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翟家二郎的亲自“献艺”,方才那舞女坠台的小小风波顿时便消失了,众人鼓掌喝彩,为二郎助兴。

鼓韵起,云雷动,足提点,风拂柳。

麴鸿都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将翟家郎君的每一个动作都看到了眼底,看入了心中。

平心而论,他的舞蹈因为不曾精心编排过,不能与那日讲俗台上其他教坊乐班的歌舞相比;就连为他伴奏的那名小乐女,也是琴技平平,毫不吸引人。

可是,这是一个多么自由的少年!

他像一道风,在讲俗台的中央随心起落;他像一只飞鸟,在硕大的鼓面上自在翱翔。他的笑容,像是能够映亮她整个心扉似的。璀璨着落入她的心间,从此仿佛放了一颗宝石,稍不留意,便会在心底闪耀出那独属于他的光彩。

很快,翟家宴席散场,她也被定和哥哥带回了客栈。

这不过是敦煌城街头发生过的无数次浪漫而又没有结果的邂逅。就连麴鸿都自己也不曾期望这点茫昧的种子,会发出怎样的芽来。

她只是,用自己平凡的画技,小心翼翼将鸾凤鼓上的起舞少年,一笔一划描绘在一张黄绢纸上。收在密匣里,偷偷在无人处展开看着。想象着如此风华玉树般的少年人,可以带着她逃出高昌国这座巨大的樊笼。

可是她没有机会逃出去。

有一天…他们说,他们说智胜年幼尚不能继承大统,父亲又有头风旧症无法理政。而定和哥哥在高昌复国之时伤及肺腑恐怕不久于人世。他们要在唐国谋一个人护佑高昌平安,护住麴氏政权。

而这个人,需要麴鸿都公主待其如待定和哥哥,为他掩藏身份。如果宗族有冷箭,她甚至要为其遮挡。

麴鸿都愤怒了!

她对于国家政权没有任何妄想,她只是一个希望过平安幸福日子的小女子。当初他们将她许配给了定和哥哥,她不爱他。可是定和哥哥毕竟跟她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她也就接受了。如今,竟然要找个陌生人!

她不愿意!

她在宫室中绝粒三日,奄奄一息。三日后,定和哥哥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那个人已经找到了。麴鸿都闭上眼睛不想理会他们这些政客,在他们的眼里她永远都是一个棋子,哪里需要便将她填在哪里。她喜欢什么样的生活,甚至她喜欢什么样的人,都没有人会在意。

定和哥哥摊开手中的一张画,丝绢上的画像令鸿都一见之下,浑身俱凉。这是根据她藏在密匣中的图,定和哥哥重新描绘过的。白色绫纹绢纸上,用笔流畅饱满,鸾凤鼓上少年郎的笑容,栩栩如生。

麴鸿都呼吸几乎停止,惊呼一声去抢这个深藏在自己心底深处的秘密。哭道:你怎么会拿到的!

张定和已经非常憔悴了,被红豆推得撞在桌脚边,手上也被擦破了一块。他藏起流血的手掌,黯淡的眸子里都是怜悯,他说:红豆,我知道你很中意翟家二郎君,只是你懂事不肯说。如今恰好有机缘,我和大唐军方做好了计划,让他到你身边来。红豆,是我没能够保护你,给你愉悦,让你快乐。如今定和为公主做这最后一件事情。翟家郎君的妻室去世一年多,希望公主把握机会。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她:有些事情,别做太过火。

他的妻室他是从小看她长大的,他知道她固然身不由己,颇为可怜。但也有着如何孤绝无情的一面。

麴鸿都终于明白了自己即将与什么样的人举案齐眉了。

她开始不住颤抖,她居然,可以跟自己那个藏在心底的梦,走得如此近?

