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大笑,笑声中一把抓住思萦的一条胳膊,将她拉过,道:“思情剑既为你而出,有你便等同于有剑!”掳了她,将断刀掷向胡夫人,胡夫人尚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胡鸣枫急忙伸手将妻子拉开,避过断刀。两厢一分,胡夫人手里的长剑自思萦的心口抽出,一道鲜血击射,溅上胡夫人衣裙,那点点血斑当真鲜艳夺目。胡夫人望着身上的血迹,不自禁的颤抖道:“枫哥!枫哥!咱们都做了些什么呀?”胡鸣枫急道:“罗嗦什么,还不快追!”

思萦被金长虹扛在肩上,她也不挣扎,跟个死人无甚区别,她的心口在淌血,随着金长虹跑动的颠颤,点点洒了一路。血流的愈多,她的神智反而愈清醒,伴随着心口的疼痛,她慢慢闭上眼,这一次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滴落,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的说:“就这样吧,就这样死去了最好!死了最好……”

金长虹不愧是中原第一侠,虽然肩上扛了一个人,身形奔的仍是飞快,无半分滞碍。胡鸣枫夫妇原本追的极近,但时间一长,渐渐拉开了距离。胡夫人内力最弱,一个时辰后便已跟丢了人影,胡鸣枫追了一个半时辰,终也坚持不住,只得停了下来。

金长虹甩脱了两大高手的追击,心中好不得意,猝然身旁响起声轻微的叹息,那声叹气清晰的就犹如在耳边,金长虹骇然,脚下哪里还敢有半分停歇,道路两旁的树木忽忽后退,耳畔生风。哪知那声叹息却仍是不徐不慢的再次响起,直听得金长虹背上沁出冷汗,当真毛骨悚然。

过的片刻,那声音突然叹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还是先把血止住了吧!”金长虹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微喘道:“你是什么人!”他一停下,立即有道白色的影子也停了下来。金长虹眨了眨眼,厉声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那白影冷冷道:“我是谁你不认得么?也对,我不大爱在外头走动,原也怪你不得。不过,这个你总该是见过的吧!”白皙的手微微一翻,亮出一枚巴掌大晶莹剔透的玉佩来。

金长虹倒抽一口冷气,脸刷的全白了,血色褪尽,颤道:“水……水……”白影点点头,道:“很聪明,我是水易寒!”金长虹仍是一味颤道:“水……水灵宫,你是水灵宫的人?”水易寒眉头微蹙,冷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我的话你最好不要让我重复说第二次,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

金长虹退后三步,道:“你想做什么?”水易寒伸手一指,道:“放下那姑娘!至于你,马上给我消失!”金长虹脸色更加难看,过了许久,才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水易寒道:“我既然这么说了,就不怕你会不答应。但如若你硬要执迷不悟,我也不反对。我已经有十年没跟人动过手了,也许今天你会是个例外。”

金长虹心里清楚的很,眼前的这个面色苍白得几乎病态的男子绝非在出言恫吓,他绝对有这个本事一出手便杀了自己,更何况自己的金刀早断了。一想起那断了的金刀,他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骇然道:“思情剑在你的手上?”

水易寒冷冷笑道:“你还不算笨!原本我想放你一条生路的,不过就是因为你不笨,反而要了你的命!”金长虹骇然失色,见水易寒已缓缓踏前一步,他慌乱中将肩上的思萦当成个活兵刃,呼的抓着她的脚,甩将过去。

水易寒纵后一步,眼神愈加清冷深邃,阴冷道:“我原打算让你十招,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在三招之内定取了你狗命!”话音才落,金长虹只觉眼前白影化作淡淡轻烟,转瞬消失不见了,这样诡异的轻功别说没见过,他就连听都没听过。正感无措的时候,背后有个声音道:“第一招!”

金长虹将思萦猛的向后一甩,砸向水易寒,水易寒一手缓缓拍出,按在思萦腰间,柔劲一托,思萦身子在他手掌上打了个滴溜,轻易的从金长虹手里夺了过来。金长虹手里骤然一空,傻傻愣住。水易寒一手搂住思萦柳腰,右手连点她胸口三处穴道,替她止住伤口流血。回头望向金长虹道:“你干么不还手?你若不进招,恐怕就连三招的机会也没有了!”

金长虹大吼一声,一拳打向水易寒,水易寒微微侧过,冷道:“原来你还会打少林拳法,可惜使大刀使惯了,打拳就实在没得看头了!”他边说边又轻松的避过金长虹的三记铁拳,接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师父他老人家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嵩山少林寺。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偏偏挑了少林拳法来跟我斗!”话音一顿,道:“第二招!”

金长虹暴退三丈,水易寒冷冷噙笑,右臂一揽,步法轻盈,飘忽灵动,白影晃动时,当真态拟神仙。金长虹手臂一沉,胳膊刚想格开水易寒伸来的右手,哪知他右臂倏地一转,已穿过他两只胳膊,按上了他胸口,一触及收。金长虹惊魂未定,额头汗珠大颗大颗滚下,他吁了口气,才要跨前一步,哪知脚步刚动,胸口一阵剧痛,肋骨碰撞得咯咯作响,他喉头一甜,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来。

水易寒冷道:“我刚才已经手下留情啦,不过才打断你三根骨头罢了!好啦,也不用那么罗嗦了,你说这最后一招,你想怎么个死法吧?”

金长虹早面无半分血色,此刻他进也死退也死,左右都逃不过一个死字,登时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空白。水易寒道:“第三招!”

金长虹突然大喝道:“且慢!”水易寒冷眼看去,金长虹道:“我知道横竖活不过这一招啦,你可否让我最后见识一下思情剑的厉害?”水易寒盯着他看了好久,金长虹被他那冰冷的目光扫过,只觉一股冷意传遍全身。哪知水易寒唇角微微扬起,竟笑道:“好,我成全你!”

金长虹全身僵硬,凝气于神,摆出接招的架势,水易寒却淡淡道:“拿去吧!”金长虹一呆,却见水易寒手臂长长伸过,白皙的掌心上横了一柄薄如冰霜的短剑,那剑长不过二尺,说是剑,其实只比匕首长了些许,剑身短而薄,通体透明,犹如一片薄冰,剑柄乃上等汉白古玉制成,上书两篆体小字曰:思情!

