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胆子大,只是事出意外而已。回答他:“嗯。”

此时,窗外微风吹过,那张脸就从铜镜里消失了。

“是琴娘吗?”秦嫣跟他悄悄咬耳。

翟容亦悄声:“你怎么知道是她?”

“她白日说会过来找我。”秦嫣说,“她为何是这般长相?”

“听我兄长说起过,她年轻时跟人结仇,中了毒。”

“下她毒的人,好歹毒啊。”秦嫣道,“将一个女子的容貌毁成这般。是什么人下的?”

“不清楚,这些年一直靠府中的药养着。”

两个人都在回味方才看到的那张脸,翟容跟秦嫣头凑在一起继续咬耳朵。他道: “她来找你,多半是跟我哥相关之事。你可想得到些什么?”

“难道是那首曲谱?”秦嫣说,“家主昨日让我拿谱学一首曲子,可是我不认识谱子。”

“西缺曲”他哥是有一首很特别的曲谱,琴娘会在府中弹。

“那是首什么曲子?”

“是我嫂子以前喜欢弹的曲子。”翟容道。

秦嫣恍然明白了,翟家主为何要让她学了,一定是思念夫人,希望她能弹一曲给他听罢?翟家主能看上她的这些琴技,秦嫣顿觉无上荣光。她一定要学会这首曲子,让翟家主满意。她对翟容道:“我去叫住她?”

“别,她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我们看到了。”翟容说。

“为什么?”秦嫣觉得既然他们能看到琴娘,琴娘也该看得见他们啊。

“我们看见的是烛光和镜子的反光,她那边反而看不清。”翟容指了指那铜镜,“你就当没见过她那张脸,否则只怕她着恼。”

秦嫣点点头,琴娘的脾气是很不怎样,她不想惹她。

“好了,早点睡觉吧。”翟容将她按到床上去,看了看她的小脸,想起昨夜将她压在里坊的土墙上,那脆弱的小身板,说道,“你薄得跟纸片似的。多吃多睡。等回了‘蔡玉班’我去打个招呼,让班主把你养胖一些。”

门忽而被打开,烛火被吹进来的风摇得一阵明灭。

翟容想,琴娘难道要带着那张脸进屋吗?抬起手臂将秦嫣连人带被子护着,怕她受到惊吓。

门外站着的不是身姿娉婷的琴娘,而是英勇豪迈、纯良正直的杨召。管娘子让他来,务必将二郎主从花蕊小乐师的床上拉走。威胁他:那俩孩子再不干涉,估计今晚就要给翟府“闹出人命”来了!

第24章 夜月

杨召一看,两人果然在床榻上贴得紧密。翟容的手还圈着那小姑娘。

他太熟悉这个造型啦!他自己为了勾引花姑娘,抽冷丁丢个蟑螂在地上,引得姑娘尖叫,抱着自己胳膊,顺便钻个怀里什么的…然后温香暖玉,趁机揩个油。

没想到,表弟也开始玩这一手了?

杨召快步走上来,一把拉着翟容的胳膊:“起来起来。”翟容他自然是拉不动的,不过秦嫣看到有外人过来,也不好钻在他怀里,连忙抽身退了出去。想到自己裹着被子也不妥,将被子放下来,努力端庄地坐在床榻上。

翟容只得松了手,听到杨召又说:“我说表弟,你要喜欢女人好生找一个。与你兄长的客人在床榻上拉拉扯扯,这算什么?”其实秦嫣的身份,还真够不上“客人”两个字,杨召就是特意拿“客人”这两个字去压他一下。

翟容此时跟秦嫣相处,玩伴的意味更多一些,并没什么男女之私情。扬脸道:“你胡说什么?”

杨召也没怎么仔细看过秦嫣,此刻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摇头评价着:“你看看那姑娘的胸,有奶/子吗?你图啥呢?”秦嫣正襟坐着,扁平的胸口一览无遗,没想到杨召如此没遮拦,吓得红了脸。双手捂住胸口。

翟容站起来一掌往他肩上拍过去,杨召一边躲避一边道:“我有说错吗?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诶呀…痛啊!”