一年后,定和哥哥秘密去唐国治病兼做人质,翟家二郎顶着满脸的脂粉和胶皮出现在她面前。

令鸿都失望的是,他对她很谨慎也很见外,这五年来她都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长相。若不是她知道,他就是那个在香积寺讲俗台上俊采飞扬的翟容,几乎会以为定和哥哥骗了她。

她只能夜夜看着定和哥哥给她留下的画像,慰藉自己的孤独内心:至少,人已经在自己身边了,她多少还是有机会的。

她用出所有的智慧与机灵,帮助他一步步走过难关。期待他能发现她的美。

可是!

她再也等不到了。

那一夜祁云殿外的惊鸿一瞥,却伴随着那个女人的到来。麴鸿都看着他微侧过头,无限怜爱地扫了那躲在暗处的女子一眼,然后告诉自己:“公主,这位是我娘子。”

短短几个字,却是一把把入肉的冷刀。麴鸿都仿佛碎裂的水晶石一般颤声道:“你娘子…不是…”终究,公主的教养让她克制住了这点失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护着那个女人退回寝宫。

凤嘉宫外,传来铜壶滴漏的声音,听着就像是一颗心,在慢慢滴血。

五年的忍耐,七年的相思…这一切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麴鸿都将手中的雪白绢纸慢慢团拢,上面张定和公子亲笔描绘的俊朗脸庞被她扭曲得一片胡乱:她每日都精心梳妆才出现在容郎面前,任何事情只要他需要,她无论多么艰难都会尽力完成。她用了整整五年的功夫慢慢熬着,以为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谁知道,他竟然对她说:这是他的娘子?

他的妻子只能是她!只能是麴鸿都!她贵为公主,哪点不如旁人?

她用镂雕着梅花小鹊的象牙梳,仔细抿了抿光滑如丝绢的云鬓:“来人,给我梳头。”

十数位宫人走入其中,有的持镜立在她身后,有的端罗帕香水,有的负责挑拣首饰。在麴鸿都的亲自指挥下,她们将她一头乌发,装点出富丽华贵的发式来。

麴鸿都穿上摇曳的金烁扇尾长裙,仪态万方地走出自己的寝宫,坐上步辇去了祁云殿。

祁云殿里,一如往常般的,外面站着十数名高昌国的文书官员。小王子麴智胜已经出落得风姿颀长,正端坐在驸马案桌边,奋笔疾书着。翟容早就回自己的寝殿中了。

有人来报,红豆公主前来。

麴鸿都走入驸马寝宫,先看到了自己兄弟:“驸马呢?”

“姐夫不太舒服,在里面歇息。”麴智胜先给长姐敬了茶,道。这伪“张定和”横竖三天两头闹病,有时候是真不舒服,有时候则是懒得见人,这谁也闹不清他。智胜过来的时候,翟容已经将官员上书的卷帙都清理过一遍了,让智胜自己根据他分好的轻重缓急拿定主意。最近他越来越放手了,再过不了一两个月,估计就得把这个高昌彻底撒给智胜了。

“智胜,你先退下,剩下的姐姐帮你来做。”麴鸿都把玩手边的茶碗,一双眼睛微微垂着看不出表情。麴智胜生性敦厚,比较听话孝敬。听着自己长姐如此发话,向姐姐行个礼就走出了祁云殿。

麴鸿都看了看堆在案桌上的卷帙,心不在焉略微翻了翻。这些年她也时常来这座祁云殿,照看一下小王子的起居,送一些可口的宵夜。虽则与容郎不得见面,但是知道他就在十丈开外的地方,总是觉得很心安。他护着他们姐弟一步步走过来,要是能如此一辈子该多好?

