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郎说,大唐,不会再有机会,找到第二个摩尼奴。不信仰星芒大神,却愿意为唐国出生入死。至于他们自己,既为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伊吾的干索山坡上,风声如同一把粗糙的刀子磨着山石。

军帐里,秦嫣头靠在翟容的肩膀上,醒了过来。

她感到翟容醒着,抬头一看,果然翟容睁着眼:“郎君睡醒了?”

“嗯。”如今他身上真气充沛,运功便能足够休息了。因她喜欢挨着他入睡,所以他虽然醒了,也没有挪动身体。

秦嫣躺在羊绒被褥中,觉得暖洋洋十分舒服,便回忆起与秦都督见面的种种细节。忽然,她皱起眉毛:“郎君,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故意的?”

“你故意先与我成婚才来见秦都督,对不对?”秦嫣道,“你早就知道,秦十三娘是有婚约的,对方还是五姓之子。”

“…”翟容无奈,被看穿了…

他调查秦都督的时候,当然也调查到了卢直卢五郎之事。此人原先的确跟那秦家小娘子定有婚约。翟容想着,对方属于七宗五姓的千年门阀,若秦嫣当真被认回秦家,他这个河西翟氏的逐户之子,还未必能入长辈们的眼。到时候只怕不知惹出多少纠缠。

“哼!”秦嫣欲翻身不理他。

“怎么?看到卢郎君,想跟我悔婚不成?”翟容拦住她意图背对着自己的身子,“家规第一条,你又忘记了?”

“谁跟你悔婚!就是觉得你又小气又计较!”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是在陌桑湖边很信这一套?不得不防着。”

秦嫣拧他:“小气鬼!这么远的事情也记得!”他说的是他们第一回在陌桑湖边的事情。

翟容大笑着翻身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闭上眼睛将脸颊贴在秦嫣的发顶:“我家娘子的事情,我桩桩件件都记着。下辈子也记着。”

“讨厌!”

“亲一下。”

“不许用亲嘴来解决问题!”

翟容问:“我们之间除了亲一下,还能有什么要解决的吗?”

“郎君你太讨厌了!”

小军帐里,两个人滚得床褥都乱了…

军帐外传来轻轻的声音:“辅史大人,可在?”翟容不仅面容遮盖,连姓名也是不公开的。除了秦都督,其他将领,都直接称呼他官职。

翟容松开与秦嫣笑闹的手,秦嫣听出是卢五郎的声音。

翟容坐起来问道:“请问外面可是卢郎君?”

卢五郎道:“正是在下,有事想与大人说,大人可否借一步出来?”

秦嫣也连忙从羊绒褥被中钻出来,翟容将兵器带上,衣物整肃,打开军帐门走到外面:“卢将军,这么晚,有什么事情?”

“这军帐太狭小了,”卢五郎道,“我们去那边说话。”

翟容道:“卢将军稍待,等我家娘子收拾一下。”他自己是和衣而睡,不需太整理,反手将军帐门带上。

卢五郎微笑:“翟郎君真是伉俪情深,一时也分不得。”

翟容和秦嫣不能分开两地,主要原因是他得护着她面对星芒教的追杀。这支军队即将成为与星芒教正面迎击的“试剑石”。此事乃是机密,只有秦都督知道,自然不能够与卢五郎说细。

翟容微笑一下站在军帐门口等秦嫣:“若若,你快一些,卢将军在等着。”

“马上好。”秦嫣将辫子抹平,这些日子她也是衣不解带随时备战的。她将弯刀插在背后,小黑弓也背好,然后才走出军帐。

卢五郎看了看秦嫣,见她个子不大,动作纤细利落。虽已是深夜,身上兵器都带好,斜背着弓箭,全副武装的模样。笑道:“虽然目前还不能得知,秦娘子是否是我义父家的十三娘,看这情形,我倒觉得已经有三四分像了。”

翟容问道:“怎么说?”

