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来,随着同伴们的一个个战死,施摇光一直在努力完善阵型。每一次她面对巨尊尼冲破阵势,又牺牲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对自己说,是这些身躯庞大的怪物太可怕。

可是,为何这个女人也可以脱逃?!挫败感无可抗拒地从内心深处泛起,她的水下波笛也凌乱了。

她正在心中一团混乱时,水波推动,翟容从他们身侧钻上来。施摇光看见他的目光也尾随着那名波斯女人,他的脸上是一种复杂的表情。

看着紫色的裙衫在蔚蓝色的冰湖中迅速远离,施摇光有些迟钝了。还是翟容反应快,撵着秦嫣的背影就追了过去,顺便拽了一把施摇光,让她从挫败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纪倾玦等人也都一起向湖面追去。

翟容一边尾随着秦嫣而去,一边指挥着众人,赶紧将阵势维持住。

这一回,秦嫣总算是将头探出了湖水。

一大口新鲜冰冽的空气,将她灌得浑身舒服。她手支在滑溜溜的冰面上,一下子钻出了湖水。一阵白雾腾起,她以内力将满身裙衫逼得飘动起来。等她提着头颅,站到冰面上的时候,身上已经衣物都干透了。她赶紧整理了一番头上的发饰,用双手将长发拢出自以为好看的发型。这二十多日在天山各处寻找巨尊尼和郎君的踪影,她又忘记打扮自己了!

太伤心了,居然又忘记打扮自己了…秦嫣真是呼天抢地都无可奈何。

每一次都在他面前弄得那般挫,不知道这种运气什么时候才能够修正过来。她低头看看自己,没有好看的衣衫,可是有好身材啊。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打算将衣领扯开一些,露出自己细直的脖颈和优美的锁骨。后面一阵巨响,她的脚下猛烈晃了起来。

秦嫣急忙回头,手中一乱,衣领都被扯破了,露出小半个肩头。她可顾不上这片衣襟了。无比惊骇地看到翟容带着其余五个人,从水底仿佛腾起一片炸雷似的,带着无数水花,跃上她站立的浮冰。不由分说,就以“归海一涛”阵法向她扑来。

别看他们气势汹汹,其实一旦到了岸上,秦嫣可就不怕了。

她的头轻轻下压,眼神犀利地锁定在他们六个人的阵法之中。

不就是归海一涛阵吗?

她曾经在翟家别府跟着师父一点一点细抠过这个阵法,得到了洪远孤的真传;小冰湖边,她亲眼目睹过武学修行们以归海一涛阵,击败全盛时期的巨尊尼,师父还在战后跟她逐一拆招,详细讲解;她从天疏潭出来之后,就在处月部落遇上霍勒大师。这些日子一直在跟他学习阵师。为了能够在时罗漫山的战斗中获得胜利,她也曾经将师父洪远孤研创的“归海一涛”阵法跟霍勒大师参研过。霍勒大师十分感兴趣,年轻的时候,他尝试过以琵琶这种音域比较灵活的乐曲,指挥过小型阵法。虽然不能用于处月部落的军队训练中,但是两个人没一起少研究过。

秦嫣一双蓝眸将对方六个人的起落动静,看得纤毫毕现。

风起、水涌、浪打、涛尽!

这六个人与当年小冰湖中十六名武学修行所展示的阵法,实在差之千里。

秦嫣开始在他们的阵中,翻腾跳跃,虽则看着好几次都是十分危险的,但是,她都能够从容避过。双方从浮冰上,一次又一次地跃起、追击,来到了湖岸边。

湖岸上正是隆冬积雪厚实的时候,厚达一尺有余的皑皑白雪,压盖在星光圣地残存的地面建筑上,仿佛一座座连绵的冰砌宫城。

秦嫣与他们且战且退,也被对方的围击引起了好斗的性子。她狂奔出半里地,对方死死咬着她。她猛地一个转身,脚下带起一大片积雪,雪块激散如雪雾,在六人前方,喷薄而起,化成一道五尺多高的雪墙。

六个人发现她的身影兀然消失在了雪墙之后,都加快速度猛撞在雪雾中,破雪墙而出。

与此同时,秦嫣已经转过身了,她逆向而行跟他们同时穿破雪墙。

高高立起的雪墙,阳光下白得耀目。

双方人马都衣衫猎猎,一抹浓黑一道烟紫,宛如两把迎面交错的钢刀,在潵雪纷飞中错肩而过…

他们身后,雪墙很快重新洒落在地面上,在平整的积雪地面上,化作一道丘陵。双方同时落地,相背而立,距离已经在五丈开外!