那短剑就静静的躺在水易寒的手里,仿佛周身都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寒气。金长虹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意思,虽然眼睛早被思情剑深深吸引,挪移不开半分,却仍是艰涩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水易寒道:“你不是要见识么?那就拿去好好瞧个够吧!”金长虹吃惊道:“怎么?你……”水易寒不耐道:“你到底要不要看?”作势欲收回,金长虹急忙叫道:“要!要!要的!实在是……实在是……”他一双手颤抖着摸上剑身,小心翼翼的拿过,爱不释手的看了个仔细,到最后竟然眼中湿润起一片。

水易寒哼道:“说实话,我真的很想瞧瞧思情剑刺进你心口时,你会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我。不过,我现在突然又该了主意,你若真喜欢这剑,我便送予你如何?”金长虹更加吃惊,嘴张的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一刻这个可怕的男人还几乎要了他的命,这一刻却说要把这武林至宝送给他,这简直就像是在梦里!

水易寒道:“不过,你得答允我件事才行!”金长虹揣紧思情剑,拼命点头道:“行!行!甭说一件,百件也使得!”思情剑,武林至宝,人人梦寐以求,他欲花一百万两巨资从童叟无欺那求购而不得的宝物,现在却那么好命的竟有人要白白送给他。当下为显诚意,将头直点的如打摆子般。

水易寒道:“我只一件就行。你把思情剑拿去,不可跟任何人提及是我给你的,从今往后你也就当从未见过我,从未听过我的名字。你听明白了没?”金长虹没想到他提的条件竟这么简单,大喜道:“听明白!听明白!我保证绝对没问题!”水易寒道:“如若给我听到一丝风声,我便立即取回思情剑,以及……你的项上人头!”他右手立成刀形,向金长虹凌空虚拟劈来,金长虹尚未回神,猛觉头皮一凉,头顶上梳着的发髻散开,无数断发飞飞扬扬飘落。等到他从错愕中惊醒,水易寒早抱着思萦飘然而去。

水易寒的轻功已臻化境,他脚下虽在狂奔,思萦躺在他怀里却丝毫不觉有任何颠动。好半晌,他突然开口道:“你伤口并没想象的那么深,我已经替你止住血啦,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干么一直不说话呢?”思萦不答,他叹了口气,在一条小溪旁停下脚步。

此时天已大白,他将思萦轻轻放在溪边的青石板上。思萦呆呆的坐着,木讷的看着潺潺流淌着的溪水,双目空洞无力。水易寒抚上她的头顶,柔声道:“你师父师娘并没想要杀你的!”过得片刻,思萦眼珠才动了动,一颗泪珠瑟的滴下,溅进溪水里,叮咚作响。水易寒将一只瓷瓶递到她跟前,道:“你伤口虽然止血了,但总要清理一下比较好,这个‘水灵雪莲丹’你拿着,把它捏碎了涂在伤口上,我保证你三天后伤口愈合得连一丝疤痕也没有!”

思萦见那小瓷瓶正是自己在天山上扔掉的那个,忍不住说道:“你干嘛要对我这么好?你干嘛要救我?你干嘛不让我死掉算了?”水易寒道:“傻孩子,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很脆弱的,谁不好好珍惜呢,你瞧就连那中原第一侠,他不也很怕死的么?”思萦捂住脸呜呜的哭道:“那时因为他在江湖上受人崇敬,他有名望,有地位,他有他想得到的一切,他活得开心,活得有……尊严!而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活着!”

水易寒托起她的头,见她满脸泪水,便用袖子替她擦干净,温柔道:“告诉我,你觉得自己有哪里是做错了么?”思萦愣了愣,哽咽道:“没有!”水易寒道:“那不就行啦!你没做错事,是别人错了,为什么你要背负着别人的错误去死呢?谁犯的错,就让那人去承担错误好啦!”

思萦听了他一番劝慰,虽然觉得有些道理听起来很对,但真搁在她的身上,又总觉哪里始终不对劲,但她心里梗着的那块石头松动了许多,死念终是打消了。水易寒柔声哄她道:“乖孩子,不哭啦,再哭就不讨人喜欢啦!”

思萦面色赫然一红,红得连耳根子都在发烫。她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毕竟已是大姑娘了,水易寒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男女授受的道理她是很拎的清的。身子缩回,退后了许多,她尴尬的避开他,说道:“你……你怎么老爱叫人‘孩子孩子’的?我……我已经十九啦!”

水易寒轻笑道:“那叫你丫头行不行?”思萦听他口气轻薄,不悦的蹙起眉头。他说道:“我比你大了许多,叫你丫头也不算过分,我大姐的女儿也有你这么大啦,她前年嫁了人,她的孩子也都有了,我可已经是爷爷辈的人啦!”思萦扬起脸,奇道:“那你到底多大了?”话一问出,她就知道说错话了,赶紧闭上嘴。水易寒却并没有生点气的样子,反笑道:“我也记不清啦,回去我便问我小妹,她记性最好,最记得我有多老!”呵呵笑了几声,思萦见他笑起时,白皙的眼角微微皱起笑纹,更添韵味,脱口道:“其实你也并不老啊,而且长的还很好看!”

说完,她的脸就涨的像是只熟透了的番茄,垂下头去。水易寒道:“多谢你夸我!”顿了顿指着十丈开外的小树林,道:“我到那边去,你还是先清洗伤口要紧!”

她打理好伤口后,水易寒就带着她去附近的小镇上投了间客栈,让她好好的休息,饱饱的睡了一觉。

思萦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她没见着水易寒,又觉得肚饿,便出房下楼想到前头去找些东西吃。

哪知才跨进大厅,迎面就飞来一庞然大物,她身形一错,才退后一步,站着的地方就重重的砸下一个人来。思萦见那人身材魁梧,是个三十出头的大汉,身上穿的一件衣裳被刀剑砍的破破烂烂,全身都是血的,直躺在地上哼哼。

有五六个手持各种兵刃,长相怪异的人将那大汉团团围住,其中有个瞎了一只眼的矮老头,把手里的蛾眉刺点在他的鼻尖上,阴狠道:“说,那东西你藏哪了?”那汉子望着亮闪闪的蛾眉刺,苦笑道:“我哪来那倒霉的玩意?”寒芒一闪,蛾眉刺往下一拖,竟将他鼻子给削了下来,那大汉惨叫一声,捂住鼻子在地上不住打滚。独眼老头冷道:“在我们‘生死罗刹’面前打诨,你简直就是自找死路!给我老老实实说出来,否则我将你全身的肉一刀一刀的切下来喂狗!”

