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容在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土屋的地窖中,与这二十多位蒙着面巾的唐国精英,轮流商量了一天。长清和秦嫣则留在了二楼的楼板上,秦嫣为他烧了个火。

“哥哥,郎君好像不让我去听呢。”秦嫣将心中的猜测,告诉长清听。

长清说:“本来就不能让你全盘知道。你如今是摩尼奴,身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谁也不知道。”

“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秦嫣苦恼地撑着小脸,“我觉得一点变化也没有啊。”

长清不语,听着楼下,大约每隔一个时辰,便会五六匹马,绝尘而去。

这些人,是和翟容一起将自己所负责的地域,进行了再一次梳理和沟通之后,重新赶往自己埋伏两年的地方去布置了。

短短三、四个时辰之间,翟容将无数事先准备好的命令,以卷纸的形式,一条条发放到这些人手中。所有这些事情,都将由这些人的手中散出去,如同无数只蜘蛛,在齐心协力编织出一个密密的蛛网。

随着马蹄得得渐渐远去,这些风云际会的唐国密谍武者,转眼间又风流云散,重新散布回莽莽雪山、原始森林、枯索大漠、飘摇小城之中。

入夜,小镇再度被笼罩在密密绵雪之中,他们的马蹄痕迹都被掩藏地一干二净。这座无名小镇恢复了人迹杳然的状态。

翟容带着他们连夜离开,他们又换了几处地方。

盘桓了两三日之后,雪终于完全停了,天空湛蓝。

在一条古河道旁,积满冰雪的废旧磨坊里,翟容与翟羽方面派来的人手见了面。这些黑衣的承启阁官员,给他们送了点西行必须的武器、装备等物。

翟容的战刀和软甲、索绳等物都是他自己这两年已经用惯了,换了新的而已。秦嫣则拿到了一把小巧而强劲的黑色小弓。看着那精致绝伦的做工,她觉得很惊喜。翟容告诉她,这是承启阁专门为她定做的,知道她善于箭术。让她路上有空就熟悉起来,威力会很大。

长清则跟着那几位承启阁官员,被他们护送着回河西了。

既然,已经确定了嫣儿是被星芒教追踪着的,以长清的残疾之身,就不适合跟着他们一起奔波了。他将凭借自己的头脑和在星芒教生活的经验,到翟羽身边去,继续帮助承启阁处理情报。那里,是属于他的战场。

临走前,他郑重其事地对翟容道:“二郎,有件事情,我想了很久。”

翟容道:“先生请说。”

“我这个妹妹,是交给你了。”

秦嫣悄悄捏翟容的手:哥哥如今也喜欢你了呢。

“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是。”

“星芒教不除,你就不要带着嫣儿回来。”长清道。

翟容面色一震。

这些日子的相处,翟容也知道,长清是将妹子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今竟然是说出这样的话。

长清当然不是要让若若死在西域,他的意思是,要翟容务必放开手脚打压星芒教,不用顾忌任何事情。包括,若若的性命…

翟容默了一会儿,这一句话,透露出了长清先生对于星芒圣教的恐惧和对他们此行的担忧。他回道:“若若是我媳妇,我当然要带她回来。”

长清合十无语。

——他也希望如此。

可是,以他对星芒教的了解…本来,他也是想竭力阻挠嫣儿去做什么“身饵”。不过,宁高山一战,那些伤在刀奴手中的无辜民众,让他心目中的秤杆已经发生了倾斜。妹妹的安危固然重要,可是邪教必除啊。长清道:“我会在唐国,尽量帮助你们。”

“兄长保重!”

秦嫣也与哥哥告别,她尽量显出平淡,不希望看起来像是生离死别。

离开了那座破磨坊,翟容带着秦嫣,一路向西,重新走过柳谷水。一片水烟茫茫的断崖尽头,雪山连绵如白云横亘天边,在阳光铺设下,山体深蓝幽远。

秦嫣坐在翟容的身后,他们策马来到这片冰雪断崖旁。翟容勒缰驻步,临渊而立。两人一起看着群山起伏。

翟容说:“若若,他们敢把你当食物,我们便将这群畜生的食槽全掀翻。你信不信?”