翟容听到“薄得跟张纸片儿似的”,不禁愣住,生生刹住了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方才也这么说过她。当然,他并没有这种猥亵的意思。

他心虚地回头看看秦嫣。

秦嫣果然恼到了,正捂着前襟,目光无比严肃地盯着他。

翟容发怒了,手指迅速捏住杨召的肩骨:“闭上你的嘴,再敢乱说,让你三个月抬不起手。”他这回总算是领教了杨召的荤话有多泛滥,嘴上是有多不把门了。凌空一提,将这表哥足不点地地带出秦嫣的屋子,对秦嫣道:“快些睡觉!”顺手将屋门关严实。

杨召被他捏得眉毛眼睛扭成一团:“你又欺负人!哎呀!早晚老子…”

“怎么?”翟容眉毛一竖,嘴角一歪,“你自己细想想,你方才对我哥的‘客人’说了什么?”他冷笑一声,“我说给姑妈听,你说她会怎么教训你?”

杨召喊冤:“她算哪门子客人啊,有何说不得?”

翟容哼道:“你自己才说她是客人,这么快就改口?”

杨召被他拿住口舌之短,瘪了:“好表弟,表哥错了。”

“怂样!”翟容搡了他一把,放了手。

“走了走了,聂大哥等着我们喝酒呢。”杨召连忙灵活地换话题。

翟容点着他,警告道:“以后,不许在小姑娘面前说那些混账话。”

杨召心中暗道:哪有不说混账话的男人?你小子只是毛没出齐,还不懂这些!

看翟容稍微气劲过了一点,他手臂圆滑地勾住翟容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我说小表弟,你不要这么实诚,以为是个姑娘都是要当仙女儿捧着的。改天哥哥带你去喝花酒,你就知道了,这些乐坊的小娘子,皮厚实着呢,什么没见过…”

“哦,知道了。”翟容听着他絮叨,眉头攒得紧紧地敷衍了一声。

他觉得幽若云这个小丫头看起来还是眼神很干净的。捉翠鸟时,她的那双眼睛露在水面上,清澈地像两汪水晶丸子。这样的姑娘,就生活在那种污言秽语的环境里吗?他没法想象,她抱着个琵琶,坐在欢场之中,旁边一堆浪蝶狂蜂,一时议论她的身材,说不定还会伸出手…

不过,他也管不上这些事,随着杨召折出杏香园,去找聂大哥他们喝酒去了。

屋子里,秦嫣重新将被子披起。

发了一会儿楞,想着翟容被杨召缠走了,估计他们一会儿不会出来。那个杨表哥真是让她很是难堪啊。那些话,说真的,她在乐班里不是没曾听过。以前都是毫不介意的,可是在翟家郎君面前,这么被他的族亲议论,实在很有一些撞墙的心思。

可是,又能怎样?

她想起自己尚有事情不曾做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外裳穿戴好。自己将头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拿起放在屋中的琵琶,走出屋子。

她在杏香园里找个石阶坐下,拿起木拨子,准备在月夜下弹琵琶。上一回她仅仅是在屋顶上跳跃几下,琴娘就出来斥责与她,若是夜下弹琴呢?

杏香园到了夜晚就分外宁静,乐师们都不会在晚间练琴,只有琴娘的琴声会在暮沉夜露之时,悄然而起。她的琴声哀婉幽怨,弹起那首《西缺曲》时则咽噎宛转,令人听着心生悲戚。

除了被家主挑走的几个去为二郎主和他的客人弹琴助兴的乐师,杏香园剩下的几个姑娘早已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忽然,一曲教坊司时常能够听到的,俗到不能再俗的《春宵乐》在园子里弹了起来。弹的人因早已熟练无比,弹出了一股油劲儿。惹得杏香园还不曾入睡的姑娘们都堵住耳朵,只不知道什么人这般胆大妄为,也有聪明的猜到是那个“蔡玉班”请来的乐师。

其实,府中私养的乐班姑娘都是看不起外面的姑娘们的,她们入了府,平日里见的都是达官贵人,不需要与人逗笑戏谑出卖皮肉,生老病死自有主人会安排。特别是摊上翟家主这种主子,年龄大了配个看得上的小厮什么的,生的孩子是翟府的家生奴,无形中就更容易得到主人亲厚。

而如花蕊这般散单在外面的,年轻时候就难免被各种三教九流的客人揩油。年龄大了则大多是入了低等妓寮。

只不过,对方才来三天,大家都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可是跟二郎主那付郎有情来妾有意的模样,很多人都看不惯了。

