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夕照大城, 与楼兰故城,是古楼兰国不同时期的国都。”秦嫣道,“楼兰国相传为汉代月氏族后人所建立, 在大月氏族大多迁往西面之后, 渐渐成了在蒲昌海的一支孤旅。

这支人始终没有离开蒲昌海,是因为他们是被称为天运族的巫师一族。据说, 他们有一部天书藏在楼兰圣道里,他们需要世代守护着。圣道五十年一开, 具体哪一段日子, 只有那些天运族人能将时间算清楚。后来, 西域遇到大型瘟疫,面临衰败。正逢五十年,他们开启了楼兰圣道, 取出族中密供的天书,让族众一名子弟阅读。这位子弟便获得了扭转西域命运的能力,不仅是楼兰,附近七八个小国也都能够重新续命。这些事情, 在那些小游牧国家里,也都有相应的传说。”

“是什么样的能力?”陈蓥问道。

“并没有记载。”秦嫣道,“这样神秘的事情, 楼兰国肯定不会外传,而且当时三绝西域道,无人知道西域是如何扛过这次危机的。”

翟容道:“你继续说。”

“两百年后,新任的楼兰国国主手握这部天书, 不知做了什么,触怒了天神。天神降下雷电,坠下火球,击打在夕照大城的王族宫殿上,将留在这里的楼兰王族都炸为焦土。楼兰圣道就在这次天怒中遗失了。”

柯白岑道:“这听着神神叨叨的,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事情?”秦嫣对这个故事也不是太信,长清哥哥说的时候也不太当真,被柯白岑一抢白,怯怯然闭了嘴。

翟容对他打断秦嫣的话不满,道:“你自己成日装神仙,所以如今没什么能骗到你了。听若若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了,楼兰余下的天运族人在天怒中衰落灭国之后,剩余的天运族人只好离开了这里,不知道迁徙到何处去了。”

故事里提供的有效讯息并不多,翟容在头脑中归纳了一下,说道:“我们是从那座密室反向而来。所谓的‘天书’,会不会就是放在那座深紫色的密室之中?我们是因为地震天裂才会从莽荒大山的上面进去的,如果山体没有破坏,这条楼兰圣道,就是通往那里的路。”

被他如此一说,众人都觉得无趣了。

众人回忆石室里的情形,里面的建筑仿了汉代风,有石筑楼阙牌坊,四壁是楼兰彩绘。贴金描朱的,是像一个藏宝之地。中间那座高台,就像供奉圣物的地方。本来,探秘还能够激发一些他们年轻人的血性。如今这个宝藏已经数十年前就被哄抢走了,那还有什么可以探秘的?

“就算那里是供奉天书所在,想来那天书也遗失了。”陈蓥遗憾道,“否则倒很想一看。”

外貌最似神仙的柯白岑最不信这些乱力怪神,听着翟容的推测觉得很有道理,道:“哪有如此神奇的书?”

关客鹭比较有想象力:“那万马王这般的人,会不会也是看过天书的?”

“地震时是六十年前…万马王是十二年前去的江南道…”翟容开玩笑似的估算了一下时日,对关客鹭道,“有道理啊!”

关客鹭笑了起来,大家都笑了起来。隐隐有些不以为然。

秦嫣说:“大约是吧?这个故事至少说明,这条被明月珠兰水岸控制着的‘楼兰圣道’,还是藏着许多秘密的。”

天书之事没有人多在意,一来太过荒诞,二来就算有,也大概是在那石室中,已经不知散失到何处去了。他们更关心是否去破解那“楼兰圣道”。

翟容道:“其实我们也不用多想,珠兰水岸下的石图上刻着,每半里会有一个出气口。潜水半里,对你我来说,也不算是多艰难的事情,我们不如去那出气口看看,若有收获当然最好,若没有,也能及时退回。”

这个建议很实用,大家纷纷同意了。

柯白岑补充道:“半里之长如果是平常河流不算什么。我看过,珠兰水岸的亮光,连小半里都照不满,如何到那图上的出气口?”