“我信。”秦嫣看着远处的群峰林立。

天山东端的恢宏壮丽,从此处开始。

第110章 认亲

行到第九日, 翟容开始发现了军队的踪迹,也看到了秦将军人马与斛薛部军队作战留下的痕迹。

他们穿越羽箭纷林的铁血战场,看到碎在地上的战士盔甲;他们涉过冰雪交融的小河旁, 见到埋锅造饭的土窝;他们站上高山峭壁, 看到远远传来的黑色烟尘…

第十日,他们追上了秦都督的军队。

翟容先拉着秦嫣到了一条小细溪水旁, 蘸着冰水将她脸上的风尘都擦干净。口中还抱怨:“不就是骑个马,爬了点山嘛, 你至于弄得这般灰头土脸么?”

秦嫣说:“你的脸上也都是灰土啊, 此处气候便是如此。”

翟容笑道:“早知道就不帮你擦了, 让岳丈老人家看看,我们是多么般配。”

“谁跟你岳丈老人家,真是的。”秦嫣拿过他手上的帕巾, 狠狠擦了几把他的脸。他天生雪白的皮肤就露出来了,这两天在山地风餐露宿的,他也没见变黑多少。

两人都收拾干净了,又蹲在水边, 用雪水洗了手。将兵器都放在马背上,准备进入军营。

走了不多久,便远远看到数千人马散落在一片背风的高坡之下。

军人们正在搭建行军帐准备过夜。每一个军帐均十分狭小, 会睡两个伍的人。一面红底黑字的大纛在军中偏东南方向,随着天山的北风而飞舞招展。

上面一个硕大的“秦”字。

不知是山上的空气稀薄,还是日头渐渐变沉,周围变冷了, 秦嫣觉得一阵呼吸困难。翟容已经发现了她的紧张,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别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至多…至多…”她想,至多秦将军跟她无关而已。

翟容笑着道:“如果确实认错了,你还有我呢。”他包着脸,只露出一双眉眼。秦嫣是去认亲的,得露着脸。而他需要隐藏身份,这样无论是对于承启阁还是秦将军的部队,都是一种保护。

天色暗沉下来,军营中不同的方向,点起篝火。军卒们将篝火压得很低,数千人的驻军地看起来如同夜色深沉中的一抹星星闪动的嫣红。

他们找到了负责放哨防守的军卒,翟容将腰牌给他们看了。哨兵带着腰牌进入军中大帐,过了一会儿,他们接到了容许进入军营的命令。

火把在军帐中呼呼燃烧,引着他们来到了那大纛之前的牛皮军帐之前。

军帐门口站着十名身着盔甲的军卒,每一个都面色黝黑,孔武有力,显然是将军的亲兵。其中一名将他们引入大帐之中。

秦嫣终于见到了这位疑似自己父亲的秦都督。

他穿着玄色军衣,站在一张舆图前。

秦嫣眼尖,能看得出这张伊吾地界的舆图有部分跟自己画的很相似。翟容轻声解释:“你的舆图传到承启阁之后,承启阁重新勘察了地形,做出来方便行军用的。”

秦嫣想到,自己还没见到父亲,已经可以从某种角度上帮助自己的父亲却敌,心中不觉欢畅起来。

她急切的目光立即牢牢地粘着这位将军身上。

与她小时候残存的记忆非常不同,她记忆之中的父亲是一位体型高大的男子,所以当她看到翟羽之时会觉得他跟自己的父亲很相像。秦允安将军却是个中等身材的儒雅男子,眉宇间的温和,甚至让他的武将身份看起来很模糊。

翟容知道秦允安将军年轻时是青州才子,文武兼通。

翟容不是第一次见到秦都督,他曾经偷偷窥伺过秦都督,以及他的家人。他知道若若的长相跟秦都督完全不一样,加之现任的秦夫人与若若长得有几分相像,是以他推断,若若应该是酷肖乃母。