醒着的人,便暗暗期待着琴娘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那首俗气的曲子并没有被琴娘悍然一声打断,大家听到一个特别清脆柔软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中传出来,与那《春宵乐》缠来缠去,听着那《春宵乐》渐渐走形,越来越难听。大家在屋中心照不宣地笑了,琴娘虽然没有打断花蕊弹琴的那点“雅兴”,但是用了点手段在将她的曲子带歪。

这就是她们没人敢在夜晚弹琴的原因,谁弹就会被琴娘的曲子缠住。

在琴娘的曲子牵引下,那《春宵乐》跟条长满了刺的毛毛虫一般,扭来扭去挣扎地奄奄一息,叮叮当当的声音,快从琵琶曲变成打铁铺了。

于是,很老实地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那《春宵乐》又开始歪歪扭扭出现了,果然被带歪了曲调,每个音都听着奇怪。可是随着弹琴者心情越来越稳定,那曲子渐渐就恢复了先前的圆熟流畅。那弹曲之人似乎到了兴头上,越弹越高兴,一派春意融融的快活感。

秦嫣边弹边想着二郎主带她练功之事。

这些年,她花了无数精力在腰身腿指的力度和准确度上训练,从未有过能引气过体,腾转挪移的修为。这几天初窥门径,心中畅快宛如三月花开,怎能被一些幽暗小声音所左右?

忽然,一块石子击中了她的琵琶琴弦,声音如裂帛一般溘然断裂。秦嫣从方才快活入云霄的感觉之中一下子坠入凡尘。她沮丧地看看手中被石子打断的琴弦,心想,她不就是弹个琴吗?何必如此凶悍。

一道白影从树丛中走出来:“不懂事的小丫头!”琴娘声音里显然带有怒气,“上次便跟你说过,夜晚莫要出声闹人,怎么又来了?”

琴娘自己时常夜晚琵琶如诉,却不让人在晚间弹琴。不过她应该算是此间的主人,秦嫣的确不该跟她斗这个气。当下连忙放下琵琶跟琴娘行礼:“琴娘对不住,奴婢只是心中烦闷,想散散心。”这自然只是托辞,她的确是故意将琴娘引出来见面的。

自方才翟容告诉她,琴娘来找她是为了翟家主的事情。她想到,琴娘可能是看到她和二郎主在一起,便不打算找她做翟家主吩咐的事情,心中颇为着急。

那日翟家主给了她乐谱,她不认识曲谱已经非常不好意思了,如今,翟家主差遣了琴娘来找她,因为她和二郎主在一起而使这事无劳而返,她甚觉对不住翟家主。为了翟家主,她一定要学会《西缺曲》,也不枉翟家主请她来府中做客一场。

琴娘哼了一声:“娘子若有烦闷就等出了翟府再烦闷。这里是你随意撒野的地方吗?”

秦嫣心系着要完成翟家主的嘱托,说话越发谦卑恭顺:“奴婢那日得翟家主一张曲谱,可是不会识谱,不知道琴娘姐姐可愿意帮助,如愿意,奴婢明日问家主讨来再学习一下。”

琴娘本来就受了翟羽所托来教她曲子,方才在秦嫣屋中看到似乎有旁人。凑在窗前看时,发现二郎主在,便不再乐意跟她教琴了。打算明日跟翟家主推脱,那花蕊小娘子一直跟二郎主在一起,她不方便教。此时,见她已经开口讨教了,倒不好推却了。

当下,冷笑一声:“你那腌臜屋子我是不能进去的,我的屋子也是不让人进去的,随意找个亭子我教你一遍。”

秦嫣点头,说:“奴婢的琴弦已经断了,先换一根。”

琴娘道:“你要快一些,我等不住一刻功夫。”

秦嫣自怀中掏出琵琶弦:“不必等多久。”她的手指如锥钳,迅速将弦枢拧开,穿丝拔线,将琴弦穿上去。须臾功夫,便垂手道:“望琴娘赐坐。”

《西缺曲》再难,也架不住秦嫣满心想学会的热切之情。秦嫣极其专注地跟着琴娘学了两遍,以她对于动作的记忆能力,加上前一阵子在琵琶技巧上数千遍的锤炼,很快就能基本弹下来。琴娘再不喜外人,对于如此执着努力的孩子,终归还是有些另眼相看的。又多教了她两遍。

看她基本会了,琴娘飘然站起来,说:“羽哥托付的事情既然我已经完成了,那就回屋子了。”

离开亭子之时,还不忘记提醒秦嫣:“晚上不能在翟府练琴。”

