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在她身上绕来绕去,她的左锁骨下渐渐洇出一点胭脂红,却再也无法融合进去…

秦嫣的身体虽然能够进入这个天疏潭,可是要与红莲完全融合,还是差了很大的火候。红莲如潮水般,从她身边退下。

秦嫣闭着双眸安然入睡,两只手已经比她先前,变得颀长了一些,在黑暗中,泛着莹莹白光…

待到她醒来之时,她发现,身上的红莲都消失了。

她坐起来,觉得身子很轻松,低头一看,自己坐在一个巨大的石刻莲花台上。莲花台四周布满了一朵朵含羞半开的红莲花。它们紧紧密密地分布在莲花石台上,不像方才那般嚣张。

秦嫣先看自己右臂,那个可怕的炙烧创口已经不见了,皮肤光滑得如同丝缎。她趴到莲花石台旁,看着那些羞怯怯的花朵。

红莲无声在水底摇动,秦嫣打起胆子摸了摸,那花朵仿佛活物一般,还躲闪了一下。秦嫣觉得有趣,加之手臂上的伤口似乎是被这些莲花状的东西所治好,也就不怕它们了:“我如何出去?”

她爬了几步,发现身子依然是被缠住的。回头一看,一枝红莲枝蔓插在她的后背,应该是在给她的肺部提供空气。她反手摸了摸:“我要上去看看石潭,我得尽快出去,有人在外边等我。”

她心念一动,那红莲仿佛能够听懂她说的话,她的背部微微一痛,那枝蔓便从她的身体里退了出去。她脚一蹬,向着水潭顶部游上去。

她从水中破水而出,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一股新鲜冷冽的空气。

结果,却是一股冷到极处的空气顿时充满口鼻之中!她一口都没敢吞下去,已经觉得身子被冻得僵硬,沉重地重新落回潭水中。

纵然人已经落回了水潭中,她摸到自己的头发和额头上,赫然结着一层薄冰。在这潭水中,很快又化了。

她本来以为石潭上岸可以出去,却没想到石潭上面竟然如此寒冻。她埋在水潭中,肺中的空气再度不够了,只得拼命游向潭底,一下子扑进红莲堆里。一朵红莲如赤蛇一般钻入她的皮肤,进入她的身体,她的肺里才有了充满空气的感觉。

秦嫣待到自己休息足够,心念再度与红莲沟通,再次游向潭顶。这一回,她有了准备,不一下子窜出水面,而是慢慢从潭水里升起,同时不断扑水在自己的头部,让潭水护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游到那明黄色的石斗边缘,双手趴上那石壁,只觉得入手酥化,仿佛多用点力,那石壁便会坍塌。

她徐徐小心地围着石潭边,仔细看了一圈。

上面是一个庞大的石洞,洞壁高达十丈有余,宽不知几许。石洞口就在前方二十丈之遥,此刻大约是白日,雪白的光线从洞口传来,将石斗外照得明亮。可惜石斗潭水上面,冰寒绝冷,根本不可能上去。

石潭之上无法上去,潭底的红莲则将她的伤口治好了。

还是下去吧。

秦嫣便想着要尽快出去。

她记得自己来之时,是从蓝色部分出来的,便在一次红莲中呼吸足够之后,向着那蓝色部分去寻找。

她一处处仔细寻着,在红莲中起落数次。终于找到了那个洞口。洞口并不大,只能一个人出入。她将手伸入那个洞口,只觉得自己所处的水,似乎粘性特别重;而外面的水,则稀薄的如同空气一般。

她试着全身进入那个洞口之中,顿时觉得无法呼吸,还不如石潭中自在。

她又退了回来,再次回到红莲石台上,抚摸着一朵小红莲道:“我该如何回去呢?”她在潭底转来转去,一点儿提示也没有。

借着红莲莹莹发出的微光,她转遍四周也没见到任何文字记载。这莲花石台是人工所制,那就是说这里曾经有过人。她也摸过里面的花纹了,是道家的莲花造型,看形制至少在四百年以上的东汉。她一无所获,只能坐回在那莲花石台上打坐。

秦嫣在水底,按照自己熟悉的心法打坐,忽然想起了在初遇明月珠兰之时,她和翟容一起跃入雪水暗道中,翟容当时呛血几乎昏迷,她为了救他,气息乱了,只能靠自己的心法来重新调整之时,就曾经感觉到有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

