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唐门有四位大大有名的高手人物,江湖人称“蜀中四杰”——老大唐定海,老二唐定溪,老三唐定涯,老么唐定清。其中唐定海唐家绝学练得最为厉害,正是现任执掌唐门的掌门人,唐颖、唐莞便是他的两个女儿。

蜀中四杰其实并非都是亲兄弟,除了老大老二外,唐定涯与唐定溪都只是堂房里的子侄,原本在这种大家族里,向来都是长子长孙的往下传承家业,绝无庶出子侄出头的道理。但唐定涯与唐定清二人却因其出色的表现,受到唐老太爷的赏识,破格重用。唐门四杰海、溪、涯、清,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唐门能有今日,声望直逼“一派、一教、一宫、一谷、一世家”,靠的全是这四杰之力。

当下,谢君恺对着唐定涯深深一揖,拜道:“晚辈方才不知是唐前辈大驾,多有冒犯。晚辈对前辈实在仰慕已久,今日得见,真是荣幸之至。”唐定涯笑道:“不用客气,谢少侠侠名远播,我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唐韶琪在一旁冷哼道:“谢少侠!谢圣医!你放着大批的病人不去医治,倒是对我们唐门的事格外上心啊?”

谢君恺知道她还是为了上次在土地庙输招的事记怀在心,要向她解释今日之事纯属误会,却又实在无从说起,一时好不尴尬。李悦忽道:“谢大哥心地的确是太偏心啦,放着大批捧着金银上门求医的病人不顾,却偏偏怜惜姓唐的一个相貌平平的大姑娘,只为了收取那十几文的铜板,竟硬巴巴的赶了这许多路来给她瞧病。”语锋一转,对谢君恺道:“大哥,咱们还是回去吧,小妹我早与你说啦,唐门良药齐备,唐大小姐内力深厚,是不会稀罕你的一点微薄医术的。”

她这番话,表面上是在责怪谢君恺,实际上却是在指责唐韶琪的狗咬吕洞宾,不知好歹。唐韶琪活了一大把年纪,岂有听不出李悦话中含义的?她冷哼一声道:“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倒挺能说。哼,老婆子恩怨分明,我侄孙女若真受了谢少侠的好,老身自当在此先谢过。”说着,侧着身子双拳一拱。谢君恺惊道:“唐老前辈快别这样,这可实在折煞我了。”忙对唐韶琪还礼不迭。

唐定涯不露声色,说道:“唐门家事,原不该劳动谢少侠,但少侠既然已经来了,那也就客随主便吧。少侠屋里请!”伸手让出大门来。唐韶琪惊道:“定涯,你想做什么……”唐定涯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姑姑,我希望你知道,现在大哥他们都不在,按着规矩,唐门就该暂由我负责。姑姑,你虽是我的长辈,但还请恕侄儿逾礼了。”伸手一摆,对谢君恺道:“少侠请!”唐韶琪气得险些厥过去,拂袖进屋。

谢君恺听他姑侄二人一番对话,好不奇怪,但也知其中必然大有隐情,当下携了李悦的手,两人一同进了民宅。

宅子不大,入得前厅大堂,谢君恺便看见里头已有四五个人围坐在了一块,窃窃的似在争论着什么,一见唐定涯领了两陌生人进屋,便立即停了口,齐刷刷的拿眼扫了过来。谢君恺向众人作了一团揖,早有人搬来两张椅子在两人跟前放置了,唐定涯招呼道:“少侠请坐。”谢君恺忙道:“唐前辈客气了,少侠这个称呼是在下万万不敢当的。前辈今日有何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但说无妨,只要在下能办得到的,赴汤蹈火,无不从命。”

唐定涯笑道:“我听二侄女提过你,说你少年有为,不但医术高明,武功更是了得。我这二侄女向来眼光高过于顶,她能这般夸奖一个人,可真不简单。这样吧,咱们也别前辈晚辈的见外啦,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唐三叔吧。”谢君恺没想蜀中四杰中的老三竟如此平易近人,心中欣喜,喊了声:“唐三叔。”谦逊的道:“是唐莞姑娘过奖了,我不过是个略通医术的后生小子。”猛地想起唐莞腿上带伤,他却因为李悦的关系,不得不将她一人撇在了嵩山山脚,内心不由一阵歉疚。

唐定涯却是丝毫没察觉,只与他亲亲热热的闲聊。这时冬青端了两盏热茶从后堂走出,将杯盏递给谢君恺时,他却故意不小心的一个趔趄,杯盏脱手,泼将了出去。唐定涯喝道:“不得无礼。”喊得却是迟了,那滚烫的茶水迎面向谢君恺泼到。

谢君恺早有提防,身子向后略仰,连人带椅的平移挪后了一丈,那杯盏摔到了地上,咣啷声既脆又响,杯身直摔成了四五瓣,谢君恺却是一滴茶水也没沾到,足下一点,椅子平平的又挪移归了位。若不是地上有水渍、碎茶器为证,还真叫人看不出方才曾发生过什么事。

冬青气红了眼,一伸手,出掌打向谢君恺。谢君恺坐着,他站着,这一掌居高临下,实是占足了便宜。唐定涯喝道:“住手,项冬青,你是越来越放肆啦,还把我这个舅舅放在眼里么?”他嘴上骂归骂,手里却没有一点要阻止的意思,仍是端坐着不动。谢君恺心里明白,唐定涯是想趁此机会,借项冬青的手试试他武功的深浅。当下微微一笑,也不动气,说道:“项兄弟,客栈里是我的不是,不该戏弄了你,你大人大量,还望勿怪才好。”项冬青一掌打来,他不退不避,反伸出双手迎了上去,显得亲热已极。项冬青大吃一惊,见谢君恺双手握来,连忙中途换掌,却不料手上一紧,双手仍是被紧紧握住。抬头一瞧,却是谢君恺已站了起来,双手如铁箍似的握紧了他,笑道:“项兄弟。”项冬青只感手掌被捏成了拳,指骨间咯咯作响,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只差没大声喊叫出来。

李悦含笑道:“谢大哥也忒小瞧人啦,项公子才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记怀呢,说不准,他呀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啦。项公子,我说的对不对?”项冬青见她眼梢带笑,娇美可人,语音更是宛若黄莺出谷,听得他心里说不出的舒坦与喜悦,手上的疼痛也也似减轻了不少,高声说道:“那点小事我早就忘光啦。”李悦侧过身,悄悄朝谢君恺眨眨眼,笑道:“我说的没错吧,项公子才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呢。”

