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尽染夕照大城,整座大城如同烈火一般燃烧了起来。烈火中心,老阵师白须白发皆成金色,须发飞舞,化作熊熊燃烧火焰中一个白热之点。

“咚!咚!咚!…”乌连牛血王者鼓,声动破天霄。

杨召的黑色眉眼在战场上,闪出倔冷的光芒。

在长安,在敦煌,在华阴,他的确是那个华衣贵织、幞头簪花的风流杨郎君。但到达战场,他是当今至尊马前最勇悍的将领之一。

杨召挥舞起手中的战刀,在斜阳下反射出灼热的刃光,将乘虚迎面扑上的一队龙扬军狠狠砍杀,他满脸带血,对着身后大吼道:“兄弟们稳住!”他□□的战马,硕大铁蹄抢先踢出,一片刀光血海中,他的六百人队撩起一丈多高的黄色尘土,强扭过来,完成了与崔瑾之的队伍包抄。

崔澜生也正回马归队。

他身着大唐军方的红纱战衣,头上戴着盔甲,作为曾是玄甲军骑术最好的年轻人。他疾马如钢刀分水,“哗啦啦”马蹄连连,与杨召一起完成了这次队阵的变势错队。

崔澜生扬眉挺腰:“砍死他们!”身后的数百军士呼喝起来。与杨召队一起,两支钢锯一般的骑队,从战场上割裂而过,将龙扬军分成两股团团乱转的乱水波流。夹在他们之间的龙扬军,如驳麦子一般被纷纷砍落。

崔瑾之是玄甲军的天才少年神箭手。

在飞马猛跑之中,抬起手中的白羽箭,向着城墙上方就是一箭。箭身擦着那老阵师的鬓角而过,几缕被夕阳映照成红色的白发,在空中散落。莫贺咄可汗一迭连声道:“保护国师!保护国师!”

聂司河依然保持着冷静,作为一名中原战场的老将,他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所谓“阵师”这种秘术。

翟容站在郭骑尉的身边,也面容凝重。

尽管在来到西域之前,他就对这种产自西域的“阵师秘术”充满了好奇。还跟洪远孤师叔一起学习将西域大阵师之法,融入中原武学,形成了“归海一涛”阵,试图将各人的力量有效结合在一起,战胜强于自己的对手。可是,这种真正走在战场上的成熟大阵师,他毕竟也是第一次见到。

夕照大城在阳光斜射下,越来越红艳瑰丽。

暮色如紫,渐渐浓重。年老的阵师挥着牛骨大槌。大鼓咚咚,配合着龙扬军,逐渐捶散了唐人军队的凌厉攻击;捶散了步陆孤泥孰的如铁回旋;捶散了他们两军并进的士气!

可是唐国与泥孰的合部也是如此强硬,始终顽强抵抗着牛血大鼓的干扰。

战场上难以在短时间分出胜负,双方的死伤越来越多。

步陆孤社尔刚刚冲出的一个包围豁口,又一次被封锁住了…

步陆孤泥孰手中的钢刀渐渐飘忽…

白鹘卫所带领的三千大唐军人,马步也失去了方才的锋芒…

仿佛有一块块看不见的巨石,堵住了他们的生机,甚至,堵到了他们的心口。

老阵师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他也消耗太多,他在等待夜晚的到来。

随着暮夜渐渐浓郁,唐国和步陆孤泥孰这一方的将领,将陷入骑兵最不利的夜战,指挥无法如臂使指。

老阵师的鼓声,则将传递百里,帮助龙扬军发动攻击!

上万龙扬军在鼓声的配合下,弯刀挥起,嗬嗬长叫,仿佛要吞没一切。

秦嫣不知不觉,挪到了唐国敦煌军方的五面军鼓旁边。

这是五面十分普通的军鼓,由五名十分普通的大唐军士,在很有节奏地敲击着,以鼓舞唐国骑军们的杀敌气势。这些普通军鼓的声音,对比城头上不时传来的那一声声,具有穿石裂空的阵师之鼓,其作用实在渺弱得可笑。

但是,此时此刻,秦嫣非常希望夺下其中一面鼓,让自己可以以阵师的身份加入眼前即将陷入黑暗的生死战团。

——她的手指非常痒!