翟容只觉得由身到心,仿佛被一把冰冷的剑体贯穿:是若若,真的是若若…能够击穿“归海一涛”阵的铜墙铁壁者,除了得到过师叔洪远孤亲传,天下还有谁能做到?

他作为这个战阵的改进者和使用者,很清楚自己手下的这些人,他们与当年那些武学修行前辈之间的差距。

他知道他们在使用的“归海一涛”阵法,距离当年洪远孤师叔的阵法,有着多少空隙和破绽…可是,他们这些人的武功不能跟武学修行前辈们相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为了剿除巨尊尼,死在这些破绽中。

翟容的眼眸之中,渐渐发酸。身为男人,他当然不能让人见到他的泪光,他低下头,后悔自己没有戴面甲,不曾包裹遮面的麻布,如今连泪水都无法遮盖。

“小黑!”施摇光忽然不管不顾地冲向秦嫣,秦嫣看着她是要自己手里的头颅,她和他们也折腾了一番了,怕真将他们都气坏了,连忙将东西递还给她。施摇光抱住头颅,目光似乎要将秦嫣射出洞来。

方才秦嫣第二次穿透阵法破绽,施摇光终于看清楚了。她所破开的地方,正是方才他们结阵击杀巨尊尼时候,意外让那个名叫小黑的年轻人身亡之处。小黑,还有以前的虎牙…还有很多很多人的战死,都是这么不敌而亡的。施摇光是他们之中的阵师,对这个情形自然是更加了解。

施摇光说:“处月王妃,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她摸一把泪水:“帮我们一起杀巨尊尼?”

秦嫣张了两次嘴,她最想说的话,是对翟容说,她是若若。

可是,施摇光要她帮他们去杀巨尊尼?她肯定愿意啊。她瞄了一眼翟容,翟容皱着眉头,盯着她的眼神里,全是恶狠狠的味道。她想起在沐雨山庄里,他将她用锁链捆绑时候的情形。那时候当然算是一个情趣,可是,如果知道她是若若,会不会真的绑得她没法参与他们的行动呢?

秦嫣犹豫着,说道:“我…我…”

“够了!”翟容爆发了,她不必说,他就能够猜出若若会说什么。七年前,她趴在翟家别府的地板上说,“我要去救长清哥哥!”…五年前,她坐在沐雨山庄的风雷声中说,“我愿意做身饵!”

“我愿意…”

“我愿意…”

那一声声稚嫩少女的嗓音在他耳边回荡,然后呢?她一次次陷入困境,一次次抛弃他,一次次让他失望难过。

“够了!”翟容踏上一步,拦在若若和施摇光面前,“我们不需要你!”

“旋日!”施摇光叫着翟容的暗名,“她…”施摇光的阵师身份,使得她需要为所有人的安危负责。

翟容的目光落到了秦嫣的脖颈,她的衣领半开,很不要脸地香肩半露着。他讥诮地看着她:“你们忘记了吗?我们不接受有家室的人!”他特地将“家室”这两个字咬得分外重。他指着秦嫣道:“你,衣服穿好一些!处月汗王在等着你!”

秦嫣一唬,低头拉扯自己的衣服。想到他所说的“家室”两个字,心中亮了一下:听他这口气,他自己也没有“家室”啰?

“都在发什么愣?走!”翟容怒喝着众人,他越想越委屈,他像个傻子似的等了她五年,她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如今连夫婿都有了,还相处得那般甜蜜!

他咬着嘴唇转身欲走,看到别的几个还在发怔,他抬腿对准二十七郎他们就是踹:“快走!看什么看?”二十七郎莫名做了出气筒,骂骂咧咧朝后退。小纪拦着:“你少发疯,都是自己兄弟!”小关和小石头也上前拉着。

秦嫣看到翟容在胡乱踹人,觉得一阵头疼。

小时候他发脾气的时候,她可是挺怕他的。时常被他凶得一抖一抖的。

她不由想,没有找到郎君之前,她分明那般自由。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跟他相认之后,难免又要过上那种被他各种小心眼,吃醋甩脸色,管头管脚的日子。看见他们走,她当然也跟上几步。

翟容又一次回头,对秦嫣说:“你跟着干什么!”