卢五郎伸手:“请这边。”

翟容也回答:“好,请。”

两个年轻男人走在前面,秦嫣跟在他们后面。听着那卢五郎说起,卢家与秦家是世交,十三娘的母亲就是卢氏女。因那时正逢隋唐大乱,各路军方势力倾轧,礼乐崩坏。高门大族的士子都盛行将自己的子侄交于军中练习武艺,练得一身本事投入战场赢取功名。

卢家是门阀大户,儿子不舍得送入军营中与那些平民弟子一起摸打滚爬、胡摔海打。而秦允安先生为知名儒将,卢直便以卢夫人族中侄儿的身份入住秦府,接受秦将军府中武师的耳提面命,督促学习。

秦十三娘子当年才五岁不到,卢直已经十五六岁的年纪了,本来到不了一处。

只是那些年,秦都督前线作战,打的都是生死恶战,不方便带着个骨骼未硬实的少年人去冲锋陷阵。

于是,卢直就留在了秦府三年,暂时没上战场。

三人边走边聊,来到军营旁一带栅栏处,栅栏里圈养着军马。

为防止有人偷袭军营,这些军马都是按照马主人军营所在位置,编排成小圈,分别圈养的。而唐国作战,除了需要预备骑行的战马,还有负责运送辎重的走驴等四脚畜生。马圈虽小,却也马踢驴叫,此起彼伏,让一些守夜的军士们忙个不停。

看守马圈的军人见到卢直,纷纷向卢将军行礼。卢直笑着回礼。

三人就在散发着草料清香的木栅栏边,随意坐上。

卢直道:“我们卢家是以诗书礼御为家风,我那年进入秦府时已经通读了《大学》、《中庸》,会背《诗经》,道家典籍也在母亲督管下能背诵不少。于是秦夫人时常以我为标,要求十三娘子读书。可那姑娘倔强得很,索性一个字都不肯认。让她认牛,偏读作马。秦府上下各处匾额、屏风、楹联门柱有数千字,那时候我每日牵着她的手到处认字,她愣是一个不记。”

翟容转头看一看秦嫣,秦嫣悄悄摆手:“如此不懂事的姑娘,多半不是我。”

她记得自己进入扎合谷之后,也是一个汉字也不认得的。

卢直道:“不过,可能是有武将血统吧?这秦十三娘子的武学天赋却十分出众。”

“哦?”翟容再度看看秦嫣,他教她轻功,知道她不但接受能力特别好,还非常能够承受训练之强度。据她自己所称,也是说自己武功天赋过人。翟容问道:“那才五岁,如何看得出来?”

“那时候我快十五岁了,又是专门跟着义父学武练剑的,所以也算是有些功底的。但是,每回秦小娘子不愿意认字,将她弄烦了她必要逃走。在花园的假山、亭台上跳来跳去,我和几个家仆一起追,追得都觉辛苦。秦将军一直说,这小娘子万万不能让学武,否则不知闯多少祸事出来。一定要让她绣花习字,可是小娘子就更不愿意了。”卢五郎十四五岁之前,接受的是卢氏一族的诗书教引,只能算是文弱小书生一名,降服那到处乱蹦的小丫头,着实艰难。后来,武艺渐渐练成,才能够从容应付十三娘。

卢直道:“我父亲来做客时,还跟义父说笑话。将门出虎女,以后让十三娘做个女将军。逐鹿天下就靠她了。”

翟容笑得身子微微发颤,被秦嫣狠捅数下也无法克制。

他眼前出现一个穿着唐国襦裙的小女孩,梳了两个小抓髻。挽着裙子在假山上,腾挪跳跃,从水榭翻身过月洞门…他忍不住又回头看秦嫣,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秦嫣气得连连摆手,皱眉示意:肯定不是我了,我一看就是个很乖的人,好不好?