可是…他挡着那个女人,生怕被他们看到…

那个女人则环着他的腰…姿态亲昵…

麴鸿都全身都如着了毒箭,又痛又痒。这将近五年来,她一直在想方设法观察着翟容,想着找到什么契机,能够让他们这种政场的合作,变出一点暧昧的情调。

她努力了那么久,什么结果都没有。而那个女人一出现,就能跟他身体交叠在一处!麴鸿都放下奏折,让宫人递上随身带着的铜镜,她的脸出现在那面铜镜中,一双秀目中饱含红焰。她伸手要过一盒细粉,慢慢匀了一下。

麴鸿都站起来,让门口的文官都散去。

她站在祁云殿的殿门前,却没有往外走,转过身体向着西阁而去:“去驸马的寝殿室看看。”跟随她的宫人一怔。

当看到麴鸿都向张驸马的寝殿室走来。落柯愣了愣,迎上去:“公主,有急事吗?请让落柯为公主通报。”

“不必。”麴鸿都步履坚决,宽大的衣袖一把挥开落柯。公主的威仪,甚至令站在两厢的几位承启阁官员都迟疑了下来,不知道能不能阻挡。她已经快步走到了张定和的寝宫外。落柯不能冒犯公主,只能在后面高声道:“驸马,公主过来了。”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翟容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麴鸿都立时泪水直流,她一把推开檀木殿门,站在了他的面前。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是如此耐心。可是现在她…她彻底绝望了。

麴鸿都走入寝宫,看到他已经严谨地将面目掩盖起来了,不觉哭了出来:“容郎!”

翟容坐在自己的乌木案桌后,被她这一声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回,他是真的诧异了。据他所知,他在唐国的真实身份,高昌是并不知道的。那时候跟他说的是,高昌国麴氏政权有国难,求到圣人面前,圣人选中他而已。

高昌人怎么会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

翟容在头脑中一番寻索,很快就确定,圣上不会将他的情况向高昌人说出来。能够将这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的只能是,张定和。

自己进入高昌,竟然就是张定和设的一场局?

不过翟容很快就淡然了,就他与张定和短暂的接触,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个真正担忧自己国家安危的男人。与其说是定和公子将他诓入明成宫,不如说,是定和公子借助他与麴鸿都的某种机缘,让麴鸿都愿意按照张定和事先设定下的计划走。

想到此间,翟容心里生起一层厌恶来,她不是姓麴吗?为何国家的兴亡与安定,需要她的夫君如此谋局。

脸上不露声色,道:“公主,你有什么就说吧。”

第169章 兵动

“公主, 你哭完没有?”翟容觉得有些烦,这女人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平日里大气、温婉都是装出来的吗?其实若若哭起来也是嗯嗯唧唧的,他从来没想到“烦”这个字。

他道:“你我共事五年, 合作也算顺畅。”翟容道, “我如今即将离开高昌。与你商量一下,以什么方式离开比较好。”

麴鸿都顾不得落柯就在旁边, 扑上来想要拉住翟容的衣袖:“容郎!你不要走——容郎!”

落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让他靠近翟容。翟容道:“公主你冷静一些。”他加重语气, “我到底还能不能跟公主商量, 或者合作下去了?”

让她如何冷静?麴鸿都哭得倒在地上。

她是真的绝望, 这些年她没有少对翟容下手。他刚到高昌时,因重伤未愈,防备较为松懈。她给他下过毒, 期望将他毒废,从此成为她的娈宠。可惜他身边高人无数,这人戒备之心又过于重,一些见效快的药物, 鸿都根本没机会下手。很快他就又缓过来了。

幸而那药物药性不大,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下过手了。两个人还能保持那种所谓的政局合作关系。麴鸿都看着眼前那张因为涂抹了胶皮和脂粉,而显得分外冷酷坚硬。

麴鸿都道:“那就, 驸马诈死吧。”这是高昌麴氏和唐国承启阁事先就商量好的,等到时机差不多,翟容以张定和的身份诈亡,权力移交给麴智胜。

翟容同意了:“明日我就走。”

“明日?”麴鸿都再次愣住, “为何这么快?”

