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柯一离开,静谧的寝宫侧道上就剩下了三个人。秦嫣看着那高昌公主娇喘微/微,乌鬓浅散,一身合体而飘逸的留仙长裙,手持没了火光的烛灯,姿态优美地立在过道上。她觉得不舒服,双手从后面抄住翟容的腰身,将头贴在他的背上。

翟容感受到了她的贴身。他轻轻低下头,稍微回了一点身。若若这个举动提醒了他,他重新回过头对着麴鸿都道:“公主,这位是我娘子。”

麴鸿都手中的烛台仿佛抖动了一下:“你…你娘子…不是…”

翟容反手将秦嫣推进寝宫中,道:“落柯马上过来了,你拿了药就回凤嘉宫去。”自己也随之跟着进了殿室,黑檀宫门哐啷一声关住。

门一关上,翟容靠在门口喘气,秦嫣松开手:“你怎么了?”

“有点不舒服。”翟容道,“躺一会儿就行了。”方才虽然几个人都说话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稳,可是每个人心中的冲击绝对不会少。翟容觉得自己一阵阵难受。走到卧榻上,自己躺下来。

秦嫣跟过去:“你怎么了?”

“…”翟容弯着腰,不想说话。

秦嫣回身点了个青铜错银的夔形小烛台,将灯光挪到他的面前。褪去了方才被她搓揉出来的血色,他的脸上显得尤其苍白。他横卧在金绕银盘的卷枝牡丹纹样垫褥上,整个人都好似很无力的样子。

“很难受吗?”

“有时候紧张了会有点。”翟容说,“你别跟我说话,一会儿就好了。”秦嫣将烛台挪开一些,在他身侧躺卧下来,殿室里就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翟容睁开眼睛,目光显得很幽暗。秦嫣发现了他的情绪低落,揽着他的背,轻轻摇摇他:“郎君,怎么了?”

他心中烦乱如沸,道:“你先回去,此处人多复杂的。”

秦嫣语塞,今晚的事情,他都不打算解释了吗?她道:“那我下一回来看你。”她不放心道,“横竖我如今知道你在哪里了,你休想逃走。”

翟容翻了个身,团着身子,没理她。他心中想,逃的人明明是她,他什么时候逃过?

“你是不是时常私底下见那个公主?”

“…”翟容依然没说话。

秦嫣道:“你这个驸马身份,为何要瞒着我?你说呀!”

秦嫣拿起胳膊肘推了推他,翟容低声道:“没这种事,你别闹。”

“这种宫闱深处之事,”秦嫣听他回答得完全不着调,郁郁道,“横竖我也闹不清楚。郎君你自己想好,你要是喜欢她,你就跟她去。”秦嫣道,“我告诉你啊,我这次回来,也就是想跟你处处看。要是实在处不来我就走人。我才不会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呢。”她越说越生气,道,“如今,我武功比你好,长得也不错,随时可以找到合适的男人。你要是还像小时候那般钳制我,你想也别想了!”

话说完,她眨巴着眼睛等着翟容暴怒。她就可以让他好好领教一下自己的手段。

她打算,先霸气逼供,让他将自己跟麹洪都的种种细节都吐露干净。如果他确实还老实,再对他上下其手,令他无力反抗…想想都觉得美滋滋…

可是,翟容没有她意料之中的生气和愤怒。

她发现翟容不对劲,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她将他身体扒拉过来,一看,他脸色惨白,双唇紧抿。她急了:“怎么啦?你出什么事情了?”

翟容眼圈都疼红了:若若居然说要跟他“处处看”,“处不来还要走人”?他急怒之下,体内脏腑顿时痉挛起来。

秦嫣顿时像个被踩扁的蹴鞠球,瘪成一块了:“你哪里疼啊?怎么冷汗都出来了。”面对这等情形,她看着他又不像是装的。只能放下自己好不容易撑出来的气势:“你哪里痛?我给你揉揉。有没有药汤可以喝?”