秦嫣是女孩子,当然胆小一些,她在想,那出水口不知道什么模样,别万一有危险。陈蓥也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

翟容道:“既然是通道,这些细丝一定是有规律的。我们继续再多探查几根,将其组合起来,看看有什么可琢磨出来的。”

“也好。”

秦嫣坐在岩石面上,看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下水。每一次下水,都会有更多的收获。他们回到岸上之时,在小关的道袍上,用秦嫣带来的朱砂色将自己所探查到的细丝位置和岩洞位置都绘画出来。

秦嫣则根据他们的述说,还有自身对西域地形的熟悉,将他们探测出来的地图不断做着细节上的补充。

随着他们对这条水道的逐步探索深入,他们发现了一件很无奈的事情,河道上方的珠兰水岸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他们本来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明暗交界之处,用弯刀刻画了记号。如今那点记号正在被黑暗一点点吞没。

五十年一开的明月珠兰,正在收敛光彩、停止自燃,它们即将恢复自己长久的休眠期。大家的时间已经不太够了。

又轮到翟容上岸,他坐在那张已经越画越多的通道图前,陷入了苦苦的思索。浑身的潮湿衣衫也顾不得处理一下,散开的额发垂在他的发际,犹自滴水。

翟容看着这些通道,目光停留在里面画有细丝的那些石道,根据楼兰圣道的传说去考虑。道:“天运族…天书…”

翟容在头脑中将河书洛图,幻字方章,伏羲六十四,一个个推演出去,问:“大陈,你看看,这些细丝是否很像某种棋谱?”

陈蓥已经陷入放弃状态,道:“这棋谱之事,老柯师从的青阳殿最是重视,等他上来再看。”

翟容觉得时间紧迫,不能都等着柯白岑来做,道:“如果是有棋谱之意,那么步步推演,你觉得能否推算出后半段通道?”陈蓥想了一下,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翟容默默推了一番,摇头道:“似乎也不是棋局,纵横数目对不上。”

等到柯白岑带着关客鹭走上来,陈蓥和翟容将自己方才的想法说给了柯白岑听。柯白岑也觉得可以琢磨,低头审看着那些朱砂色绘就的复杂图样。

“老柯,你看,我算出来纵横总是乱了几画。”翟容给他看,方才柯关二人在水中时,他已做好了繁芜的计算,将算不通的地方,点给柯白岑看。

柯白岑在他的算图上看着,许久道:“乱的是这几画…若是补全这几道…难道是十七道棋局的‘遗拾局’?”柯白岑的师门青阳殿,注重手谈之学,于棋道上的认知,要比其余人广博。

陈蓥道:“棋盘不是以纵横十九道为规制吗?如何会变成十七道?”

柯白岑道:“如今的棋局的确是十九道,但是秦汉年的古棋谱都是十七道。家师给我们参研过一本《玄黄十七遗拾道》的古书,里面的运棋、走步都是十七道。”

翟容说:“十七道…”方才他一直在参详着,眸子里闪现光芒:“十七道就通了。”他迅速拿着石块,蘸了朱砂将自己方才的思考,画给柯白岑看。

关客鹭道:“那我们将这棋谱算出来,不就清楚那些细丝的排列方式了?”

翟容说:“棋子黑白为阴阳,细丝以上下位阴阳,应该可以参详出来。”

柯白岑道:“十七道棋盘比十九道棋盘变化少一些,但也需要做缜密的计算。好在我们已经探查出不少路线了,应该可以摸出是遗拾道的第几运。”

四人都是中原武道的高足弟子,无论武功书法、棋道都有些涉猎。当下,他们再也不下水了,柯白岑将那些细丝的演算分为四部,让众人开始计算推演。

小半个时辰后,陈蓥、关客鹭和翟容都算好了棋步。柯白岑又统筹了一番,四个人一起画出了推演出来的细线排布方式。众人看着明显已经越来越暗淡的明月珠兰水岸,柯白岑道:“小关和我再去试一次。”

“实在不行,要及时撤回来。”

秦嫣和大陈、翟容他们等在岸边。其实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他们却觉得很久。从那张水底地图来看,似乎这所谓楼兰圣道,只是通往那座石缝密室的通道。但是,通往石缝密室的通道,分明夕照城内也有,石越湖就是从那里出去的。为何又要费尽心机,做出这样的通道呢?