翟容一般不太想对付女人,可是这个毕竟是给他下过毒的人。如果不是若若有红莲内力帮他控制住,他能否在断掉杵冰草之后,顺利过关?他自己也不好说,毕竟那几日他真的是生不如死。这种痛苦,他不太可能继续在高昌与麴鸿都这样的女人共事了。

“我们之间的合作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翟容也有些黯然,不是为了麴鸿都,而是为了麴智胜,还有高昌十数万人。如果不是麴鸿都如此恶毒,还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还想再呆几个月。如今,还是早点打包回河西,回去哄哄他乖巧的小媳妇吧。没必要被人恶心着。

麴鸿都摇晃了一下,跟这个男人相处已经数年了。他的性情为人她又是用心揣摩的。知道他如今主意已定,不可能改变了。她慢慢站起来:“我能匀一匀粉吗?”

翟容看着她恢复了一点公主的尊贵,点头:“落柯,松开公主。给她一面镜子,开一匣新粉给她。”翟容假扮张定和,寝宫里脂粉并不缺。落柯退到旁边侧室去拿脂粉匣子。寝宫中麴鸿都和翟容一坐一站地彼此面对着。

空气之中的寂静,有点瘆人。

“容郎,我有多喜欢你,你知道吗?”麴鸿都缓缓道,“七年前我曾经在香积寺前见你在跳舞,我将你画了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绫绢纸,“你看,我将你的画像画下来,每夜在无人处…”

翟容打断她:“这不是公主的手笔。”他略一思索,“是张定和先生的?”

麴鸿都再次愣住,她自己画的时候,年岁尚小,画得并不好。后来张定和给她的则画得惟妙惟肖。所以她后来就将自己幼稚的笔墨销毁了,每夜看的就是张定和的手笔。

翟容道:“定和公子应该对公主很情深义重,你又是如何对待他的呢?”

“他没有!我们只是政治联姻,他整日在外面奔忙,很少理会我!”

“很少理会?”翟容看着麴鸿都颤抖手指中捏着的绢纸道,“公主对在下,既无缘又无分。想来以公主的身份,这点事情只能是夜深心底的一点小回忆。定和先生能够发现,并且给你画了这么一张图,怎么不用心?”

落柯端着粉匣过来,翟容不耐烦地道:“公主快匀了粉出去吧,你当初如何对待定和公子,如今我对公主的心思也差不多。将心比心,希望最后一件事情我们还能做完,这五年除了公主对我下毒这件事情在下略有不满之外。其他事情。我与公主合作得还是顺利的。善始善终吧,公主多想一想,你们麴氏掌握着多少性命。”

他索性高声道:“传一个服侍公主的宫人来,让公主匀了妆。”

少顷,一名梳高鬟、着长丝裙的宫人进入驸马寝宫,落柯端起铜镜,宫人为公主匀粉,为公主将满头珠钏都重新一一扶正。然后扶着麴鸿都向门外而去。

翟容目送着她的背影,手中握着的厚釉茶杯放到案桌上,忽然叹了一口气。落柯转头看着主人。翟容道:“落柯,先前赶你走你不肯走,如今可愿意跟我一起吃回苦头?”

落柯长身而跪:“落柯的身家都是主人的。”

翟容侧耳听着,果然,过了一会儿传来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呼喊:“张驸马被人假冒了!里面的定郎是个冒充者!来人啊!护驾!活捉假冒者!”

得不到你就杀了你?

