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上去?”秦嫣完全没有任何把握。

翟容想了想,对她道:“你听着,那城墙上面可容六匹成年马并行, 约有二十一尺,以你的身高若尽力长翻,应该是五次, 第五次你要站稳在女墙垛口上。垛口离地三尺不到四分,记住了么?”

秦嫣点头,在心中计算了一番尺寸。

翟容道:“可有把握五翻上垛口?”

“没有问题。”秦嫣对自己身长身短很清楚,“可是我如何爬得上去?”她望着那高达四五丈的城墙, 如果周围没人,这四五丈的城壁她当然能够一口气爬上去。可是城楼、墙壁上下都密密站着军士,稍微爬慢一些,就有可能被发现。

翟容指着城墙道:“城门东起第十三个垛口,可看到了?”秦嫣依言数过去,说:“看到了。”

翟容道:“我在一丈九尺处给你抽半块城砖凸出一些,三丈五尺处再给你抽半块砖,只要你是笔直跳上去的,不歪斜,应该可以做到吧?对面也是如此,你下坠时可以搭一把手。”

秦嫣听了他的话,在心中又默默计算了一回。以他教她的轻功心法,十几尺一次,跳上去真的不难。只需要跳三跳就能上城墙了,比贴壁爬行要速度快很多。

“城墙下宽上窄,城壁有个坡度,比香积寺的浮屠塔好爬多了。”翟容看着那些整肃看守的军士们,“以你目前的身手,翻城墙本身并不太困难,只是敦煌是边境重镇,三步一岗哨,火把密集,巡视军将众多。不被发现是最最要紧的。”

秦嫣仰望着夜空中这条火把化作的红色横线,如同一条卧眠的火龙。此时因无人打扰而显得分外沉静。

“都准备好了?”翟容上下打量她。

秦嫣又将裤腿、腰带束了一下,连发髻也检查了一下。

“那我先上去了,在城墙对面等你。”翟容说。

秦嫣正一正脸上的黑色蒙面巾,心里有些突突乱跳。

翟容望着她,看出了她一双杏眼,因为害怕而有着沉默的意味。虽然给了她不少鼓励,不过还是打算给她一条退路:“如果实在害怕,我在外面等你两柱香时间。两柱香不出来,我自己去月牙泉玩,你就不必过去了。”他今日以喝花酒、狎妓的由头离开了翟府,莫名半夜又回家似为不妥。

秦嫣道:“那我回哪里?回云水居?”今晚她是从云水居出来的,应该是回那里吧?

翟容皱起眉:“你还想回云水居?回蔡玉班!”

“哦…”秦嫣又想起了云水居里那声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翟容则看到了她的怯懦,轻声道:“我会等你一会儿的。”秦嫣恍恍惚惚地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翟容就不再说什么了,自头发上拔下一枚玉簪。握在手中,准备为秦嫣挑出城砖,帮助她能找到立脚点。他双腿一曲,便如一道黑色碎影一般,向着敦煌城墙而去。

月黑风高,城墙下伸手不见五指。秦嫣自诩目力过人,黑衣黑发的翟容还是令她很难在夜色中寻找他的身影。若不是因为她知道他为了给她拨出城砖,要从城门以东第十三道垛口上墙,几乎无法寻找到他的踪迹。直到他上了女墙,在火把的红色光圈中微微闪出一道黑影,她才能够确信,他已经过了城墙。

驻守在敦煌城墙上的军士们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人发现这道迅如魅影的黑色身影已经悄然出了宏伟的城墙。巡城的校尉带着马队,马步轻快地从城墙上缓步走过…

他过去了…秦嫣心中暗暗道。

远离桐子街的敦煌城特别安静,静得周身都仿佛沉浸在黑色的湖水之中。方才翟容在身边的时候,她对这个城墙纵然心生畏意,但是因为他站在边上,身上是暖和坚实的。此时单独一人面对这座大城,心中的虚怯开始如湖底泥浆一般慢慢泛起,将她吞噬。

她再度看向城墙,心中的恐惧从一个黑色的圆点迅速膨胀,很快与外面这无边的黑夜联结成一片。

她怎么会昏头昏脑跑到城墙边,还等着征服这个洪荒怪兽?城墙上的火光,闪耀着妖异的血红,脑海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自己鲜血淋漓惨死城头的景象,与眼前的火把猎猎交叠在了一起…

她犹豫了。

耳边响起翟容最后的话:“如果实在害怕…回蔡玉班…”

“回蔡玉班…回蔡玉班…”