秦嫣道:“知道了,奴婢再不会了。”

她压抑住自己想要练琴的欲望,一直忍耐到第二天天亮。

秦嫣匆忙吃了早膳,就独自在屋里用功练琴。《西缺曲》只是部分技巧稍微难一些,跟《归海涛》的难度还差了一截,她渐渐就练熟练了。

在一次终于弹得十分满意的情况下,她推开门想去找管娘子将自己学会《西缺曲》的事儿,去禀报翟家主。

门一开,阳光点点下,她看到翟家主站在树荫下。

敦煌城外六百里地,有一个车队正在原地休息。

几名柘枝舞女在金鼓声中,翩翩起舞,紫色纱衣在初升的日头下,银带闪烁。一名阔嘴卷须的中年人,身着彩条垂襟服,头巾上金珠盘绕,耳畔带着硕大的黄金圆月耳环,手指上是粗犷的玛瑙指环。盘坐在朝阳中,由奴人们服侍着喝从高昌带过来的葡萄酒。

车队内外站着三十名扈卫,皆是石/国打扮。

石/国西临叶河,役属图桑,与中原唐国并无交往,那里是西去大秦,南去天竺的必经之路。胡商来往,无数财物在此处流经。

一百多年前,图桑帝国击败柔然、受降铁勒之后,对周边小国步步紧逼。对于石国这样交通枢纽上的国家,抽取苛捐杂税。

石/国国王听说,在雪山之东,有一个如旭日东升、光辉灿烂的农耕帝国与图桑帝国接壤。他们希望通过与这个帝国建立起外交关系,能够避免图桑王国对自己国家财富的贪婪觊觎。

国王第三个兄弟,昭武阡临危受命,带着金银珠宝、美酒织物等礼物,翻过高耸的雪山、走过干旱的大漠,漫漫千里长路,即将进入了鄯善地界,孔雀河一带。

据向导说,再有十几日的路程,便能进入敦煌,从而走入中原,打通石国与唐王朝的交流。

第25章 西缺

秦嫣忙低头行礼:“家主好。”

“弹得很好。”翟羽眼眶微红,转看杏香园外的池塘,以前,青莲很喜欢在荷叶清香四溢的夜晚,弹这首曲子给他听。青莲不在之后,琴娘虽然也学会了,也爱在月下弹琴,可是琴娘始终不是青莲。

这个姑娘的手指功夫很有可能跟玉青莲一样,同出自星芒圣教扎合谷的训练,而且确实她本人音律上的天赋很是不俗,这一首《西缺曲》弹得他很是动容。

秦嫣说:“方才只是练习而已,家主要不要奴婢正式弹一遍?”

翟羽什么也没说,一个人离开了杏香园,秦嫣跟到杏香园的圆洞门前,目送着他的背影。

她看到轶儿远远奔来,看到父亲,高兴地扑过去。秦嫣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觉得翟家主很是眼熟了,因为,他有一种父亲的感觉…

第二日午后,秦嫣被准许出翟府,翟家的人都不会来送一个小小的乐伎。她自己坐了车,成叔将她送出翟府。车上放了许多翟府送的礼物,其中一个食盒是各色点心,最下面满满一层梅子饺子。

秦嫣一看便知道是二郎主给她的礼物。拈了个饺子在嘴里,酸酸凉凉的,也没觉得多好吃。不过,他还能记得她这个小小的要求,她心里有些甜甜的。

秦嫣回到“蔡玉班”,仿佛得胜的将军荣归故里,得到了乐班上下热烈的欢迎。那些礼物一一分发出去,费了不少功夫。待到傍晚时分,才有机会问蔡班主,丝蕊坠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蔡班主说:“是那跳剑器舞的林大娘子心术不正,害人害己。”

“丝蕊有没有被关入大牢?”

蔡班主看着她,如见白痴:“丝蕊娘子是受害者,怎么会入大牢?”

“?!”秦嫣一脸茫然,说好的丝蕊行刺呢?某人一本正经端着一根淬了毒的长针,痛诉翟家家史,感悟各种人生,愤恨丝蕊行刺…秦嫣的茫然化作愤怒——难道说,翟容全部是骗她的?很快,愤怒又化为一团闷气,她自己目前也尚且瞒着他的身份。

算了算了,彼此半斤对八两,她这事儿就轻轻放过了。问了蔡班主,丝蕊目前在何处?