卢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来:“我今日来也是为了此事,看看能否帮助小娘子回忆幼时的记忆。”

翟容看着他小心地从锦囊中掏出一张叠得齐整的黄绢画纸。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副笔法老道的山水图,皴擦洒脱自如,草木生机蓬勃。翟容兄长为河西巨商,翟家也是官宦子弟,眼睛里是见过好东西的,他说道:“这是展子虔先生的画?”秦嫣头凑在他的身边看着,说:“画得真好,比莫高窟擅长画净土的黄先生还好。”

翟容跟她解释:“莫高窟的画师是工匠出身,展先生是前隋的朝散大夫、帐内都督,他的画是士子之画,完全不同的品次。”

他全部展开,只觉触目惊心,那舒缓如春的画纸上,不知被谁胡乱涂鸦了一张脸。那脸面画得歪鼻子破嘴,细长的脖子挑着个头,不知有多丑陋。他再次将目光转到秦嫣身上:十分明显,这是当年十三娘的手笔。

秦嫣满脸通红,无奈摆手:我不是那秦十三娘子,我不认识她!

翟容将手中的画凑到秦嫣面前:“若若,你画的这是什么人?”

秦嫣躲避着:“我如何知道?”

那小十三娘实在恶迹斑斑,跟她这种温柔贤淑,性格乖巧的大娘子,完全无法联系起来。

翟容逗她道:“早知道你如此顽劣,我就不娶你了。”

秦嫣怒道:“我们家规第一条你忘记了?不得悔婚、不得和离!”

翟容低头看着画,越看越好笑。

秦嫣对着那丑陋的画,再次重申:“我不一定是秦家娘子!我画图很好的!佛脸开相都很好!”长清哥哥平日没事就会在石壁上画佛像,她有空也跟着画,时常被哥哥称赞。秦嫣双手抱在郎君的胳膊上,摇着道:“真的!”

翟容将绢纸重新叠起,递到卢五郎手中。

卢直微笑着收回自己的画,对秦嫣道:“秦娘子,卢某如今还不能确认你是十三娘。有朝一日能够确认,我会将此画原物奉还。”

翟容抬起眉:“那鲁将军说的证据,就是此物?”

卢直说:“正是此物。”他道,“当日,十三娘说,这是给我画的小像。”

那一年,秦都督好不容易邀请到了历游青州山水风物的展子虔先生到自己宅中。故献公是青州儒士,展子虔乃前朝名家,双方交谈互相合契。

展先生一时兴起,为秦府留下了这份山水小品。

一日,秦允安正在书房中赏玩这幅小作。因卢家将小郎君送到秦家来学艺,秦将军就没来得及收拾书房,忙着与亲家说话。十三娘子拉着小卢五郎满园乱钻。偷偷溜入书房去,画下了这张人物“小像”。

翟容忍笑道:“那日,十三娘可被打?”

卢直笑道:“哪有?义父疼这个女儿疼得不行,只问她为何不在其他地方画,偏要在那张图上画?”

翟容问:“那,十三娘如何回答?”

卢五郎道:“小娘子说,她的画是顶顶好看的,所以要画在这张顶顶好看的画上。然后被义父称赞有眼力,懂得品赏。”

翟容说:“若若,这说话的语气,倒是跟你很像。”

秦嫣狠狠瞪了他一眼。

卢五郎说:“十三娘丢了,秦先生很难过。”

翟容点头:“的确如此。”他调查下来,秦允安先生一直在漠北设法寻找女儿的下落。只是不知道,女儿可能已经经过巴丹吉林沙漠,流落入了西域。

卢五郎道:“这些年为了安慰义父,我也不曾娶妻。我生怕我娶了妻,他会有点失落。所以你们此番过来,我也希望能够早些认亲。如此我也能放下心来。”他问秦嫣,“秦娘子,你可回忆起什么来?”

秦嫣看看翟容。

翟容道:“她先前在星芒教,吃了混乱记忆的蕈草,需要慢慢恢复。”他说道,“至于你说的两点,六岁不识字,武功天赋好,她倒的确是符合的。”

秦嫣道:“教我认字的哥哥常说我聪明,一学就会。小时候认字时我也总觉得似曾相识,学起来不费力。”

卢五郎道:“十三娘子的武功天赋,数万人里挑一,若能得到名门师长用心教习,如今应该是很了不得了,不知小娘子如何?”