她转过身,本能地想要远离这片城墙。她越走越快,仿佛要逃离这个世界。

手指在怀里无意识地触摸,那里一小包是给长清哥哥买的藤黄、赭石和石青色。“蔡玉班”请了三危山的师傅来装饰舞蹈高台时,她用手中仅有的一点工钱,换到了这些珍贵颜料。赭石调上铅粉,可以涂抹人物白净的面容;石青和藤黄可以是山上枝叶最浓郁的绿意…长清哥哥如果得到这些颜料,一定会很喜欢…

她停住了脚步。

她看到了自己尚在“允和班”时,因为一路看到大唐的森严壁垒,而内心产生的绝望…

她看到自己抱着琵琶,将头埋在袖子里,跟着陈应鹤先生过敦煌城关卡的样子…

她看到自己每当夜深人静,想到石/国使者来到敦煌,她不得不将自己的人生画出一个不美妙的结局,那内心深深压抑着的无奈…

从接近唐国,她就认为,自己无论是否完成任务,都会被活活叉死在这座巨大的城池里…

所有记忆在脑海中搅成混乱的一团,乌云压城城欲摧…

她被压得越来越难以呼吸,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闷痛。

——她是,真的害怕这片城墙。

可是,她又是那样希望自己可以有能耐越过这个城墙。等到她一个月后刺杀了石/国使者,她可以逃出这座城,然后再去见到长清哥哥。

秦嫣的脚步突然停住了,灰沙在她脚尖腾起。

不!

她要尝试着去学会翻越这座城墙!

她要活着去见长清哥哥,她要把颜料亲手送到他的画笔旁。她要继续探寻父母的痕迹,重新寻回自己真正的生活…她要翻越这个城墙!她要跨过命运横亘在她面前的任何一个艰难坎坷!

——就从这座大城开始!

她转过身,左腿微微一退,纤瘦的脊背上,呈现出一种经过千锤百炼方有的弹性、韧劲和力量感。

所有软弱、动摇、恐惧都在此时凝成一条线,化作她眼眸中一点灼白的光亮!

一股劲悍之气,在她瘦细的身体内无声燃烧。

她开始奔跑,朝向敦煌城墙的方向。

城墙脚下每二十步也站着一名军士,要想从他们中间过去而不被发现,只有凭借迅若雷电的速度。

秦嫣跑到将近出里坊土墙之前,扑倒在黄土中,手脚并用在黑暗中匍匐迅速前进。她的手脚配合着腰部的力量,在土路上爬行的速度如同一条游蛇一般敏捷有力。

从两名军士的脚边滑过之后,她站起来紧紧贴在城墙墙壁上。

控制住呼吸,抬头看上面。

果然,火把光线的掩映下,她依稀看到了夯土墙上,包裹着的城砖有一块小小的突起。唐国的敦煌处在绿洲地带,水气较一般西北地区充沛。又是边关重镇,为了保证防御,除了基本的夯土墙,还会在城楼、城门等重要地方包上城砖。

“一丈九尺。”秦嫣心中默念着,运气在体内行转,身子如轻羽一般浮空而起。一跃便能仿佛飞鸟袭月一般上了一丈多。手竭力伸长攀上了第一块翟容给她扣出来的城砖,不做任何停顿,又轻踏着有些倾斜的墙壁,人在空中飞掠过一丈多,如此,很快就悄然逼近了城墙顶端的垛口。她的手指攀在垛口砖石的缝隙中,身子薄纸一般挂在城墙外。

正待一口气窜出去,一名巡夜校尉骑马带着一队重甲荷兵的士兵走到此处,正在询问着什么,秦嫣就不能上去了。

到了高处,祁连山山谷口吹出来的长风就毫无阻挡地来到了她的面前。疾风劲鼓,她的衣袖被灌满大风,鼓得如同两只小小的黑灯笼,人也差点被吹得飞出城墙。她用两只手都下死劲扣紧城砖。她的手指非常有力,如同锲入砖石的铁锥一般固定了身子。

人便是这样,事情没有开始之时总是难免各种害怕胆怯,甚至走不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步。而走出第一步,没有了退路,反而也就缓缓摸着石头过河了。

秦嫣的眼睛从城墙外侧露出垛口,听着那名校尉和守城军士的交谈。

“图桑人到河西来了,要加些人手。”