她全身都非常痒,似有无数只软绵绵的小手,将她全身挠遍,要求她尽快伸出自己的手,去敲一下那面军鼓。

她在红莲石潭中,数进数出了好几个轮回。此时,那夕照大城上的阵师所击打的鼓声,将她体内的真气全部调动了起来,喧嚣起来,以至于根本无法压抑下去。

她感觉,自己身躯里布满了汩汩流动的银丝,满身结节脉络如同漫天繁星一般,令她全身都在莹莹闪烁。

她能感受到莫贺咄可汗的龙扬军在哪几个重要的节奏上,被那阵师点燃了士气;她能感受到二郎主他们如何以坚韧的毅力,在场中苦苦抵抗住那阵师的不断骚扰…

而她感受得最清晰的,则是那阵师的气息…

这阵师的气息正通过乌连牛血大鼓,分毫不差地传递到她的耳朵里。她能清楚感受到,这个阵师是非常吃力地在驾驭他掌下的这面大鼓。同时,唐国军队与泥孰军队的抵抗非常顽强,也牵制掉了这个阵师很大的真力。

这位阵师的真力,已经被越扯越细,仿佛一根绷紧的琵琶琴丝…如果此时,能够在他气劲空缺处,狠狠来一下重鼓——定能令他当场气脉受损!

天上的暮云越来越浓重,千里黄云暗日熏,再不动手,暮色一到,这里就会变成阵师、王鼓的天下!

她站在军鼓前,专注听着。她面前的是普通的军鼓,它的声音和回振都无法与乌连牛血王鼓相比拟。若是,能敲出它的极限最重音呢?

秦嫣的手慢慢伸出…

擂鼓的唐人军士专注看着面前的战场,他只看到黄云团团,烟尘滚滚,他只需要以固定的节奏敲击鼓面便可:“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他的手中一空。

军士吃了一惊,低头发现自己手中的硬木鼓槌已然消失。与此同时,面前白光闪裂,仿佛一把快刀猛然向着他面前的鼓面砸去。

“哐!”秦嫣面前的战鼓,被她的疾挥而下的鼓槌,砸得发出了一声震天巨响!

这一响,正好砸在了城头老阵师的呼吸之间。老阵师顿时身子一震,胸口血腥翻滚。

他那紧密如雷、绵绵不息的击鼓节奏,被秦嫣突兀砸出的这记鼓声,生生撕断了…

翟容、柯白岑、关客鹭、陈蓥,还有敦煌的郭骑尉,都心头大震,转头看过来。

第67章 城灭

白发阵师的音律压迫力被秦嫣断开, 泥孰与社尔的联部,还有大唐三千骑士顿觉胸口一松。

老阵师重新稳住心神,再次槌响牛血王鼓。

秦嫣走到了第二面军鼓前。方才那只牛皮鼓在她那一声重击之下, 已经皮驰骨碎, 不可能再打了。

郭骑尉立即道:“停下来,让她来!”

郭骑尉常年驻守河西, 对于阵师这种西域秘术略有耳闻。面前这个小姑娘虽然不会掌握整个战场的翻飞进退,可是, 她显然有办法克制城头上的那名王鼓大阵师。

有了敦煌带队骑尉的支持, 秦嫣站在了第二面军鼓前。军卒也将手中的鼓槌交到了她的手中。

柯白岑和关、陈二人此刻已经从惊撼中冷静下来。与翟容这个“小妾”相处了虽然短短数日, 但也知道对方的来历肯定不简单。他们看向翟容,希望从他脸上探查出什么来。

翟容在秦嫣砸鼓的那一下,已经感觉有些不妙。从杏香园里她自称幽若云起, 他就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疑虑。不过他一直将这份疑虑,按压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中。从蒲昌海的胡杨树根上,他等了她一日一夜之后,也已经做出了决定:哪怕兄长派去南云山的人手回来, 他也要劝服兄长,放弃对秦嫣的深入询问。

兄长如果将秦嫣交给敦煌徐刺史,军方会如何审讯人犯。翟容是非常清楚的。官家司狱中要让一个人开口, 有的是酷刑和折磨。这种事情肯定不能发生在若若的身上。

此刻,她却在那里自显疑点。

当下,翟容露出赞赏的笑容看着秦嫣,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有这份能耐似的。柯白岑轻轻碰了碰他:“老翟, 你家三娘还有这个本事?”

“这有什么奇怪的?”翟容微笑道,“我师叔洪先生这些年都在研究西域的阵师秘术,你觉得,教出一两个出色的徒弟,有什么奇怪的吗?”