翟容道:“她误入邪教,教的路子没有内力,所以武功看起来不太高。再好的天赋,若无人及时引导,也就抛荒了。这一点恐怕很难断定。”

卢五郎点头:“希望秦娘子尽早回忆起当年的事情,能够与我义父尽早相认。”

“多谢卢家郎君。”秦嫣点头。

翟容告别了卢五郎,带着秦嫣回到军帐。

卢五郎看着那个女孩的背影,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慧娘的影子到底是烟消云散了…他初见秦嫣时,还心头狂喜,又能见到如此与慧娘相像的骨肉。他当初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当然是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只是因为那是慧娘的孩子,他希望可以照顾、爱惜她一生一世。

如今这个长大了的十三娘,已经满身打着别的男人的烙印,也已经离他远去了。

——说实话,若不是这姑娘已经与那神秘的承启阁年轻大人有了夫妻之实,他还真有横刀夺爱之想。

可惜,别人已经将路堵死了,一点空隙也没给他留着。

“若若,你怎么那么好玩?”

马圈旁,翟容带着若若回去,一路犹在讥笑她年幼时的调皮。怄得秦嫣又气又跳,用力捶他的背。拿起栅栏上的雪往他脖子里塞,把翟容冻得不停躲闪。

翟容知道她是抱着很大的希望来认亲的,如今却不上不下,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结果,故意找她打岔。

秦嫣也知道,在秦都督此处没有得到很明确的回复,自己若显得情绪低落、不言不语,难免令郎君担忧。如今又闹又跳,显得活泼一些,他也就不必为了安慰她而费神。

哪怕人生样样不如意,此刻她有他陪着,万般不如意也成了有趣。

第113章 起风

回到军帐, 三更的梆子声从军营四角传来,黑白沉静,雪屑随风飘散。

秦嫣跟翟容方才一顿混闹, 弄得满头是汗。她去屋外装了一盆子干净的雪, 放在火炉边融化了,自己清洗着。

翟容没有躺在铺垫上, 而是端坐在军帐中。

秦嫣虽然是哥哥训练出的阵师之眼,耳力也过人, 这些日子知道, 自己与翟容的耳目能力, 还是有差距的。看着他严肃的面容。她坐到他身边,将手中绞好的冰凉汗巾递给他,问道:“郎君, 感觉到了什么?”

翟容在空中一横一竖画了个“十”字,接过她的汗巾,一边擦一边道:“从莫血死,那两个草字圈刀奴灭起, 今日是第十六天。”雪水的冰冷刺得他张大眼睛。

“冷吧?”秦嫣问道,拿手去捂他的脸。看着自己郎君的脸,实在是欢喜。又去翻他的领子, 看看塞入他脖子的雪,将衣衫打得是否很湿。

翟容将手中的汗巾交还给她。秦嫣重新回到铜盆前清洗着。

翟容低头在厚厚的羊绒毛毡子上划拉着。

“若若,他们追上我们大约有四天了,这四天里始终没有跟上我们的速度, 我想,出动的是草字圈的刀奴。他们没有内力,不会轻功。”翟容道,“如此看来,星芒教还是草字圈的刀奴最多。”

秦嫣将汗巾挂在小军炉子旁,坐到他身边跟他说话。

他们两人这一路上,也是做了不少兜转盘桓和躲避的,并非笔直奔来寻找秦都督的军队。前期几日,他们依靠承启阁的眼线,模糊了他们的路线和去向。深入伊吾之地后,没了承启阁的暗助,翟容便开始发现,有人影在他们远处出现。

至于今日进入秦都督的军营,在外人的眼中,也不是他们俩特意跟踪这个军营而来。被翟容伪装成为恰与军营偶遇,寻求帮助的情形。

秦嫣道:“可是,可是他们为何被甩那么开,还能跟上我们?”这十几日,他们淌过了目且河、商固水,依然没有摆脱。

翟容拍拍她的手背,道:“既然能找到我们,那就让他们找到。我们已经在秦将军的军营里耽搁了好几个时辰了,若若,做好准备。”秦嫣跟他说过,星芒教徒执行任务并不畏惧人多,她自己就有多次入部落中完成任务的经历。