“是。”军士回应着,校尉带着手下向下一处要点去巡视。秦嫣等着他们走开。

那军士受了校尉的叮嘱,看守城墙的目光越发专注。

秦嫣等他略微转过一些,手指和足尖同时用力,翻过了城墙。身体在空中舒展,以体长为步幅,连翻五个长翻,腰背、膝盖骤然收紧,果然稳稳站在了城墙对侧的女墙上。

扎合谷不教他们高深的武功,爬山爬水爬树枝倒是十分擅长。

城墙上军士密集,加之又刚被校尉嘱咐过,秦嫣不敢在女墙上多做停留,直接翻了下去。本来她计算的方位应该是没有错的。可是,城墙外忽然狂风大作,她的衣衫又宽阔,人在半空中如同一只风筝一般,被斜斜吹出了小半尺。她在空中五根手指按在城壁上,不住将自己刨回到应当的位置。

正在焦急间,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拽回了那拨出来的墙砖边,还将她的手指搭到了那砖上。

秦嫣抬起头,看到翟容的笑眼。

他确实觉得她翻上城墙是很有困难的,也做好了她放弃此行的准备。可是看到她跌跌爬爬地还是翻了过来,他的心里笑得,如敦煌夜晚的春风一般沉醉。

第40章 天镜

翟容本来说好的是, 在外面城墙下等她。可是,他翻到外面,发现天气有些改变, 城外的风力变得颇大。便没有直接翻下城墙, 而是趴在城墙外侧的砖壁上,等着接应她。

这样的行为是非常冒险的, 如果她迟迟不出来,他就可能因为过久滞留此处而被发现。而翟容显然是个不怎么怕冒险的人。

秦嫣的手指扶上了那块凸出的城砖, 心中顿时大为定心。一只脚也在城墙的缝隙中卡到了一个可以固定身子的地方。

此时, 城下传来一阵吆喝之声。

马声嘶扬, 人声不住。一队负责在城外巡查的唐国骑兵,正要进入城外的守兵军站,进行交接班的任务。

秦嫣和翟容就如壁虎一般紧紧贴在墙边, 暂时不往外跳了。时间长了,秦嫣的手指略微有些发麻。她换了点重心到那只卡在缝隙里的脚上,打算换一只手。

谁知那缝隙本来就非常狭小,顿时打滑了。秦嫣手足皆空, 连忙手指用力扣紧砖块,腿一顿乱踩想重新固定住自己的身子。

翟容看着她套着宽肥灯笼裤的短腿,在城墙上一顿无声蹬踢。便贴壁滑过去, 平挪了半尺,再将自己的右腿膝盖递上去。

秦嫣感到自己不知道踩到什么物什,总算是稳住了身形。低头一看,是翟容的腿, 抬头看到翟容带着嘲意的笑脸。翟容还趁着下面军士们下马取水的小小骚动之声,说道:“看见没有?腿长就是了不起。”

秦嫣气绝,回嘴道:“我以后也会腿长的!”

翟容贴着墙壁,笑得背部微微发颤:“轻声些,当心下面发现我们,把你射成刺猬。”

“你也同样会变成刺猬的!”

“我腿比你长,一跳就很远了。”

“哼…”秦嫣才不跟他斗嘴。她知道,若是真的惊动了墙下在补养交接的那些骑兵,待到利箭飞扑上来之时,她估计还是会在狼狈不堪的情况下,被他当做小鸡似的带出去。为了避免如此令自己尴尬的情形,她决定乖乖闭嘴。

一队唐兵有三十人,他们完成补养和交接还需要点时间。秦嫣跟着翟容像蝙蝠似的挂在城墙上。她居然还能跟他吵来吵去,彼此看来瞪去的,已然不知道害怕为何物了。

秦嫣见那些军士在下面来来去去,好久都不散开,问道:“这么久了,我们会不会被发现?”

“再过一会儿要被发现了。”翟容一直在心中默默掐时间,城墙上好久没有用火把扫过墙壁了,估计快了。

秦嫣凑近他那一点儿也看不到紧张的脸,问:“怎么办?”