谢君恺哈哈一笑,松开双手,说道:“是我小心眼啦。”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坐下。项冬青垂手退开一旁,时不时的拿眼偷睨李悦,每瞧一眼,面上便臊热一阵。

唐定涯道:“小孩子家不懂事,爱胡闹,谢贤侄勿怪。”谢君恺道:“哪里。”唐定涯伸手指了指对面四个人,说道:“这几个,也都算是我们唐门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啦……”说到这里,神色一黯。

谢君恺打量那四人都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正对面的坐了三人,此刻正一脸的痴迷,双目眨也不眨的盯住了李悦猛瞧,只靠门口的那年轻人背上背了一双短戟,一脸的冷漠,满眼煞气,正细眯着眼也在朝谢君恺暗暗的打量,四目相接,谢君恺冲他淡然一笑,点头示好,他却冷冷将头扭过一旁,着实冷傲。谢君恺这几年行走江湖,碰到这种与自己年纪相若,却因不满他“妙手圣医”名声响亮,而对他冷眼相轻的年轻人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很。倒是唐定涯突然低沉下来的语气吸引了他的注意。

只听唐定涯接道:“贤侄可曾听说过上月少林召开的‘锄魔大会’?”谢君恺点了点头,心想:“怎么又和锄魔大会有关?好象一下子整个武林都在议论这个夭折了的锄魔大会呢。”唐定涯叹了口气:“三月初一,按脚程算,到下旬无论如何,掌门大哥他们也该回转了。只可惜我们这些在四川留守的人直等到了四月初,也不见有一个人影回来报讯,后来四方打听,才知道嵩山上出了大事啦。”

谢君恺心里突地一跳:“难道不是唐莞回到唐门告诉他们事情经过的么?”问道:“唐莞姑娘可曾回四川?”唐定海摇头道:“没有,去参加锄魔大会的人,包括我大哥,二哥与四弟他们在内,一个人都没回来。”言下之意,包括唐门掌门在内的“蜀中四杰”里的三大高手,竟都无故失了踪,可见事态严重。

谢君恺原本在少林寺时,听闻各大门派与会弟子失踪,虽觉蹊跷,却并没有太过放在心里多加深究。试想,各大掌门失踪,若是真,原因只能是一个,便是被人掳劫。但试问,能在短时间轻松掳走一干高手,却又实在是没可能的事情。这时听唐定涯重又提及,回想起当日情景,一时百思不得其解。许久,皱眉道:“不敢欺瞒唐三叔,其实各大门派弟子失踪当日,我恰在少林寺内……”唐定涯闻言大惊,霍地站起,激动道:“你在少林?这么说我大哥他们的下落你是知道的了?”一时间,唐门诸人纷纷聚拢过来,齐声道:“他们在哪?”

唐颖更是急道:“谢公子,劳烦你快告诉我,我爹爹和妹妹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谢君恺忙道:“令妹没事,只是受了点伤,我离开河南时,她还留在嵩山养伤,现下想来,应该早就康复啦。”接着,将自己那日在嵩山上遇到的事慢慢说出,只不过其中光悟临终,讲述与冷香仙子的那段过节和《翔龙御凤》的来由,却是略过不提。但想:“唐门中人曾不远千里赶赴长安去掳劫公主,想来那《翔龙御凤》的秘密,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提了反倒叫他们尴尬。”转念忽而又想起李悦一身古怪的武功,恍然心惊道:“我怎么从未细细想过这件事情呢,悦儿曾说过她的武功是御凤公主所传,那么御凤公主的武功……她的武功,莫不是习自《翔龙御凤》,那本秘籍果不其然是落在了御凤公主的手中?”

心里这么一想,不由转头去望李悦,只见她坐在椅中,满脸愠色,似强忍满腹怒气,正待出言相询,唐定涯却道:“照贤侄如此说来,那鹰爪子岂不是最大的嫌疑?”想到此事竟牵扯到官府,甚感棘手,语气中不由流露出浓浓的忧虑。唐韶琪冷哼一声,道:“爪子强硬那又怎样?真要硬来的话,难道咱们唐门会怕了他们么?武则天那个贱女人,做尽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坏事,这回竟又想要插手武林中事,哼,她也忒痴心妄想啦!”正说的愤慨,忽然迎面一道劲风袭来,她耳目过人,来不及细想,将头一侧,一件物事擦着她的面皮嗖地飞了过去,砸在了墙上。那物事撞墙后乓啷有声,摔在地上裂成了无数碎片,唐韶琪瞪眼一瞧,却是一只青瓷茶器,正是方才项冬青端出的茶盏。项冬青一共端出两盏茶,一盏泼谢君恺时摔碎了,这一只自是李悦用的那只茶盏了。

唐韶琪回头冲李悦喝道:“你是什么意思?”李悦横了她一眼,冷道:“你也一大把年纪啦,怎的说话却如此阴毒,当今太后再不好,她的功过是非也自有史官来评,用不着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的。”唐韶琪在唐门中是出了名的性子暴烈之人,她是唐定海的嫡亲姑姑,老太爷故世后,唐门里就属她辈分最高,先时唐定涯在门口驳她话时,已叫她大感面上无光,这时竟又被一个小姑娘当着自己小辈们的面指责数落,不由怒从心起,喝道:“我自骂武则天,关你什么事啦?武则天是你亲娘啊,你要这般维护她!”若不是瞧在对方年幼,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与她动手有大欺小的嫌疑,她老早冲上去扇她两巴掌了。何况一边还有个唐颖及时拉住她,柔声劝说:“婆婆,我瞧那小妹子年幼,不懂说话,口气才重了些,她绝不是故意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哪却里知道,她这随口一说正是说对到点子上了。

李悦气苦不已,身子微微发颤,面上一阵红热,谢君恺见她过于激动,怕她气极伤身,赶忙握住她的一只小手,轻轻摇了摇,小声示意道:“悦儿,别使性子啦,唐老前辈不过是说了武则天两句,这也没什么。我知道你原是宫里的宫女,对太后忠心,听不得有人讲她的坏话。但是这里早已不是皇宫啦,武则天做下的事,人神共忾,将来你若是听数千人,数万人也这么说,而且更说的难听百倍,那你岂不是要气坏啦?”

