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兵器、盔甲、士兵供养,都是要花钱的。虽则他们连连胜仗,获取的财物也不少,但是总体而言还是一个新有起色的部落,依然捉襟见肘。秦嫣这两日都在谋划,给处月部落去搞些钱财来。

上一回为了购买下翟容那全套字帖,生生被讹去了五颗大宝石,这些宝石若换成钱帛,可以充不少军需的。秦嫣对此还是挺内疚的。为此,她想要将功补过。她得为处月部落再搞到一笔钱。

上哪儿搞?

高昌啊!

上一回进王宫,她就看到整座高昌明成宫中奢华物品,炫目缤纷、目不暇接。如果她凭借高深武功,潜入他们的库房,偷个几件回来…哈!那不就又发了一笔小小横财吗?

如果“一不小心”被郎君捉住?

——那岂不是更好?她笑。

秦嫣一拍雪奴狗臀,让它从栅栏上跳下来。雪奴身子沉重,咚的一声砸在草地上。她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狗毛,对雪奴打个呼哨:“回部落,我准备准备,今晚就出发。”

秦嫣一个人轻骑独行,没几日就来到了高昌地界。

上一回跟鹿荻进去是从大门丹阳门进入的。此番她绕到背后,想从背面的后花园去看看。

以她的身法,当暮色稍起之时,便能避开越过那些铁甲高昌护卫。方入夜,她从树梢和墙面上,非常轻松地翻身进入了高昌的后花园。她先去高昌几个大殿附近转了一圈,发现那里戒备森严,即使如她也很容易被他们稠密的巡视所发现。看来高昌国经过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宫变之后,对于如何防范内患很是有一番心得。

她想,自己只不过是来做梁上君子的,也不用去他们禁宫重地。

她只要找何处有拿得动的大块珠宝与黄金,带一些回去便是了。她退出鸾云殿、凤嘉殿那些军卒环绕的地方,走到了一个小侧殿边。里面丝竹悠悠,不时传来一阵阵轻轻的语笑喧哗。秦嫣听出里面应该是在饮宴,饮宴处不知郎君会不会在?先去瞄一眼。

她潜入侧殿。

这座侧殿旁边,带着一大片紫竹林。暮色殷殷,翠竹深深。秦嫣手指攀上一支翠竹,风过她的身子。她在竹叶片片飞舞、竹枝随风颤动中,御风而起落翻飞,穿行于竹林间。

不过片刻,暮色越发深黑,眼前却渐渐明亮。

她如一只轻盈的雀儿,停留在一根纤细的竹枝上,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了。

一面临水的河岸边,搭起一个朱栏玉阶的台子。台子上方,以青绿色的纱幔做成两尺宽的巨大绿竹剪影,层层叠叠交合在楼台上空。仿佛无尽竹林延伸至远方。不同层次里还点着不少摇曳的烛火,将那片人工纱幔搭建而成的竹林,显得梦幻一般令人着迷。

无数蒙纱小烛台,整齐地从河岸边一直延伸到绿竹纱幔笼罩下的玉台。台上朱栏后,有一个莲台床榻。

众多小烛台簇拥着这个高榻,几乎将那白玉照成半透明,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许多穿着长衫宽襦的男子站在河岸这一边,看着远处这个白玉台。台上侧卧着一名身着白绢裙的少年。

秦嫣是跟着长清哥哥读过书的,知道这是他们在看“河合戏”,通常是贵族中的俊美男子所演绎的魏晋故事。

这一出叫做“白绢题字”。

这位躺在玉莲台上的人,扮演的是东晋时期名叫羊欣的一位美少年。数百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这位少年在竹林阴里午睡。适逢书法家王献之踩屐而来,见少年朦胧入睡的姿态,意气横陈;那白绢衣裙随着他的身骨起转宛约,不禁意兴大起,取出笔墨在羊欣的白绢裙上,即兴写上了潇洒俊逸的书法。

秦嫣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清脆悠闲的木屐声。

少顷,深深竹林下,现出一个身影来。此人身材高挑,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随意挽成一个髻,插着一根流云玉簪。一身浅色宽衫穿得洒脱自在。他仿佛喝了一点酒似的,走到熟睡的“羊欣”面前。取出手边的笔墨,提笔就向那位扮演羊欣的美少年身上,挥毫泼墨起来。