“好,”秦嫣其实一直都做好了准备。

军营里的更声总是那般准确清脆,在淡淡的月色下,四更天的锣鼓梆子声,又开始从远远的地方传来。

秦嫣看翟容在整理身上的衣物绳带,她膝行到军帐一侧,轻轻拨开小军帐的牛皮开窗口,向外张望着。秦将军的大军帐就在不远处,此刻里面没有灯光。大纛在大军帐的后面呼呼烈扬。

秦嫣趴着窗口问翟容:“秦都督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秦都督身边有江湖高手保护,你别太担心。”

秦嫣对着手指道:“星芒教徒毕竟都是一些杀手,我还是很担心。”

“秦都督、徐将军他们是久经沙场的军人,这个部队也是在漠北与东图桑军队多次鏖战,他们会有足够的应变能力。”翟容将一块发带盘在自己的额头,遇上恶战时可以免除汗水迷眼。他道,“若若,你不要太担心了,星芒教如果有能耐到,让唐国正规军队都无法抵挡,那他们早就过河西了。”

秦嫣回头看他,按照计划,他们会进入五千里天山深处数个月。翟容身上的服饰,模糊了国家与部落的特征。

他的头发在脑后扎起,额前绑着防汗的褐色铆钉宽发带,黑色散发挡住他墨黑的眼眸。

他又将脖子上的软灰麻布巾罩在口鼻之上。从怀里掏出一只墨玉小盒,打开来,里面是一种没有味道的黑色油膏,在那行军小炉的火光中泛着丝滑的光泽。

秦嫣看着他五指沾了油膏,将他自己的脸上划过几道猫须。面巾容易脱落,这种油膏则不怕汗渍水浸,能将他的五官都模糊掉。这是他们白鹘卫在暗夜追查围剿漠北强匪,需要激烈武战之时,常用的装扮。

秦嫣没见过他用这个东西,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沾着一点在自己手心里划拉着。

翟容趁她不注意,将手中残剩的油膏一把抹在她的右眼上,秦嫣顿时乌了一只眼睛。她惊叫一声,揉了一下,爬到铜盆旁借着水色看了一眼:“这种时候,郎君还要开这种玩笑!”

翟容盘坐于地,笑道:“我抹你眼睛你都躲不开?回头再给你另一只眼睛上抹一下,你就变成驺虞了。”

所谓驺虞,是生活在蜀中一种爱吃竹子的动物。身子圆圆滚滚,长两个黑色的眼圈。秦嫣是读过《山海经》等各处风物古籍的,气得用水使劲擦着,可是那油膏着肤难退,越擦越大,“比什么不好,那般又笨又慢的熊羆跟我哪里相像?”

翟容看着她乌青着半张脸,又是抱怨又是擦弄,显得很有几分娇憨。想到先前,卢五郎说起的翟家十三娘情形。若不是遇上意外,她一定过着舒心的日子。唐国又习惯于长夫少妻的婚姻,看那卢五郎温文尔雅的仪态,她多半也会对那位秉承父母之命所择取的夫君,很满意。

“若若,过来,”翟容道,“我帮你擦。”

“以后不许这样偷袭我!”秦嫣道。

翟容嘲笑:“我记得你在夕照大城时,是个十分警惕之人。那次敌强我弱,形势很是危险。如今你看看自己,我抹你眼睛你都躲不开,你还有脸指责我。”

“那时候是面对图桑人!我当然得有警醒之心,我对你有什么可以警醒的?”秦嫣一边埋怨着自己夫君的贪玩,一边走到他身边,抬着头给他擦脸,气鼓鼓道:“擦干净一些,涂个猫须也就罢了,弄得乌眉青眼的,别人还以为你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