她睁开眼睛,继续开始回想自己是如何到此处的。

她记得为了能够顺利通过“楼兰圣道”,她也是运转心法控制呼吸的…

难道是,这个心法与这个地方有关联,当她运转之时,就会引起水底暗藏的力量,将她带入此间?秦嫣一想,便静下心开始使用心法打坐。

她渐渐深入了周天,感觉仿佛有无数双温软的手在身边抚摸她。她待到识海中的气息归纳丹田之后,睁开眼睛看到。莲花石台旁,成千成万的红莲后拖着长长的红蔓,在她身边随水波而起舞。仿佛她的功法能够引起它们的共鸣似的。

秦嫣闭上眼睛,继续修炼心法。她能够感觉到红莲又开始靠拢她,它们的气息,顺着她的气脉流畅游走。

她待到练够了心法才再度睁开眼睛。

那些红莲也就从她身上退出,重新安然回到石台四周,仿佛熔浆一般发着暗红色的光芒,轻舒缓张着。

她想着,自己用平日里走顺的方法便是进来,如果全部逆转一遍呢?

一心想着出去,她顾不得什么,便开始逆行经脉。

一开始,很不熟练,几次都不得不停住。当她感到气脉被撞到剧痛之时,便会有一朵红莲化作长蔓,将她身上的纷乱气息吸走。发现了这个特点之后,她越发用心地逆行练功,遇到气劲无法推展,甚至剧痛得时候,她也咬紧牙关,用心朝前寸寸推进。

她要出去,翟容在外面等着她。

无论两人以后是否有缘分,反正她不能让他此回就失望。

逆行的心法,带着劲道,仿佛针刺火燎一般,分分寸寸地刮剜着她浑身的每一处内壁。她经过先前几次的经验,相信那些红蔓莲花会帮助她,她始终一分不让地不断运行,哪怕痛得全身颤抖,也一点不错地在体内倒行逆施。

忽然,她的身体开始在石台上腾空而起,渐渐向着那出口而去。

她心中一喜,功力一乱,缠在她身上的红蔓猛然收缩,再次将她拽回了石台。这一次连红莲也没有保护她,她胸口一冲,无数血红的小软珠从她口鼻中喷将出来,被那质地紧密的水挤压着,迅速向潭水上方而去。

秦嫣知道,这倒行心法的做法是对的,但是必须稳住,否则还是会前功尽弃的。她深深吸入一口红莲之气,以稳定的心性,开始了又一次的努力。

蒲昌海边,阳光已经将胡杨树林的树影,拖得长长的。其中一条长长的影子,落在一棵枝条遒劲的胡杨根上。

胡杨根边靠坐着的一个少年。

他垂着头,散着腿坐着,脸上惨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他的同伴,都已经与前来救援的唐军,还有图桑的泥孰王军队汇合了。石越湖及时递送到了消息,泥孰王没有陷入重围。不过,莫贺咄可汗手边兵马充足,占据了夕照大城的地势之利,还是有一番激战的。

柯白岑、关客鹭他们都一起返回十几里地的夕照城助战,同时去告诉石越湖他们已经出来了,不必去营救他们了。

只有翟容一个人,留在这里,说要等若若。

他们昨天入夜时分出了暗河,翟容发现秦嫣没有被冲到蒲昌海边,疯了一般要返回那条洞道,去把她找出来。

可是,蒲昌海由众多暗河汇流而成。他们这些人,从最后一个换气孔洞冲出来,足足在水底压了将近五里,到浮出水面时,意识已经模糊了,自己哪个出水口游出来的都不知道。他盲目地在漆黑的蒲昌海里寻了一大圈,最后被柯白岑强行拉回了岸边。

寻了一夜,等了一日,他已经筋疲力尽了。

坐在胡杨树根下,连站起来都已经做不到了。他无数次在识海中回忆着,究竟将她失落在何处?他们身上系着的绳索为何会断裂?如果,他们当时选择一口气冲出河道,是不是会比如今的情况更好?

没有一点头绪,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日行东方,日至正阳,日行西方…

平静的蒲昌海上泛起圈圈涟漪,翟容连眼皮都不想抬,这一天一夜他每一丝动静都会关心,每一寸波浪都以为是希望,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

直到,一双雪白的小脚出现他的眼前,习惯性地不安地扭动着粉色的脚趾:“翟家郎君,你…”

翟容猝然抬起头,夕阳渐红中,伊人恍惚,几疑在梦中。

秦嫣问:“我回来了,你在等我吗?”

她看到翟容用力抿紧嘴唇,一双清朗眉目中,似有融晕泛红,波光闪动。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多半都不容许自己哭出来,翟容更是其中很执拗的那一拨人,他硬生生将泪水忍了回去,勉力做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等你很久了,你怎么回事?”