河岸这边的高昌贵族们,均随着旁边的古琴、摇竹的声响,看得摇头晃脑,赞赏不已:无论是扮演羊欣的恬静熟睡美少年,还是那位扮演书法家王献之的驸马,在那层层青绿色的翠竹纱幔衬托下,万点烛火的烘托中,都美得仿佛上天无意中,留在人间的一段海市蜃楼。

随着那支修长墨笔的不断挥动,一串串书法流畅地从笔底落下,如上仙拂尘、如飞鱼越海…

秦嫣却在那个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扮演王献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高昌那位掌政驸马。

可是…

难道不是…

郎、郎君?

那日高昌会宴时,张定和驸马始终一副刻板的样子,况且自从在处月部落分别之后,翟容因病痛折磨又瘦了一些,所以秦嫣没怎么看出他的身形来。后来小红殿中私会,秦嫣感觉到了他的消瘦。此刻两厢里对比,她顿时认出来了。

秦嫣站在一枚细弱的竹枝上,整个人在风中摇摆:原来翟容就是高昌驸马?高昌驸马就是翟容?

看着他那故意将自己搞得又老又丑的脸,看着他笔下已经看不出半分他自己先前字迹的书法,秦嫣将脸贴在紫竹光滑的枝干上,让泪水顺着竹枝慢慢流下。

高昌驸马在西域这四五年的种种所为,秦嫣想,他肯定过得很辛苦吧?

盛宴结束,高昌祁云殿驸马寝宫中,则正在开始另一场表演。

方才的表演是翟容应景,以驸马的身份做了一次高昌世族的社交活动。而这深夜,每个月都要上演几次的这场皮影戏,才是他的心头爱。

先前若若“身亡”,他以此戏悼念亡妻;如今暂时不能与若若相见,他以此戏慰藉自己。

浅色纱幔在月色下飘袅如云烟。

四周都是漆黑的,只有在卧榻一侧摆放着一个白色绢幕的屏风。屏风后面,点着羊油脂做的金箔烛,燃烧特别持久明亮。

驸马的贴身仆人落柯,坐在屏风后面。

落柯手中有两个皮影小人。一个是簪着一朵桃花的郎君;一个是戴着项圈的女孩。女孩子的脸做得很可爱,眼睛大大的,脸颊尖尖的。因为皮影刻绘的关系,看起来像一只笑眯眯的小狐狸。

落柯已经很熟练于掌握两个皮影人了,可以轻松操纵着他们做出动作。落柯脚一踏,一块白石的皮影造型,从地下翻起贴到那白绢屏幕上。青绿工笔绘金的山石旁,还带着一长段湖色风光,远远似乎有雪山远景。那戴着项圈的女孩子,便被他操纵着坐上了白石。落柯尾指挑动,一个道具琵琶斜抱入了女孩的怀里。

“又回雪峰连绵,踏遍青山万川。最撩人、梦儿去不远…”落柯的清唱在空荡荡的祁云殿里,撞在四壁空墙上,隐约似乎有回音。在落柯的歌声中,簪了一朵桃花的小郎君,骑着一匹马从侧面走上前来。

“魂儿厮缠,春心何处挂丝弦。走来可是有我、前生爱眷?”落柯操作着那小娘子,让她的胳膊抖动,好似在弹琴的模样。

小郎君走下马匹,来到了弹琴的娘子身边。

落柯轻声唱着:“这一段荒凉地面,怎似的三月杏花漫天。总觉着,天长红烛照晚眠,转眼却是碎金满地、落后院…”

唱词很长,落柯是从这部戏文中认的字,倒也字字句句都能记得。

唱词唱完,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主人有些嘶哑的声音。主人很久没说话了,喉咙发涩:“下一场。”

落柯将那雪山大湖与白石的景色放下,踩起另一个景致。

这是一个屋舍中的情景。简单的山水窗,镂花的扁卧榻。他操纵着那小姑娘,令她的皮影眼珠转动:“郎君,我想吃曲香斋的肉粽,你能否出门之后帮我带两只过来?”

那簪桃花的郎君走动几步,坐到小娘子的身边,道:“好,带五个给你。”

屏风上的小娘子坐了一会儿,又不安分了,问:“郎君,很想念敦煌城的冰糕,你什么时候做给我吃?”