也许,真正的天书,根本不在那密室之中,而是在水底。

这些年轻人,如果坐在洞中也是可以脱困的。他们如今执着于解开楼兰圣道的秘密,自有他们的道理。

中原武道,溯源已有数千年。

在这长久的岁月中,涌现了无数旷世奇才、武道至尊。可是,人只百年,生生灭灭,这是上天造人不可违背的规律。

再有天赋的武学大师,总归会在五六十岁的年纪逐渐走上下坡路,成为一代没落的巨星。这是无情岁月最冷酷的公平。可是,西域却出现了巨尊尼这样,显然功力在百年以上的怪物。他们凌驾于生死,凌驾于军队,只要他们愿意,挥挥手,十几个百年历史的门派,便如烟云一般消散。只要他们乐意,也许就能更迭皇朝,改变人世。他们的出现,使得整个江湖,所有王国,都陷入了一种未知的被动中。

中原汉人自前代汉朝破国之后,历经两晋、南朝北朝,此后又是隋唐之乱。整个天下,水深火热的岁月实在太久太深了。人心思定,天下都盼着太平。

这样一个万万人翘首以盼平安治世的时代,怎么能够容许有巨尊尼这样,超越一切的人,任他们纵横寰宇,所向披靡?

五名年轻人听了秦嫣关于“天运族”天书的故事,虽然因其太荒诞,不愿意多去深究,但是,巨尊尼的出现,不就证明了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本来就在上演着荒诞而神秘的事情吗?

眼前这条“楼兰圣道”,显然与这一切,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的关系。身为江湖年轻一代的高手们,如果身处危洞,而只求自己逃生,那么他们就不配自命为“侠少”。

侠者,需向绝境,才能证明自己的天地豪情。所以他们选择不是坐守其成,等人救命。而是主动出击,不放过击败巨尊尼的任何线索。

又过了数柱香的时间,秦嫣听到一片水声哗啦啦从他们身边响起,火把一照,是关客鹭和柯白岑从水底钻了出来。他们按照先前推演的结果探洞归来。

关客鹭一抹脸上的水珠,兴奋道:“我们推演的细丝排布是对的,我和老翟到了那出气洞。”

翟容和陈蓥都凑过去:“那是什么样的?可通向外界?”

“是五尺见方的一个小穹顶,”柯白岑从水里伸出手,“来,拉我一把。”陈蓥将他浑身湿透地拉出来。柯白岑坐在地上道:“那小穹顶不高,也就三尺来高,不过,我和小关看到许多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大家被他勾引得恨不能立时就钻入水道,看个究竟。

柯白岑也不是卖关子,实在有些东西他也说不清楚,比划着道:“穹顶镶嵌着夜明珠,不过我们摸着也不是珍珠,有些软软的,跟皮囊似的,里面不知道盛了什么水,绿莹莹的能照亮不小一圈。还有那些洞壁上,排列着许多如铁似银的方块,特别坚硬。我和小关猜测,那些无形无质的细线,说不定就是这些方块重铁拉成的丝。”

关客鹭说:“都是一些看不懂材质的东西,夹叠在那个穹顶的缝隙里。有硬有软,都特别古怪。”翟容说:“那真是有宝物啊,这些细线的材质就很令人费解,如果做成弓矢,会不会特别锋利?还有你们说的珠子,夜战的军队配上一颗,那就可以出奇兵了。”他做了白鹘卫之后,一直与些前玄甲军的军人混在一起,就想到了这个。

陈蓥道:“我们去看看,按照水中的地图所绘,半里就该有一个这样的透气洞,不知后面的穹顶,可有这样的东西?”

