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到,那个在他身边,这几天被当做掌心珠宝宠着的若若,满身尘土,与矮脚的尸体纠缠在一起。那两只本该抱着他身子的柔软手臂,依然死死地扣着矮脚的肩背。

他胸口蓦然一绞,生生作痛,他见着她宁愿被矮脚戳个对穿,也要拦着刀头。她曾经跟他说过,自己力气小,受伤就难以活命,所以是很擅于躲闪的。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她为了救人,想生受一刀的坚决。

若是他晚一步到…

翟容蹲了下来:“若若,怎么样?”她一点声音都没有。

翟容将她的手臂,从矮脚的尸身上轻轻拉扯下来,动作轻柔,仿佛她是一段容易破碎的生丝绢布。他翻查着检视她的身上。她的背后被撩了一下,流了不少血。他随身有金疮药,给她伤口上涂了一些。

有了他双手的抚摸和安慰,秦嫣慢慢缓了过来。

她蜷缩在翟容的怀里。她不敢看周围,将脸埋在翟容的胸前。哭道:“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该把他往外面推。早知道他要杀人,我该把他杀死在屋子里。”她和矮脚…可是同一出处啊…

“别胡说了。”翟容将她抱到离这些事情远一些的地方。

“帮我去看看丝蕊,她在那里。”秦嫣胡乱指着。

“你先跟我回蔡玉班休息休息,善后的事情会有人做的。”翟容觉得她头脑很混乱,担心她受惊过度了胡言乱语,暴露了自己。他跟已经赶来的敦煌步军校尉打了招呼,抱着秦嫣骑上自己的坐骑,离开了香积寺。

马匹颠簸着,翟容抱着她。

她简直太笨了,被矮脚当众认了出来。虽则那些星芒教徒都被他一刀断喉伤了性命,可是当时还有许多百姓在旁边,秦嫣与矮脚之间的游斗,也吸引了一些敦煌军卒的视线,翟容心中也是七上八下的。

若若一直都是这样笨。

上一次丝蕊姑娘坠台,她如果不出手,就不会被他发现异处。这一次又是如此…他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她:“若若,没事的。别怕,我在。”有些人,七倒八歪也要守着那一点点平时看不见的良知,对于这样的小笨蛋,他真是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将秦嫣送入蔡玉班,请了金创医给她看伤。

这接下来的整整一天,秦嫣一直在流泪。翟容便陪着她。同时让家中奴子去打听消息。他安慰她,家奴去看过丝蕊了,她只是被吓晕了,昏了几个时辰已经醒来,并未吃大亏。至于香积寺讲俗台下死伤多少,他就沉默了。这,的的确确是一件无法承受的惨案。

翟容抚慰了一天,傍晚看她喝了粥,才离开乐班。

他回府之后,也陷入忙碌中。翟家作为此处最大的世家,对此事当尽力出面安抚。只是,翟家能做的,无非是事后出资安顿死难家属,以钱帛帮助那些孤儿老人。可是,破碎的家庭怎能弥合?失去的生命谁能追回?

香积寺的僧人连续七天七夜,为死难者念经超度,每一位僧人都因此事竟然发生在自己檀门之前而无法谅解自己的疏忽。

此事,整个敦煌震惊,河西震惊,大唐震惊。很多兵力开始抽调到边境来,彻查这件事情。

星芒圣教,这个名字,也被反反复复挂在了嘴上。

这个一直在天山上下,以暗杀闻名的神秘而极端的组织。这一次,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秦嫣也被唤去询问。

在这种情况下,她这么小的女孩子不但不逃,反而去抱住凶徒,也颇有些令人奇怪。翟容帮她出面,说她跟他学过武功,是他教着她遇到匪徒不能退让。敦煌刺史也就作罢了。

翟容本来特别想把若若带回翟府,保护起来。不过,他在敦煌已经将近一个月了。对于自己的兄长翟羽,他也有了充分的观望。

他几乎可以确定,兄长,绝对不是一个普通西域道上的商人!

翟家世代为官,翟父更是为了保护敦煌,死在城台上。他的兄长怎么可能甘于做个买卖赚钱的商旅之辈呢?