思萦早看的脸色泛白,胃里一阵恶心。这客栈虽说不大,但也算是小镇上数得上的歇脚地方,原本到了晌午用餐时该是人多的时候,此刻却是一个人影也不见。

那围着的六人中有个流气的瘦高个,手里不停玩弄着两把飞刀,慢腾腾的走近思萦,冲那大汉说道:“你相好的?嘿,长的虽然一般,不过身材还过得去。”精瘦的五爪下流的探向思萦高耸的胸口。那大汉叫道:“你别碰她,我不认得她的!”就地一滚,伸手死死拽住瘦高个的双脚,冲思萦喊道:“你还愣在那干嘛,快跑……啊!”一声惨叫,他双手十根手指齐刷刷的给飞刀剁去,鲜血流了一地。

瘦高个呸道:“真他娘的不识好歹,滚一边去!”一脚踢翻大汉粗壮的身子。思萦怒道:“你该给我滚一边去!”玉掌一扬,狠狠扇了那瘦高个一巴掌,一脚踹了过去,正巧踢在了他的胯下。瘦高个痛的眼泪鼻涕齐流,抓着裤裆直跳脚。其他五人一齐喝道:“找死!”纷纷抢上前来。

靠的最近的是那使蛾眉刺的独眼老头,他身形才探前,思萦早料先机,抢前一步,一掌拍向他头顶百会穴,独眼老头吃了一惊,腰板一挺直直的倒下,思萦那一掌啪的拍在了他脑门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幸好思萦有伤在身,未能用尽全力,否则那一招疏忽轻敌早要了他的老命。余人大叫道:“大哥!”

独眼老头狼狈的退后道:“原来是个练家子,武功还不错嘛!”思萦师出天山名门,武艺虽然没学到师父的十分之一,但那摆出的架势却已不容一般人小觑。“生死罗刹”面面相觑,随后发出一声吼道:“并肩子上啊!”

六人手上的兵刃一齐向她身上招呼,思萦手无寸铁,危急中顺手捞起柜台上计帐用的八支竹筹,身形伏低,一招“借花献佛”,竹筹高举头顶挡住六件兵器。那些竹筹哪经得住兵刃的锋利,“啪”的声响,断成十六瓣。思萦吃了一惊,左腿勾出,扫中一人足踝,那人站势不稳,仰天摔倒。就怎么一缓,其余五人又攻到,独眼老头的蛾眉刺阴险狠辣,刺在头里,思萦疾退,哪知身后便是柜台,竟是条死路。正惊慌无措时,门口有个声音叫道:“拿竹筹当暗器!”

思萦想也不想,双手握着的十八截断筹甩出,这急急忙忙使出的一招“漫天花雨”显然有形无实,漏洞百出,“生死罗刹”舞动各自兵器,一一挡落。独眼老头狞笑道:“看你还有什么招!”蛾眉刺一闪,直刺她咽喉。思萦叫道:“水易寒,你还要在门口看热闹到几时?”

她高叫“水易寒”时,水易寒已晃身进了门,等到她“几时”两字出口,“生死罗刹”竟一齐倒了下去。思萦惊愕的瞪大眼,只一眨眼的瞬间,水易寒竟在一招内解决了凶神恶煞的六个人,这样的武功实在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她以前只是迷迷糊糊的知道罢了,却从没像今天这样看的真真切切,直到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水易寒的可怕与深不可测。

水易寒走近她道:“你刚才使的那招‘漫天花雨’不对,我教你一招!”执起她的手,将一把细木棍般的东西塞进她手里,比划起招式。思萦凝神一看,那细木棍竟是饭桌上摆的竹筷子,眼睛一扫地上的六个“生死罗刹”,这才发现他们每个人的咽喉上都笔直的插着一支竹筷,见血封喉,何等的内力竟让小小的竹筷成了如此可怕的暗器。

思萦颤道:“你……杀了他们?”水易寒盯着她看了会,才道:“是!”她说道:“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制服他们的。”他眼光一冷,说道:“不错,可是我没想就那样饶了他们!”思萦问:“为什么?”

水易寒答道:“因为他们想杀你!”思萦心头莫名的一暖,就只为了他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她口气缓和了些,说道:“可也不能因此大开杀戒呀!”水易寒轻笑道:“傻丫头,江湖就是这么回事,不是你杀他,就是他杀你,杀来杀去,每天都有人杀人或是被杀,一点也不稀奇的!”他伸手一指门外,道:“你出去瞧瞧吧!”

思萦疑惑的走出大门,街道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在大街上走了十余丈,愈加奇怪,水易寒在她身后喊道:“前边街角有个镖局子,你去那儿!”

思萦加快脚步,到了镖局门口,两扇大门开了一道缝,她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伸手推开虚掩的半扇门,往里一瞧,她回头便跑,只觉胃里搅动的厉害,没跑几步,扶在墙边上呕吐起来。她醒来后尚未进食,呕来呕去也吐不出什么东西,竟把胃里的酸水全吐了出来,满嘴尽是苦涩。她痛苦难受的紧,忽觉手心湿湿粘粘的沾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啊”的声凄厉尖叫,惊恐万状,原来一整面的白墙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的刺眼。血迹尚未干透,带着股湿稠慢慢的往墙根下淌。

正错愕惊骇时,肩上被人重重的一拍,她以为是水易寒,哪知身后阴恻的响道:“你瞧见我相公没?”她吓的猛一回头,见一个长发散了半边脸的女人,一身淡黄色的衣裙上沾满了血迹,那女人冲她咧嘴一笑,露出粘了血丝的森森白牙,含糊道:“你瞧见我相公没?”

思萦“啊”的厉声尖叫,向后纵跃一丈,远远避开,只觉自己双腿直哆嗦,全身发颤。水易寒一直站在街头遥望,听她叫声凄厉,白影一晃,赶到她身旁。思萦指着那黄衣女子,抖的连话也讲不全,道:“她……她……”

水易寒搂住她的肩,说道:“她是这家龙威镖局镖头的妻子,那个镖头你也见过,就是在客栈里被‘生死罗刹’追杀的那个男人!”思萦听完,想也没想便往回冲,水易寒叫道:“别去了,那男人已经断气了!”

思萦傻傻的愣住,他又说道:“这家镖局上上下下一百二十一口,除了这女人和她才死的丈夫外,昨儿个夜里全都被杀了。”她呆道:“昨儿夜里?”她一夜安眠到天白,根本就没听到镇子上有任何动静。

水易寒点头道:“我怕扰了你的好梦,点了你的昏睡穴。”思萦脱口叫道:“是你下的手?”一想到镖局院落里横七竖八、支离破碎遍躺着的血淋淋尸体,她的胃又开始翻涌。

水易寒哼道:“我像是这么毫没人性的人么?”思萦面有愧色,悔道:“对不起,我说错话啦,你别介意。”顿了顿,道:“是‘生死罗刹’做的?”他不屑道:“就凭他们几个庸手?龙威镖局的镖师再不济,也不会一大家子尽数毁在那六个人手里!”她急道:“那到底是谁这么残忍?”