翟容说:“走,一起去看看。”

柯白岑道:“我们已经借着那明珠的光。看过出去的那条路了,应该是第一段的细丝排布完全一样的。只要找准前面几根,然后剩下就能避开。”

五个人一起看着水底,此刻珠兰水岸的幽蓝光芒甚至已经无法透过石梁,他们所在的暗洞仅靠手中的火把照明。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了。没有珠兰的照明,前面几根细丝的位置无法找准,后面的就无法避让。成百上千的刚刃横七竖八立在黑暗的水底,哪怕唐国派了军队过来,也是会造成不少伤亡的。

“我们一起过去,”秦嫣道。翟容马上道:“好,珠兰快要灭了,只走这一次。”

侠少们伸出手叠放在一起:仙雅俊朗的柯白岑、善良敦厚的关客鹭、热情可亲的陈蓥,还有翟容,四人互相对视一眼,柯白岑道:“如此设计复杂的道路,还有那些质地神秘的细丝,我们一定要查清楚。”翟容将秦嫣的手一并握进去,五人一起轻喝:“走。”

他们松开手,逐一重新跃入了河道中。

“那些推算图可都记得了?”翟容不放心,留在河岸上还在叮嘱。

“记得了。”

“实在不记得了,就拉我的手。”翟容拿出一条绳子,将两人的腰系住,在秦嫣的腰边打了个很结实的船索扣。

“明白了。”

秦嫣跟着他们,再次回到了白色缠枝浮雕的石壁边,抬头看到,那片蓝色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炫目,柔和地如同遮了一层薄纱的蓝色宝石。

他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次序,柯白岑开道,翟容带着秦嫣第二顺位,陈蓥在第三,水性最好的关客鹭殿后。他们潜入水中,熟练地找到了刻有楼兰蔓花纹理的通道,用最快速度在那布着细丝的通道里左躲右闪。

五个人迅速朝前游去,身体随着记忆中的细丝分布图,上下游走。雪水顺流而行,他们走得甚是流畅。

他们演算的最后一步棋结束,翟容看到眼前又一次出现了隐约的亮光,只是不是蓝色,而是荧绿色。柯白岑双腿一蹬,人向上折了过去。翟容也跟着一起折了上去。

秦嫣觉得浑身一轻,人几乎跃出水面。睁开眼睛四处看了一下,果然如柯白岑他们所说,这是一个小小的穹顶,上面镶嵌了五十颗左右的绿色明珠。她听说过东海有夜明珠,但这种东西其实是没能见到的。如今见到如此圆圆能发亮的东西,当然觉得很有趣。这个穹顶又很小,随着一声水响,其他人也出了水面,小小的穹顶里顿时拥挤起来。

柯白岑提醒大家,不要乱碰东西以免触发机关。秦嫣这才按捺下扣一颗珠子下来的欲望。

“再往前面看看。”秦嫣提议道,“说不定每个穹顶的东西不同。”

男人们都很愿意,这莹绿色的珠光虽则不太明亮,但特别容易被那些细丝反射。此处已经没有了珠兰的光照,那些细丝,却在这些珠子的映照下,一根根如晨雾中蛛丝一般,闪烁着点点绿光,显得特别醒目,可以看得相当远。

柯白岑和翟容将那些细丝看了看,说:“看起来跟方才那一段的布局是一样的。”这个穹顶是封闭的,需要等到冬季雪山融水水位下降的时候,才会有新鲜空气来回流交换。他们还是要尽快离开的。

第二个换气穹顶也是很顺利地到了。

除了那些照明用的绿色明珠,这里主要堆叠的是一种很有韧性的皮质。唐国如今最著名的盔甲就是“明光甲”。不过明光甲为金铁所打,穿在身上沉重不灵活。西域大多数骑兵使用的则是皮甲。皮甲的抗穿透能力很低,而这些存放在换气洞里的皮甲摸着比普通牛皮要坚韧得多。年轻人们都得出结论,这楼兰圣道的每一处换气洞,就是一个军需库。里面所藏的金铁、皮甲、各种材料,都是世间难得的珍稀之物。

“楼兰圣道”的宝藏,原来是可以装备出一支灵活和精锐的骑兵。几个人议论着,又一路向着前方潜行。一连五个换气洞,都是不同的军备材料。

不知不觉,他们就行出了两三里地。第六个出气口,没有明珠照明。五个人来到这里颇有些不适应。

秦嫣在黑暗中抱着翟容的脖子,这一路过来,她体力到底不如他们,憋气憋得辛苦。

翟容说:“我们回去还是直接出去?”

