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自然是轮不上出去的,看着稀稀拉拉的杏香园,尤其是擅长琵琶跟她聊得较多的姑娘都出去了,只得自己回屋子自己练习一下琵琶。想来翟家主和翟容既然有了客人,今日恐怕也无人找她有事了。

归岚亭里,女乐手中的乐器叮咚。

归岚亭外的大柳树下,铺着一张宽大的秀金泥障,上面放着一张宽厚沉重的黑油案桌,桌面阔广。顶上柳树细叶滴翠,泥障上随意散座着六名男子,可谓翠拂行人首。

东侧幞头簪花、衣着亮丽的是杨召杨表哥;眉目深黑冷峻,皮肤微黑的是年龄最长的聂司河;另外一个名叫崔澜生,一个名叫崔瑾之,是一对兄弟,崔氏家族的旁支。旁边身着春纱的婢奴来往不停,在桌案上摆满了各种菜肴和美酒。

这四个人都是圣上玄甲军的勇士,曾经参加过剿灭刘黑闼的战斗。

圣上自少年从军起,最喜欢的作战方式就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冲踏敌阵,查验敌情。这几个年轻人在河北之战中也曾经跟着圣上数度冲阵,多次面临绝境之地。

自玄武门事件过后登基,因身为帝王不再能奔突于前线,圣上就将玄甲军拆了。因西域道上的事情,圣上从北海召回翟容和纪倾玦两个师兄弟,与杨召几个合并成队,命名为“白鹘卫”。

今日一早,“白鹘卫”首次聚首在翟府,翟羽开了宴席请几位年轻客人。

翟羽见自己在场,年轻人都颇多拘束,喝了两巡酒之后便推说商道上有人找他,去了花园外。

第22章 波浪

秦嫣自觉今日非常无聊,在自己屋中消磨了一把,也不敢走出杏香园,只走到园子门口,张望一下对面的湖。跟着此处的主人到处乱逛,那是因为有依仗;没有主人陪伴,还到处乱逛那是有智障。

大漠里庭院池塘难得一见,池水湛波,池边新绿,看着好不清爽。

却看到一个小小的背影,正耷拉着圆乎乎的脑袋,颇为无聊地坐着。

原来是轶儿,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春袍,身边放着一只乌竹编的鸟笼子。满脸无聊地坐在池塘的另一边。秦嫣脚步一顿,左右一看发现这孩子居然是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这事情应该是翟家这种人家不该有的吧?怎么也得婆子乳娘跟着一大堆。

她待缩回去,轶儿看见了她,跌跌撞撞朝她奔过来。

秦嫣的屋子离园子门口非常近,怕他追到屋子里爬床、翻东西太烦,就不退反而迎了上去。轶儿气喘吁吁跑向她身边:“阿姐,阿姐。”

“做什么?你家仆人呢?”秦嫣远远问道。

“我不让他们跟着!”轶儿大声道,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秦嫣道:“阿姐,你是不是坏人?”

秦嫣转念想到,他们翟家虽然表面看着此处没人。不过,以翟家主的性子,一定会有暗扈卫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轶儿踟蹰的模样,大约他父亲也警告过他,莫要与她这种陌生人靠拢。于是,秦嫣顺水推舟阻止他,将双手拢在口边,大声道:“我是一个坏人——”

“啊!你真的是坏人?!”轶儿天真地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秦嫣重重点头,挥手道:“你不要靠近我——”她知道,如果轶儿靠自己太近,说不定会有像翟云那般的扈卫来将他们分开。轶儿既然一个人在这里逛,又心情不好的样子,如果此时出现藏着的暗卫限制他的行动,一定会让这小儿郎子不痛快的。

秦嫣又加重了语气:“姐姐是陌生人——不要靠近我——”

轶儿果然跟她远远保持了距离,两人隔着池塘的一片水面,相距有一丈多远。水中小鱼接喋,激起粼粼水波。秦嫣注视着那些小小的游鱼。

轶儿忽然又大声道:“阿——姐。我们这般远远说话,可——以——吗?”

秦嫣感觉到了他的寂寞,对他道:“可以——”

“阿——姐,你真的不会捉鸟吗?”轶儿问。

秦嫣道:“不——爱——捉。”

“为——何?”