水易寒背负双手,微风吹过,徐徐撩起他白衫,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不屑与悲怆,说道:“昨儿夜里奔着这龙威镖局来的人物可多了,若要一一报出名号来,我也未必说得全。但那杀人时所用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女子之所以能够安然活着,是因为她婆婆将她压在身子底下,拼着自己被人在背上砍了十七刀换回来的。十七刀,那是洛阳长乐门的‘长乐十七刀’,刀刀足以致命,那人却对一个毫不懂武功,年过半百的老妇人连砍了十七刀。”

思萦直听的毛骨悚然,叫道:“你不要说啦!”水易寒望向她,道:“你怕啦?”她讷讷道:“你也……不用说的那么详尽,只要,只要说凶手的名字就好啦!”他说道:“凶手?他们可不是凶手,他们在江湖上都是受人景仰,响当当的英雄侠客,哪里是什么凶手。”思萦心思敏捷,惊道:“你是说……是……”

水易寒冷笑道:“没错,除了嵩山少林,所谓名门正派聚集龙威镖局,干了件惩恶锄奸的大好事!”思萦面色发白,知道他说的是反话,也是实话,沉默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道:“为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水易寒道:“还记得我前夜给了金长虹的那把思情剑么?金长虹怕回洞庭湖的路上有人抢夺,便就近找了这家龙威镖局托镖。他原想龙威镖局不过是家不起眼的小镖局,即使在路上也不会引人注意,他只要远远的跟在镖行队伍的后头,就可以保证思情剑安然到达洞庭湖。只要镖队一进入岳州境内,那里便全是长虹帮的势力范围了,也不必再担心有人劫镖,只消到时把护镖的镖师全部灭了口,就可高枕无忧了!哼哼,他如意算盘虽然打的不坏,但他又怎料知前脚才跨进龙威镖局,后脚就跟来了一大批垂涎思情剑的高手!他这一脚便算是直接踏进了鬼门关,有进无出了!”

思萦道:“金长虹也被杀啦?”水易寒道:“就在昨天咱们到过的小溪旁,尸体现在就漂在溪水里,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打了个冷颤,摇了摇头,觉得胃像是被翻转了般难受,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那个思情剑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人人都想得到它?”水易寒道:“思情剑只是把普通的短剑,不过削铁如泥,能够斩金断玉罢了,不普通的是人的贪念,总向往着得到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思萦见那女子疯疯癫癫的在街上乱跑,边跑边叫,心酸道:“她今后只一个人啦,这可叫她怎么活?”水易寒道:“镇上的人昨天全逃光了,过几日自然有人会回来,他们不会看着她饿死的。她疯了更好,起码不记得昨夜发生的事!眼睁睁望着自己的亲人被一一杀死,这种记忆不要也罢!”

她赞同的点点头,听那女子在十丈开外大叫道:“相公,回家啦,婆婆叫我今晚做饺子给你吃啦!”思萦心头一震,突然大叫道:“我想起来啦,我想起来啦!万盛临死前发疯,嘴里唱的不是什么‘情丝’,是‘思情’才对!万福山庄和龙威镖局一样,是为了思情剑而毁的!”

水易寒看她双眼发光,亮闪闪的泪水含在眼里,说道:“你终于想明白了,我说过的,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思萦眼泪潸然而下,脸上却欢然道:“我要回天山,我要回去告诉师父师娘,告诉大师哥,我没有错,没有错!”

水易寒神情复杂,嘴角淡淡的笑道:“你真的要回去么?”她一连迭的说道:“是!是!是!我要回去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他们的事!”他朗声道:“好,就回天山,我送你回去,现在就走!”

剑本无情(下)

更新时间2003-9-23 16:29:00 字数:12371

思萦归心似箭,每日只肯休息两三个时辰,一路上连换了四五骑快马,日夜兼程的赶往天山。待两人回到天山时,已是六月初。

那天午夜,天落着大雨,雷鸣交加的,思萦却显得很兴奋,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激动道:“我终于回来啦!”踏着那熟悉的青石台阶,她在雨中的脚步也变得异常欢快。水易寒则不然,他的一张脸就跟天气一样,愈接近天山反变得愈冷,就像当初在天山颠峰时见到的一般模样,最后甚至连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思萦看了他半天,终于鼓足勇气,低声说道:“你真的不用送我了,我已经到啦!”水易寒冷笑道:“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怕我杀了你师父吧?”思萦被他戳破心事,很是尴尬道:“当然不是啦!只是……那个……”

水易寒道:“只是我是水灵宫的人,是个邪魔歪道,你们天山派是名门正派,我这种大魔头自是不配进的!”眼望那紧闭的大门,冷道:“故作清高,很了不起么?”她正待解释,哪知他身形一晃,便跃下山去,黑夜中犹如一道轻烟。

思萦望着他远去的淡淡白影,急叫道:“水易寒!水易寒!你回来呀!”却哪里还叫得回来,她心里一酸,跺脚委屈道:“你走,你走,有本事永远别再叫我见着你!”

这时,天山派的庭院内骤然响起一阵狂噪的狗吠声,思萦闭上嘴,心里诧异道:“什么时候竟养起狗来啦?”她不敢敲门惊扰师兄弟的清眠,想了会儿,抿嘴一笑,悄悄转了个圈,绕到天山派的后院围墙外。后院墙足有四五人高,她摸黑在墙上一路抚mo,心想:“应该就在这的,怎么找不着了呢?”过得片刻,手指触到一个凹陷的拳头大的坑洞,喜道:“找到了!”

这面墙从上到下,每隔半丈都有会一个小凹坑,这原是她与赵思骅小时候为了方便偷溜出去玩而特意挖的。思萦踩着一个个凹坑,轻而易举的爬上墙,墙内也同样有这样的小凹洞,她又踩住凹坑顺利翻下。

后院里静悄悄的,靠的最近一排的小茅屋是厨房伙头师傅们的卧房,思萦蹑步走过,听到房内发出震天的呼噜响,会心一笑。她原打算先去拜见师父师娘,转念一想,师父他们也许还没回来,就算回来了,现在这个时候肯定也早安寝熟睡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等天亮了再说。

黑夜,她的房间应该是漆黑一片,可奇怪的是那纸糊的窗格上竟淡淡晕出昏黄的光圈,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刺眼,思萦心道:“有谁在我房里么?”悄悄掩过,走近了,才发现那新糊的纸窗上竟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喜”字。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就这么站在雨里盯着那红红的鸳鸯剪字怔住,痴痴的发起呆来。

狂风起,雨点夹着轰轰的雷声砸了下来,雨点子很大,那房内的烛光晃了几下,突然暗了些,想是被风吹熄了一支蜡烛。房里有个女声低低的惊呼,害怕道:“谁?谁在那儿?”

思萦心道:“是小师妹的声音,她在我房里做什么?”才要开口,胡思蓉在房里一声惊叫:“是……是思萦么?你……你来做什么?”思萦听她语音颤抖,显是害怕极了,心里叹气道:“小师妹最怕天黑打雷了。”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去说道:“思蓉,你不要怕,是我,我回来啦!”