李悦双目已红,隐隐泛出泪光,喃喃道:“你说什么?什么叫人神共忾?什么叫说两句没什么……你,你……你们……我不爱听你这么说,若是你以后还说这些话,我……我便与你分道扬镳,咱们各走各的吧。”这几句语音发颤,却是说的斩钉截铁,谢君恺一懔,紧张的脱口而出道:“我不让你走,你几次从我身边溜开啦,我绝不让你再离开我一步。”李悦强忍泪水,道:“要我不走也行,我不喜欢与这些人再呆在一起啦。”谢君恺大感为难,若突然这时要带了她离开,真不知该如何向唐定涯启口。

李悦见他脸色忽闪犹豫不定,摔开握着的手,转身便走。她走的极快,到门口时,恰一名唐门弟子站在门前挡住了通道,她伸袖一拂,并没见她使出什么大动作来,那名弟子却“哎呀”高叫声,仰天摔倒。唐韶琪哪里还能按耐得住,喊道:“臭丫头,当真目中无人,无法无天啦,这回是你动手在前,可别怪我老人家欺负了你。”

李悦闻言在门口站定,冷冷的回身道:“想打便打,罗唣那些废话作甚?”她几次言语相激,唐韶琪更有心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喝道:“小丫头,今儿老婆子替你爹妈好好教训教训你!”

剑本无情(上)

更新时间2003-9-23 16:26:00 字数:13107

万福山庄的大庄主万启田,今儿个是他做六十大寿的好日子。万启田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那么一个人物吧,要不,今儿个万福山庄又怎会宾客满门,挤踏的连山庄的门槛都快踩烂了呢。

万启田这会儿就站在摆满了百来桌酒席的大客厅中央,身上穿了件绣满福字的大红缎袍,袍子似乎缝制的略嫌紧了些,勒的他肥肥的身躯直喘气儿。此刻他正忙着团团向满屋子的宾客们作揖还礼,累的肥脸上汗珠如雨直下也顾不得擦一下。万福山庄里里外外热热闹闹,人声鼎沸,仿佛要把个屋顶也给掀了去。

晌午早过,可前来朝贺的宾客仍是络绎不绝,简直夸张的有些没完没了。负责站在大门口迎客的主人家换了一拨又一拨,不得已甚至连万启田那大孙子也叫出来帮忙了。

万启田的大孙子今年恰好十六岁,名叫万冀常,站在他身边穿深红锦袍的青年男子是他的六叔,也就是万启田的小儿子万强。

万冀常是在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被他爹给拖出来,硬摆在门口当门神的,他饭没吃饱,里头的热闹没瞧够,心情自然也就十分的不爽快了。万强打量了会小侄子的脸色,又抬首望了望头顶的日头,说道:“太阳已偏下啦!”

万冀常不悦的哼道:“是啊,马上就可以接着开晚饭啦!”万强笑着拍了拍侄子的肩膀,道:“现在不是已经没再来客人了嘛,歇会儿咱们也不用站在门口了,进去吃饭吧!”万冀常闷声嘟哝:“是哦,客人是没再来了,可里头的千把号人可也没一个离开走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大路上跑来一个家丁,说道:“六爷,镇口又来了一拨人,看样子也是往咱们家贺寿来的。”万强打起精神,整了整装,吩咐门口的家仆道:“准备迎客!”万冀常埋怨道:“才说没了,这不又来了?简直跟瘟神一样,真烦人!”

没多久,拐角就出现了一大帮子的人来,有男有女,足有二十来人的模样。万福山庄的家仆不等吩咐,早拥上去帮忙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万强与万冀常也迎上前去,作揖行礼,嘴里不停的招呼:“欢迎!欢迎!请!请!”

那帮人中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相貌清雅的儒士,只听他满脸欢笑,还礼道:“在下天山派胡鸣枫!”指了指身旁那位端庄妇人道:“这是拙荆。”万冀常听了对方的名号还不觉怎的,万强却是大吃一惊道:“哎呀,原来两位是天山派胡掌门与胡夫人,真是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忙不迭迟的招呼,又悄悄拉了个家仆,嘱咐道:“快快进去禀告老爷!”

正乱着,一个淡绿色的娇小身影从马车里蹿了出来,扑进胡夫人怀里,撒娇道:“娘啊,你偏心你偏心,我不依嘛!”胡夫人搂着女儿,柔声道:“思蓉,你又怎么啦?”

胡思蓉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娇美的脸蛋,红红的嘴唇微噘道:“我要骑马,你和爹爹都不许,那为何偏又让思萦骑马,大师哥甚至把‘追风’都给了她。还说你们不偏心!”她声音清脆,犹如山中百灵,万强与万冀常见她貌美可爱,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万冀常少年心性,最藏不住心事,竟然害羞的脸孔都红了起来。

胡思蓉早把他俩的表情一一瞧在眼里,心里甚是得意,把头高高一昂,冲着后头人群里喊道:“大师哥,回去的时候你得把追风给我骑!”

人群里有个约莫二十左右的英俊男子,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慢慢踱了过来,他正是胡思蓉嘴里的那个大师哥赵思骅。他把马缰往胡思蓉手里一塞,说道:“喏,给你,你自己去骑吧!”胡思蓉脸一板,怒道:“你明知道不是你扶上马背的,追风就会把人给狠狠甩下来!”赵思骅不理她,径自把马背上的师妹思萦扶下马来。胡思蓉回头拉住胡夫人的手,唤道:“娘啊——”

两个小儿女吵架拌嘴的,闹得胡鸣枫好不尴尬,嗓子里干咳了两声没说话。胡思蓉听到后却咬着嘴唇,不敢再放肆半句。万强回过神,恭敬道:“胡掌门胡夫人里边请……”正说着,门里头哈哈传来大笑声,寿星公万启田兴冲冲的奔了出来,一路高笑道:“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胡掌门海涵啊!”胡鸣枫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与拙荆带着一干弟子不请自来,还请万庄主不要见怪才是!”万启田连声逊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一同迎进门去。

万冀常在门口站了会儿,终于按奈不住,叫道:“我饿死啦,六叔,我先进去吃饭去啦!”万强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小子猴急什么,你可不像是快饿死的人啊。我看你吃饭是假,想进去瞧那漂亮姑娘是真吧!”万冀常红了脸,叫道:“我哪有!”万强道:“没有就算了,那就陪你六叔我看大门吧!”

万冀常手臂用力一挣,想甩开万强的手,哪知万强手腕一翻,反手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笑道:“怎么,就这么心急的想进去?”万冀常知道凭自己现在的本事,根本挣不开六叔的五指,只得求饶道:“六叔,你也还没吃午饭呢,难道你就不饿么?”万冀常哈哈一笑道:“好啦,臭小子,看你一副可怜样,我就陪你一块进去,让你这顿饭吃的有名有份,省得你爹爹骂你偷懒!”