他在承启阁派人与秦都督接洽此事时,特意隐瞒了这个细节。希望秦都督看到若若这张脸,可以激动得立时认下这个女儿,让若若高兴一下。

事实证明,身为唐国开国勋将的秦都督,多年执掌北漠地方大权的秦都督,根本不是什么一惊一乍的人。

秦允安转身看到两个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承启阁的计划已经事先有人给他送过消息了。

他的目光先在翟容身上扫过,这个年轻人就是那腰牌的主人。他没见过面,需要有个接头暗号。

翟容面对他的沉稳,也很沉稳地按照事先约定,对了一下暗号。

确定了对方的确是承启阁派来的人,秦都督的目光这才在那小姑娘的身上停驻了下来。

依然是沉稳得形同陌路人的目光:她脸色暗沉,显然受了天山此处的苦风厉沙时日太久,五官形状又线条柔腻,猛一看似乎不太突出。与自己当年惨死漠北的妻子相比…他狠狠稳了稳心神,表面却丝毫没有流露。

他故去的妻子,是卢氏的高门小姐,被护养得身上肌肤稍微一碰,便会泛红般的娇怯。若忽略这姑娘的满脸黑黄,其实,与慧娘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翟容只在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波动,略略有点失望。

秦允安心中其实已经翻滚起来了。翟容隐瞒若若长相的这个细节,的确,已经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只是秦大将军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容之人,看不出而已。他迅速藏敛起了自己内心的涌动。

他找这个丢失的女儿,也找了不少时日,只是时过境迁,求而不得。秦都督早已将这份心念压抑住了。眼前这个姑娘虽然号称是丢失的秦十三娘子,但是一来据说没有什么儿时记忆了,二来姑娘出生之后,除了长相酷似母亲,其他并无有特别可记得的标记。这事儿,也只能悠着些来,更何况,这姑娘如今已经被承启阁确定为“摩尼奴”了。

“两位请坐。”秦允安道,“上酪浆。”几位贴身军士将翟容他们客客气气引到了旁边的军案前。

翟容觉得这事儿很正常,既然不能确认,就慢慢从长计议。他看若若神思恍惚的样子,将她带到秦都督安排的座位边,自己也按照军中的规矩,分桌落座。

秦嫣则大为失落,总以为一见面是自己的亲人,总归能够瞬间引来一些如何山崩海啸的记忆,结果自己的头脑中一片茫然,甚至连看到翟家主时的那份熟悉感,都不曾有过。

实际上,当时她看到翟家主有那么一抹熟悉感的,并非是翟羽那个人。而是他对待轶儿那份耐心慈柔的身形动作。这是她的父亲,留在她头脑深处的记忆。至于,她觉得自己的父亲长得非常高大,那更是因为幼年时,身形偏差产生的错觉。

此刻,一切都平淡地令她想哭,直到被郎君带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才醒过神来。

秦都督跟翟容不紧不慢地谈论着一些闲话,问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唐国方面的消息。说:“小娘子既然暂时不能回中原,那就按照圣上的意思,在我们军中随行几日。”

翟容抱拳。

秦都督性情稳重,谨言慎行。翟容在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己岳父的大将军面前,也将自己浑身乱七八糟的毛刺儿都藏匿得严严实实的。而秦嫣则是小娘子,更不可能成为引导话题的人选。双方正在有些僵硬地互相慢慢了解着。

忽然,军帐门帘被很无礼地一把推开一道缝,人没到,一大片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就伴随着西北风,冲入了军帐。惹得军帐旁生着的两个铜火炉中,火苗狠狠一暗。秦都督军案前的十几支枝形烛台上,一片摇动。

“啊?老秦,小十三娘回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帐门口传来,“俺将徐老三也叫来了!”话音刚落,沉重的牛皮帐帘被一只粗大手臂果断挑起,两名身着副将服色的汉子出现在牛皮军帐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甚有神采的年轻男人。

一进门便大嗓门嚷嚷的铁塔汉子,名叫鲁言修,长了一双圆滚滚的铜铃大眼,满脸小卷髯显示了他的漠北羯人血统。他口中的十三娘,便是多年前丢失的秦家小姐乳名,秦家在中原是大户,族人众多,那个秦娘子在同辈之中排名十三。