胡思蓉“啊”的一声尖叫,连连后退,也不知她撞翻了什么东西,一阵乒乓响。思萦才进门,鼻子里就直冲进一股浓浓的烟味,忍不住皱眉道:“你在我屋子里烧什么东西呢?”胡思蓉满脸慌张,竟吓的缩到桌子底下,颤道:“思……思……大师姐,你不要吓我……我,我……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就是怕你来找我,所以……所以我才会给你……烧钱给你的……你,你不要生气……不要来找我啊……”

烛光昏暗,思萦瞧不清楚,眼光不自禁的望烛光处一瞥,不看还好,一看险险晕厥过去。胡思蓉躲的那张桌子上摆了两支白蜡烛,几碟瓜果,中间供着一块牌位,那牌位上的赫然写着“胡思萦之灵”五个大字。眼光转到瑟瑟发抖的小师妹,强压住满腔的怒火,恨道:“这灵位是你给安的么?你可真好心呀!”

胡思蓉躲在供桌底下不停的抖,连头也不敢抬一下,颤道:“是……不是!是爹爹安……安的!”思萦一阵心酸道:“原来师父师娘以为我已经死了,怪不得小师妹见了我吓成这个样子!”不由心生怜惜,软道:“思蓉,你出来吧,不用怕我,我还……”边说边要伸手拉她。

胡思蓉一声尖叫,哭道:“我知道你在底下寂寞,我知道你怨我,恨我!我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啦,饶了我吧,实在不关我的事,是爹爹和娘让我做的,我没想要害死你……哇啊……”她扯开嗓门号啕大哭,猛的屋外一道雷电闪过,她瞥见思萦一双绣鞋湿嗒嗒的,脚旁淌了一地水,那水一溜往她身前淌来,蜿蜿蜒蜒如条小蛇般,吓得哭声噎在了喉咙里,整张脸惨白一片,眼朝上一翻,身子软软倒下。

思萦听到她一番话,脑袋似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锤,嗡嗡作响,她恨声咬牙道:“你刚才说什么?”胡思蓉晕厥后悠悠转醒,耳朵里猛的钻进思萦这么冷冷的一句话,心怦的一跳,气奄奄的哭道:“那天在万福山庄,我领你去万启田的房里等我,这是……我娘出的主意,不是我要存心害你的,只是我娘对我说,大师哥……喜欢你,我如果要得到大师哥的欢心,只有让他……让他讨厌你。我也没想那样做的,是我娘教我的,她……她说万启田喜欢你,只要……只要你成了他的人,你……你就没法跟我抢大师哥了……呜呜……”

思萦觉得脑袋就要被人劈开了,浑身冷的不行,怆然道:“然后呢?”胡思蓉哭道:“然后……然后……我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在大师哥跟前说了你许多……许多坏话,还……还……跟他好上了……呜呜……思萦,思萦,我知道错啦,我现在肚子里有了大师哥的孩子……可是,可是你每晚都托梦给我,吓我……我也好怕啊……思……师姐,我把大师哥还给你好不好,我把他还给你啦,你别再来找我啦……好不好?好不好?”

思萦眼泪像断了线珍珠般掉落,眼睛迷朦的望向那大红的“喜喜”字,苦涩道:“你们已经成亲啦,我……我恭喜你……们!”她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间,哇的放声大哭,想由此哭尽所有的委屈与心酸。

那天胡思蓉领她去了万启田的卧房,她丝毫不疑有它,耐心的在那房里等着、等着……一直等到喝得醉醺醺的万启田冲进了房间。他色眯眯的眼神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打不过他,只有被他强按在床上,她想尖叫救命,却被他点中穴道动弹不得,她想一头撞柱殉节,却又被他一巴掌打昏过去。

她现在才知道,在她绝望痛苦的时刻,她的小师妹正在房门口偷笑,而她所受的一切委屈与痛苦,却正是那个疼她,爱她十九年的师娘一手策划的!

她想起当时她的师娘催促她快些去时,还顺手推了她一把。就是那一把,把她推入了一个莫大的深渊。

思萦哭道:“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大雨仍是在下着,电闪雷鸣中,有道黑影在庭院里一晃而过,思萦警觉道:“谁?”那黑影却丝毫未停下脚步,往前笔直奔去,转眼消失,思萦收住哭声,尾随而去。

卧房里的油灯始终亮着,听到房门推开时,胡夫人披衣下了床,说道:“枫哥,都半夜了你怎么还出去?”胡鸣枫收起伞,皱眉道:“刚才我好象听见院子里的狗叫了,不放心,便出去瞧瞧!”胡夫人叹了口气,拿巾帕轻轻替丈夫拭干身上的雨水,说道:“是你多心啦,都这么些天了,不也没事么?”

胡鸣枫道:“话不能这么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嘛,大意不得呀!”他走近床边,伸手在床角按了几下,床内的那面墙竟嘎嘎的缓缓移开,露出一尺见方的小洞来,洞内大概极深,胡鸣枫伸手往里一掏,捞出一把剑来。那剑长一尺余,一股淡淡的寒气缠绕剑身,正是思情剑。他伸指在剑背上轻轻一弹,思情剑“嗡”的发出一声清脆的龙吟,环绕不绝。

胡鸣枫赞道:“好剑!”胡夫人挨着丈夫坐在床边,问道:“枫哥,你想出思情剑的秘密了么?”胡鸣枫喜悦的眼神突地一黯,惭愧道:“还没。不过我相信以我的智慧,终有一日定能想出的!”胡夫人嘴张了张,却怕扫了丈夫的兴致,惹他不快,终是改口道:“夜深啦,快些睡了吧,明儿是思蓉和思骅的大日子,有那许多成名人物要来,会很累的!”胡鸣枫神色一收,道:“的确,明天我定要找个妥当的地方将这把剑收好,可不能让那些无赖偷了去。”

夫妇二人才低声说着话,门外突然冒出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也不用那么费心藏了,这把剑你若是瞧够了,就物归原主了吧!”夫妇二人同时跳起喝道:“什么人!”

胡鸣枫将剑塞进被褥里,箭步冲到门边,砰的拉开门,却见雨夜里,有个白衣男子颀身而立,雨淅淅沥沥的下,却没一滴溅到他雪白的衣服上。胡鸣枫厉声喝道:“你是谁?”