他嘱咐门口的家仆几句后,拉着侄子的手,一同走进门去。万冀常兴奋异常,疾步而走。奔了几步,突然一个回头道:“六叔,你不会也看上那个胡家小姐了吧?”

整个大厅里像菜市场那般热闹,划拳声、吆喝声、碗碟碰撞声嘈杂成一团,千百来号人挤在大厅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尽是人影子,就连那天井里头也都摆满了酒席,坐满了人。当然,宾客中也不尽然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莽之辈,就像方才进来就坐的天山派诸位,他们就如同少数人一般,斯斯文文的团坐圆桌一圈,也不见怎么动筷。

天山派总共来了一十九个人,恰好坐了两桌,胡鸣枫偕同夫人、女儿及亲近的男女弟子坐了一桌,首座上自然是胡鸣枫,下首陪座的是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是万启田的大儿子万盛。由万福山庄的大少爷亲自陪坐酒席,足可见天山派的地位与威望是何等的与众不同。

万盛面带笑容,不住的劝酒挟菜,胡鸣枫每次都不着痕迹的推搪过去。胡思蓉虽是女儿家,平素却极是好酒,此刻耐不住酒香醉人,便端起身前的酒杯凑近唇边欲饮,胡鸣枫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吓得手一抖,一满盅的酒泼出了大半,溅湿了她的衣衫。她“哎哟”一声低唤,慌张的跳起,掏出帕子急忙擦拭。

胡夫人见她引人注目,赶紧拉她坐下,低声责备道:“你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责备的话,但言语中满是疼惜。胡思蓉噘嘴委屈道:“还不都怪……”眼睛瞟到父亲,登时又把底下的话硬给咽了回去。

万盛陪笑道:“无妨无妨!我叫丫鬟陪大小姐到上房去换件新衣裳好啦!”说着就要喊丫鬟过来。胡夫人忙道:“万大爷不用麻烦啦!思萦,你陪思蓉去换衣服。”

坐在另一桌的一个身穿淡蓝衣衫的年轻女子低低应了声,快步走了过来。万盛见那女子低眉垂目的,样子十分温顺乖觉,一点也不象天山派懂武功的女弟子,举止行动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便站起道:“这位姑娘也不认得路的,还是叫丫鬟陪着去好啦!”胡夫人却道:“没事,没事,这里客人多,人手不够,咱们自己人不用那么多礼数客气,丫鬟们留着招呼客人要紧。思萦这丫头记性最好,万大爷您说个路,怎么个走法,她自然找得到的!”

万盛还在踌躇,胡鸣枫却缓缓说道:“万兄,随她们去吧,来来,兄弟我先敬你一杯!”说着站起拿起酒杯,万盛受宠若惊道:“这……这哪里敢当啊!”

胡夫人对思萦说道:“还不快去!”顺手推了她一把。胡思蓉却老大不情愿的磨蹭道:“娘啊——”胡夫人不理她,思萦伸手要去拉她,被她一掌打落,说道:“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走!”说完,飞快的跑在了最前头,思萦默不做声的跟上,也没见她如何大步奔跑,一晃身就已紧跟在了胡思蓉身后。

大约过了两柱香胡思蓉才回转,万盛见她身后却不见那蓝衫姑娘,正待询问,胡思蓉咯咯娇笑道:“娘啊,你说思萦好不好笑,她说上茅厕,要我换好衣服在房门口等她。我等了她好久还没见着她的人影,你说她是不是笨的转迷了路,找不到原路回来啦?”万盛见她大眼闪动,满是调皮玩闹的神情,心道:“定是这大小姐顽皮胡闹,想了什么刁钻法子捉弄了那位思萦姑娘。”正要招呼丫鬟去找人,一名家仆急匆匆自内堂奔出,凄厉的高叫道:“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被人杀啦!老爷被人杀啦!”

万盛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大厅里死寂了一下,又轰地发出声巨大的嘈杂声,宾客们像炸开了锅般,纷纷离座四下奔走。

万强早一步揪住那家仆的衣襟,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家仆抖抖缩缩道:“老爷……老爷刚才回房换衣服,小的见他许久没回来,就去敲门,哪知……哪知老爷在房里被人杀死啦!”万盛不待他讲完,已似离弓之箭急驰而去,胡鸣枫与胡夫人当即施展轻功,随后而去。

万启田的卧房在内院靠左,那儿环境清幽,此刻却是挤满了家丁仆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万盛推开人群,奔进房去,一瞧自个儿的老爹仅着了件薄薄的月白内衣,背朝上面向下的趴倒在床沿上,床褥上染了块殷红的鲜血,血迹未干,似活物般诡异,鲜艳刺眼。万盛险险晕倒,强打精神,大吼道:“哪个丧心病狂的王八羔子干的!”

身旁立即有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道:“大哥,就是她!”万盛怒目回头,见自己的四弟万恒,将一名五花大绑的女子推过,那女子散了一头秀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万盛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拉起。待瞧清那张苍白的脸后,他失声惊叫道:“是你!”那女子竟是那天山派唤作思萦的蓝衫姑娘。

思萦紧抿着薄薄的两片唇,一声不吭,眼睑下垂,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门外窃窃声中有人惊叫道:“思萦!”身影一闪,跃进门来,却是胡夫人,胡鸣枫紧随其后。万盛站直身,冲着他们冷笑,满目仇恨。骤然间脑子里有个念头急速闪过,他猛的跳起,奔到隔间的书房,运劲一掌推开笨重的大书架。那大书架吱吱嘎嘎几声响,竟露出一面内有空洞的墙壁来。万盛一摸那洞中空无一物,顿时手脚冰冷,瘫倒在地,喃喃道:“没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万强这时也跃进房来,叫道:“大哥,四哥!不好了,外头的宾客都打起来了,杀了好多庄子里的人,就往这边来了。你们说怎么办啊?”万恒跳脚道:“奶奶个熊,他们要干嘛,趁火打劫啊?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胡鸣枫一把拽住他,道:“万四爷万万不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万恒突然一掌打向他,又快又狠,胡鸣枫急速后退,但也险险被他大掌扫中,脸颊上只感火辣辣的疼。胡夫人挽住丈夫,愠道:“万四爷,你这是做什么?我相公一番好意……”万恒哼道:“好意?鬼才相信你们的好意哩。我们万福山庄又没发帖子请你们来,你们却干巴巴的不远万里从天山赶来,为的会是哪门子的好心?还不都是冲着我们万福山庄的镇庄之宝!现下我老爹被你天山派弟子杀了,宝物也丢了,你们天山派脱不了干系!”他愈说愈气,双眼发红,叫道:“我跟你拼了,今日定要给我爹报仇!”