陈蓥也道:“不错,老翟在城头,就是以‘归海一涛’阵破了那两名图桑高手。”

“哦。”连郭骑尉也频频点头。

谁也没有注意到,翟容衣袖下微微捏紧的拳头:他误导他们,若若是洪远孤教出来的徒弟,懂得阵师之道,不足为奇。其实漏洞依然甚多,事后稍微盘查一下,还是能够发现前后破绽的。可是他也做不了什么了,只能静观其变了。

而秦嫣,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里的情形。

她整个人浑如在梦游一般,此刻的身体里充纳着天疏石斗潭里带来的真气,这使得她目前的双眸和双耳暂时有了大阵师的感悟能力,而这些真气必须通过某种途径尽快从身体里宣泄出去。

她以扎合谷的指掌训练为基础,让鼓槌在手中徐徐旋转,慢慢达到与自己手臂的联接。她以长清哥哥对她的耳目训练,调动身体里的银色流丝,让整个战场的声音,与自己的身体无声共振。

她在寻找着,最适合发出第二次轰响的那个瞬间。

山风裹着细密的砂砾,在高坡上不断击打在众人身上,秦嫣却显出了一种令人畏惧的稳定。

忽然!她手中鼓槌骤然收在掌心,从大臂到肘骨,到小臂,到手腕…到手指…猛烈爆发:“轰!”

冲波破脉,又一次击中了城头老阵师心脉悬吊之处。老阵师摇晃了一下身子,“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枯瘦的手指缓缓指向城下那块高坡:“那…那边…”

莫贺咄可汗满眼充血:“弓箭手,射死他们,射死他们!”同时命令三名武者下城去追杀。

看到一片箭雨袭来,青阳殿的柯白岑轻笑:“当我们此处无人了么?”广袖轻翻,道衣翩然,便挥去了那些铁箭。

关客鹭与陈蓥见到三条飘下来的武者的身影,齐喝一声,冲上去迎敌。那莫贺咄可汗最强的两名高手昔阳巴莱和俐偲毗被折损之后,余下这些不过是跟中原侠少们伯仲之间。

当日,这些西域武者在荒莽大山的石室中,能够将中原武者追杀地狼狈不堪,一来是这些江湖弟子们多日鏖战、身体虚疲;二来是他们身边带有大量图桑军卒、助阵其威。

此刻三对三,柯白岑、陈蓥、关客鹭何惧之有?

他们带着被围夕照大城四天三夜,被困暗道的所有愤怒和仇恨,向着那三名图桑武者,刀光飞雪,杀得对方连连倒退。三个人犹自不足,直逼杀过去。

没有了那位白发阵师的干扰,战局的主动权重新回到了泥孰他们的手中。龙扬军仿佛一只被无数饿狼咬住的恶虎,渐渐爪牙被断,肢体被残,慢慢趴了下来…远处的战尘喧腾中,泥孰王组织起了攻城的行动…

秦嫣筋疲力尽地靠在一面军鼓旁边,她身体里那莹莹搏动的银脉已经在两记重捶军鼓之后,消散干净了。她连站也站不住,翟容过来扶住她,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神,目光完全涣散。他心中轻叹一声,将她打横抱起来。等着战事结束,跟着郭骑尉一起回敦煌,至于余下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突然,天地间一阵异乎寻常的地动山摇。

夕照城墙忽然塌了五分之一。无数沙土如同黄褐色的流水,被夕阳最后的余光,照得金色瀑布般长流直泄而下。

数万图桑人都怪叫起来!

无论是莫贺咄可汗还是泥孰的人马,都按照同一节奏开始了嚣叫:

他们在大喊着:“巨尊尼!巨尊尼显圣了!”

仿佛发生了神迹一般,方才还互相缠斗不休的两方图桑士兵,纷纷下马。跪伏在沙土之中。他们五体投地,额头贴在尘埃中,甚至不顾身边的战马会踩到自己。

三千唐国骑兵正要展开杀戮,却听到领着自己冲锋陷阵的白鹘卫们大吼起来:“后退!后退!”