“捉了鸟,拔毛——去内脏——洗血水——插在树枝上烤了半日,没什么肉——没劲!”

她说的话语太长,轶儿只是普通孩子的耳力,听不懂道:“你说什么?——”

秦嫣说:“不——爱——捉!”

轶儿不死心,喊道:“那就是,会捉,对吗?——”

秦嫣说:“是——的。”

“阿——姐,你帮我捉这只鸟行吗?”

“哪——里——有——鸟?”

“是一只翠——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轶儿指着湖水道。

“我捉个麻雀给你吧,还肥一些——”

轶儿看了看她:“阿——姐,你要优——雅一些,不能老想着吃——鸟——”

秦嫣觉得他老气横秋的颇有意思,道:“那我们别说话了——等鸟来了,我捉给你——好吗?——”

轶儿笑得小牙齿都露出来了:“好!”

一大一小两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湖边好一会儿,空荡荡的湖面上始终只有几根精瘦的荷梗,在湖面上与倒影一起勾勒出奇怪的线条。轶儿无比失望地站起来:“阿——姐——,我回屋子了。”那翠鸟很少在池塘出现,必须专程守候才能捉住它。

秦嫣道:“别——但——心—,—等会儿你小叔喝完了酒,会帮你捉鸟的——”

轶儿小小叹了口气:“翠鸟有空的时候,小叔没空,”轶儿说,“小叔有空的时候,翠鸟没空。”

他一边叹气一边向自己的屋子走去。秦嫣尽管知道院子的暗处肯定有保护他的人,还是忍不住远远跟着他,想目送他回自己的屋子。

他们走到了外面院子里翟容正和兄弟们喝酒的地方。

翟容和杨召他们发现秦嫣和轶儿走过。轶儿心中不满小叔不陪他守池塘捉鸟,嘴巴嘟着故意不理他们,继续朝前走。秦嫣礼数周到地跟各位郎君行了礼,依然和孩子保持了一丈开外,趋步跟在后面。

轶儿唉声叹气地走了几步。秦嫣半蹲下指着前面的竹林:“轶儿——有人接你来了!”

远远几个乳娘、仆妇站在一丛竹林下,看到轶儿出现才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领他回屋子午睡。轶儿则没给她们好脸色,咕咕唧唧地向自己小院走去。

秦嫣撒着手往杏香园走,刚到那个池塘,觉得眼前极艳丽的颜色一闪,一只色彩娇丽的小鸟亭亭立在荷梗上。她抬眼望去,那荷梗独立于池水绿漪之中,上无树枝可依凭,下无长草可以掩身。她跟着那翠鸟大眼瞪小眼了一番,便想捉住它。免得那个小小孩童唉声叹气,一副年少先衰的模样。

晃眼看到轶儿的乌丝鸟笼丢在草丛中,她左看看右看看,其实,努力一把,这只鸟儿还是可以捉到的。那就努力一把吧!

秦嫣缓慢地从手边悄然拧断一根芦苇,将那空心的芦苇杆塞在口中。撩起裙子无声地矮到草丛里,先让池水浸透裙子,接着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平平滑入了水池中。她整个人都在水面之下,仅靠口中含着的芦苇管呼吸。她不曾学过凫水,对她而言,水就是个掩藏物,她能在任何地方很快寻找到掩藏自己的方式。

从上面看,平静的湖面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根浅浅露出池水的芦管,在缓慢接近那只精怪一般机灵的翠鸟。

春日的水还是比较寒冷的,不过,能在扎合谷凑乎活下来的,都是体质特别强悍之人。秦嫣没觉得这点冷水是个事儿。双眼在清澈的水中浮沉,一点点接近荷梗上那点嚣张的翠绿和馥红。翠鸟混不知危险将近,秦嫣待到终于接近那翠鸟,运气让自己慢慢沉入水下,待到脚上踩到可以着力的地方,猛然一蹬。

玉瓶浆炸裂,一片水声中,她如一尾越过龙门的白鲤鱼,准确地跳向翠鸟所在的荷梗,手指轻捏,便将那鸟儿捏在了手中,她单臂高高扬起,以免那鸟儿被淹死。然后划动另一条手臂向有鸟笼的岸边过去。