翟容摇摇头,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将头靠在她的胸口。秦嫣哪见过他如此虚弱过?小时候他伤得一口一口吐血那也是很强硬的。如今这副恹恹无力的样子,把她彻底打击崩溃了,像护着一个琉璃水晶人儿一样将他抱在怀里。他身上、手上都冷得瘆人,秦嫣拉过旁边的被褥,给他暖着。

他其实也没出多少声音,但是那弯折的身体,紊乱的呼吸,紧皱的双眉,都在告诉她,他的身子破败不堪,被折磨得凄惨无比。秦嫣也顾不上东风压西风,还是西风去压东风这种无头官司了。一下一下地帮他轻轻揉按着:“好受些了吗?”

“若若…你气到我了…”翟容从那阵急痛之中缓了过来,小声抱怨着,“若若…你不能这么…这么气我…公主…是…”

“好了好了,不说了。”秦嫣担忧又认命地搂着他。不知怎的,那股子霸气又溜走了。她只能像小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地蹲在他身边。他说什么都只能小意应承着,只怕小爷翻脸不开心。

想当初,她武功差劲没有内力的时候,他给她拼武力,将她碾压得无力反击;她如今强大了,他…他给她玩病弱…什么时候她才能玩得过他?

第167章 香糖

祁云殿的仲春, 天空碧蓝如洗。秦嫣将殿室中的长窗打开一扇,清爽的阳光流泻进来,深黑的殿堂如同进了一段银色匹练。

日头高起, 她与郎君依然并排躺在驸马寝宫的牡丹金缠丝卧榻上。她的衣服没有换洗的, 直接穿着郎君的常服丝袍。她骨骼纤细,郎君的衣衫对她而言过于宽松, 锁骨、脖颈都露了出来。一把黑发逶迤在柔软的床榻上,如丝一般散开。

“你来看, ”翟容从眼睛前面取下一根管状物, 放到她的眼前, “我看到一个特别好看的图形。”

秦嫣接过来,这个管状物名叫“万花镜”。里面不知道怎么整的,只看到外面是青铜错银葡萄纹装饰起来的一根圆筒, 底部是一块磨成砂体的半透明水晶。秦嫣将另一头凑在脸上看着,里面是一幅蓝紫交错的织纹花样。她将手一转,眼前一花,那“万花镜”又变了个花样。

秦嫣看得笑了起来, 弯起的唇线中露出的贝齿,在阳光下显得通透如明珠。翟容歪头看着她的脸:“好玩吗?”

“嗯。”秦嫣专注地转着那圆筒,果然每次一转, 里面就会发生一次变化,出现在眼前的花纹既芜杂又美观。她将圆筒翻过来,用力笃了笃:“里面是什么?”她问道:“是宝石吗?将宝石切成薄片?”

翟容笑,拿过来道:“我翻给你特别好看的花纹。”秦嫣将万花镜递给他, 看着他一点点翻,两只手撑在下巴上。

她已经留在祁云殿中两日了,翟容伤病发作的时候,她的红莲内力还是很管用的。秦嫣叹气,如今她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人家就是这么一付离不开她的样子。在她的劝解下,翟容没有立时将落柯赶走,这两天还是落柯出入祁云殿的寝宫里。

这个万花镜就是翟容捣腾出来,让她玩。

秦嫣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如今她身体长大了,两个人靠坐在一处,她很容易就能将头靠在他的颈窝中。她头发散散的,因穿着郎君的睡袍,两个人的衣襟纹饰都是一模一样的。

“若若,”翟容一边继续眯着眼睛转万花镜,一边问道,“是不是还是跟我在一起比较好?”

秦嫣推了他一下:“谁说的?”虽则前日生气麴鸿都夜奔祁云殿,所以说了几句“跟他处处看,处不来就走人”的气话,不过平心而论,她还是觉得跟翟容相处在一起,挺快活的。她嘴上则说:“我觉得别人性子比你好太多去了。”

翟容放下万花镜,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小纪已经跟我师父的姑娘定亲了,过几个月我带你去喝喜酒。”

“嗯。”

“崔家二十七郎性子还是那么花哨,你少跟他说话。”

“嗯。”

“还有,聂司河大哥已经跟幽若云…”

“幽若云?”秦嫣握住他摸自己脸的手指,“他们?”

“不错吧?”翟容说。

秦嫣重新靠回他的肩头:“挺好。”

“若若,不许跟别人相处去,听见没有?”