“你自己扣紧一些身子,他们火把照城墙时,别让他们看到就是了。”

秦嫣点头表示知道了。可是她稍微一点头,用力不均匀了,而敦煌外城的城墙壁也有了些年头,有些地方有点风化了。手中抓着的砖忽然碎了一角,她身形不由自主一歪。

翟容出手将已经失去平衡的她,一把抱住。他又唯恐被下面的唐兵发现,用身子将她按在墙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了一处。

前几日秦嫣跟着他一起去香积寺练轻功的时候,也是这般时常被他贴在墙壁上,以躲避武侯巡夜的队伍。当时,她没觉得有任何的异常,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此刻,再次贴在墙壁上,两人的感觉,忽然就不一样了。

秦嫣只觉得一阵眼花凌乱,他的嘴里还带着淡淡的酒味,他的鼻子那么挺,几乎贴到她的脸上…她好想退开去,可是在这个祁连山风呼啸的城墙一侧,她的四肢实在找不到可以支撑的地方。她的两只手在半空里抓瞎了半日,竟然只能抱在他的脖子上。

这下子,两个人都愣住了。两颗心都剧烈跳了起来。

身子贴紧之后,翟容发现,她也不是如表哥所说那般不堪。毕竟是已经过了婚龄的姑娘,该有的都还是有的。柔柔软软,凹凹凸凸,带着淡淡的香气。他低着头看她的脸,修长的纤颈,菱角一般的小口…云水居堂屋西侧,那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再次出现他的眼前…他忽然知道了,如何用舌尖抵弄她的脖颈…他想听到,她的嘴唇里的声音…

翟容发现,自己在云水居出过的丑、丢过的脸,又要在此处上演了!而且,还是与若若身子紧贴着的时候!他再将胡袍扯来扯去,怕也遮不住身子的变化!

秦嫣发现双方贴得实在难堪,用膝盖微微一顶,稍微隔开些距离。翟容立时感觉到,她是如此明显地要与他保持距离!

翟容愤然,无声翻了个白眼,拿下发髻上的玉簪,用力在她脚下迅速趴下一块碎砖,让她的脚踩进去。低声道:“若若。”秦嫣脚一旦有了落处,便把手臂从他脖子上挪开来。

“嗯?”

“自己找机会出去,月牙湖边见面!”话音一落,他忽然一脚将自己从秦嫣身边的墙壁蹬飞出去,张开双臂,仿佛一只风筝一般,从城墙上平地升起。

秦嫣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贴着墙,无奈地看着他的远离。

“什么人!”

城墙上军士们吼叫起来,引起一阵骚动。无数火把向着翟容半空中的身影照过去,同时,十几名弓箭手立上城头,抽箭、搭弓、控弦、射出,一系列动作流畅到令人心惊肉跳。

秦嫣只觉得头皮上一阵阵劲风猛飚,许多流星般的白羽箭向着翟容在空中的身影射去。翟容在空中的身影陡然一凝滞,倒栽葱似的砸向下面的马队。顺手推翻一名军士,将对方的坐骑抢到手。非常嚣张地在骑兵队中,左冲右突引起一片混乱,惹出一番喧闹。然后扯转马头,向着大漠冲去。

他的动作自然让常年守边,对战事有着异常警觉的敦煌守军们感受到“调虎离山”的可能性。在校尉的迅速调度下,士兵们没有全部涌向外墙,而是死死把住城墙内侧的那一面。

唐国的骑兵绝非等闲,城墙下的军士们转瞬之间便整好了军容,以完整的队形,带着肃杀之气如灼热铁流一般破开夜空,不依不饶追着他而去。

如果秦嫣和翟容是要从城外去城里,秦嫣此时若趁乱试图翻越入城,肯定已经被发现了。

但,他们只是想混出城玩而已,并且早已走完了四分之三的出城路。翟容在城墙壁上接应她,也让她翻越大半城墙以后的体力获得了充分的恢复。无论守城的校尉如何算计,也不会想到这所谓的调虎离山,只是一个顽皮少年给他们开的玩笑而已。

当整个敦煌城都开始全方面防卫之时,本身就具有强大防卫功能的外侧城墙,就成为密集交织的火力网络中唯一一片容易被疏忽的死角。

秦嫣感到,外城墙的压力陡轻,顺着他给自己拨出来的两块城砖,翻到城楼脚,沿着城墙黑影缩到城墙的边线上。

她不敢抢马,向着翟容的反方向奔跑着。

因天上没有月光,秦嫣所在的方向成了一片暗地。她跑出很远见没有人注意到她,方放下速度来。

她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轻骑背箭、驰马来去的唐国骑兵,向着月牙泉方向跑过去。

大漠上戈壁、荒漠为主,扎合谷是不会有专人养着马匹、骆驼供他们使用的。若派他们出来,不管是远去于阗,还是南下居延,都是靠两条腿长途奔跑,或是用两只手去抢坐骑。

因此,秦嫣奔跑起来虽然比起四条腿的马来说,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但是,呼吸、四肢都特别和协,跑上个几十里也不会有太大的喘息。月牙泉离敦煌也就十来里,以秦嫣的脚程来说,根本就不算距离。