“我这就让人做。”皮影郎君侧头看着靠在自己胳膊上的小娘子。

她个子很小,不能靠到他的肩头,跟一只趴在他身上的小狗似的。落柯继续让那小郎君轻轻摇动:“若若,你还要吃什么?我都让他们弄过来。”

“我想吃烤鹿肉,不要旁人弄,我要你弄。”小娘子撒娇道。

屋子里一点声息也没有,只看到皮影灯是这个大殿里唯一的光源。那皮影小郎君将自己的右手抬起,以皮影特有的僵硬动作抚摸着那小娘子,落柯道:“你回来,我天天做给你吃。”

说完这句话,落柯就让两个皮影戏的人保持不动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如此粗俗无趣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而且每次到了此处,都会让他停留好久。

但他知道,主人没有睡着。

主人每次都会在这里停留许久,有时候,当窗边恰好升起明月之时,他还能很偶然很偶然地看到主人的脸颊边,有细细的水光。

可是最近几次,他觉得好像有些不同。

主人依然没有什么声息,也依然就是那么看着,一言不发,可是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的不同…

今日尤其不同。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驸马扭曲的声音:“你,出去吧。”

“是。”落柯按照以往的规矩,将两个皮影小人留在光屏上,垂手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殿室那沉重的檀木镂刻门。等到那些明亮的烛光,渐渐黯淡,大约主人可以稍微安睡一会儿。

只是,方才的声音怎么扭曲地有些奇怪?

平时主人的声音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奇怪,是他在强行压抑着梗咽。可是今日…很不同…真的很不同…

烛光渐渐暗淡,月光斜洒入宁静的殿室。

翟容根本不可能在此刻安睡。

他被一双蓝眸死死逼着,他的眼睫毛都快被这个女人的睫毛碰到了。祁云殿的白色幔纱在晚风中飘起来,如一朵朵夜幽白昙花在盛开。

两个人因为距离太近,呼吸都急促起来。

翟容实在受不住被如此紧紧逼迫,伸手将对方推开。对方却明显不愿意,直接按着他的肩头,将他反而推到了卧榻柔软的褥垫深处。

秦嫣看着郎君,月光朦胧中,他的俊眉秀目真是可爱至极。

她在敦煌云水居旧址,拿到他的字帖已经觉得很是肉麻了。没想到,他还偷偷躲起来,看这一折更肉麻的戏文!平日里那副冷漠、骄傲的别扭样子呢?他该如何自圆其说?

她忍笑:“郎君,演错了吧?你那时候明明待我很凶的,什么时候如此百依百顺过?”

“…”翟容皱起墨眉。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原来,郎君也已经另娶了旁人。说说看,你如此不乖,该如何罚你?”她入宫之前,为了自己行走安全,当然已经调查清楚,驸马寝宫中是不让旁人进入的。尤其红豆公主,那也是严格守着外男之礼的。当时得到这个结果,她还有点小小意外,觉得驸马既然因政事不能与公主圆房,那平日里见个面、传个情应该还是可以的。如今则完全豁然了。

当下,她模仿着翟容对待自己的方式,将他一下子狠狠逼到了床角。

翟容的后脑被她推得,靠在缠枝牡丹的床榻扶栏上。

秦嫣将他手臂控制住…居高临下地看了看他。他刚沐浴过,脸上一点脂粉味儿也闻不出。身上只穿了一件没系腰带的滑缎丝袍,下身仅着一件薄软的绉纱胡裤,稍微一扯,宽肩小细腰就都露出了大半。秦嫣将自己的柔软双/峦,毫无顾忌地贴上了他的胸口!

趁着他被那双软玉暖团,“惩罚”得一阵慌乱之时…

她低头,噙住他的嘴唇。

第166章 鸿都

这是一个天色正好的晚上, 不明也不暗。

方才一片薄云将天空弦月遮蔽。秦嫣趁着这片刻的黑暗,攀上宫墙,推开长格冰纹木窗, 翻身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翟容身边。

她看到宫室中还有旁人, 顺手就拍了翟容的麻穴。让他半身酥麻都不能动。这普天之下也就她这种身有红莲之力,可以媲美当年巨尊尼之人, 才能这般突破祁云殿的层层障碍,直接爬到了翟容床上。