看到他没那么紧张自己,秦嫣心中松弛了一些。她以为,方才看到他泛红的眼圈,只是夕阳返照的一抹绚光;他眸色中的泪光粼粼,只是倒影了蒲昌海的湖波。

这次离散,她也说不清楚个什么来,要是将他急得太过火了,冲她发怒,逼她说个究竟。她都不知道如何应付?此刻见翟家郎君还是挺沉着的,她也不想说太多:“我被卡在一个换气孔洞里,然后,再摸出来的。”

翟容转过头,扶着胡杨树干缓缓站起来:“没事就好,我要去夕照城看看,他们打仗打得如何了。”

他的身体被撞了一下,身子被若若牢牢箍住。他低头一看,若若扑上来一把抱住他:“郎君,我很害怕,我一个人的时候很害怕…我担心我不能回来了…我不怕死的,我真的不怕死的!可是我怕见不到你啊…”她已经哭得分不清身上是水还是泪,整个人湿漉漉都在他的怀里。

翟容说:“我知道了,若若…你别哭…”说着让她别哭,他自己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不禁滚了下来。不过他没有让她发现,只是将她的双腿抄起来,放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一样慢慢哄着。

“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秦嫣抽抽搭搭着。

翟容在心里轻轻说:“你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若若。”

第66章 阵师

白龙堆沙漠的晚风吹到蒲昌海边, 此处绿树婆娑,迟归的白鸟正在飞掠。

十七里开外的夕照大城下,则是一片喊杀声, 鼓声震天。此处, 从昨日起就进入了一场数万人的反复绞杀。

因唐人的介入,莫贺咄可汗没能将泥孰成功引入最佳战机, 将其一把扑灭。但是,占据着夕照大城的易守难攻地利之优, 泥孰也一时无法奈何于他。数番对战之后, 莫贺咄渐渐利用地势, 掌握了主动。步陆孤泥孰入了下风。

黄土高叠的城墙下,马嘶人叫,刀光迸裂。

“杀泥孰!”“杀泥孰!”喊杀声不绝于耳。

步陆孤泥孰身上的黑甲已然被鲜血浸透又干涸, 干涸又浸透。手中的图桑弯刀在不停挥舞。可是,那些有备而来的龙扬军却依然越聚越多。他对不远处手持铁鎗的那位图桑小将道:“社尔,我们中计了,快突围!”

那年轻人黝黑的皮肤, 一件翻毛白皮袍上,罩着黑色的铠甲。他叫步陆孤社尔,是东图桑处罗可汗之子, 十来岁以智勇闻名东图桑本部,十一岁便独立设牙旗为将。颉利可汗投降唐国之后,东图桑大乱。步陆孤社尔前往西图桑投奔了西图桑的大可汗。此刻,正配合泥孰一道, 追杀莫贺咄可汗。

日头渐渐西去,酷热的光芒伴随着白龙堆沙漠的风沙,令战场上尘烟滚滚。就在战事胶结之时,忽然南边传来一阵喊杀声,一支身着盔甲的三千人唐国骑兵也加入了战事。领头的正是聂司河、杨召,他们带队分不同方向穿插砍杀,帮助泥孰和社尔站住阵脚。

数天前,驻守河西的镇海军大都督,收到了白鹘卫翟容发回来的紧急军报,因当时汇报的敌军人数较少,只派了五百轻骑兵西行至鄯善。

夕照大城在鄯善与西图桑王庭的交界处,远离西域道,并没有多少军事战略价值,因此没有什么驻兵,属于三不管地带。但大致还是属于唐国的地界。这支唐国部队两日之前,就到达了夕照大城,本来的任务是接应那些中原武者。

石越湖的消息送出来,得知是数万人的会战。

河西上下俱惊。

大都督命令敦煌、酒泉一带不动兵马,全力把守国门。从沙洲城调来了两千五百名骑兵,与敦煌原先已经到了的五百人合军。由一名姓郭的骑尉带领着,一起加入了夕照大城的战场,以控制前线局势。同时,派出特使前往天山南簏的大可汗浮图城,向肆叶护可汗严厉问责,让图桑军马迅速撤离鄯善地。

再说那日,杨召四人在云水居一夜春宵,拿到了翟容的信,便去翟府跟翟家主打了招呼。本待第二日便能见到翟容,却一连两日不见踪影,加之翟容又带着一个蔡玉班的女乐师,此事显得颇为不妥。

翟羽便请了敦煌刺史相询,得知翟容传递回来,夕照大城有图桑军队的消息。过后又收到进一步讯息,说是夕照大城有两支图桑人在火并,双方人数共有三、四万之多。

杨召他们得知了这个消息,请命随同沙洲调派来的军马,一起奔赴夕照大城。这几位年轻人出身圣上的玄甲兵,身经百战。河西都督以维持河西安定为重,麾下大将、兵马都不适合驱驰离城,索性派了一名骑尉督阵,将遣兵权放给了杨召他们。