她正欢喜着翠鸟被捉住,忽而感觉水面上暗沉沉的,倒影浓重。

抬起头,河岸上或站或蹲,五个大男人用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看着她。好几个都抱着手臂,仿佛看怪物一般盯着她。

秦嫣在水面上露出上半张脸,一双被水打得湿透的杏仁眼从左边扫到右边。

翟容站在最前面,无奈地叉起腰:“你…喂!”对于一个如此浑身浸没在水中的姑娘,他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还是轶儿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无语:“阿姐,你把鸟儿给我!”他欢不迭地将鸟笼递过来,小脸都快笑裂了:“谢谢!谢谢阿姐!谢谢!”翟容伸出手,说:“你把翠鸟先递给我。”秦嫣把翠鸟递给他,看着他将鸟儿放到笼子里。

“水冷,快上来。”翟容说,旁边杨召就笑:“她浑身湿透怎么上来?”

聂司河说:“小姑娘,捉鸟用这种方式,你还真是奇特。”

崔家兄弟站着直摇头。

翟容说:“你们都出去,我来带她回屋子。”

秦嫣从水里又冒出下半张脸,尖尖的下巴颏贴在水面,以便自己可以开口说话:“奴婢可以自己冲回屋子,各位郎君先请回避一下,行吧?”此处离她屋子不远,她是真打算捉了鸟,就迅速跑回屋子就是。她对自己神行百里的飞毛腿相当自信。

“哈哈哈!”崔瑾之忍不住大笑:“冲回去?二郎,你家婢女堪称骨骼清奇。”

秦嫣冲岸上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暗自翻个白眼。

“瑾之,你抱着轶儿,大家都赶紧出去。”翟容将身上的外袍松开腰带和衿带,“她会冻坏的。”

聂司河带着众人退出此处,犹能听到崔澜生和杨召在放肆嘲笑着,还有轶儿向崔瑾之炫耀这只翠鸟毛色的说笑声。

秦嫣一侧身,准备游到离杏香园门口近一些的池塘台阶边。上得岸来,她便可以像哪吒三太子的风火轮一般,迅速滚进屋子。

翟容气得双唇微颤,脸色微微发白,这又是要往哪里去?!

方才他们在园中饮宴,见轶儿无精打采地走过,察其方向应该是池塘那边。轶儿曾求了他帮着捉那翠鸟,只是水鸟性子弱胆小,稍有惊动便久久不肯出现在园子里。翟容去了几次都没遇上那只翠鸟。此时,又看到轶儿不高兴,便跟几个兄弟说了要帮侄儿捉鸟的事情。大家都很高兴地去找了轶儿,哄着他玩了一会儿,这才带着他往池塘边来碰碰运气。

但见一泓碧波中,一只翠鸟独立水中央。

轶儿就高兴了,等着翟容飞过去捉那只鸟。却被他们又发现了水面上那根若隐若现的芦管…

大家很快看见水底有个人,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出谁那么头脑有毛病,春寒料峭时钻在水中。于是,等这个人从水中跃出、抓鸟、重新落入水中,还记得将手高高举起,如此一气呵成…六个人恍然大悟,那水中人费了忒大周折,就是为了逮住一只鸟。

问题是:为什么捉个鸟如此别出心裁?功力不足就别捉啊!

翟容心头怒火中烧,一掌拍到水面上,那半池碧水变成了深绿色的波浪。罩卷过来,秦嫣看着水势惊人,吓得在水中四肢乱舞,狗刨了一通。身子却如定在水中,不能挪动。那波浪在对岸猛然一激,回撞过来。她身不由己被水浪带着,冲向了岸边。

第23章 琴娘

翟容的外袍已经在空中展开如一片淡云。趁着波澜回荡,秦嫣身不由己翻向池边时,翟容出手拉着她的手臂,往怀里一带,衣袍恰好将小姑娘裹个正着。

秦嫣被他打横抱起来,她能够感觉他强硬的辖制,还有发青的脸色,令她不敢做出任何动作。

翟容几步走入她的屋子,推开门唤着管娘子:“小娘子落水了,你快让人弄些热水给她驱寒。”

秦嫣听见又要劳动管娘子,嗫嚅道,没事的,换身衣服就好…

被翟容瞪回去,将她放在坐塌上。抓起她的手,把她五根手指戳到她自己面前:“看看!手指都冻紫了,水里冷不知道么?”