翟容无奈之中, 在她的钳制下将落柯退走。如今完全是进入了自己媳妇的“魔掌”。

他心里真是骂了一万遍, 可惜技不如人, 身子发麻,双手也被她擒拿住了。偏偏自己的身体对她的滋味半点抗拒能力也没有,只能被她咬得死去活来。

翟容被她亲得眉头紧皱,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高昌驸马这个身份,他并不希望若若知道。在高昌的这几年,他将自己随意绽放,无所谓自己的名声、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只是近乎麻木地在完成这个他已经接受下来的任务。

所以,这些年手中经过的阴暗官司,身上背负的昭彰恶名, 他从来也不去管,也不想理会。

可是,若若回来了…

而且,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和当年颠了倒, 当年可是他欲求欲予,全凭他做主的。如今,若若轻轻松松就穿破祁云殿的重重设防,进入他的卧榻之侧。还轻轻松松就直接将他点倒,在他身上想摸何处便摸何处,想咬哪里就咬哪里?

翟容被若若这种行为,伤了自尊心,更觉不适应。

是,这几年他因为曲全盟的武功需要散功,功力是在渐渐褪去一些;在秋格明塔什的山崖下受伤之后,他拖着病体到处去寻找若若的踪迹,导致如今时常会犯头痛症。他不肯好生吃饭、服药,体内脏腑也时常不舒服。可是他依然是他,对于被自己女人压很不习惯。

秦嫣则处在久别重逢的兴奋之中,完全不曾体会到他这份别扭。

翟容被搓得越发难堪,所有复杂的心绪捆绑在一处,最终变成了一团乱麻,将他的心中堵了个严实。一股怒气从体内慢慢升起,无处出去,化作心口的一团火。当下,他索性冷冷地一言不发。

秦嫣听着他没什么反应,问道:“你不舒服吗?”在星光废墟初次与他争斗也好,雪山逃离雪崩也好,当时他也是以真面目见她的。秦嫣知道他如今体质要比先前差了许多,不是像以前那般健壮。她将他身上的麻筋拍开,握起他的手腕:“何处不舒服…”

翟容忽然暴起了,将她的手臂一把抓住。本来想将她往窗外送,想到窗外都是密布着军卒。而且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能力并不差,万一有人出箭太快,若若又昏头昏脑只顾着跟自己厮闹,误伤了她怎么办?

他站起来,拖着秦嫣就往殿室的门口走。

秦嫣当然可以很轻松地从他指掌中脱离出来,不过她方才已经在皮影幕灯下,饱览了一番郎君那副又恼又羞,涨红脸的可爱容颜。想起小时候在云水居的时候,他也是这般不知道如何与她沟通,也是这般笨拙地将她从琉璃门帘后面一把拽出来,然后将她拖出了云水居。

秦嫣心中暗自好笑起来,翟容拖着、抱着她已经不是什么生气了,在她心目中,那就是一点点夫妻间不可对外述说的小情趣。她半推半就地让他拖着自己。

翟容很快就将她半拖半抱推到了殿室门口。

“郎君…不要啊…郎君…”秦嫣半真半假地告饶着。翟容铁板着脸,因为实在太尴尬,还是坚持一把拉开了殿门,将如今变得棘手难缠的若若,一把推了出去!

祁云殿的殿门是二进的,平日里翟容又是会做一些掩人耳目之事情,所以在这里并没有设有扈卫。他将雕花檀木门一把掩上了,以脊背靠在木门合拢处:他就不明白了,哪里出了破绽,会让若若找到驸马宫来?若若莫名其妙到明成宫中来做什么?他哪里想得到,她是来偷金银珠宝的?

背后的门并没有上栅,仅仅靠翟容的身体压着,他感觉到秦嫣正在用力推那扇门,还有她压低的声音:“郎君…郎君…”声音里明显还有一份吃吃的笑意。一副显然吃准了他脱不了自己手心的小得意、小狡黠,跃然于耳。

翟容的右手抚上自己的眉眼,满脸崩溃:这事儿可如何是好?这些年的混乱名声,有些他自己都不太记得了…焉耆女王的事情还是好解释的,让阿城出来做个证人…阿城…阿城当年和若若就不对付,性情又吊儿郎当的…唉…