烟尘渐渐消散,战场上连马匹都安静了下来。

金乌刚刚坠入地平线,明亮的圆月便贴着夕照大城的城墙缓缓上升。

圆月中间,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形剪影。

月光所及,可以看到他身形近十尺,满头乱发如卷,一身灰黑色的宽袍。他随意站在城垛上,虽然无声无息,却有着与天地相通的慑人之感。

他抬起一只手,只见在他背后的圆月忽然光线变得晦暗了,仔细看去,却是他以双手在空中吸搅着天地中的灰尘黄土,那灰尘黄土源源不断吸入他的双掌,渐渐将他身后的圆月也遮盖掉了。

远远看去,仿佛他吸取了一大片乌云在自己的身边,遮住了身后的明月。

半空里,传来这个巨尊尼的一声恶吼。

他双手齐放,手中被吸成乌云般的黄沙灰土,猛然化作亿万流星,砸向唐国军队:“唐人,不得入西域一步!”他的嘶吼声压灭了此处数万人的气息,仿佛天庭砸下的雷霆震怒,在众人头顶炸空裂响!

唐国骑兵队被那沙土砸中,分明是颗粒细小的尘土,可是落在人身上时却是化作无数尖锐的箭头,密密麻麻地刺入肌肤,无数人满身血洞,惨然嗬嗬地闷叫着,连人带马倒在了地上。

那巨尊尼依然不满足,他抬起脚,从夕照大城上一步跳下。

他仿佛身体非常沉重似的,双足一落在城墙下,随着重响,那下面便形成了一个方圆丈许的大窟窿。他迈腿走上来,明月下,他袍袖翻扬,面前无数军马,无论是图桑人也好,大唐骑兵也好,被他衣袖卷起的飃裂劲道,如同风中落叶一般,扫荡开来。

他在空中虚虚一抓,几名唐国骑兵就被他吸向自己,到达他手上之时,已经是死尸了…

白鹘卫们当下不再敢恋战,立即带着队伍极速撤退。

郭骑尉也疯狂命令撤兵。

那巨尊尼哈哈哈大笑着,两枚巨掌频繁出手,将唐国骑兵摧枯拉朽一般震飞的震飞,吸取摔死的摔死。

一大片灰砂向着秦嫣、郭骑尉他们的方向而来。

翟容抱着秦嫣,转身就跳了出去。擦着他的后脚跟,灰砂如同泰山压顶一般,重重砸在方才擂鼓之处,郭骑尉与他身边的校尉、扶持大纛的军卒,还有那些战鼓队的军士们,都一下子化作尸体。

柯白岑他们与几位图桑高手打斗得距离稍远,此刻回救不及。见那巨尊尼实在非他们几个人所能敌,当下大吼着:“快撤!快撤!”

夕照大城下情形诡异。

唐兵忙着撤退,那些图桑军卒却如同泥雕木塑,一个个跪在地上。连莫贺咄可汗和泥孰王也不能命令自己的军卒,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正确的军事应对。

——巨尊尼,就是这样一个完全凌驾于一切权力的怪物。

分兵协助泥孰王作战的时候,最擅长骑术的崔澜生分得的战马,是速度最快的。他带着自己手下的军卒,也跑在最前面。他看到翟容在前面奔逃,他立即从自己的马队里赶出一匹:“宜郎,上来!”

崔瑾之也赶到了,他连忙一通射箭,为众人开了一下道。翟容攀爬上了快马,跟着一起向东南方向飞驰。对能否逃出巨尊尼的魔爪,众人的心中一点底也没有。只能闷着头,努力向前赶路。

身后传来一声天崩地陷的声音,翟容回头一看。

只见那座夕照大城,连同它后面荒莽大山的大片山崖,如同一个被抽去了脊椎的巨人,开始不断委顿、伏低,渐渐塌陷了下去。如同一盘黄砂制成的雕塑,被一只无形巨掌一下子拍碎了。夕照城方圆数里都变得昏天黑地,乌云涌动,那些图桑军卒和巨尊尼,消失在了这场山体的崩塌之中。

这片山体,下面有许多雪山融水的支流,因楼兰人修建密道和楼兰圣道,荒莽大山又有六十年前地震的强大破坏,已经内里中空了。如今,被那巨尊尼又是一顿破坏,连山带城,崩塌毁灭,化作尘土直冲霄汉。

唐人们只能继续努力远离,褐黄色的滚滚黄尘,风暴一般将他们足足追出了二十余里,才渐渐停了下来。他们的战马再也无力跑动,有些已经跑折了腿,半路上跌倒下来,绊得后面的马队也不断有人摔跌下去。聂司河连忙回头整顿军队。