鲁言修身边站着的高个男子也是副将打扮,因在战休时分,头上盔甲取下了。此人名唤徐高,蚕眉长脸,三缕黑色胡须飘在颔下。

三人进来,一眼便看到羞怯怯,慌忙从案桌旁边站起的秦嫣。

她打了两个细长的辫子,穿着一身麻裙子,脸黑黄了些,长得还很漂亮。那姓鲁的将军高兴起来,一个箭步来到秦嫣面前:“哎呀,丢了那么多年,让俺大哥好找。”他蒲扇般的巴掌一下子往秦嫣身上扇。

秦嫣连忙双脚略分准备顶住。

翟容伸手拦了一下,鲁将军顿时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手腕上颇有几分力道,刷刷刷,双方刁腕、错手,切肘,风声呼呼你来我往。

翟容听他们称呼,应当是秦将军兄弟辈的战将。只是架挡,并不施用力气。那鲁言修号称“九原猛火筒”,勇猛凶狠,最是不让人的。两人在军帐中转瞬间过了十来招。

秦允安先生一声喝住:“老鲁,这位小先生是入了‘曲全盟’的。你还不快快住手!”

“哦?”鲁言修露出惊讶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翟容。

“曲全盟”为了对付巨尊尼,以前辈武者的功力灌注入年轻武者的身体,双方都要冒很大的风险,尤其是被灌注功力的年轻人,死伤之多令人痛心。但是,一旦能够出“曲全盟”的年轻人,寻常人根本不堪他一击。

鲁将军左右看看翟容:“让我看看,出了曲全盟的孩子,是不是头上长了龙角?”他那憨顽的样子,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方才还有些僵硬干冷的军帐里,被这一管子“九原猛火筒”捅了捅,顿时热乎起来。

翟容被他当作珍稀动物围观了一番,双手向鲁将军行礼:“前辈见笑了。”

另一名副将,徐老三徐高,是九原军中的智囊人物,当然不会像鲁言修那般莽撞。一双细细的柳叶目,看着秦嫣:“故献公,这是十三娘子?”

秦允安道:“我们还在确定之中。”

翟容低头微笑。

看起来,秦都督并不像表面所见一样冷静。背地里多半曾喜不自禁,与这两位兄弟和自己的义子卢直卢郎君说了此事。

他略略松了口气,至少,秦都督还是挺在意这事儿的。

那边,秦都督在对自己兄弟解释:这位秦娘子也没什么明显可供相认的信物,恐怕要带入青州府中好好相询,才能有个结果。长得倒是和夫人一般无二,只是要说长相的话,世间相像的人还是能够找出一二的,到底不能用来做认亲的证据。所以如今当着孩子的面,还是不那么确定为好,以免到头来证明不过是场误会,反而伤了孩子的心。

鲁言修听着也无可奈何,只“哦”了一声便作罢了。这些年陪着大哥也找过一阵子人,知道失望的次数实在太多。

秦都督道:“不过也无妨,我府中还留着当年养过小娘子的乳母和婢仆,小娘子跟我回到故献城去,盘桓一段时日,细细回忆寻找,应该能有些帮助。”

秦嫣连连点头:“多谢秦都督,我有时候会梦见先前家中,应当能记得一些琐事的。”

秦都督见她脸上很忧心,温和笑道:“一路行来风尘仆仆,我已经请庖厨做了些吃的,你们一起在我帐中用些饭食。”又向他们正式介绍了鲁言修和徐高两位叔叔,秦嫣一一见过了他们。

介绍到那名身着黑甲的年轻人时,鲁言修拍着那人的肩膀道:“闺女,看见没有,卢五郎!”

年轻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生了一双斜飞的窄长眼睛,笑起来白牙展露,很是英俊。鲁言修一脸满意地拍着年轻人的肩头:“来来来,五郎,说不定这是你的媳妇。小娘子,你自小就对五郎一见钟情,这可是有证据的…”他按着卢五郎的头让他行礼:“哇哈哈,老子又有孙子抱了…”卢五郎对这位叔叔的胡闹,大约已经习惯了,无奈地顺从着。眼睛则瞟向了翟容。

方才翟容挡着鲁将军的手,不让他扇到秦嫣,那卢五郎也是留意到的。

翟容知道他是谁,两双悍气黑目撞在一起,一片火光激烈。

与此同时,秦将军和徐将军同时喝断:“老二!”