翟容在夕照大城,见识到了西域各国纷争中,战火随时燎原的痛苦;如今,星芒圣教的兀然而出,更是一下子便将魔爪伸到了唐国城池的腹地!他相信,他的大哥,经营河西多年,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所以,若若是星芒教徒,这件事情不能让兄长知道。否则,还不知道如何严刑拷打她。

他让若若尽量装作无事,依然在蔡玉班休息。同时,跟着兄长四处料理事务,观察着敦煌上下,乃至整个唐国,对于这件事情,对于星芒教徒的态度。

他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兄长,翟家主也在重新观望自己的兄弟。

本来他们是联手要从那小乐师身上,找出一些她身份上的漏洞,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兄弟的行为却越来越偏离。这两天去南云山的人马也回来了,已经可以确认,那个花蕊小娘子根本不是什么幽若云。幽若云是个瘦高个的姑娘,长相全然不是这般。

那么,她到底是谁呢?

翟羽非常怀疑,其实自己的兄弟已经都知道了,只是,他不肯说。

讲俗台下,翟容将那些星芒教徒尽数割喉,这件事情疑点很明显。在官府、刺史面前,翟羽替自己兄弟开脱,解释为:宜郎是想尽快阻止百姓伤在刀下。

可是,作为熟悉自己兄弟武功底子的兄长,他知道,只要他愿意,伤人不杀命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他,就是在灭口!

翟容因为与秦嫣深入接触过了,知道那些被洗过脑的刀奴其实并没什么审讯价值。在翟羽眼中,则认为,他是为了那个女孩子,身为“白鹘卫”,却背弃了大唐至上的原则,擅自将这些“线索”封了口…

这一天的午后,翟家府邸,杏香园旁的小池塘里,荷叶已经亭亭如玉地生出来了不少。嫩绿色的芽尖,在水面随风飘荡。

轶儿在池塘旁边,欢喜地追着春日的蝴蝶玩耍,那只翠鸟因为难养,已经被翟家主劝说了放生了。偶然也会来池塘里做客,只是,再不会有人打扰它了。

杏香园姑娘们的琴音袅然中,翟家主抬着手腕,稳稳地将茶注子里的茶水,分汤在茶碗里。他正在加强茶道的练习,因为不久之后,承启阁方面就会过来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物。那人惊才绝艳,样样精通。他需要给自己的恩师泡一盏好茶出来。

他的恩师,是天下闻名的北海门的小师叔——洪远孤,洪先生。

从祁连山吹来一阵风,穿越敦煌厚重的城墙、箭垛,越过翟府的粉墙黛瓦,一直吹到水榭之内。水榭四面的丝幔飘动猎猎,飒飒生响。

翟羽抬起头,看着天色。

敦煌春天的尘沙天气即将到来了。黄云压顶城欲摧,尘暴欲来风满楼。

——青莲,我终于要正面对上星芒圣教了。我欠你的,不知可能偿还一些?

第77章 国门

敦煌的仲春来临了, 远处的大漠上,正在酝酿着一场灰沙漫天的沙尘暴。空气变得特别干燥。

柳絮也应景而起,团团白绵, 如霜雪一般在空中卷起卷落, 本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走过的人一边匆匆赶路, 一边打着喷嚏直捂鼻子,咒骂一声这鬼天气。

这两天, 却看不到这些匆匆行色的人们。

一向热闹非凡, 来往商旅, 驼铃叮当,马匹喷鼻的罗淄官道,甚至是人更多更繁杂的桐子街, 这两天都显得十分安静。只有配甲带剑的敦煌军卒,骑着披挂轻甲的马匹,嚓嚓嚓,整齐有力地在街道上巡视而过。显出了对这座城池的保护。

秦嫣一个人坐在蔡玉班的门口。

这两日举国同悲, 连天地都是一片灰黄。所有伶人、舞姬、歌者,都不得彩衣化妆,出去做生意。敦煌城本来是何等热闹之处, 各大教坊司一向生意好得没时间休息。如今遇上了如此国殇之事,蔡班头就让大家多休养休养,除了舞姬适当练功,乐师们则连丝竹也不得碰触。