秦嫣抱住他的腰,就知道他会耿耿于怀:“知道了,你也一样。”

“我和麴鸿都没什么关系,你得信这件事情。”

“我信,你看这两日我都没再问过你。”秦嫣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翟容重新拿起万花镜,放在眼睛上转着,仿佛不转出一个特别美丽的花纹,就不罢休似的。秦嫣则搂着他,看窗外的蓝天上,朵朵雪绒一般的白云飘过。祁云殿的长格窗上花纹雅致,与蓝天白云组成一张心境馨宁的画。

跟他已经纠缠那么深、那么久了,也扯不开了。就算换个人,心态也不会有当初的欢喜。“初识最动心,不过少年时”,自己年少时喜欢过的人,过了那么多年,还能依然那么令她喜欢,她有什么理由去找别人“相处”呢?

“有了。”翟容半眯着一只眼睛,高兴地道,“来,若若你过来。”他的头凑到她的脸颊旁,秦嫣也小心地将万花镜从他手指中移过来,睁开一只眼睛一看:“啊?”她呆住了。

“好看吧?”翟容看着她的傻样,笑得身后的流苏靠垫都在打晃,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秦嫣脸色变了又变:太恶劣了!难为她方才还在心里说他的好——翟容费了老大的劲儿,翻出一个灰扑扑,造型也很丑陋的花样来!

“明明很难看!”秦嫣扔还给他。

翟容道:“是你自己拿过去的时候手动了吧?”

“你就是故意转这么一个难看的,让我失望一下。”秦嫣掐他的肩膀。

“是你自己没运气看。”翟容寸步不让。

秦嫣生气了,转身翻到他的身上:“你是不是不欺负我一下,就觉得特别难受?”

“嗯…现在是谁在欺负谁?”翟容任她压在自己身上,低眉好笑地看着她,黑眸如星。

这是故意在诱惑吗?

秦嫣可不管是不是,低头和他亲在一起。

一队来自远方的灰鹤,从祁云殿的雕梁画栋前飞掠而过,檐下的青铜铃铛在不停叮咚。启开的窗棂中,他们两个人穿着一样的丝袍,纠缠在了一起。黑发像水中散开的墨影,行云流水。

秦嫣欢愉了一番,才想起正经事情,靠在翟容怀中说:“郎君,我在此处两天了,会不会小纪他们定了剿除巨尊尼的计划,我却不在处月部落得不到消息?”

“不会,他们也会往我这边送消息的。”安心在这里吧。翟容早忘记自己数日前还以高昌宫中人员复杂,赶她走的事情,他说:“在宫中住几日,我这里起居饮食都是独立的,没问题的。”

“公主不是说有个什么道长在你宫中住着?”秦嫣知道翟容那些江湖弟子的兄弟们,大多都是修道的。而且说不定还是她认识的。让熟人看到他们两个打算“荒淫”数日。这到底是有些难为情的!

“哦,那是柯白岑。他外出去了,不在宫中。”

“你跟柯仙人重新做兄弟了?”秦嫣笑,“没想到郎君也有听话的时候?”翟容被她取笑了,捏捏她的纤腰。

柯白岑最近这些日子在南海找药,确实不在高昌王宫之中。那日麴鸿都说要让柯白岑去给智胜治病之事,翟容也只是将她挡开,并不言明柯白岑到底在不在宫中。麴智胜是感染风寒,加之急于亲政,风邪入体导致发烧。麴鸿都与其说是焦急自己王弟的病体,还不如说是找个机会,到高昌宫中,来见一下这位伪驸马。

又过了三日,祈云殿里日日不可言说。

凤嘉宫那边,则传来消息。落柯通报说,公主写了折子让驸马过目。

“写了什么?”秦嫣跳过去,拿起来,手卷上暗香袭人,一股浓郁的女人香。

“写了什么?”翟容问她。

“说是,麴智胜已经病体渐渐见好,只是国事还要暂托驸马与王姊共同协助管理。”

“知道了。”翟容让落柯去回话。

秦嫣拿着手卷坐到他身边:“你要去处理国事了吗?”