白衣人一脚跨进门来,冷道:“真是贵人多忘事!胡掌门,十九年来别来无恙啊,咱们可又见面了!还记得当年我曾说过:”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无耻衣冠禽兽,如若再被我遇见一次,我定立时取了你的狗命!‘,这句话我感觉就像是昨天才说过似的,就不知胡掌门还记不记得?“胡鸣枫打量他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再听他说了这些话,灵光一闪,变色道:”你是那个小孩童,你是水易寒!“

水易寒目光如电般在他脸上扫过,胡鸣枫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眼光不自禁的往门外射去。水易寒冷笑道:“不用瞧啦,我师父他老人家没来。”

胡鸣枫紧张的情绪稍稍松了松,勉强笑道:“水公子今晚怎么有兴致来寒舍小坐?”走到桌边亲手沏了杯茶。水易寒也不客气,在椅子上坐了,说道:“明日是你千金出阁的好日子,我来讨杯喜酒喝,顺便杀了你,取回我的思情剑!”

胡鸣枫面色一沉,胡夫人怒道:“你小子好狂妄的口气,也不瞧瞧你现在站在谁的地头说话,要杀我相公?哼哼,我先一剑解决了你!”锵啷拔出佩剑,剑花狂挽,剑气凌厉的刺向水易寒眉心。胡鸣枫急叫道:“夫人住手,万万不可!”

水易寒端坐着动也不动,剑尖快要触到眉心时,他伸出右手双指一夹,夹住了胡夫人递来的长剑。胡夫人涨红了脸,运劲使劲chou送,却是纹丝不动,胡鸣枫松了一大口气,拱手道:“多谢水公子手下留情,贱内是跟公子闹着玩的,公子莫要介怀啊!这个……”

水易寒冷道:“这一招普通的紧,胡掌门不也会使得么?”胡鸣枫呆了呆,水易寒接着道:“万福山庄的万强,他的剑不就这么损在了胡掌门指下么?”

胡鸣枫与胡夫人面色突变,齐声颤道:“你怎么知道?”水易寒不答,目光落在剑尖上,苍白的脸孔阴沉的可怕,许久才道:“胡掌门,思萦姑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就忍心把她作了牺牲品呢?”手指猛运劲,那柄长剑在胡夫人的惊呼声中断为十几截,当啷啷的跌落,煞是好听。

胡夫人跌后两步,脸色灰白,胡鸣枫扶住她,问道:“你不打紧吧?”胡夫人摔开丈夫的手,怒目而视,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他说的可都是真的?”见丈夫面有愧色,心虚的别开眼,她厉声道:“我早猜到这里头有鬼,平素你对思萦那丫头比对思蓉还要好,我就……我就怀疑过。前些天看你给那丫头立牌位,你居然写什么‘胡思萦’,你心里就已经认了她这个女儿了,是不是?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你瞒了我这么多年啦,你……你好狠的心哪……”她说到后来,泣不成声,伤心欲绝。胡鸣枫道:“人都没了,你还说这些干嘛!”

水易寒冷笑道:“原来夫人还蒙在鼓里啊!胡掌门娶你过门之前,在天山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夫人嫁进天山派时没打听一下么?当年他色胆包天,见山下沈铁匠的女儿生的貌美,便花言巧语的诱奸了沈姑娘,把沈姑娘的肚子弄大了后却又始乱终弃。沈姑娘生孩子时难产死了,沈铁匠便抱着孩子上山去理论,哪知他抢了孩子,却把沈铁匠打出了门。嘿嘿,如若不是碰巧被我撞见了,沈铁匠的一条命便又要葬送在他手里……”胡鸣枫见他越说越多,转眼便要揭光他的老底,恼羞成怒道:“魔头,当年我没杀了你,真叫我后悔了二十年!”转身跃到床前,抽出思情剑,一招“飞燕投林”,直扑向水易寒。

水易寒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思情剑扫过,那张木椅一劈为二,当真犹如切豆腐般容易。胡鸣枫见思情剑如此锋利,真乃神兵利器,心头大喜,喝道:“今日我定要斩妖除魔,为武林去一大害!”剑风起,一套“天山剑法”配合了思情剑的锋利,使来果真威力大增。他连刺带削的递了十二招,水易寒也就连避了十二剑。一间斗室里顿时剑光森森,杀意弥漫。

水易寒道:“二十年前,你的‘天山剑二十九式’已经奈何不了我了,你认为在二十后多了一柄思情剑就杀得了我了么?”胡鸣枫咬牙道:“那可未必,当年你不过仗了你师父一旁相助才能赢我,如今你师父那糟老头子恐怕早化作一堆白骨了!”

水易寒自进门以来,一直从未动过真怒,此时听他辱及恩师,勃然大怒道:“你求早死,我也不拦着你去投胎!”胡鸣枫但觉胸口沉闷,一股沉重的掌力压将过来,逼得他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手里的思情剑滞缓,竟无力再施展,惊道:“我也忒大意了,那老头虽死,但那一身惊人的本事还不都传了给这小子,他又是水灵宫的人,身上自然还兼负了水灵宫的绝技,我跟他撕破脸,不是自寻死路么?”心中大悔,只感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想起妻子正在一旁,却连喊她帮忙的力气也叫不出了,心道:“我这回定是走到尽头了,夫人心里气我恨我,哪里还会再出手帮我!”

正心灰意懒间,胡夫人一声清叱,双掌翻飞,朝水易寒拍去。胡鸣枫朝妻子望去,见她脸颊泪痕未干,一双又怜又怨的眼睛望向他,低低唤道:“枫哥,你要不要紧?”他内心不禁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水易寒冷道:“果然夫妻情深!也罢,今日我便成全了你俩!”

夫妻二人联袂,一人使剑,一人从旁发掌,掌剑交融,衣裙飒飒,鼓起强大的劲风。水易寒在这股强大的劲风下,居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他一身雪白的衣衫不住飘动,左手凌空画了一道弧,接住胡夫人一掌,右手迎向思情剑递去。

胡鸣枫窃喜道:“不把你这只手一剑剁下,我便不姓胡啦!”运足内力,短剑挟着咝咝破空声,呼啸而至。哪知思情剑才接近水易寒的右手,只轻轻“吋”的一声,千斤力刹那消逝的无影无踪,化为虚无。胡鸣枫暗叫道:“不妙!”手臂被反弹回来的内力震得酥麻,幸亏他见机的快,撒剑撤手,只虎口被震裂,血流不止。胡夫人却没那般幸运,只听她惨呼一声,身子倒飞出去,撞上了床柱,床柱轰然倒塌,她啪嗒摔在地上,面如死灰,吐出两口血来。

胡鸣枫大叫道:“夫人!”冲过去抱起妻子。水易寒冷冷的道:“那日在万福山庄,胡夫人一掌击毙万恒,可曾想过今日有此报应?”胡夫人又吐出一口鲜血,惨道:“你……你怎知晓的这般清楚?莫非……莫非你……”水易寒道:“没错,当日我就站在那间房顶大梁上!万强被乱剑穿心,我瞧的清清楚楚;万盛因失剑而发疯,我瞧的清清楚楚;万恒被夫人你一掌击毙,我更是瞧得清清楚楚,甚至于更早些时候,令嫒领着思萦进房,万启田借醉酒欲强暴思萦,我也瞧的清清楚楚!”