秦嫣其实常年累月手指甲都是发紫的,呐呐:“不碍事的。”

“我觉得很碍事!”

秦嫣低着头,不敢与他眼神对视。她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主人发了怒,管娘子不敢怠慢,滚热的洗澡水搬进屋子,秦嫣被几个小婢奴服侍着脱尽湿衣,坐入黄木浴斛中。

拧干了头发,让她盖了被子。一碗放了盐的姜汤已经在床头了。

刚忙乱落定,翟容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门进来。

先问管娘子:“发烧不曾?”又问秦嫣:“可有不舒服?”看她被子散着,走过来,动手将她的被子紧紧裹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大棉球。秦嫣气还没喘过来,他又将姜汤塞到她手中。

秦嫣连忙很听话地接过来,闷声不响地喝姜汤,这碗姜汤被煎得有些浓,那辛辣的滋味闹得她脸上皱成一团。

她放下不喝了,翟容重新端到她面前:“都喝完。”

“辣得很。”秦嫣摇头,“喝不下去。”

翟容喝了一口,果然又辣又咸。管娘子在屋子外指挥奴子们打扫,他便出门去找管娘子重新煎一碗去,让多放些黄蜂蜜。

秦嫣的小屋终于清静了,她裹着被子靠在床边。

床上的六曲素屏上映出她棉球儿似的影子。她心里觉得很有趣,十岁以后就没再被伺候过生病了,根本不敢生病。原来这就是寻常唐国小娘子生病的感觉,有人管着她裹被子,喝姜汤,汤烧得不好喝还可以重新要…虽然样子挺凶…

只是这些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点点照顾,在她心目中已经觉得自己要被宠坏了。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切,哪怕对方表达得有些笨拙,她是能够很快体会过来的。

她在考虑,等会儿是不是假装咳嗽几声,他会不会更加担心?

正在这么想,翟容进来了。秦嫣一见到他的脸,立马佝偻起脊背,假装咳嗽了几下。

翟容果然有些担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身上等会儿如果发烫,要叫人。”秦嫣点头。

他略站了一会,说:“管娘子姜汤还没煎好,等会儿会送来。我让人给你蒸了梨子。你两样都吃了。我去陪表哥他们吃饭。你自己捂着被子。”

他说一句,秦嫣点头一下,都快成鸡啄米了。翟容本来看她人生得那般瘦弱,还不晓得珍惜自己,为了只鸟钻冷水中,着实光火。此时见她一团乖巧裹着被子,脸色也尚好,也就没气了。想着她咳嗽了,说:“过会儿,再来看你。”

重新煎过的一碗味道还不错的姜汤,端了上来,刚被那盐汤辣味的姜汤弄得眉眼皆皱的秦嫣,吃得很是香甜。喝完姜汤,她将旁边的黄褐釉小罐打开,里面是一只蒸梨,挖了梨核,还塞了葡萄干、杏脯、拌上软米,又浇了两勺蜂蜜。她吃得浑然忘我。

管娘子送上了粥浆小菜,吃完收拾了,看看西面的窗户上渐渐染了夕阳的胭脂色,管娘子在靠竹枝隔窗的那个小高脚案上点燃了一支蜡烛。

翟容用了饭,踩着暮色,手中托了一个香囊过来看秦嫣:“轶儿让我谢谢你的鸟。这是他给你的。”秦嫣谢过他,伸手接过来。

说起轶儿,秦嫣想起了那只梅子饺子的事儿,问翟容:“二郎主,你和轶儿都喜欢吃的梅子饺子到底是什么味道?”

“轶儿?”

秦嫣便将那日轶儿抢她饺子的事儿愤愤说给他听:“真那么好吃么?”