一看到他那张肤白貌美的脸,秦嫣方才觉得不想被他管的屑小心思,立时跟只云雀似的呼啦飞走了。

他比十九岁的时候,又瘦削了许多,眼睛越发浓黑明亮。他身上的衣裳湿漉漉贴着,腰身秀细,看着就很想摸一摸。兴许是秦嫣长大了,感觉他坏脾气的样子…嗯…并不像记忆里那般可怕。

秦嫣挠着下巴,咦?没什么好怕的嘛。

因他眼圈泛红,秦嫣甚至…觉得,他特别像一只在使小性子的白脸大兔子。很想抱在手里揉揉他,让他高兴一点。

她索性放下手,任肩膀露着,拗出一个前/凸/后/翘的波斯花瓶造型,不紧不慢地跟翟容对视着。

翟容气得瞪着秦嫣:看见他,认出他,不该哭着冲上来抱紧他吗?这一脸镇定自若是要干什么?

“你再敢过来,我杀了你!”白脸儿大兔子继续发彪,自以为凶恶,他的手下也觉得挺恐怖。唯独,在某女眼里,委实可爱得紧。

秦嫣停住脚,双手抱臂,悠闲地看着他:郎君真不愧是当年她在大泽湖畔一眼看上的美人,即使是小纪站在他身边,也不能掩去他的锋芒与光彩。

翟容被她看得无语,提起一口气,转身开始了真正的罡猛直飚。他黑色的衣衫在极速行动中,风声袂响一概全无,人如一道残影,在雪地上无声划过。纪倾玦和崔瑾之他们连忙跟上。

望着他们果断想甩掉她的背影,秦嫣不知为何,记起很久之前,他对她说过一句话:长得这么美,就不要想得这么美了…

第156章 黑岩

秦嫣待到他们走出一箭之地, 才跟上去。免得翟容走几步,回头瞪她一眼。她已经看出来,翟容身上曲全盟的功力尚未散去, 他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旁人可不一定, 比如崔瑾之就是普通军队武人,不会有那么高妙的轻功。她追他们笃定得很。

还有施摇光。

施摇光出身是星芒教的天字圈刀奴, 满身内力也需要仰仗涵养在七彩宝石重水之中的褐色般若红莲花,才能够保持住。从方才的交手可以看出, 她那种曾经令秦嫣十分艳羡的功力也消退了。

说起施摇光, 秦嫣心里有了淡淡的酸意, 本来站在他们中间做阵师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吧?师父当年教她的时候也是如此希翼的,可是呢?种种不顺, 让她始终没有机会与他们站在一起。还有那位刚刚在战场死去的小黑。秦嫣看得出翟容还是挺伤心的,如果是她来做阵师,至少,方才那个破绽就不会有。

秦嫣随着他们的脚步, 穿越星光圣地的废墟,仿佛在穿越五年的时光。

这里的地面建筑曾经是雕梁画栋、纱歌曼舞的宫阙亭台。如今都已经墙断屋颓,被重重白雪压着, 像一个力竭而亡的巨人。当初他们是如何撼动这个巨人的,如何将对方一点点击倒的,秦嫣都历历在目。

阳光隐去,乌云团起, 天上开始起风雪了。

出了星光废墟,他们又走过了当年泥孰王和星芒教的绿液人会战过的山谷。翟羽翟家主就是在这场战斗中,离开了他们。

这里,依然还残留着五年前那场惨仗的痕迹。

那些凝固着黑血的焦土,四处破败的箭身和残烂的兵器,哪怕经过了多年的风霜雪雨,也依然执拗地在告诉她,为了西域这一段的平静岁月,多少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穿过风雪,抛下时光,继续向前。

星光废墟也好,大军会战处也罢,渐渐,都被他们留在身后,逐渐消失在无数雪片的云翻雾涌之中。

秦嫣感到,自己真的距离年少时候的噩梦越来越远了,她如今想要做个美梦,跟郎君在一起的美梦。只是,郎君闹了点小别扭,怎么将他哄好,可得动些脑筋。

想到原先要将所有的精力用来对付星芒圣教和巨尊尼,要用来逃出摩尼奴的阴影,秦嫣有一种浪费了青春好年少的感觉。而如今,所有的精力都要用来好生跟郎君相处,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秦嫣又觉得很是向往。

——就是这人…别哄来哄去,哄不好怎么办?

哼!怎么办?她挽了挽袖子想:他敢不从?不从她,就像小时候他待她一样,霸凌他!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方式方法还是要注意留有余地。秦嫣没有追翟容他们追得太过紧迫,免得给他太大的压力,适得其反。她不远不近地缀在这六个人的身后。

双方都是武功高强之人,那一路上的高低峻岭,在他们的脚下皆如履平地,连坐骑都不需要。秦嫣也一直跟着他们。众人在雪地中,走了五天六夜,只是偶然休息一下。

秦嫣发现他们,一直带着她在向上攀爬。

渐渐的,高大杉树林立的山腰被抛在了身后;低矮的草地被抛在了身后。秦嫣跟着他们一路纵跳翻越,道路越走越险。这里是她不熟悉的地方,但是她知道很快就要上雪线了。先前她在扎合谷完成任务的时候,通常都是去山谷里部落中,没有什么机会爬到这种杳无人烟的雪峰之上。