胡鸣枫想起万启田死状恐怖怪异,颤道:“万启田是死在你的掌下?”水易寒道:“没错,像这种禽兽,我自然留他不得!”眼神凌厉的瞪向胡鸣枫夫妇,拔高声音道:“你夫妻二人怀的什么鬼胎,我心里可明白的紧!你们把思萦当作了可怜的牺牲品,一心只为了想得到思情剑。后来见万福山庄毁于一旦,思情剑更是下落不明,你们为了引出思情剑,便弄了把假剑,暗中在江湖上到处散播思情剑重出江湖的消息。却没料到半路上假剑会被不识货的‘童叟无欺’给偷了去,你们一路追踪,杀了‘童叟无欺’灭口,还意外的引出了真正的思情剑。思情剑后来落在了金长虹手里,你夫妻二人当是得到消息的第一人,却故意引来那许多江湖侠客血洗了龙威镖局。混乱中谁也料想不到你们早先一步夺了思情剑,溜之夭夭了!我说的这一切虽不全是我亲眼所见,但我可有说错半句?”

胡鸣枫夫妇见事情全被说破,眼下思情剑又被水易寒夺去,满腔心血顿时化为了乌有,泄气的畏缩在地,胡夫人更是抑制不住大哭起来。胡鸣枫不死心的抬头看了眼水易寒手里的思情剑,满目贪恋。哪知眼光一触,只觉珠光耀眼,脱口道:“那是什么?”

水易寒扬起手中剑,道:“剑鞘!”思情剑已入鞘,那黑黝黝不起眼的乌金鞘面上竟镶满宝石珍珠,耀眼夺目的光芒正是那些夜光宝石发出。胡鸣枫惊道:“思情剑怎的会有剑鞘?”水易寒轻笑道:“你听谁说的,思情剑怎么就没有剑鞘了?”

胡鸣枫喃喃道:“居然会有剑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瞳孔猛一收紧,厉声道:“思情剑的剑鞘怎会在你手上?”水易寒冷道:“思情剑本来就是我师父的,剑鞘在我手上有何稀奇?”手轻轻一扬,衣袖带出一股劲风冲向窗外,他淡淡道:“既然听完了来龙去脉,你也该现身出来啦!”

袖风到处,窗子呼啦向里一收,窗外竟跌进一个黑影来,黑影在地上滚了两滚,厉声喝道:“我杀了你!”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直刺向胡鸣枫,这招兔起鹘落,快的只在眨眼间,胡鸣枫闪避不及,长剑对准他的左肩窝一插到底,离心脏仅偏离一寸。

洞开的窗外响起一声清呼道:“师父!”身形一晃,跃进房内,却是思萦。那黑影击中后撤剑连退两步,灯光下那黑衣人身材颀长单薄,依稀是个年幼的少年,他将蒙面的黑纱一把扯下,胡夫人惊道:“是你,万冀常!你没有死?”

原来思萦在后院里看到的那个黑影正是这个万冀常,他自万福山庄灭门后,无处可去,因心中恋上了胡思蓉,便一路离了中原,混进了天山派,他原没想要报什么血海深仇,当然也不会去追查真凶,只求每日能偷偷瞧上胡思蓉几眼,便已心满意足。这几日忽听闻胡思蓉要下嫁她的大师哥,心中悲痛不舍,便连了几夜去她房里偷偷看她熟睡后的甜美笑靥。有几次被胡思蓉恍惚间看到了,她却疑神疑鬼的把他当作了思萦的鬼魂索命,这才会心虚的半夜里去思萦房里烧化纸钱。

万冀常怒道:“你们巴望着我死了是不是?可惜我命硬,阎王爷不收我,那场大火烧光了万福山庄所有东西,偏偏烧不死我。我现在才明白,那是万福山庄的老老少少在天之灵护佑,要我活着替他们报仇雪恨!”他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活生生的在胡鸣枫夫妇身上咬下块肉来。

胡鸣枫环顾整个房间,最后将目光停在了最后进来的思萦身上,他硬撑着喘气,柔声道:“思萦,我的好孩子,天可怜见的,你还活着,那……那可真是太好了!”眼眨了眨,眼底隐隐泛出一片泪光。水易寒嗤笑道:“你还真会作戏!”

思萦身子晃了晃,泪水滚滚落下,水易寒扶住她,说道:“你站在外头淋了那么久的雨,我知道你全听到了,其实原也不该瞒着你,但我就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承受不住!”思萦转身扑进他怀里,靠着他的肩膀呜呜大哭,道:“你怕我伤心,所以你就想瞒着我杀了师……他们,是不是?”水易寒轻轻叹口气,拍着她的背。思萦哭道:“可是……可是我现在还是知道了,我……我真的好难过……”

水易寒道:“傻丫头,别哭啦,你哭得我心里也不好受啊!”说着,用袖子替她擦拭眼泪,思萦凄楚的脸上微微一红,收住泪,哀求道:“我求你件事好不好?”

水易寒叹气道:“这是我第二次给你擦眼泪啦,我希望不会有第三次。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即使是……要我饶了胡鸣枫夫妇俩!”思萦又惊又喜的望着他,幽幽道:“我知道我心里头想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谢谢你!真的谢谢……”说着大大的眼睛里又淌下泪来,她赶忙伸手抹去,冲他勉强一笑,说道:“我以后都不会再哭啦!”转头看向师父师娘,胡夫人垂下了头,胡鸣枫哀唤道:“思萦……”

思萦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的说了句,道:“我不叫胡思萦,我不姓胡,从这一刻起,我与你们再无瓜葛!你们的养育之恩,我也一并还给你们!”她扑通跪下,朝着胡鸣枫夫妇磕了八个响头。站起时,她哀痛凄苦的神情着实让胡鸣枫心里一痛。

万冀常却大声嚷道:“就这么算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水易寒冷道:“那你想怎样?刚才那一剑,不过是你侥幸偷袭得逞,你以为就凭你现在的身手,能杀得了他么?胡夫人筋脉俱废,从此以后再不能练武,胡掌门虽然受了伤,但依我看,要对付你还绰绰有余的很,不信你便去试试好啦!”