“还是回去的路,熟悉一些。”想到要在漆黑的水底走余下的十几里地,大家也有点犯怵。既然这圣道的秘密已经探查出来了,不如回密道等石越湖。

回去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些障碍,出来之时是顺水而行,速度较快。返回去则是逆向,难免行动受影响。秦嫣便运起自己从小练习的心法,辅助自己控制呼吸。

眼看前面莹绿烁烁,即将到达出气洞口。

秦嫣忽然觉得身子一阵倾斜,她再一次感觉到,水中似乎有无数双手在将她拉住。

其实这种感觉,她在珠兰水岸救翟容的时候就遇到过,她也是运用了自己熟悉的心法,水流就发生了变化。只是,她以为自己是用力过猛产生了幻觉,并没有留意。

老巫所教的心法,扎合谷虽然人人在练,但是能完全达到要诀,没有丝毫偏差的人实属凤毛麟角。秦嫣正属于其中一个,而小绿洲她更是顺利破境,上了新的层次。

楼兰圣道,需要明月珠兰的光照,需要入道者自身与其气脉契合。秦嫣满足了这些条件,那扇神秘之门,终于在水底为她开启…

无数暗流从一条看不见的水底孔道钻出来,将她的四肢都扭扯住。那拉扯的力量越来越大,她不由自主要逆向而行。

翟容发现了她情形不对劲,伸手拽住她的胳膊。可是水中那股拖曳她的力量比他更为强大,翟容自己也被带歪了,两人双双撞在水底石壁上,眼看着就要乱了分寸,撞在细细丝刃上。

秦嫣已经有些混混沌沌了,手指上不知从何处来了股蛮力,一把捏住腰间的船索扣。船索扣是一种非常紧固的打结方法,此刻却被她捏成碎段。同时她的手指搭上翟容的虎口,一把便掰开了。

她晕头晕脑地朝后倒去,几乎撞上了后面而来的关客鹭和陈蓥。但却没有挂在丝线上,仿佛她身上有无形的手,带着她穿丝绕线,向深处而去。

翟容心中惊悸,出手再也捞不到她。

他自己动作一乱,手臂被那坚硬的细丝割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在水道的行进路上,为躲避那些锋利的细丝,他们的行动是讲究一定的韵律和身法的。他身后还跟着关客鹭与陈蓥,不能乱了方寸,否则会波及关陈二人的安危。

无奈之下,翟容只能自己按照既定的路线,继续朝前。

进入出气洞中,柯白岑他们听说了此事,当下都顾不得性命了。三娘这几日都与他们在一起,生死之交不可轻弃。他们咬牙重新冲回最后一个漆黑的换气洞中…一无所获…

翟容认为若若是被水流冲出去了,众人于是一起随着雪水暗河,拼命冲将出去。当他们几乎被闷死,头昏脑涨地从水里探出头,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时,看到头顶一片星光灿烂…

他们出来了。

正在蒲昌海深蓝的湖水中,一轮明月刚刚从胡杨树的树梢东面升起。

第65章 石斗

水底某条不起眼的暗河支流, 咕噜噜幻化出一片黑色的旋涡。水流裹卷,将秦嫣带入深深的水底,几经沉浮, 她飘入那黑暗如同沉夜的石道。

人在水底深处, 却并没有窒息的感觉,她满身心都是一种难以言状的伸展。她顺着自己六年来不断修炼的经脉方式, 沿着那石道在黑黑的深道中舒展起伏,如青鸟翔空, 如游鱼入海, 如柳絮飞舞…

她甚至忘记了二郎主在外面该有多少焦急, 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已经化作透明,与这片精纯至极的雪山融水化为一体。