她跟在他们后面,脚下冰雪越来越厚,眼前一片白茫茫一望无际。头顶是深灰色的天空,乌云像一座座铅墨的山,随风缓缓移动。狂风将她的衣衫吹得胡乱翻动。

稍一分心,她抬头看去,眼前那五六个身影已经模糊得都快看不见了。她提气追了上去。

忽然,那模糊的一排影子就这般消失了。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把抹掉。秦嫣暗叫不好,连忙施展轻功,靴尖点着雪地,向他们消失之处急速追去。

她冲到了他们消失之处,一脚踏空!

心头一骇连忙退回来,低头看了看,倒吸一口凉气。

脚底下,出现一片巨大的峭壁。山崖绝壁几乎是笔直地朝着地面直接断下去。

身边的风雪,急骤地呼啸卷动。山崖一泻千里,茫然无垠。

哪怕是她的目力,低头望去,也看不清有多少深。密密的雪片仿佛重物一般直坠下去。秦嫣看到那五六个模糊的黑影,已经顺着山势滑出了非常远,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这下可麻烦了。

他们这五天六夜的速度一直非常稳定,让她以为他们没有能力抛弃她。所以她也一直同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速度,以免激怒翟容。没想到,他们用了将近七十个时辰,慢慢将她欺骗得以为他们是甩不掉她的,然后在这个巨大断崖上,突然踏雪滑行,想要甩掉她!

秦嫣脚下踩着积雪,也跟着一起飞速滑下了断崖。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方才还仿佛重物一般沉坠下去的雪片,因为她的速度太快,竟然重新变成了扑面而来的刀片,她一边急速飞滑,一边将面纱遮在脸上。

深不可测的断崖上,下面疾坠着五六个黑影,后面紫衫飘动,秦嫣正在快速地赶上他们…

她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先前,他们利用地形,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此处又是风雪翻滚的山崖,按照常理,他们既然存心要让她无法跟踪,在这里散开是最合适的…

他们肯定还要做什么。

猛地,一声尖锐刺耳的哨声响起,这个哨声冲撞力十足地向着雪峰断崖撞上去,撞在了那山壁上又猛然回撞过来,层层如波澜一般地刺入秦嫣的耳膜…

秦嫣心中一凛,身后传来轰天震地的巨响!

翟容他们竟然以哨声催动了这座雪山断崖上的厚厚积雪。

天崩地裂、风云变色——雪、崩、了!

仿佛一大团天上的白色云朵忽然撞击在雪山之巅,无数恐怖的云团撞击、滚动、散落下来。

骤雪奔流着、怒吼着。

好似平空有一只雪白的巨手按翻下来,秦嫣背后全是快速贲烈的雪块,几乎追上她、试图活埋她。

秦嫣又开始头疼了,郎君发起脾气来真是作啊,还是挺难缠的啊。至于吗?至于这般天翻地覆吗?

——不过,她喜欢!

对于翟容的行为,别说她在心中不断腹诽,旁边跟着翟容的纪倾玦他们也是直皱眉。二郎一遇上这个女人就越发不正常,俩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秦嫣背后的雪崩,泰山压顶一般扑下来。她深提一口气,脚下忽然发力,体内的红莲力量绵绵不绝。越是在绝境,她就越能促进体内力量与身体的融合。在这大片雪崩之下,她仿佛一枚紫色的灰箭,脱弦而出。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她一边飞驰,一边撮起嘴唇,吹出一个更为尖锐的哨音。方才被翟容他们的声音激落的雪崩,刚刚平静下来。立时又开始发生第二次更为壮观浩瀚的崩塌。

看到后面的滔天雪浪,崔瑾之他们,一边滑雪一边抹眼泪啊。

这对冤家是有灭族之仇吧?

有仇有怨,麻烦你们狗男女自己玩!不要拉他们这些路人甲垫背啊!!