大家无事可做, 这个清早在各自的卧室中睡个懒觉。

秦嫣睡眠少,一个人在那间挺宽敞的居室之中,听着窗棂缝里不时传来的祁连野风,也只觉得一阵阵心慌神悸,只能坐到下面来,想看看是不是会有一些人气。

敦煌城很沉默,也很沉重…而这一切,都是与她同一出处的人,给带来的。

她看到翟容骑着马,来到蔡玉班门口的大柳树旁,将缰绳交给一名看马厩的小厮,手中持着一把唐刀,向她走来。一看就知道,他也和那些敦煌守军一样,在城池各处巡逻执行公务。应该是顺道路过,抽空来看她一眼。

这两天他也挺忙的,一方面协助敦煌刺史,一起寻查有没有其他星芒教徒,潜伏在敦煌城。另一方面,她这个大约已经暴露了的星芒教徒,也让他很是分心。一边小心翼翼探察着徐刺史和自己兄长的口风,看看他们有没有就香积寺讲俗台下的事情,得到一些不利于若若的情报;另一方面,还要过来看看她,担心她过分紧张,惊慌失措。

这种情况下,秦嫣只能在他面前装作自己非常坚强稳定,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任何影响。是以,一见到翟容骑马的身影出现在罗淄官道上,她就将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个小唿哨,小奶狗虎头立即欢蹦乱跳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蹭在她身边。

“若若,在跟虎头玩?”看到秦嫣还有心情在逗小狗玩,翟容心里安稳了一些,放松地微笑了一下。

“嗯。”秦嫣努力让自己像平常一样说话,“里面大家都在睡觉,无聊得很。”

“吃过饭了吗?”翟容在她身边坐下,那虎头立即拱到他身边去。

“不太饿。”秦嫣无奈地看着,尽管她每日留鸡骨头,拿着各种点心喂虎头,把它养得屁股肉滚滚的,但是只要翟容在身边,虎头明显喜欢他要多一些。

“是饭菜不好吃?”翟容伸开手掌,让小狗在自己的掌心摩挲着,“我带你去吃豆粥。”这几天,他都来变着法子带她吃东西。

“还有店开着?”

“有,”翟容侧过些头,笑着说,“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当然有店开着,以后,这个敦煌城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的。”

“会和以前一样?”

“嗯…”翟容想了想,“一定会更好一些。有些事情,发生一次就足够了。”

望着他那么有信心的脸,手又被郎君握起,很厚实地捉着自己的手指,秦嫣也觉得有信心了。她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了罗淄官道。

走在吹起春日干风的敦煌城里,可以看到城池的南市、城门、大甬道…这些商旅来去的必经之路,的确又恢复了一些人群熙攘。

秦嫣还是能够从这些平常的里巷街道中,感受到一丝丝清冷的气息。这让她虚长的那点自信,悄然地又慢慢颓了下去。

那件血案在每个人心灵深处,都烙上了一条看不见的伤疤。敦煌城本来是海纳百川,盛大辉煌的城池。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陌生人友善的笑意。

——以宽广的胸怀,接纳天下的来客,这本是大唐人引以为傲的风骨,是敦煌城引以为豪的气度。

可如今,这座城市变得凝重起来,陌生起来。

尽管大唐军方加派了兵力,再三保证不会容许这样的事件再发生,但是,街头依然稀稀落落。城门口等待进出关的队伍变得更长了,查验的手续越发繁琐。很多新到的商旅不得不在城外搭起帐篷,为了进入唐国,而等待更长的时间。

翟容觅到的豆粥铺是个小摊,在这个令人悲戚的时期,生意依然还不错。可见那个摊主的手艺,很是出众。

小摊并没有座位,翟容问摊主讨了一张坐垫,找了棵大柳树下的干净处铺着,让秦嫣坐在上面喝粥。秦嫣捧着木碗装着的豆粥,翟容看着她喝粥,问她:“吃着舒服吗?”

秦嫣闻着手中浓郁热暖的红枣香气,看着翟容:“你不喝吗?”

“我不喜欢吃这种东西。”

“是不是凡是带甜味的,你都不吃?”秦嫣已经发现他的口味了,先前那个什么“好吃”的梅子饺子,那真是一股酸咸的味道直冲卤门。作为像寻常姑娘一样酷爱甜食的她,实在不能理解。

翟容看她喝完,将碗送回给摊主。此刻天气很早,两人并排坐在大柳树下,看着人们去买豆粥。

翟容随手拈住一颗飘下来的绒白杨花,说:“若若,自从夕照大城出来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秦嫣的手指上沾了一块粥,干了就变成硬皮了,她剥着聊以解闷。

“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翟容碾碎指尖的杨花,低倒了头。晨光中,他白皙的面皮上,有一层薄晕。

秦嫣停住剥粥皮的手,诧异地转头看着他。

求婚?