翟容看她惦念一只饺子惦念得如此生机活泼,知道她好得很。笑着说:“明日让厨娘给你做就是了。”

她心中抓耳挠腮了半日的东西,放到他身上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秦嫣说:“那就先谢谢二郎主了。”手中捏着轶儿的香囊,借着烛光,看着上面的刺绣。

翟容见她专心看刺绣花纹,思忖了一番,说:“我让我哥把你赎出来吧?”

秦嫣吃惊了:“为什么?”

翟容方才做了盘算,道:“到了我家,你就在杏香园,每日我让厨娘给你做好吃的。也有人照顾你。”

秦嫣想,她如何能呆在翟家呢,不给人带来灾祸吗?她摇头:“奴婢不要在你家。”

“我家不好吗?杏香园的姑娘们你不是相处也挺好?”

“就是不要呆在这里。”秦嫣一时想不出什么理由。

翟容觉得好心喂了驴肝肺,拂袖道:“那我走了。”

秦嫣还是得给他一个交代:“二郎主别走,奴婢不愿意呆在翟府是有原因的。”

“能有什么原因?”在翟容的心目中,自然是自己府邸比那“蔡玉班”好上很多。

秦嫣道:“你没觉得奴婢其实很擅长琴艺吗?大泽边初次遇上郎主,奴婢其实那首《归海波》只练了三天而已。”

“才三天?”当时为了伏击赫利,他曾经在大泽边听了许久她的琵琶。虽然知道她不甚熟练,但是只学三天还是挺令翟容意外的。

秦嫣点头:“奴婢以后要继续在‘蔡玉班’跟着许散由师傅学琴。如果在二郎主的府上,你也看到,那些姑娘学了不少年数的琴艺,很多并不比我差。可是她们拘束在这一方天地中,见不到来去的客人,听不到天下八方的各种乐曲。我不希望自己如此。”她谎话越说越圆熟,好似自己当真有那份宏大前途似的,她挺胸昂首道:“只消练上个七、八年以后,奴婢便可以不必依附任何人,只凭自己十根手指,成为名满河西的琵琶琴师!”

她声若洪钟,掷地有声,竭力让翟容感觉,她这般有如斯壮志的乐师,待在翟府的确限制了她。

翟容不置可否:“嗯。”

秦嫣说:“所以,二郎主不必为奴婢前途忧愁。”

翟容看她坚决,也就不坚持她入府了,道:“那我以后来听你弹曲子,可否打折?”

“那不行!”秦嫣跟他开玩笑,“以后你要听我的曲子,需要带两车丝绢。一车才可以跟你见面,两车我才弹一首给你听。”秦嫣所说的一车丝绢,是指当时以独轮小车为计量,一车大约十二段白绢。两车便是二十四段白绢。

“这么贵?”翟容抬起眉毛:“一首曲子要二十四段白绢,你当钱是画出来的?”

“否则怎么叫名满河西啊?”

翟容听出她调侃的意思,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我带两车丝绢来听你的曲子。”

“一言为定!”秦嫣搓着手,仿佛那一曲两车绢唾手可得一般;“奴婢要赶紧练琴了,否则怕挣不到。”

她说到兴头处,掀了被子就去拿琵琶,在“蔡玉班”倒是日日勤练不辍,到了翟家吃喝玩乐有些荒废了。翟容走过来将她一把按回被子:“今晚你还是歇息好一些。”

她又被他裹进被子,挣扎着要从被子里脱出来。翟容索性坐在她床侧,按住她的头,用力将她压在被子里。

两个人正闹着玩儿,门侧旁是一面铜镜,翟容的余光扫到,身子忽然紧绷。

秦嫣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顺着他的视线往铜镜方向一看,唬得朝他身后一缩。铜镜里赫然映着一张惨白的脸,双眼凹陷如骷髅。虽则模糊,却更显可怕。

如果不是翟容在身边,她得吓得立刻跳出屋子,呼人来相救。不过,翟容在,她就没那么惊乍了。她只是将身子靠在他的胳膊上,压抑着心中的砰砰直跳。

毕竟这里是翟容自己的家,虽然没见过这样的脸,他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是何人。拍拍紧靠着自己身子的小姑娘,回头对她笑笑:“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