在水中无声游弋许久, 她眼前方渐渐显出光线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上大下小,形若漏斗的巨大石潭中。她向上看去,那石壁色泽宛如彩虹, 最上层是明黄色的、然后从浅绿过度到翠绿,渐渐变蓝,蓝色明媚处如雪山旁的云天。她向下看去, 蓝色逐渐深邃,化作湛蓝色,最终在末梢隐隐透着紫色。

在那石斗的无尽深处,若隐若现, 似乎是一抹鲜艳如血的红色。那红色一翕一合,仿佛是活物,能够呼吸一般。

她所在的是石潭中段,上下都要有数百步之遥,加之水下观物会令距离缩短,这石潭的深度恐怕更为可观。

她被这巨大石斗的斑斓色彩吸引住了,睁大眼睛看了许久,才发现自己在水中居然一直屏息,不需要呼吸。她抬起头看上方的明黄色,想来那里是出口,便划动四肢向上游去,准备上岸。

正游着,她觉得右手手臂上被火把灼伤之处,传来一阵疼痛。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手臂伤口处,排列着一朵类似红莲的花朵之物。她伸手摸了摸,那东西后面似乎还拖着长长的尾巴,将她缠绕住。

她浑身顿时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惊慌要加快速度,向水潭顶上游去。只觉身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拽住了。她再往下一看,越发惊恐地失声尖叫。

只见身体底下好几株红莲状的枝蔓盘绕在她身后,枝条一伸一缩,将她急速拉向深处。她惊得头脑中一片轰响,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秦嫣不知自己过了多久才醒来,睁开眼睛,面前都是密密摇摆的红莲花朵。

她伸手一摸,发现,自己如同这种奇特植物的食物一般,被它密密麻麻地“缠绕”住了。她低头仔细感觉自己的身体,除了一些普通的疼痛,倒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她还发现,自己的呼吸并不是透过肺部,而似乎是通过那些贴合在自己身体上的红莲枝蔓。

红莲花朵在她眼前不断摇摆,向上看去,那明黄色的水潭口,如同一颗遥远的星星,她是被这红莲拉扯到了潭底了?

秦嫣认命地闭上眼睛,忍受着身体的丝丝疼痛。她等待着被那红莲吸食完自己的肉体。

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可怕的变化,她伸出手摸了摸那些红莲。

红莲花软软的,触感也粉绒绒的,如同小孩子的脑袋一样,摇摆着。这种感觉让她对这个异物感觉没有那么排斥了。

她索性轻柔地抚摸着它们,红莲也如同有灵性一般,在她手指间轻轻碰触。她回忆起他们一起在明月珠兰水岸下,看到的那八个篆体字:“天疏潭影,般若红莲”,这会不会说的就是这些东西呢?

一想起在珠兰水岸的情形,她便想起翟容,不知道郎君有没有出去?如果出去了,发现她没有跟出去,不知道会不会难过?

想到自己有可能再也无法出去,她心中胆怯起来,鼻子一酸,流出了泪水。

人在水底,本来流泪也是看不见的。可是很奇怪,她居然借着红莲时明时暗的暗淡红光,看到了自己的泪水。

那颗泪水如同一粒无色透明的软珠,时起时伏,如气泡一般,慢慢向水潭顶飘去。

她出手,捞住泪珠。

捏了一捏,那颗琉璃般的泪珠就在她的指间揉碎了,化作无数更细小的小晶珠,从她的手指间飘散向上。这种奇异的景象使得她暂时忘记了,自己深陷绝境的状况。她使劲挤压出几滴泪水,那几颗透明软珠,在水中碰撞着,起伏着,向谭顶飘去…

秦嫣觉得,自己泡着的,可能并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一种比寻常水,质地紧密许多的液体。人体内的水,在此处不会被它融合,而是会像个气泡一般,被这奇特的液体送到潭顶去。

她看着水珠慢慢飘远,身边的红莲将她缠得越发紧。她觉得自己无法脱身,闭上眼睛,等着自己被当做花肥吸收,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那些般若红莲,在她身体一侧,气脉交换,试图将她发生改变。她的双手,破功过境时变化最大,红莲也最能起作用,她的五指被一丝丝拉长。

可是,她的心里是抗拒这种融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