政,诸王议政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别指望我的那扎尔郡子弟给他当垫脚石。”

我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小心的维持着药材的翻煮的状态,脑子飞快转动。这么看来,禹天本身的根基并不牢固,而且他现在陷入了被逼宫的状态,可以说恒澜关之围已经解了,至少在数年之内,北晋没有实力去南下西进。那么,我干嘛还要留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呢,回去,我应该回去。瓒瑛姐,还有荷官,他们都在等我呢。

想明白这一层,我的心忽然亮了起来。回家,我可以回去了。

禹天为什么在遇刺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也不杀我,是不能也,非不为也。因为他必须留着我这颗棋子,如果当时我是北晋诸郡盟主派来的,留着我当然是大大的王牌,即使我不是,也可以栽赃陷害。可是后来他知道我是凤飞,我有了更大的用途,不仅仅是他进入中原的途径,更是他平衡自己势力的一个砝码。

禹天不会杀我,杀我的将是北晋其他的郡王们,因为他们要报仇,要出气。我要回去就需帮助禹天立于不败之地,哪怕,是暂时的。短短的时间内我没有办法更加仔细的推敲,回去的冲动已经难以压抑。本来我已经绝望,只在挣扎的苟延残喘,可是忽然间一下拥有了希望,那希望那么明亮,几乎要把我的胸膛顶破。

想到这点,我微微理顺思路,拿着温热的药巾去热大妃的手,顺便轻轻揉捏,房间里一时无言,只有小公主偶尔的抽泣声。

我微微清理了下喉咙,“大妃,小人是从南朝来的,并不熟悉北晋的往事。不过我小时候遇到的一个事情,倒有几分意思,想说来给大妃听听。”

大妃神色不动,微微冷笑着说,“你也来替禹天说辞么?”

我连忙回答,“并不是那样的。小人想到的是一个兔子的故事。”

听我这么说,果然钓起了大妃和朵丽公主的兴趣,“小人小时候曾经养了一只土狗,虽然它又傻又蠢,可是总归是小人自小养大的,时常从厨房偷了肉骨头给它吃。因此这土狗和我的感情是最深的。”

“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深的夜里了,我忽然听到门口有狗狗挠门的声音,打开门一看,见土狗正欢天喜地的站在门外,尾巴甩的打扇一般。口中还叼了一个脏兮兮的东西,是一只死兔子,我急忙把兔子夺下来,却已经晚了,那兔子已经死的透了。”

“小人知道这兔子是主人家宠姬的爱物,那宠姬有个绰号叫做月里嫦娥,这兔子就是她的心肝。如果明天被人发现土狗居然咬死了宠姬的兔子,土狗恐怕要被活活打死。我想这事情反正也没有别人知晓,不如彻底瞒过去。连忙打了水,反复的仔细清洗兔子,好在兔子身上并没有被咬伤的痕迹。然后用布巾擦干兔子,还用梳子把兔毛梳顺,直到那兔子变得又白又软又顺的时候,趁人不备,偷偷把兔子安放回院中的小窝中,仿佛它是自己死的那样摆好,然后摸黑回屋睡觉去。”

“直到第二天中午,瑛姐姐来把我叫醒,对我说,‘这事情可怪了,那锦衣嫦娥的兔子已经死了两天,好容易大家才劝她把兔子埋入后园竹林里。可昨天晚上兔子自己又跑回来了,还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如今那嫦娥已经吓得晕了过去。隔壁正大闹呢,都说这兔子成了精,满世界的找道士除妖,好通折腾,你说怪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