翟容依稀记得自己也这么想过,可是最终没有能够做出来。因为总觉得有点禽兽。可是有些人可能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合适的。

祁云殿前顿时烈火熊熊,高昌明成宫中兵马铁流一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高昌国不设宵禁令,整个王城的安全,高昌国都的安全,都靠明成宫中的重甲守军来维护。这些兵将均不是中原宫廷中那些皇亲子弟,而是真正从战场上血战无数次的精兵强将。他们强悍的武力,保证了高昌这座大西域道上最庞大枢纽的日夜安宁。

今日,高昌国的掌政公主,红豆公主的振臂一呼,这头巨兽顿时涌动起满身可怕的力量,向着祁云殿而来。

麴鸿都回头,几缕散发在她脸颊边翻飞。

明成宫数万守军的铁戟寒光、猎猎火把,映得她娟秀的脸面明暗不定,眉目间几乎带着一点狰狞的咬牙切齿:四年前,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斗不过一个死人,她不求他的心只求他的人,要将他毒成废人。如今她知道,那个女人回来了,那就让她也得不到他!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世间,那些苦头她不甘心一个人尝!

她知道他身边有大唐的武人高手,她知道他自己武功也不错。如今她要让他围困万军之中!

烟栖谷位于一座大雪山侧,纪倾玦、施摇光、石越湖、关客鹭他们与秦嫣翻过一片积雪皑皑的山梁,进入了烟栖谷。此处有雪山上空凝聚的无尽烟霭,降落在这里。走入这片石谷中,三四尺外就看不清楚了。

他们这一回的力量可谓空前,秦嫣不仅武力能超越往日他们曲全盟的高手,作为阵枢的她,她同时又是一位阵师,与施摇光互相呼应。

经过一番血战,最后一个巨尊尼倒在了云雾缭绕的烟栖谷中。在将其身首分离之后,众人都长长叹了一口气。这群不知道怎么出来的前辈异人,本来应该在天山颐享天年,得到一个天人合一的永生之境。却为了贪图尘世,而逆天而行,为人利用不惜杀伤无数人命。

风云滚滚,所有的故事都被他们抛在了脑后,走出烟栖谷,远远看到白鹘卫们都在山谷前等着他们。甚至连受伤的崔澜生也身着一身襕衫,头戴镤头,坐在一辆无篷的马车上,等着自己的兄弟出来。那些年他经常挑自己兄弟的刺,这不放心,那不放心。其实,崔瑾之是白鹘卫中唯一加入“归海一涛”阵法的箭手。崔瑾之不顾满身厮杀过后的尘土,飞奔着过去抱住自己的兄长。

聂司河看着小纪,说笑着:“都快做新郎的人了,还弄得衣衫破烂。”小纪微笑不言语。石越湖和关客鹭已经被陈蓥拉到一边,问了他们是否受伤,又看了看施摇光,看着姑娘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了心。

秦嫣也习惯了翟容不在场,他跟旁人身份不同,还是要顾着高昌那一头的。

他们骑马向着河西而去,云开山下都各自分手。纪倾玦要早些赶回北海,筹备婚事;关客鹭和石越湖一个是掌门,一个是副掌门,长久不回山门,需要快些将巨尊尼已经完全歼灭的喜讯带回中原江湖;白鹘卫们则要回到中原去复命;陈蓥打算带着施摇光去岭南转一圈,如今暮春,路上走个一个来月,正好赶上吃荔枝…

翟容在高昌的事务是承启阁另一个系统的事情,要动用的不是这拨歼杀巨尊尼的人手。秦嫣一个人向高昌过去。

经过处月部落的时候,她发现除了一些部族牧民和一部分桑迟将军带领着的守军,鹿荻他们都不在了。一问之下很是受到了惊吓:翟容被高昌公主麴鸿都出卖,如今他假冒高昌驸马的事情行将大白于天下。目前他被高昌明成宫的重兵围在了宫城西侧的仙人承露台上,翟容点燃了储备在承露台上的狼烟,吸引了高昌一带各处兵马前往。

郎君带着几个人,已经在承露台上困守了三天三夜。

鹿荻看到高昌明成宫的狼烟,带着军马赶过去救人。放了消息给秦嫣让她尽快赶到高昌城去助阵。

秦嫣一个人轻骑出云开山麓草场,过百水川,进入高昌地界。焰火一般的红山旁,她已经远远看到了处月部军队的深蓝色旗帜。处月部落尚未接近高昌王都,便被她追上了。郅别也穿着图桑将军的铠甲,骑马行走在鹿荻身后压阵。