聂司河是大唐帝国的老牌军官,身上军功无数,作战经验之丰富可以匹敌河西诸城守将。他与郭骑尉商议,图桑人的火并之战,他们不必以整体军队的形式去打压。他们四个白鹘卫各带数百轻骑,灵活机动地穿插战场,帮助步陆孤泥孰这一方就可以了。

郭骑尉同意了这个建议。

三千人的军马便分成四队,由杨召、聂司河、崔澜生、崔瑾之分别带队。他们四个人旋转阵型,分为天、地、玄、黄四条战道,分割包抄杀入了图桑人的战团。

与此同时,柯白岑、陈蓥、关客鹭从蒲昌海逃生出来,在夕照城下与石越湖会合。

石越湖正在点人手,准备上城去密道出口营救他们。见他们自己出来了,惊喜非常,也难免唏嘘一阵。他们无法上战场,便站在郭骑尉的身边,保护主帅与大纛军旗。

秦嫣和翟容两个人,骑着马也来到了夕照大城下。

一来到这里,看着黄沙漫漫战金鼓,听着风起雷动裂天地。秦嫣感觉到,自己的躯体被红莲穿透过之后,似乎耳目变得特别聪透。她能够将面前在混战的数万人马都分得清清楚楚,几乎看得出每个人都在干些什么。

她觉得这种感受很奇特。

翟容在战场侧面搜寻一下,看到了柯白岑他们几个人,站在敦煌骑尉身边,旁边战鼓队正在为自己的军队擂鼓助威。他带着秦嫣下马,走到了郭骑尉身边,上前抱拳行礼。

郭骑尉对这位翟家二郎君当然是认识的,微一点头,双方站在一起继续观察战事。

此刻,三千唐人军队已经有力地切入了战局,他们如同四条强硬蛟龙,在战海中翻腾,将本来固若金汤的龙扬军包围圈,碰撞着、切割着、撼动着,有些地方甚至开始分崩离析…步陆孤泥孰和步陆孤社尔的人马都感觉到了唐人对他们的帮助,齐声呐喊起来。

步陆孤泥孰挥着手中的战刀狂叫起来:“攻城!攻城!”

杨召负责冲锋,两人冲开第一轮之后,带着自己的数百人战队在天地之间划出一个弧形,重新向着龙扬军发起第二轮冲击。崔澜生所带的是骑术最精良的六百人,他正以最快速度向着夕照大城城下冲击过去;聂司河、崔瑾之负责接应,在战团之外组成了箭雨。

在唐国三千军人的驰援之下,步陆孤泥孰方面的战士们勇气倍增,渐渐双方有了持平之相。步陆孤社尔本就是东图桑战场上一名骁将,此刻手中铁鎗如同暴雨梨花,血光不断,切喉割命,逐步撕裂龙扬军的铁桶包围,渐渐有了压制对方的征兆!

泥孰与社尔两名图桑猛将,随着大唐军人的呐喊声,一起高喊起来:“冲啊——”他们准备乘胜追击,打压掉莫贺咄可汗的龙扬军,然后攻上城头。

城墙上,莫贺咄可汗皱起浓眉:这些唐人简直令人痛恨!

他是西图桑大可汗肆叶护可汗的杀父仇人,这没错。但是对于凶蛮成性的图桑人来说,一个死去的父亲便不再具有价值。大可汗如今最忌惮的,是这个在西图桑十姓王部中名望颇高的步陆孤泥孰。

于是,肆叶护可汗和莫贺咄可汗,这两个本该成为仇人的阴谋家,决定暂时放弃杀父之仇,联手先将步陆孤泥孰弄死。

西图桑大可汗肆叶护可汗在图桑王帐,命步陆孤泥孰立下军令状,追杀莫贺咄可汗。但是却不给援兵,甚至暗放冷箭。同时给莫贺咄可汗不断支援。

双方约定,如果莫贺咄可汗能够将步陆孤泥孰斩杀,大可汗将放莫贺咄可汗返归金山。

莫贺咄可汗看着城墙下的唐人战骑,那三千人的攻行进退,皆十分有章法,在这个本该一面倒的战场上,步陆孤泥孰和那个东图桑来的步陆孤社尔的联军,仿佛一条浑黄的巨龙,渐渐要脱离掌控而出。甚至,还有要重重反咬一口的倾向!