她只觉得,空中似乎无声一滞,杨花也失去了自在飞舞的轻盈。

——求、求婚…

在如今的状况下?怎么可以?一股酸涩直冲面门,涨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郎君好傻…她喉头一搐,一个字也发不出。

“若若,你先前一直说只是骗婚,可我不想被骗婚。你我之间得有名分。”

“这…这种情况…”秦嫣眼眶里有水在转,她含着不让那东西滚落下来,“我是星芒教徒…而且,可能随时会暴露…如今,这个唐国上下…”

“我不管这些,我们私奔。”翟容说,他将手臂圈住她的肩背,他发现,不过是短短两日,若若又生生瘦了一圈。他生气地想,好不容易给她找了舒服的窝;好不容易每天觅各种好吃的,稍微喂胖一点点的媳妇儿,就这么被折磨得又瘦了…

他低头用手臂裹紧她的身体:“若若,我可以带你去北海,也可以带你去新罗。何处没那些唐国律例,我们去何处。”翟容说,“你是什么身份,并不重要。”

秦嫣压抑住身体里似乎会随时冲将出来的涩意,用平淡而毫不在意的语气,道:“郎君别开玩笑了,我跟你之间的事情已经到结束缘分的时候了。”秦嫣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带着任务来河西的。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在为大唐边境剿匪,你难道真的会放下这些事情,跟我私奔?”

“这些事,我会有所安排。”翟容被她一顿家国大义,说得无言以对。不讲理的毛病就犯了,说:“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住着,我自己该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他左手伸出来,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自己的脸,“等我办完圣上的差使,到时候,我们夫妻团聚,不好吗?”

秦嫣道:“你将我送到所谓安全的地方圈禁起来?然后我天天等着你吗?”秦嫣的头卡在他的三根手指中,依然固执着,艰难摇头,“不行,我可不想跟个怨妇似的,天天独对墙壁。你不能陪着我,我就自己找自己喜欢的生活去。”

翟容被她噎住,怒道:“陈老先生说得不错,你就是个女人渣,等我几年等不得吗?你这算什么?”他充满恶意地找个词语道,“你打算始乱终弃?”

“始…始乱终弃?”秦嫣被他的张冠李戴、强词夺理闹得满身都打起了结巴,“你你你…”

“你先撩拨了我,却想当这事儿没发生,这是不可能的!你得负起责任来!在嫁给我之前,你得住在我规定的地方,过让我放心的日子。我不会给你机会去结识旁的男人。任何你想越过我联姻的男子,我都会让他们死得很难看。”

秦嫣听着好霸道不讲理,如此不像话的说法,他都能满嘴不打咯楞地说出来,这也太不要脸了吧?她道:“可是…你,你也撩拨我啊,你当着那么多江湖侠少的面给我绑头发!”

“你可以拒绝,你当时拒绝了,过后也不来跟我睡觉,什么事情也没有了。”翟容理直气壮,“你自己犯的错,就该自己以身相许。”

“…”秦嫣跟他没法吵下去了,用力一犟,将自己已经被他捏到酸痛的下巴,从他的手指里脱出来。

翟容没有再强迫她。

他只是右臂又用些力气,让她更贴近自己的身子。秦嫣反抗了几下,两个人扭在一处。

扭在一起时,所有的甜蜜记忆都如一泓染着蔷薇香气的清泉,侵满了她的全身,润物无声。

他身体的温暖,他身上的味道,他抱着她的手臂…他在求婚,她却,却拒绝…秦嫣肩膀一歪,趴在他的膝盖上。

杨花如雪,细细纷纷在他们面前洒下来,卷在东风中,如棉絮一般层层滚过。

“若若,我们不分手。”翟容说,“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也接受了。为何又要因为这个身份分手呢?”

她有长清哥哥要关心,她有星芒圣教压迫之仇要报,她其实也有很多不甘心。可是却要因为他,都压抑起来?