随着身后的气浪排空,秦嫣双臂一振,驭雪而起。她好似踩在一条白雪玉龙上,御风飞翔,裙裾在空中四翻飞扬。

很快,她就看到前面几个淡淡的人影。翟容他们被她追上了,而且,因为没能够避开第二拨雪崩,几个人非常狼狈地被雪崩的尾巴狠狠撞上,迅速被潮水般的积雪埋了起来。

秦嫣从雪浪上优雅飞下来,紫色裙袂如同花瓣盛绽一般,在风雪中轻柔散开。

看了看那积雪的厚度,应该难不倒这几个武林高手。她忍住笑,好整以暇地找个结实一点的雪团坐着。坐等他们以狼狈不堪的姿势冒出头来,尤其是想看看郎君爬出来的模样。

先是石越湖跳了出来,一看见她就想骂人,还未骂出口,已被崔瑾之抢了头筹:“你什么死女人!有这么玩的吗?老子差点没被你压死!”他被灌了一脖子的雪,杀人的心都有了,但是看着眼前蓝眸美人的艳笑,杀人的胆到底不敢掏出来。

秦嫣挑眉,心想,她想“压”的可不是他,转头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出现。只见雪中一阵簌簌摇动,是关客鹭和施摇光一起爬了出来,施摇光手中还握着一支短笛,方才就是她以这支笛子催动了第一次雪崩。秦嫣看着这支笛子,分外不顺眼:罪魁祸首啊。

过了一会儿,小纪也爬出来了,掸着身上的雪片。秦嫣诧异了:“你们还有一个人呢?”

崔瑾之气性最大,不敢杀她,还不能骂几句出个气吗?他跳起来道:“你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来路,闹够没有?是不是真的要老子对你下杀手!”小纪喝住他:“银箭!别胡说。”他们这些人为了在天山行事方便,各自都有暗名。崔瑾之因箭法高明,自称为银箭。

纪倾玦走向秦嫣,向她行一礼:“处月王妃,你确实武功高强,我等不是对手,但是你我不是一路人,所以…”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秦嫣问道,她看他们不着急,估计翟容没有埋在雪中。小纪道:“他方才借着雪崩的掩护,先走了。”

秦嫣露出一个懊恼的神色,还是让他溜了。她走上一步,对纪倾玦,小声道:“二哥。”

二哥?纪倾玦一愣,当初在天山戈壁上,秦娘子救下他时,也是如此向他介绍自己的。因翟容自认为大哥,将纪倾玦排为老二,说秦嫣是三妹子。所以秦嫣曾经这样称呼过他一阵子。

“你…”纪倾玦上下打量着,警觉地将她拉到一边,“王妃,你的意思是,你是…”他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你是谁?”

“我是若若。”秦嫣轻声回答,又迫不及待地问道,“我是来找郎君的,他怎么走了呢?”

纪倾玦的眼神迷惑了一下。

当年翟容很疼他那个小媳妇,小纪是亲眼所见,仅仅因为自己比他性情好一些,他就不让那个小媳妇看自己的脸。一路同行,去除星芒教的时候,翟容都是一路拧着那姑娘的小脑袋瓜子,不让她东看西看。那姑娘也是一脸顺从,乖巧听话。当时,他还想,像二郎这样的,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女孩子相处。纪倾玦的内心是祝福他们的。

结果姑娘死于秋格明塔什的山崖下,二郎非常伤心,做了很多看着令人痛心的事情,纪倾玦也是一直在照顾着他。忽然冒出来这个高挑女郎,耀武扬威地将他们教训了一顿。又神气活现地站在他面前,说自己是若若的时候,纪倾玦也觉得有些凌乱。

纪倾玦对其他几个人道:“我与处月王妃有些话要说,你们且在这里等一下。”说着,他看到旁边有一块稍微凸起的黑色岩石,便带着秦嫣高一脚低一脚,走过去,在避风处站着。

崔瑾之灌了一脖子雪,让石越湖帮他掏:“小石头,你看看,一个疯子还不够,还要来个女疯子…”

石越湖帮他掏着脖子,说:“小纪早点回来,今晚我要吃烤驴肉。”

小关说:“小石头,你还没有茹素呢?”

石越湖道:“打完巨尊尼再改吃素,否则哪里来的力气。”

小关说:“先天家之气以养丹田,草木如繁,将亦可道…”石越湖连忙打断他:“行了行了,你修道都疯魔了。”回头对崔瑾之道,“这堆人里,只有咱俩都是正经人。”

崔瑾之嘿儿嘿儿地笑。刚乐呵没多久,石越湖又侃起来:“银箭?你如何会想到给自己起这个暗名的?”

“怎么了?”崔二十七郎熟知小石头有多嘴贱,道,“闭嘴哦,关你屁儿上的事。”石越湖说:“掏干净了,这小脖子还挺细腻哈!”

“调戏老子?老子踹出你小肚肠儿!”崔二十七郎跟着石越湖身后,踢得满地都是雪花。两个所谓“正经人”,打得像一对儿撒欢的敖犬。

施摇光看着几个年1轻人打打闹闹,这些日子,他们都是靠这样在掩盖内心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