党河在鸣沙山背后静静流淌,月牙湖水丰草密。

没有明月照耀的月牙湖几乎没有任何风景,一片暗沉的世界。

白日,月牙湖还是会有一些旅人、动物过来饮水的,此刻到了夜晚,是一片无人的地带。她翻过鸣沙山,风沙扑面中,她熟练地避开了风向,在月牙湖密集的水边芦苇上,找了一片风比较小的地方,安然坐下。

秦嫣没有发现翟容的踪迹,她估计,翟容既然那么喧哗地吸引了大批唐兵追着他跑,大约也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估计到天亮,也未必能等到他。看着眼前的湖水,觉得跟他跑出来很莫名其妙,但是也很刺激。

河西上空的大风不住吹拂,那罩满天空的浓云在风的撕扯下,渐渐出现了一缕缕的破损。高空的明月若隐若现地在云的遮掩下,显出了清逸流泻的光芒。将宁静的月牙湖映照得如同一弯洒落在人间的镜子。

秦嫣坐在这面上天误落人间的月之明镜旁。

她开始回想自己翻出城墙的整个过程。不断回思,自己能否在完成刺杀石国使者之后,也按着今日的方式逃出敦煌

她反复推敲。她这次出来,翟容为她拨砖垫脚,在外城接应她,最后又为她引走唐兵的注意力…可是,至少,翻前半段城墙她已经有些把握了!

自幼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她,有一种感觉,那高大的城墙一旦被她踏过了第一次,也会有再踏过第二次的可能!

她握紧小小的拳头,重建立自信,令她双眼发光。

她似乎感觉到身体里充满了一种崭新的力量。自从翟容教她武功以后,她时常能在身体里感受到这种力量的悄然滋长,而此时的云天、静湖,越过城墙带来的成就,越发让她心思澄明,体内的力量雄沛生发!

一瞬间,如有瀑布冲过玄膺,丹田里明堂涌动。

她觉眼前湖中星月之光,剧烈变亮,很快连缀成一片炫目白光。她站在那片白光中,从丹田到胸腔中一条绝细的通路在隐约建立、衰变、又重建,几经转化,此盛而衰,衰尽又长…

秦嫣满身僵硬不能动弹,眼前的白光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散去。

她不懂得,这是以老巫那份心法为媒介,被她以坚定意志藏养九年的内力,正在邪气上涌。这股力量,是那扎合谷的老巫让他们修炼的。这些年,她为了能减少睡眠,从不曾停止过每日两个时辰的训练。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契机,彻底爆发开来了。

可是,这种力量,更容易发生的是胀饱经脉,破血而死。她觉得自己周身百骸均变得虚软无力,似乎心神魂魄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在不住搓揉,开始缩成一团皱皮。她无法控制自己的精神幻力,眼睁睁看着自己堕入未知的黑暗。而黑暗带来的恐惧,令她越发浑身无力。

此时她身边一个大沙丘上,传来阵阵马蹄贯耳。紧接着一声惊破云霄的马儿嘶鸣声,将她引得睁开眼皮。

她抬起头,看到月光下,无数星子闪烁,密集处联成带状的便是银河。在斜斜铺展的银河面前,剪影般地勾勒出一人一骑的俊采飞扬。

翟容骑着那匹抢来的战马,显然是刚刚飞奔而至。战马被他拉得人立起来,用粗壮的后腿支地,高高昂起健硕的头部。

“若若!若若!快上来!他们追过来了!”翟容的声音传来,站在壮阔的璀璨星河前,他笑得那般恣性率狂。他将缰绳一拉,战马踢飞沙土,向着秦嫣滚滚而来。

秦嫣觉得自己正挣扎着坠入黑暗,眼前被他雪亮一激,仿佛又重新挣出来了一般。

眨眼间,他的马已经到了秦嫣面前。马蹄匆匆,他也没想到她正在过生死玄关。翟容的马是唐军中临时抢来的,毕竟并非多么神骏。大漠平坦没有遮挡,追兵很难甩脱。在他们身后,唐兵依然在竭尽全力地追赶着他们。翟容稍微侧出马背,手臂一长,将她从月牙湖边抄起来。丢到自己的身后,手中一带,将她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身,道:“抱紧我,别跌下去!”

战马在他的驱策下,如跨月凌空一般,踩踏过月牙湖边的芦苇丛,撞开碎银般荡漾的波光,惊起一滩休憩在湖边的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