“玩几日再去。”

“听起来你像个昏君。”秦嫣指责他,已经“玩”了那么多日了。

“如果我姓麴,当然是个昏君。问题是,我姓翟。”翟容提醒她,“他们自己的国家总要自己管理,这先前也跟麴鸿都说过了。”他想起,五年来麴鸿都皆如今日般一副依赖自己的模样,先前若若没回来,她依赖也就依赖了。毕竟她父亲重病人事不知,夫君张定和又早逝。处境还是挺让人同情的。可是,那夜他已经明白告诉对方,他的娘子回来了,为何还要又是送手卷,又是提国事的,显得他们双方私底下互动很多似的。

他看一眼若若,这姑娘也就是对男女相处之道不甚通明。对于麴鸿都如此明显的一次挑逗,完全看不懂,还在笑话他是个“昏君”。他见秦嫣依然握着那卷纸,索性一把将她的头按上去。

“你做什么?”

“若若你闻闻,这是熏香的味道。唐国女子都如此。”

“可我不喜欢,鼻子本来可以闻到很多其他东西。被这种香料一冲,还能有什么用处?”秦嫣揉头道。

“我就是让你知道,以后回了唐国,不准熏这种东西。”翟容道,他清楚她是个多随众的姑娘,一点儿主见也没有。在敦煌的时候,没用上熏香那是她当时身份低微,根本没资格用熏香。等回了唐国,就她那一脸好奇加喜欢与人交往的性子,还不知道跟旁人混成什么模样?他得先教教她:“闻着恶心不恶心?”

秦嫣被他洗脑成功:“恶心。”

“这就对了。”翟容笑着揽她在怀里。

此刻,落柯通报,说定制的糖到了。落柯低头将一包放在竹篾编篮中的高昌香糖放在檀木托盘中,恭恭敬敬送了上来。他不敢看这一对没脸没皮,已经在祁云殿中翻云覆雨不下床榻整整…算不清日子的…那个啥了。

秦嫣渐渐适应了要被人服侍的生活,落柯过来也努力学着不尴尬。

等落柯走了之后,便抽开丝绦绳结,将那糖盒打开。一看里面八卦玲珑状摆着八种不同的口味。她拈起一块,自己嘀咕着:“不是六种吗?什么时候变成八种了?”拿了一块没尝过的放在嘴里,“唔?橘子的?”橘子长在南方水土丰足之处。在西域,橘子是很珍稀的,她忍不住转头看看翟容:“郎君,你如何买到的?”

翟容笑而不答。

三天前,翟容派人出宫,让做高昌香糖的店铺,重新做两种新口味出来。还限令今日必须做出来。

拿到这个订单,店铺老板心里苦啊。他原先那六种口味的糖,就一直卖得生意兴隆,在唐国也是风生水起,有不少打着他们高昌香糖的名号,大发其财。

还要设计新口味?!

新口味有那么好设计的吗?既能够原材料入糖,香味、甜度、口感都保持好,还能够方便储存、制作、运输…可是,那来订糖的贵人使者,一看就是不但银钱充足,更是隐约有着强大的势力后台。小小一个糖铺掌柜哪里能够拒绝?没有办法,才勉强制作出了两批口感合适的新小样,专程送给这位不知名的贵人。

至于糖铺掌柜事后留了一部分放在柜台上出卖,因材料不适合久存只能掐着点卖,反而成了一桩大生意,引起高昌乃至整个西域人的越发哄抢…那是后事了。

看到秦嫣吃到了两种新口味的糖,翟容心里的一口气方才平顺了下来。步陆孤鹿荻虽然是个女人,可却是第一个给若若买齐六种口味糖果的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怎么也得打压下鹿荻一头才行!

“好吃吗?”

“我会不会被你养成猪?”

“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讨论过?”