万恒呼的一拳朝胡鸣枫胸前打去,胡鸣枫脚步错动,急速避过,伸指在他未及收回的手肘间一戳,万恒“哇”的声惨叫,右臂软软垂下,竟是脱臼了。万强抓下悬挂在墙上的佩剑,唰啦拔出,手腕一抖,挽出三朵剑花,剑尖如长蛇吐信,直刺向胡鸣枫。胡夫人叫道:“你们莫要逼人太甚啦!”

胡鸣枫冷冷一笑,仍是伸指一夹,万强递出的长剑给他双指夹住,进也不能退也不得,一张俊面涨得通红。胡鸣枫手指稍一用劲,剑身呛的声一断为二,万强站势不稳,仰天摔倒。那边胡夫人早奔到思萦身旁,双手运劲一扯,绑在思萦手脚上的绳子嘣然而断。思萦手足发软,面色苍白,颤声低低叫道:“师娘……”胡夫人轻拍她背,安慰道:“没事了,有师娘在,绝不让人再欺负了你!”思萦眼圈一红,垂下泪来。

万恒忍痛接上臂骨,叫道:“大哥,你还不来帮忙替爹报仇!”口里说着,双腿却未停,连环踢向胡夫人。胡夫人怒道:“来的正好!”一掌拍开万恒踢来的右腿,另一只玉掌悄没声息的拍在他胸口。万恒身子倒飞出去,砰的撞上墙,“哇”的声嘴里狂喷出一口鲜血,摔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身子伏趴着一动也不动了。

万强扑到四哥身旁,抱起他狂吼道:“四哥!四哥!”万恒满脸是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左手稍稍抬起,颤抖的指向思萦姑娘,而后手倏地啪嗒落到冰冷的地上,再也不动了。万强眼泪迸出,哭道:“四哥啊……”

胡夫人拉起思萦,与丈夫并肩站立,胡鸣枫眼光冷冷的扫向站在门外围观的家仆丫鬟。那些人吓得发出一声尖叫,轰然抱头四处逃窜,胆大的则边跑边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胡鸣枫望着门外冷冷一笑,胡夫人突然低叫道:“枫哥!”他回头一看,却是书房里的万盛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胡夫人喝道:“你待怎样?是你兄弟逼人太甚,我只是一时失手罢了!”万盛双眼迷茫,晃悠着走过自己两个兄弟身旁,瞧也没瞧一眼,嘴里只低低唱道:“……情啊……情……丝……”走过胡氏夫妇,竟是头也没回的走出门外去了。

胡夫人抓着丈夫的手一紧,有些害怕道:“他、他怎么啦?”许久,胡鸣枫才叹口气道:“怕是疯啦!”

万强早没了斗志,搂住万恒的尸体号啕大哭,冲着门外喊道:“大哥,你回来啊!你知不知道四哥死啦!四哥被他们杀啦!”万盛毫没在意,走出没多远,就听那道垂花拱门外嘈杂喊杀声骤起,冲进一大批人来。

那些人身着靓丽锦衣,一望便知都是今日寿宴上的宾客,不过这会儿这些宾客绝不是来找寿星翁敬酒的,他们人人手里都拿了刀剑,一路砍杀过来。万盛走在头里,嘴里才唱道:“情……”便被人用鬼头刀砍去半边脑袋。

胡鸣枫惊道:“咱们快走!”伸手一拉胡夫人的手。胡夫人惊叫道:“思蓉他们还都留在前边厅里!”胡鸣枫一凛,道:“你领了思萦先走,我去找他们!”胡夫人惦记女儿,道:“我随你一块去!”眼看又有一群人从边门杀进园来,胡鸣枫忙拉了妻子退回万启田的卧房,关上门道:“来不及啦,咱们跳后窗走。”

三人急匆匆奔向后窗,思萦见万强抱着万恒的尸体动也不动,忍不住好心道:“你跟了我们一块走吧!”万强仇视的横了她一眼,思萦心头一颤,刚要再说些什么,胡夫人已在窗口叫道:“思萦快来!”思萦只得快步奔去。

书房后窗外头是条不算太宽的小河,眼下正值严冬,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浮冰,胡鸣枫当先一人跳下窗去,攀住窗外河边大树伸展来的纤细树枝,脚踩上一块浮冰,也真亏他轻功极佳,晃了两晃,运劲站直了腰板。他腾出一只手,接住妻子。胡夫人有样学样的站上了浮冰,只是她功夫底子比起丈夫欠缺了些,脚踩着的浮冰微微下沉,河水浸湿了她的一双绣鞋。

胡夫人跳下窗口时,卧房的门板已被撞的咚咚震天响,等到思萦翻出窗外,大门哐的声被砸开了,人群嚷嚷着闯了进来,思萦耳听得有个粗嗓门问道:“东西呢?交出来,饶你一条小命……”

刻不容缓的,胡鸣枫拉起胡夫人,胡夫人又拉着思萦,三人施展轻功,逐次踩着浮冰走过河面。就在快到河岸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思萦辩出那正是万强的声音,心中一颤,双脚滑了下,踩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河水直没到她的腰身,幸亏胡鸣枫机警,双手一搭她肩膀,将她快要沉没的身子拉上岸来。

思萦冻的嘴唇发紫,全身直打哆嗦,胡夫人拉着她的手,跟在丈夫后头,发足急奔。庄子里外到处都是人,他们只得遇人便打,拼出一条生路来。花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三人才侥幸逃出万福山庄。胡夫人几次要回去找寻女儿,却都被丈夫拦住,此刻三人站在山头,遥望夕阳下,那偌大个万福山庄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胡夫人哭的几乎晕厥过去。胡鸣枫一言不发,直挺挺的站着,思萦抬头看看师父,又转头望了望师娘,她虽全身冻的冰凉,但一只左手始终被胡夫人紧紧握在手里,尚存一丝暖意,直暖到她心底。她心酸想道:“师父师娘如此待我,为了我不惜错杀了万福山庄的人,还连累了小师妹,我……我这一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转念想到葬身火海中的同门师兄弟,特别是素来待自己甚好的大师兄,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声中,山下响起一道凄厉的马嘶声,思萦霍的挺直腰背,侧耳倾听,低道:“好象是追风……”胡鸣枫的耳力远甚于她好几倍,马嘶声才响,他身形一晃,早飘下山去。胡夫人道:“咱们快跟去看看!”声音禁不住发抖。

三人一前两后奔回万福山庄,距离半里外都能感觉到那炙人的热浪。火光冲天中,一匹红色的花斑马飞驰而出,马背上一人低伏,奔得近了,思萦尖叫道:“是大师哥啊!”胡鸣枫一把抓住马疆,追风拖着他又往前奔了三四丈,这才停住了。

赵思骅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破破烂烂,染满红色的鲜血,他疲惫不堪的喊了声:“师父……”便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思萦接住他的身子,哭道:“大师哥。”胡夫人见马背上尚趴着一人,忙抱下马背,一瞧竟是奄奄一息的胡思蓉,放声恸哭道:“思蓉!你怎么啦?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娘啊!”