万冀常踌躇道:“这……这……”水易寒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颇有意味的说道:“我既然答应了思萦姑娘,自然也就不会允许你再动他们一根汗毛。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的很。何况,有时候现世报来的很快的,有道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你可听明白?”万冀常只觉得肩头被他五指捏的生疼,听到最后,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大喜道:“多谢大叔指点!”一拱手,自窗口翻跃而出。

水易寒微微一笑,拉过思萦,轻轻携了她的手,温柔道:“咱们也去吧!”思萦默默点了点头,随了他走出门去。才踏出门,雨里有个人影撑伞奔来,嚷道:“师父,小师妹不在房里……”一抬头,目光触到思萦,惊呼道:“思萦……”来人正是那赵思骅。

思萦身子一颤,哀伤的瞅着他看了片刻,轻轻说道:“恭喜你……”解下身上的一只环佩,塞进赵思寒手里,道:“这个原是你给我的,是我身上仅有的值钱物什,在最缺银子的时候也没舍得把它卖掉。现在我把它再还给你,它……它原是一对儿,现在终于可以让这一对儿凑在一块了!”顿了顿又道:“思蓉虽然任性了些,待你却是真心实意,往后,她若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你瞧着我的面上,莫跟她计较才好……她现在在我房里,你去那儿找她吧,她……她怀了你的孩子,你……你待她要……要好些!”深吸口气,强忍住胸口那股酸意,她扭头对水易寒微微一笑,道:“咱们走吧!”

水易寒含笑揽住她的柳腰,凑近她耳边轻轻道:“可别哭啊,你答应过我的!”思萦含嗔在他肩头捶了下,他呵呵一笑,提气说道:“抱紧我,小心别摔了!”说话间,抱着思萦跃上房顶,翩然远去。

赵思骅这才如梦初醒般,扔掉雨伞,冲那背影放声大喊:“思萦!思萦!思萦——”喊至喉咙嘶哑,他捏紧手里的环佩,在磅礴的大雨下,蹲在地上抱头恸哭。

雨渐渐止了,雨后的天山在朝阳的映照下显得分外鲜亮。天山派喜气洋洋的打开大门,张灯结彩的门楣下早早的站了两名弟子,脸上洋溢的是欢快与兴奋。

万冀常走上山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了这一幕,他心头一酸,想道:“半年前,我也是这么着站在大门口迎来了他们,而如今……”他猛的回头叫道:“大伙上啊!思情剑就在他们天山派里头藏着,我亲眼瞧见的,错不了!”

他后头猛然冲上一大批人群来,挥舞着刀剑,嘶喊着冲进天山派的大门,两名弟子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一刀一剑的杀了。那群人原本都是今天准备上山来喝喜酒的宾客,但在思情剑的诱惑下,什么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万冀常也跟着进了大门,眼看着天山派里头乱成了一团,男女弟子因为大喜的日子都没有随身携带兵器,给杀了个措手不及。万冀常站在角落里,这么想着:“对啊,就是要这样,万福山庄所遭受的一切就要你们以同样的方式还回来!”

胡鸣枫冲了出来,他的一条胳膊绑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右手提了把长剑,怒气冲天的叫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一向是儒雅潇洒的气派,可是昨夜的一仗,磨去了他的好气质,使他显得看起来有些苍老疲惫,但是今天那种屠杀的场面,却彻底摧毁了他好风度。他狂吼声,咆哮着挥舞起手中的长剑,杀向来犯的每一人。鲜血溅上他崭新的袍子,那是今日为了女儿的婚事,他夫人特意亲手裁制的。

胡鸣枫杀红了眼,有个人对着他冲过来,吼道:“胡鸣枫,把思情剑交出来,我掌门师兄的帐便跟你一笔勾销了罢!”恍惚间,他见那人面熟的很,偏偏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想不起,忍不住回吼道:“见他鬼的思情剑,我哪里有那玩意!”那人怎肯轻信,长鞭一抖,啪的甩将过来,胡鸣枫长剑一挡,只觉胳臂震的生疼,剑也给鞭子打飞了出去。他见了那铁鞭,恍然大叫道:“林垣,你是青城派的林垣!”

林垣哼道:“不错,明人不做暗事,我便是林垣怎样?思情剑给你抢了去不说,你还暗中派人杀了我掌门师兄,怎的,你想灭口么?龙威镖局我也有份参与,你有本事便将我也杀了去!”胡鸣枫大叫道:“我哪有派人杀你师兄?”林垣道:“这时还来狡辩?再吃我一鞭!”铁鞭又是笔直甩去,胡鸣枫连忙退后,无奈鞭长,他退的再快仍是被鞭稍带到,鞭身上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倒刺,这一挨着身,胡鸣枫背上硬生生给扯下一大片肉来,顿时鲜血淋漓。

林垣举鞭正待再上,突然凭空中炸出一声长吼:“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这喝声看似平淡,却隐隐含了少林寺的“狮子吼”,在场所有人听了,顿觉耳朵震得嗡嗡响,内力稍差一些的竟一头栽倒。有人纷纷大叫道:“好哇,少林寺也耐不住要出手分一瓢羹啦!”

叫嚷声中,大门外迈步走进十几个手持钢精铁棍的黄衣僧人来,有眼尖心细的数了一下,惊呼道:“少林十八罗汉!”黄衣僧众将场院中人团团围住,大门口这才又跨进三名身披红衣袈裟的老和尚来,为首的一个手持黄金禅杖,六十多岁年纪,双目炯炯,太阳穴更是高高鼓起。众人齐呼道:“少林方丈!”

少林方丈那双眼睛自左而右缓缓扫过全场,被他目光注视过的人不觉面有愧色,也不知谁起了个头,当啷把兵器扔在了地上,就听满院子当啷当啷声不绝于耳。方丈颔笑道:“诸位肯及时放下屠刀,停止杀戮,真乃武林苍生之大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猛一抬头,对着空中喊道:“郤施主既然已经到了,为何不现身出来说清原委呢?”他内力浑厚,远远传送出去,让人心叹不已。

蓦地空中有个爽朗的声音哈哈大笑道:“明心,数十年未见,没想到你武功精进的如此之快,老夫还以为躲的甚好,一时半会儿不会叫人轻易察觉呢!”众人只觉头顶一晃,有个灰色的身影如同只大鸟般飞射而下,庭院中央便多出一个白须灰袍老者来。明心方丈赶忙上前见礼道:“老衲今日得见郤施主身体健硕,真是欣喜不已啊!”灰袍老者嗤笑道:“你们少林寺的大和尚就喜欢罗嗦大套的繁文缛节,老夫看了就不高兴!”

众人见武林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明心方丈,竟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如此谦恭敬重,不禁诧异。明心忙引见道:“诸位可曾还记得邪教‘绝情门’么,这位便是当年为武林消去了那场浩劫的郤炀老前辈!”

这么一说出口,顿时引来一片哗然。要知道“绝情门”在五十年前差点毁掉了整个武林,无论黑白两道均牵涉其中。在场的人都已是年轻一辈,虽未经历,但“郤炀”这个名字却已成为传奇的英雄人物,深深刻在了每个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