“嗯?”鲁言修还是一脸没眼色的样子,瞪了一双驴眼不知所谓。

秦将军和徐将军看了一看翟容。

因有亲疏远近之别,方才翟容只是以自己承启阁官员的身份见过了对方。秦将军如果当场能认下秦嫣,他自然要行姑婿大礼的。但是秦将军还无法确认此事,因此,他依然是以承启阁秘密官员的身份站在当地。

不过,他与秦嫣的各种不自觉亲密的小动作,鲁言修没留神,秦将军和徐将军倒是看出这对年轻人关系不寻常。

翟容趁势上前表明身份:“秦都督,我如今是秦娘子的夫君。若秦都督的父女关系能够确认下来,容我来日再带大礼来拜。”

徐高白了鲁言修一眼:让你胡说乱嚷!

卢直收起目光,只能淡淡随着回个礼。

鲁言修立起一双大眼,满脸意外。他和卢五郎关系亲近,这卢五郎是范阳卢氏的族裔,出身高贵不说,作战勇猛,军法熟谂。在鲁将军心目中,自然是秦家东床最好之人选。如今小娘子眼错不见就嫁了人,未免教人措手不及。

秦将军听翟容的确是与这嫣娘子是小夫妻关系,掐指算来,就算这个姑娘是自己的姑娘,那也有十七岁的年纪了。大唐规定十五岁成婚,这孩子年龄已大了,嫁了便嫁了。

他微笑着看看秦嫣,这小女婿的面貌因他身份的关系,他是不得见了。看姑娘的样子,貌似姑娘嫁得还是如意的。

便问道:“不知二位何时完婚的?不管姑娘是否与我们老秦家有关,秦某都要备一份礼。”

翟容躬身回道:“回故献公,我与秦娘子数日前在师父和家兄的主持下完婚的。”

“哎呀!就差几天?”鲁言修叫道,“速速和离,转嫁俺家卢直…”这老将军对卢五郎娶秦氏女是有多大的执念,浑然不顾身边一群人脸上红的红,白的白,黑的黑。

若不是遮着脸,就能看出来,翟容的脸色最黑。

徐高一胳膊肘打在老鲁的肋下,笑脸上前:“前几日听说小娘子要过来,都督特地吩咐我,差人去河西采办了一些中原的食物。都是小娘子孩童时爱吃的,军中庖厨简陋,不比我们故献城府中做得地道。先品尝一下吧。”

“对,时辰也不早了,先用膳吧。”秦都督道,“各位入座。”

如此,众人方解了围。

如今秦娘子身份未明,翟容在承启阁的职位也不算低。两人之间行不得翁婿之礼,便只能以同僚兼长辈的身份,先招待他们一番。

翟容和秦嫣并排坐在两个贴近的军中食案上。

翟容看着端上来的菜肴:浓汤膘肥的红油肘子、黄姜焖羊肉羹塞蒸出的大肉饼子、厚实的乳酪浆甜果儿…

冷冷看了秦嫣一眼:“你口味原来这么重?”卢五郎想等十三娘归来的心思,他早已调查到了,并不意外。可是,这鲁将军口中的“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可就令翟容大大不爽了。

秦嫣唬得缩紧身子:自从那鲁将军喊了要让她退婚,重新嫁给卢五郎之后,夫君那张脸就难看得什么似的。

关她什么事情?

她还未必是秦都督的闺女呢,这些桌面上油油腻腻,大荤大腥的菜式,也未必是她爱吃的菜。还有,那卢五郎跟她肯定是毫无关系的!他撒气撒得这般做什么?

翟容拿朱木筷子狠狠笃上一盘菜,咬着一条藿菜根:“证据…居然还有证据…”

此事必须找那五郎问问清楚。

这死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