风声嚣张中,鹿荻手中握着一卷细黄纸,上面是翟容写给她的密信。

高昌发生大变,高昌国的何去何从对整个西域东端都会有莫大的影响,翟容也将大致意思都陈述给她听了。翟容希望她能配合他完成此事,从此与唐国建交,他可以许诺处月部落将得到一定的好处。

可是,鹿荻心中是犹豫的。

即使在处月部落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去与唐国建交。只因她的父王步陆孤以节曾经与唐国将军秦允安作战,并且因此部落受损,自己也受伤。

此后,处月部落遭到大雪灾,终于元气大伤再也不能回复。父王也在郁郁之中告别的了人世。鹿荻也认可,这件事情,是父王受了星芒圣教内奸的蒙蔽,主动攻击唐军所致。可是,她仍然非常排斥唐国。

而翟容写给她的信函里则十分清楚。

娜慕丝只是眼睛因一些特殊缘由变成了蓝色,整体依然是个中原姑娘的模样。当年步陆孤以节攻击的唐国将领,正是娜慕丝王妃的亲身父亲!娜慕丝尚且不在意当年步陆孤以节偷袭秦都督军营之仇,与鹿荻交好,鹿荻又有什么理由放不下这些过往恩怨呢?

而且,如果不是由于娜慕丝,处月部落怎么可能如日冉升?这封信中,实情与威胁相并举,鹿荻基本没太多的选择。

这位张驸马是否真假?

在麴鸿都公主喊出“伪驸马”的真相之后,这位张驸马就立即登上了位于明成宫西侧的仙人承露台上。一时间高昌谣言纷纷而起:有的说,驸马是伪冒的,而承露台高高在上,只能等他被困死之后,揭下面具定能真相大白;有的则说,承露台上的驸马的确是张定和,麴智胜继位在即,他却跟别的部落女人有了私情,公主不能忍耐,以此举杀驸马泄恨…总之,各有说辞,难辨真伪。

鹿荻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绢纸,点个火折将其燃尽。

这个男人的心,真的太脏了!

娜慕丝那么单纯的姑娘,怎么会遭了这个瘟,什么都让对方知道了?鹿荻不由自主对自己的王妃泛起一层同情心来。同情心刚刚起来,就看到一匹白色的快马向着处月军队飞奔。

那马蹄细长、奔跑如驰的模样,鹿荻还没认出来,她身下的大黑鸟先欢腾起来。不安地点了几下马蹄,马眼凸出直直地看向前方。

白小飞依然高傲,菱形的马眼随意瞟了大黑马一眼,就擦到它身侧去,完全不理会大黑鸟的热情。大黑鸟身在主人的控制下,不能完全将头跟过去,只好不甘心地舔着白小飞的马臀。

秦嫣在鹿荻面前停下:“张驸马到底如何?吃苦不曾?”

“张驸马是你什么人?为何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鹿荻终于逮到当事人说话了。

秦嫣说:“是我郎君。”

“什么?”鹿荻喘一口气。

“敦煌城外,石/国使者的马队前,你也是见过他的。”

多年记忆瞬间重合。鹿荻怔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总算搞清楚,娜慕丝心心念念的那个郎君,就是这个冒牌“张驸马”;也是那年在敦煌城外看到的那位凶神恶煞的美貌小郎君。

果然是恃美行凶!鹿荻真是佩服自己当年就有这样的判断。当年看他生得貌美如花的,还小小肖想了一把。如今是被这男人生生恶心到了。驸马?还他娘是个驸马?鹿荻愤愤不平地想着。侧头看到,娜慕丝头戴着斗大的绿帽子,还满脸等着接新郎的神态,这姑娘胃口真好。

鹿荻真有拿根铁棒敲醒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