赵思骅睁开眼来,虚弱道:“那些给万大老爷祝寿的客人,他们暗藏兵器,突然打起来,杀光了万福山庄的所有人不说,还分成好几派的互相砍杀,好象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个个杀红了眼,最后不知谁放了火,烧着了庄子。唉,一千几百口人,没被人杀死,也给火活活烧死啦,也不知有几人能像我这般侥幸生还的!”思萦撕破自己的裙角边,替他包裹伤口,大眼里满是泪水。赵思骅瞥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师父,哀伤道:“师弟他们都被杀死了,我好没用,只能救了小师妹一个!”胡鸣枫一手按在他肩上,闷声道:“师父知道你尽力了,这原也怪不得你,是咱们来错了地方!”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直到万福山庄化为一堆无用的灰烬。天山派来的时候共有一十九人,离去时却只剩下了师徒五人,这样惨痛的事想来就令人心碎,所以回到天山后,谁也没想过要再提及此事。

赵思骅受的皆是皮外伤,他年轻身子骨强健,回到天山修养了一段时间便痊愈了。胡思蓉可没那么幸运,她内伤严重,整日的昏迷不醒,发烧呓语,吓得胡夫人日夜守在女儿床前寸步不离的陪着,就怕她有什么闪失。胡鸣枫也无心再给门下弟子授武,所以作为大师兄的赵思骅便暂代师职,给师弟师妹们传授武艺。思萦闲暇时便往天山深处跑,她想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到一朵百年难得一见的雪莲花。

这日傍晚,她又是一无所获,怏怏回到天山派,赵思骅牵了追风正要出门,思萦知道他以前每晚这个时候都要出去遛马,不过自从胡思蓉受伤以后,他傍晚的时候就去她房里探望。这时见他又要出门,便喊道:“大师哥!”

赵思骅瞥了她一眼,径自牵马出门,竟没答理她。思萦道:“大师哥,我刚才有叫你啊!”赵思骅与她的感情向来笃好,她若不开心时,他还会千方百计的哄她高兴,几时起竟待她如此陌生了。

赵思骅闷道:“我有听见!不用喊两遍的!”思萦一愣,道:“你去遛马么?带了我去好么?”赵思骅抚mo马鬃,说道:“思蓉醒了,她说要吃糖葫芦,我下山去给她买!”

思萦大喜道:“小师妹醒啦,那太好了,我去瞧她!”兴高采烈的便要进门,赵思骅突然回身拉住她,说道:“思蓉说她不想见外人!你让她好好休息,别去打搅她!”思萦怅然心道:“原来……我是外人,那,谁又不是外人?是师父,师娘,或者……是大师哥!”嘴唇干涩的动了动,没说出话来,一双大眼睛哀伤的望向赵思骅。

赵思骅别开眼,道:“我去了!”牵了追风默默走下石阶,思萦突然幽幽道:“大师哥,你生我气,对么?”赵思骅停步不吭声,思萦接着道:“你怪我连累了那许多师兄弟枉死,你嘴上虽没说,但你心里在生我气,我知道的!”

赵思骅始终一言不发,思萦心里更加确信自己的揣测,激动道:“可是,我也是好无辜的,我没有杀万启田,我更加不清楚那些宾客为什么突然会动手杀人!”赵思骅道:“可你当时的的确确就在他房里!”思萦颤道:“那是因为小师妹让我在那房里等她……”赵思骅回头厉声道:“小师妹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而你却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你不要告诉我是小师妹害了你!”说完,气呼呼的跃上马背,一抖缰绳,驰骋而去。

思萦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跌坐在门前石阶上,只觉得胸口被揪的紧紧的。过得许久,有几个弟子门前经过,惊讶道:“大师姐,你坐在地上做什么?”她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相信我!”那些个弟子丈二摸不着脑袋,面面相觑。思萦缓缓站起,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自那以后一病不起。

数月后,天气回暖,天山脚下的小部分积雪渐渐融化,胡思蓉在胡夫人悉心照料下,伤势已大为好转。每天天山派练武的院子里,都能听到她唧唧咯咯欢快的笑语,师兄弟们围绕着她身旁,好不热闹。思萦却将自己深锁在房间里,仅从那扇微启的小窗户里分享些稀薄的阳光。到了四月,胡鸣枫突然收到一封书信,便收拾行囊,携同胡夫人下山去了。

掌门走后,天山派内大小事物一应交给了赵思骅处理。思萦作为大师姐,有时也不得不出面帮忙料理些琐碎小事,但与赵思骅之间却总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隔阂,所以没过三日,她便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上天山去了。

这回她上的却是天山之颠托木尔峰,她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却硬挺着爬了半个多月。托木尔峰上常年积雪不化,气候极是严寒,当真寸草不生,滴水也能化冰,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转眼随身带来的干粮便全部吃完,实在饿得紧了,她便就地抓雪来吃,如此又挨了三四天,终于让她爬到了最顶峰。峰顶空气稀薄,思萦饿了这些天,全凭自身毅力苦撑,这时一爬上峰顶,心头猛然一喜,那股子劲松了下,脑袋里嗡的响,双眼一黑,便一头栽在厚厚的雪堆里,滚下山去。雪层受到震动,突然一层层的直往下塌落,形成大面积的雪崩,那激起的雪块卷着思萦瘦弱的身子如万马奔腾,一泻千里。

恰在这时,东边山头上有道白影急速的闪过,钻过大雪层时,一道白光射出卷住思萦下坠的腰身,将她拖了出来。那白影横抱起思萦,在雪面上轻松跳跃,纵得几下,已安全逃离开雪崩区。那松动的雪层愈滚愈大,气势磅礴的往山下坠落,震动的整座山峰似乎都在抖动。

思萦缓缓睁开双眼,环顾四周,不禁骇然失色,那白影冷冷道:“你不要命了?还是想整座山峰都给你陪葬?”她猛一抬头,见抱着她的那人脸色苍白,竟是个相貌俊秀的男子,只是口气冷的就像天山上的千年寒冰,就连说话时竟也没半分热气呼出。

思萦害怕道:“传闻天山颠峰上有千年妖怪,莫不是……莫不是竟给我遇上了!”那白衣男子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冷道:“我是神仙,不是妖怪!”