他的眼睛在手指缝里慢慢睁开了,嘴角早已忍不住勾起一层薄薄笑意。今日的事情,细想起来还是挺有点趣味的。

他感觉到门外的若若已经不用力推门了,他深呼吸了数下,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一些。他转身去打开门,准备跟若若见面。无论这个高昌驸马的身份如何臭名昭著,他相信他和若若之间,总还是能够解释清楚的。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陡然愣住了。

翟容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本能地跨前一步,用身子挡住若若。他伸手将她的手握住,示意她别怕,他在。秦嫣摸着他冰冷的手心,虽然自己知道并不需要他护着,可是看到他挡在自己面前,还是觉得一阵暖意。

本来应当十分黑暗的祁云殿边廊里,点着一支明烛。翟容看到,落柯站在不远处。落柯的身后,则跟随着一名女子。女子手中拿着一盏烛火,仔细看了一下,竟然是麴鸿都。

秦嫣眼睛从翟容肩膀上方透过,也在看麴鸿都。

这位公主一头乌丝,仅以简单金簪别发,略散出几缕柔顺发丝在腮边。她身着薄丝常服,手中的乌金错银烛台里的暖黄色光芒,在风中不断摇动,照出她一张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的脸。

秦嫣不由心头一堵:不是两人私底下不单独见面的吗?这深夜夜奔,还如此衣衫一言难尽,算什么?

麹鸿都看到翟容,脸上先是露出微微一怔的表情,很快便从落柯身后跨前一步:“定和?我知道你是定和!”

落柯见到翟容,也大惊失色。

他也不曾在光亮下,见过驸马的真实长相,只是偶然在寝宫暗处扫到几眼。他只知道,这位伪驸马,比他所扮演的张定和要年轻不少。至于眉高眼低,就不甚清楚了。

这几年,落柯跟着驸马学过不少东西。一看到主人暴露了,他做出了及时的反应。

他在公主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手中掌风一扇,麴鸿都柔荑持着的烛台,灯火晃了两晃,就灭了。袅袅青烟飘散。

落柯收功放掌,只觉得背后仿佛被人兜头倒下一盆冰水,束手站立着。这些年驸马另有身份他是知道的,所以也一直懂得替主人掩饰。今日出了这种意外…他的脊背上冷透…冷透了…主人不会要他了…

侧廊中重新陷入黑暗之中,麴鸿都也兀然停住扑向翟容的脚步。

上方的隔窗处,有淡淡的月光照进来。众人都只能看见对方一个个模糊的黑影。

翟容意识到自己没有以胶皮与脂粉涂脸,被麴鸿都和落柯都看到了。他眸中如冷剑一般刺向落柯。落柯黑暗中低头,一声也不敢言语。他只是想将麴鸿都先带到这二进的走廊中,然后敲门通报的。没想到,主人自己会如此毫无掩饰,便大喇喇地走出来。

落柯方才演完皮影戏,听出主人有些异样,他不动声色地出去了,内心却焦灼不安。可是又不敢随意进去询问。

正好在这时,麴鸿都公主气色没了气色,满脸泪水来找祁云殿。说是小王子突然昏厥,明成宫的太医束手无策,她想起驸马宫中常年备药,且都是珍奇药材。而且前一阵子,还有一位来自中原的妙手常驻祁云殿,便匆匆忙忙过来求医。

落柯护主心切,正要找个理由去主人寝宫中,探查一番。看看可有什么人对主人不利。见麴鸿都公主满脸悲戚,便私自做主将她带到二进走廊,本来想着借故进去通报一下。谁知道,阴差阳错,主人居然就这样走了出来。

翟容问:“公主来此处,有何紧急之事?”

麴鸿都站立在隔窗下,白色纱绸裙衫在长廊隔窗斜入的月光下,轻轻飘动。她道:“驸马,智胜得了急症…”

“太医呢?”翟容打断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寝宫中住着一位国手道长…”麴鸿都感觉到了他的逼人语气,生怕他将自己的话语再次打断,连忙将心中的话说出来。

翟容侧目:“那位道长并非专门悬壶济世之人,这种事情要看他心境如何。”他话语一转,“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安神养气的药物,你还是要倚重高昌国的太医为上。”他对落柯道:“落柯!”

落柯浑身一抖,自己今日闯了大祸,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模样。翟容告诉他从何处取药之后,落柯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