巨尊尼没有追过来。

也许,在大自然最猛烈的力量面前,连巨尊尼也败下阵来。

聂司河与杨召看不见郭骑尉,郭骑尉已经在方才的混乱中丧生了。他们作为这支军队里军阶最高的军官,临时担负起了指挥的责任。在这里等了足足两盏茶的功夫,才见又一群唐国骑兵退了回来。聂司河命令几位士尉前去清点人数。三千人马,如今只不过剩下了一半人。据最后几个人说,图桑军卒也有不少人,被埋在了土城崩塌的山石之下。

聂司河不敢久留此处,命令众人尽快撤离回河西。

一路上,领队的少年们满身尘土,都一言不发。众人均被方才那可怕的巨尊尼所震撼到,虽则因为夕照大城的突然崩溃,他们从巨尊尼的手下虎口逃生,但每个人的脸上没有露出死而复生的喜悦,每个人都不声不响地拉开队伍,向着河西进发。

秦嫣坐在翟容面前,刚才巨尊尼的事情,她也都看到了。这么恐怖的力量,令她感觉到了不安。她转头看翟容,翟容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

目光呆滞的不仅是翟容,所有唐国年轻人,此刻都异常沉默。

尽管“万马王”的传说,在这些唐国侠少中间,早就被武林前辈们复述过无数次了,可是,真正面对这个级别的“巨尊尼”之时,他们内心涌起的恐惧和无力感,竟然是如此深重。

从方才对方一脚踩塌五分之一的夕照城墙,到他吸取天地沙土为乌云,又化作万千流矢射杀军队,再到他双掌挥舞,抛掷吸杀人命…

无论是哪一步,都显示出了绝对的力量。这种力量不是用任何人力可以对抗的。这一幕,给这些唐国年轻人心目中,深深划下了沉重的烙印。

一千多人拉转马头,向着东南方向继续前进。远处的夕照城,如今不知是何结局。柯白岑有点酸涩地想起,他们曾经说好要等暗道脱困之后,将兄弟们和两位前辈的尸首收敛起来,带回中原厚葬。如今,城毁山破,兄弟们和尊长们,只能永眠在鄯善了。

——“唐人,不得入西域一步!”

十二年前,万马王独闯江南,对中原武林发出如斯警告。今日,另一名巨尊尼再次向他们嚣叫。

——“唐人,不得入西域一步!”

他们感到愤怒,更感到深深的耻辱。究竟是什么,给了这些巨尊尼超越凡俗的力量?让他们可以任意主宰人间?

正在此时,他们听到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秦嫣在问翟容:“郎君,为何巨尊尼要说不让你们唐人进入西域?他是在害怕着什么吗?”秦嫣与这些侠少不同,她从小活在胆颤心惊之中,恐惧和害怕是她生活中最常见的朋友,她熟悉它们的丑恶嘴脸。如果她看到什么令她担忧的事情,她就会说:“你不许过来!”其实自己也知道色厉内荏而已。

唐国年轻人们,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觉得巨尊尼是带着一股不可一世的骄傲,主宰着谁进谁退。

而在秦嫣的心目中,巨尊尼这是害怕唐人吧?

这个独特的思路,令这些年轻骄子们都微微一愣。

翟容摸摸她的后背,静默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若若说得对,他在害怕。”

陈蓥也笑了:“就是,他一定怕了。”他们是唐国最富有朝气的一群人,不知绝境为何物,浑身都写满了勇气。此刻被小姑娘的想法,打破了方才的凝重,气氛很快活跃了起来。

他们甚至,开始以自己天马行空的方式,调侃起这件事情来。聂司河说:“那怪人大约害怕唐人的进入,会给西域带来一些他不想看到的改变。”聂大哥在战场上资历最长,他很清楚,当某个战场上,对手越是强硬不让对方夺下的阵地,往往越是对战局的成败有着某种关键的作用。

关客鹭说:“是什么样的改变呢?难道这种改变会令那几个巨尊尼,受到很大的威胁?”

柯白岑道:“巨尊尼的出现只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情。以前从来没有人类可以达到他们这样的武功境界。我相信,他们一定是伴随着什么非常特殊的机缘。我们如果找到这个机缘,斩断他们力量的来源,说不定就能击败他们。”

崔澜生、杨召,甚至最年轻的崔瑾之,都纷纷议论了起来。

年轻人们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当他们如初生牛犊一般,不再对巨尊尼那近神之力心有惧意时,他们的思路可以骋天驰地。也许,在他们的交谈中,真的有某一点,正好进入了事情的真相。

西域这片土地,沟通了两片遥远的大陆,是东西交通的枢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