翟容也考虑到了她的这些难处,他为她,寻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若若,你武功低微,人也太弱小。救出长清哥哥也好,让星芒教不能再肆虐也罢,这些事情你就是想做,也是做不了的。”

“嗯,我知道。”秦嫣也知道,凭自己那点微末本领,自己如果回到扎合谷,也就是被莫血奴役至死的结局,根本不可能将长清哥哥带出来。

“若若,”翟容抚摸着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辫子摸到她的背部,“我知道你的眼前有一大片阴霾,让你透不过气。我会尽我所能,将这片阴霾撕去。让你的眼中,从此以后只有我。”

“好。”秦嫣忍了许久的泪珠还是滚了下来,悄悄融化在自己的衣袖中。自从遇上郎君,她就如一颗黯淡的星子,遇见了一轮明月,不再孤单,有所依靠。

她说:“我的眼里,本来就只有你。”秦嫣答应他,“你带我去你师门,我会乖乖听话,躲在北海门,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等你将这里的事情做完,回来娶我。”

“那就这么定了,”翟容道,“不得食言。”

“知道了。”

“若若,我还要去刺史府邸,先送你回乐班。”

“嗯。”

他站起来,两人拉着手,一起慢慢散步回蔡玉班。在蔡玉班门口的大柳树下,两人在一起,又说了一会儿话。他们说好:他踏上征程,荡魔除寇的时候,不忘保护好自己,早日归来;她保证,二十四桥明月夜,每夜都挂念他。

白日无事。

用过午膳之后,秦嫣去了罗淄官道旁的医师署,为受伤的百姓换药。

香积寺惨案发生以后,很多百姓受了重伤。矮脚他们几个人数虽然少,可是都是被精心训练过的,刀法犀利,力道劲足,伤害性非常大。再加上奔逃中,践踏受伤的,普通医铺接纳不了那么多伤者。临时征用了罗辎官道的清虚观为医师署。

敦煌刺史将一百多位伤情最严重的病者,集中这里。

他们在各大教坊司招募了一些仆妇、侍女前去做粗活,

每日分上下午两班,各去三个时辰。医师署和蔡玉班同属一个里坊,所以这些女人早出或者晚归,宵禁也不用担心。

本来医师署不强征乐师、舞姬为人手,秦嫣是自己报名争取的。

因香积寺事件,人们夜晚的活动都大大压缩,本来一向热闹的桐子街,如今这两天生意也急速衰退。蔡玉班的姑娘们晚上都不出去接活儿了。众人在一起,无非是打牌、聊天,赢一些酒钱取个乐子。

秦嫣没法跟姑娘们玩。

倒不是她与众人关系不好,只是随便发一轮牌,她就能将各家的牌听个七七八八。稍微手速快一些,就能藏牌捞牌,实在是玩不起来。她想,既然有空,倒不如去医师署,做些她擅长之事——处理伤口。

医师署内,中药味、屎尿味、血腥味、呕吐物味,掺杂成一股浓重的恶臭。从各处征调来的仆妇和婢女都不停忙碌着处理病人们的脏物,可是伤者众多,受伤又严重,有截肢的,有高烧□□的,有无法吃下东西呕吐的。出血的要帮着止血,昏迷的要帮着按摩,高烧的要帮着擦身子…

很多伤者,当时是全家一起聚在香积寺看演出。家人都遇难,自己幸存的,连个送饭送水的都没有。需要人手喂饭,清理。

秦嫣的任务是一个个给伤员换药。

受这个时代医药条件的限制,每日,伤员们都要拆开绷带,换敷上新鲜的草药浆汁,以免馊烂。

她一边要换药,一边还要检查伤口,若发现脓肿溃烂,需要及时清理掉,然后重新上药止血。这些事情普通的仆妇都做不来,只能医师做,医师又人数有限,所以秦嫣在这里做了不过两天,被主管此处的医师署头发现,她处理伤口手法特别干净,便将这个任务托给了她。

每天,总会有十来名病人等着让她清理伤口,包扎换药。秦嫣挽着袖子,正在忙碌着。

“大家听好了,”医师署头程老先生站在屋子中央拍了拍手掌,所有正在照顾伤患的人们都抬起头来,看着程先生。老医师吩咐着:“一刻过后,翟家主会过来。还会带人过来送药,慰问伤者。特地让我先与诸位打招呼。届时,诸位不必见礼,要以伤者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