蔡班主说目前丝蕊去了“玉鸾”班,在里面继续跳舞,因在翟家那次献舞表现出色,翟家主亲自修了一封书,那里的宋班主待她不错。

此刻已经天晚了,马上宵禁,秦嫣不能出门去找丝蕊,只能呆在蔡玉班。

如此便听乐班中各种人,说起了丝蕊坠台之事,说是负责做高台的工匠水头儿,很久之前就对跳剑器舞的林娘子心存仰慕。自丝蕊进入“蔡玉班”之后,因容貌身材出众,又肯痛下功夫勤练舞姿,加之年轻,隐隐有了抢夺“剑器舞”地位的倾向。林娘子便串通水头儿,在丝蕊上台之前,将高台上的榫头拧松一些,让她舞蹈姿势不雅,不能出风头。水头儿为了讨好佳人临时起意,将护身丝绳割断,酿成惨祸。

林娘子已经被逐出“蔡玉班”了。班主则在另外寻觅舞伎,准备替代她。丝蕊被翟家主照顾去了一个小一些乐班。水头儿谋杀未遂,被敦煌刺史捉入大牢,发配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嫣带着点蔡班主给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去找丝蕊。她打听问询着穿过大半个敦煌城,来到了玉鸾班。此处屋宇门楣也是气派过人,里面各色乐师、舞姬人数也不少。

丝蕊乃是翟府亲自写书推荐的,所以独自有一间不小的堂室,显然她在此地位还不错。听说是“花蕊”前来拜访她,她派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出来,将秦嫣迎接进去。

两个姑娘都是心思甚重之人,丝蕊将她客客气气让入自己的屋子,让小丫头给她上了两盅酪浆。秦嫣一看,她此处的屋子显然比在“蔡玉班”两人合住的屋子要华丽许多,先恭喜了丝蕊的因祸得福。

丝蕊淡淡看了她带的礼物,说道:“翟家主待你很不错。”

秦嫣说:“待你也挺不错。”

她一点儿不觉得是工匠水头儿割断了护身绳索。当日她在台下看丝蕊跳舞看得很清楚,她的动作与平时不相同。应该是发现了高台的松弛,为了保持平衡,拼命以越发舒张的舞姿来克服。秦嫣佩服她的临危不惧和应变能力。但是,也认为,水头儿拧松高台的做法其实已经收到了很好的效果,不认为他还需要断绳杀人。

丝蕊喝着酪浆,垂目看碗,似乎并不想跟秦嫣多说什么。

秦嫣说:“那绳子是你自己割断的吧?”

“自然不是,水头儿已经认了罪。”丝蕊冷冷道。

秦嫣点头:“他是认了罪,是翟家主让他认下来的吧?”

丝蕊道:“你我也算姐妹一场,你要我逐客吗?”

秦嫣大约知道了,那绳索的确是丝蕊所断,替她捏把汗:“你也真是胆子大。当日你上台发现那台子不稳,便知道着了小人暗算。跳完舞一定是想到我们在大泽边,你见到翟二郎主那些人武功高强,所以冒险跳下来,栽赃给水头儿,是吗?”

“你说什么是什么。”丝蕊眯起的眼睛,浅色的瞳仁在阳光下有着明亮的色彩。

秦嫣替她说道:“若是跳完舞毫发无伤地下来,林娘子会越发嫉恨你。她在敦煌拥蹇无数,要想欺负你有的是机会。现在你将她名声都弄坏了,你再也不用担心她暗算你了。”

秦嫣说:“万一翟家二郎主是个不会武功的,你这一跳,没了性命怎么办?这始终太冒险。”

丝蕊将裙子慢慢撩起,只见她玉白的右腿上,一个巴掌大的胎记。丝蕊道:“我没有多少机会,等到班主发现我身上有这种东西,是不会让我主舞的。对我而言,每一次机会都是最后一次机会。”

秦嫣闷住,没想到,看似姿容艳丽的丝蕊,竟然是个身上有瑕疵的女子。难怪她如此决绝,宁愿冒险。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想做河西最好的舞伎,可是身上有这个瑕疵,可能很难达成了。这一次来敦煌,就是想试一试。”丝蕊道,“其实我跳下佛台之时,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着,如果还没起步,便会被如此种种算计,待他们发现我身有瑕疵,就更不会容我了。我还不如跳过这场之后,就死去。”

秦嫣说:“活着也不是光为了跳舞啊。”

“对我而言,就是为了跳舞。”丝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