“你让我给你生孩子!那不是更像猪?”秦嫣道,“回了河西,我去赚点钱吧。我觉得我适合经商。”翟容靠在卧榻上,都懒得搭理她。在他身边混吃混喝不好么,老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第168章 风来

不几日, 翟容收到了小纪发来的消息:巨尊尼在烟栖谷。秦嫣便整装出发了,因为不放心翟容,经过协商, 步陆孤鹿荻率部进入接近高昌地界的云开山麓。

春天渐近尾声, 满地红花消落。

凤嘉宫中,椒香贴壁, 明珠为灯。

麴鸿都整理鬓发,为自己染上鹅黄, 涂抹上胭脂。宫人替她披上鹅黄色的绢纱外披, 金缕银凤、花枝满绕。

她屏退左右, 披着满头青丝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

打开一个朱漆妆奁盒,上面是一层厚厚的漆雕,镂刻着曼陀罗纹样。她的手指按动其中的一片花瓣, 触动了机关,只听见轻轻一声“铮”,一块小小的木板被推了出来,里面是一张丝绢。

麴鸿都用手指抖开展平, 这是一张形神俱佳的人像图。

绫纹绢纸上,画的是个唐国少年。

他穿着一件浅色胡服,单足立在一面大鼓上。红艳艳的鼓面侧边, 描绘着鸾凤祥云的图案。

麹洪都染着豆蔻的手指,轻划那画中少年郎的脸。

上个月,祁云殿的落柯将她误带入驸马寝宫,她又一次见到了容郎的脸。

他站在祁云殿的暗廊前, 仿佛月有华、雪初霁。如七年前一样,将她的眼眸到心神,再次照个透亮。

七年多前,贞观四年的春日里。麴鸿都带着满腔郁闷,和张定和哥哥一起秘密进入唐国。那段时节,麴氏一族刚刚在高昌重新夺得政权,张定和带着麴鸿都去唐国争取更多的支援。麴鸿都的母亲是隋朝公主,有中原血统。由她出面,更容易博取中原统治者的好感。

一路上,麹鸿都被强行灌输了不少如何与唐国统治者搞好关系的话语,她记得烦不胜烦。

他们从河西进入了敦煌,在那里住了两日。

与高昌的干旱少花相比,敦煌城在那个季节,杏花如云、桃林如雨、梨花如织…麴鸿都避开定和哥哥,独自一个人带着几个随身的婢女、婆子,头戴着幂篱行走在敦煌的城池里。

在那片鲜花似锦、人如涌潮的繁闹集市上,她那压抑的胸廓终于得到了片刻的舒展。逃亡、伤痛、亡国…自从她麴鸿都来到人世以来,枉有一国公主的尊贵之身,却永远只是为了这个身份而受尽困顿与颠沛。

她像个普通富家少女一般,行走在敦煌的街头。幂篱的薄纱根本无法遮盖她欣喜的视线,何处有热闹,她便往何处去。几位下人、仆妇怎么也劝不住她,只能一边着人去报告张定和公子,一边紧紧跟着她,一路来到了最热闹的香积寺讲俗台下。

那一日是敦煌翟家为自己府中多年在外学艺的二郎主举行回府庆宴。河西各大教坊司都出尽自己拿手看家的本事,参与此间盛事。麴鸿都也看得停不下来。

此后,一名舞姬跌下仙云佛阁台,在一片惊呼中,麴鸿都见到一名身着浅色胡服的少年,从翟家坐席上凌空而起,矫若游龙似的将那金色舞衣的舞者救了下来。混乱中,麴鸿都被看热闹的人挤得退出了人群,正在这时,她的后背被一双手扶住了。

“红豆,你怎么在这里?!”定和哥哥又急又恼的声音响起在她的身侧,红豆是公主之身,千金贵体,怎能如同贩夫走卒一般站在这里?他要带着她离开此处。

麴鸿都死活不愿意离开讲俗台下。

她说:“你们什么都要管着我!什么都不让我自己做主!难道就不能让我看完这一场演出?”

定和公子见她满脸泪痕,将她肩膀扳回去,让她面对香积寺:“那公主就尽兴吧。”

高昌侍卫悄然便装站在他们身侧,张定和陪她一起观看表演。鸿都泪水朦胧地继续看节目。

正在郁结难耐,恨不能大哭一场的时候,麴鸿都竟然又见到了那位胡服少年郎。

他将胡服挽在腰带上,轻捷地跃上鸾凤鼓,要为敦煌的族亲跳舞助兴。讲俗台下顿时掌声如潮,鸿都知道了,这个少年并非旁人,正是翟家二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