“请国师出来。”莫贺咄可汗对心腹轻声命令道。

这位国师是他的舅父,研习阵师之道数十年,这支龙扬军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若遇上强敌,他还能以音律之声,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不过一刻,一名头发雪白的图桑老者坐在皮辇上,被抬到了夕照大城之前。他的白发编成了无数细长的辫子,长眉也是如雪一般洁白,与长发浑然一体。他的眼睛很少睁开,耳朵也常年带着厚实的软毛帽子,堵得严实。

他曾经是统叶护可汗最尊敬的西图桑阵师之一。如今,跟上了莫贺咄可汗。

夕照大城上视野极好,可以看清整个战场的动荡起伏。白发老者眼皮微抬,他的眼眸有着与年龄不衬的明亮尖锐,这是数十年不间断地磨砺,方能出现的大阵师之眼。

老者淡淡道,“唐人是以五行之术穿插龙扬军。这种阵法非常松,很容易破。”

莫贺咄可汗抬起粗眉:“请国师赐阵。”

阵师之法是西域秘术。

数万年以来,西域地带,草场广袤荒土片片,平野千里毫无遮挡。同时,此处又是一个常年有战争,干戈不停歇之处。

西域各国军队与军队的战斗不似中原,有城墙可依靠,有山势可凭据。所以,在西域作战,更多的是单纯的力量与力量,速度与速度的抗衡。这种作战方式的单一性,使得国力、军队的大小,往往直接决定了战场的胜负。

可是,总有弱小的部落,想要争一争自己的生存权力。

总有才智超凡之人,在任何狭小的空间里,都能寻到可以改变胜负的枢纽。

在西域这片充斥着战争和谋杀的地方,在千万年的较量之中,这片土地上,渐渐滋生出了‘阵师’这种神秘能力者的出现。

他们耳目过人,能察微辨色,看出战场上不为人知的破绽。

他们亲手训练军队,使得军队的行走阵法与自己的心意细微相通。

他们音律精悍,能以锐声肆扬的乐声,控制战场上马匹的行动。

一支普通的军队,能够被阵师提高三成以上的战斗力。

一支强劲的敌军,在阵师的干扰下,会丧失三成以上的攻击力。

能够做到这一步的阵师,当然极少。因此,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大阵师”。

莫贺咄可汗粗臂一挥:“摆鼓。”

他的鼓是图桑王族的“乌连牛血大鼓”,是百年前图桑先人以天山神牛的皮为鼓面,每年涂以雪山白牛的新鲜牛血,制作出来的图桑王鼓。在莫贺咄可汗被步陆孤泥孰逐出王庭牙帐之时,带出了图桑王部。

此鼓声音洪大,可震摇山河,是图桑王部的重宝之一。

老阵师颤巍巍走到牛血大鼓旁,鼓面上一股熟悉的骚血之气,传到他的鼻间。他曾经看着这面鼓随着他的师弟霍勒,跟着西图桑伟大的统叶护可汗东征西讨,使得图桑部落摆脱铁勒部族的奴役,逐渐强大,最终东吞西并,称雄西域。如今统叶护可汗身亡,霍勒师弟也死在乱军之中。

终于,轮到他来掌这一面鼓了。

可惜已近暮年。

想起阵师霍勒对他长达数十年的压制,白发老人的眼眸中闪现出一丝怨毒。分明他的年龄更长,分明他的资历更深,凭什么让霍勒霸占了图桑王鼓那么多年?

老阵师白发在蒲昌海的大风中飘扬如旗帜,手中握紧粗大的牛骨槌。他眯起双眼,一双精芒收敛在衰老的眼皮之下,侧耳倾听着夕照大城下的三军会战。

他能听到步陆孤泥孰兵将疲惫的喘息,他能听到三千唐国军队的回合缠绞。他能听出莫贺咄可汗“龙扬军”的马蹄成雷。手中的牛骨槌轻击牛血鼓面,浑厚的鼓皮在他的击打中,凛然而振。

“咚——”乌连牛血王者鼓在夕照大城的城头击响了,声若裂帛,将辉煌暮色瞬间扯得灰尘皆碎。

“咚——”这一击,正击打在“龙扬军”最需要振奋士气的瞬间,龙扬军昂扬如奔雷,向着缠斗不休的泥孰军队冲杀而去。

“咚——”这一击,击打在步陆孤社尔发起猛烈冲锋之前的一瞬,顿时让他们冲击的马步狠狠一窒,杀气顿散。

“咚——”这一击,击打在了唐国军队变转阵势之时,杨召不由自主阵脚微微一绊。

“咚!咚!咚!…”老阵师陡然睁开双眼,手中连连击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