思萦幽幽叹道:“神仙也罢,妖怪也好,我都已经不在乎了!”白衣男子放下她,道:“你不在乎,我可在乎的紧。我住在这里有三十几年啦,可不想就被这么你给毁掉!”思萦惊讶道:“你住在这三十几年?你真是神仙?”白衣男子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思萦身子剧烈的抖了下,激动的拉住他的衣袖,道:“那你一定知道天山雪莲在哪?或者你法力高强,求你变朵出来,赐予我好不好?”

白衣男子冷道:“变?嘿嘿,你可真是天真!”思萦急道:“求求你啦!”她倏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蓬蓬磕头。白衣男子伸手拉她,思萦与他手指一触,只觉一阵冰凉,直沁入心肺,着实冷的刺骨。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白衣男子已轻松的将她拎起,他眼底有种不经意的温柔闪过,口气微微软道:“你上山来就是为了要找天山雪莲?”思萦点点头。他眉头一皱,道:“为什么?”

她低声道:“为了小师妹!她受了伤,很需要!”转念想到胡思蓉此刻伤势早已大愈,根本不需要雪莲了,她上山究其根本原因,其实是要逃避些令她郁闷的东西。那白衣男子哼道:“我看你病恹恹的,一阵风也能吹倒,最需要雪莲的人恐怕是你吧!”从怀里掏出一只白色小瓷瓶,扔了给她,道:“拿去!取两颗出来吞下!”思萦虽满心不解,但她向来温顺,当下也不违拗,从瓷瓶里倒了两颗药丸出来,那药丸大约只有米粒大小,通体透明,散发着阵阵淡雅诱人的香气。思萦肚里空空,早饿慌了,这时闻到香气,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来,她面上一红,赶紧将药丸吞下。原想含在嘴里细细品味,哪知那药丸入口即化,舔舐舌尖,只留下满口香甜。她奇怪道:“这是什么?”

白衣男子道:“你要的东西!”思萦惊跳道:“天山雪莲?”白衣男子道:“差不多,那瓶子里一共装了十颗,你带三颗给你小师妹也就足够了,剩下的你留着,我看你弱不禁风的,还真随时用得着!”她喃喃道:“这,这到底是什么?”那白衣男子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水灵雪莲丹’!”

思萦一听,惊叫道:“‘水灵雪莲丹’?你怎么会有这东西?”眼睛扫过那男子俊雅白皙,毫无血色的脸庞,她颤声道:“你是‘水灵宫’的人?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平常爱听师娘说些江湖佚事,知道武林中有个威震江湖百余年,神秘得几乎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帮派“水灵宫”。“水灵宫”神秘可怕,江湖上的老一辈谈之色变,师娘形容说“水灵宫”的神秘绝不下于百年前的漠北魔教“天圣教”,可怕绝不亚于五十年前的“绝情门”。但“天圣教”已逝,“绝情门”已毁,“水灵宫”却是屹立百年不倒,仍是神秘可怕的存在着,只是谁都不知道它何时会重现,在江湖上再次掀起风浪。

思萦连退几大步,直退到山角边,脚下哗啦一滑,那白衣男子急忙拉住她手,道:“你不要退啦,那边是悬崖,你小心些站稳了!”思萦脑子一片混乱,喘气试图推开他,说道:“你……你……你快些杀了我吧,不必与我惺惺作态的啦!”他愣了下,突然仰天哈哈长笑,笑声高昂且透着凄凉,绵绵不绝的响彻整个山峰。思萦被他的笑声震痛了耳膜,忍不住怒道:“你要杀便杀,何苦取笑我,我武功虽然不及你,但也不会就此折辱了我们天山派的名声。”他蓦然收住笑声,冷道:“你是天山派的弟子?很好,很好,天山派现在的掌门是谁,是不是仍是那胡鸣枫?”思萦道:“恩师的名讳岂是你这种邪魔歪道叫得的?”

白衣男子道:“他还没死么?那可好的很啊!”顿了顿,见思萦满脸愤慨的表情,接着说道:“他居然也会收像你这样的傻徒弟,可真是件稀罕事!你回去代我传个口讯给他,就说‘水灵宫’的水易寒问他这些年过的可好啊!”话音才落,思萦但觉眼前一花,那白衣男子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放眼望去,只见四周所处,皆是皑皑的一片飞雪天地,哪里还有丝毫白衣人影。

思萦只觉双腿发软,无力的跪倒在厚厚的雪上,低头才发觉无垠的雪面上只有一行自己留下的脚印,那个自称叫“水易寒”的男子,轻功竟然已臻绝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委实惊人的可怕。

一阵寒风夹着漫天的雪花吹过,渐渐覆盖住了她的脚印,整个托木尔峰顶上除了寒风呼啸,又恢复了以往该有的死寂与清冷。思萦瞥见自己腰上尚缠了条白色的丝绸带子,想来便是水易寒救她时所用,她忿忿的扯掉丝带,随手一扔,那丝带随风卷动飘舞,一路飞下山去,终于消失不见。思萦望着手里的那只白色小瓷瓶,抬手也想扔掉,转念又大为不舍,要知道这“水灵雪莲丹”炼制甚为不易,又兼乃疗伤、提升内力的灵药,习武之人哪个不梦寐以求,期望得到一两颗?何况现如今却有一整瓶在她手上。她稍加思量道:“就这么扔了他也不会知道,不如就带回去给师父师娘他们吧!”

将小瓷瓶收入囊中后,她方才起身下山。她来时早将干粮吃完,此番能否活着下山也成了大问题。幸好她才服过“水灵雪莲丹”,稍加运功,丹田中自有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升起,饥饿寒冷暂时还威胁不了她。思萦得此一番际遇,心中喜忧参半,当下发足狂奔,将生死抛之脑后。

约莫奔了三四个时辰,天色将晚,思萦又渐渐力衰,仰头再望向那峰顶,却只瞧得见朦胧一片了。腹中饥饿再次侵扰她,她只得拖了一身的疲惫摇摆在雪山中。没走得几步,前面黑咕隆咚的突然有一圈亮光发出,思萦精神一震,挣扎着用尽气力向光源处奔去。

那发光处原来是堆熊熊篝火,篝火四周的积雪扫的干干净净堆在一旁,木架子上支了根细木枝,穿了两只烤兔肉,兔肉已被烤熟,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思萦看的直咽口水,跌跌撞撞的狂奔而至。篝火带来的暖意让她的冰冻麻木的手脚灵动了许多,她伸手抓过一只兔肉,撕下半爿塞进嘴里。只片刻功夫,两只烤兔便全被她狼吞虎咽的吞下肚去,吃完后仍意犹未尽的咋咋嘴,大概是饿极了吃得太快,竟完全没品味出兔肉滋味的好坏来。

待她舒坦的躺在被火烤得干透的地面,四肢渐渐回复暖意,神智这才猛然清醒,惊道:“这方圆数百里全是大雪,怎会突然冒出个火堆来?这地扫的那么干净,烧着的柴火还有烤熟的兔肉,这些明明都是有人预先布置好的,我刚才怎么没有看出来?”

其实她刚才早饿昏头了,哪里还有心神去考虑这些。骨碌翻身爬起,她高叫道:“喂,有人在么?有没有人啊——”叫了老半天,四周仍是黑漆漆空萧萧,没半分人气,更无任何声音应她。思萦面色突变,想道:“该不是谁故意布的局,要引了我来加害我?那兔肉会不会早给下了毒了?”

她喉咙发痒,突然蹲在地上干呕起来,却怎么也吐不出半点兔肉来。这时耳畔“嗤”响起一声冷笑,道:“吃都吃了,现在再想吐出来,未免太迟了些吧!”

思萦认得那声音,仰头怒道:“水易寒,爽快的你就一刀杀了我罢,何必弄这些玄虚来作弄羞辱我。水易寒,你有本事就给我出来,鬼鬼祟祟的躲着,算哪门子好汉?”可是无论她再怎么生气怒骂,四周围再没半点声响发出。思萦摸出囊中那只小瓷瓶,用尽全力丢出去,喊道:“给还你的臭东西!”那瓷瓶也不知给扔了多远,竟是落地无声,许久,由远方悠悠的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思萦爬起,顾不得天黑看不清,施展轻功朝山下狂奔,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却在路上又撞见一堆篝火,这次篝火旁放置了一壶香浓的奶茶与一大碟酥香脆饼。思萦怒极,一脚踢翻奶茶,茶水泼溅到柴枝上,伴随着吱吱声响,冒出滚滚浓烟。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思萦一路下山总会在三餐时分撞见篝火与备好的食物,水易寒却从未再出现。思萦连改几条下山路径,却总是躲避不了,三四天下来,她火气渐消,慢慢变得见怪不怪了。她更清楚水易寒就算有心杀她,也不屑在食物中下毒,就不再和自己的肚子作对,每次拿来便吃,毫不客气。

不过,下山愈接近天山派,思萦就愈觉得不安,她知道水易寒一直就跟在自己左近,怕他会因此跟着自己回天山派,寻天山派的晦气。现下师父师娘外出未归,天山派中更无一人的武功能在水易寒这大魔头手上接得一招半式。她思虑再三,在靠近天山派时故意放慢脚步,远远绕道而行。

这时已是五月,山脚的气温已变得十分温暖,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思萦吃罢晚饭,纵上一棵大树,倚靠在粗大的枝杆上看正待徐徐落下的夕阳,那橘红色的光芒却将远处两道紧贴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刹那间,思萦背脊僵硬的挺直了,眼睛大睁,不远处,有个娇小的身影骑在马背上,银铃般的声音一路笑道:“大师哥,我好怕啊,你说追风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我甩下去啊?”思萦认得那声音,认得那匹白马,更认得马背上,正用他粗壮的胳膊搂住小师妹的男子,他是她的大师兄赵思骅。

赵思骅一手搂紧胡思蓉的纤腰,一手探向前抓住缰绳,笑道:“胆小鬼,都骑了十多天啦,怎么还怕成这样,不敢一个人独骑。”胡思蓉娇声道:“哎呀,人家就是害怕嘛。”赵思骅刮了下她粉嫩的脸颊,说道:“你就是及不上你大师姐,她一天下来就可以骑着追风驰骋天山了。”她红红的嘴唇微微噘起,露出一脸娇美可爱的笑容,说道:“我就及不上思萦胆大心野,她一个女孩家居然敢单独上天山,一月也不见回转。啧啧,我真是好佩服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想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一个人不也单枪匹马的闯进万启田的卧房里头去了么?嘻,也不知那死老头和她做了什么,她竟把他给杀了!”

赵思骅皱眉道:“这事以后都别提啦,万福山庄咱们死了那许多师兄弟,我想起就觉得揪心!”胡思蓉听出他口吻中隐含的厌恶感与深深的怒气,便将身子靠后,背脊贴在他胸前,柔声道:“你不爱听,那我以后永远都不提好啦!不过,思萦总要回来的,你难道也避开她,永世不见么?”赵思骅哼了声,没答话,长臂一振,双腿在马肚子上用力一夹,追风嘶鸣一声,冲着那片即将消逝的橘红色飞奔而去。

等到追风去远,马背上的人影隐没在光圈里,思萦才缓缓从树上溜下。她神情有些木讷,又有些悲怆凄凉,那孤独的瘦弱影子在风中站了好久,直到太阳在山后完全隐没。

天已黑,思萦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向着与天山派相反的方向走下山去。她原本就没打算回天山派,此刻心意愈坚,只是比原先更添了一份凄苦。

剑本无情(中)

更新时间2003-9-23 16:27:00 字数:11444

出了天山,思萦一路往东走,直到过了玉门关后才发觉,自己身上所带的盘缠不多,银两即将告罄。没有银子,在中原行走几乎可以说是寸步难行。她不敢再乱花银两,除了每日买些个馒头充饥外,夜晚她都选择露宿,不敢随便去投靠客栈,就怕不够银子付帐。五月的气候白天颇为闷热,但到得晚上,仍是夜凉如水,思萦为了祛寒,只得拣些枯枝来生火。

火堆燃起,她望着那熟悉的火光在晚风中闪烁跳跃,不禁想起自下天山以来,水易寒便也失了踪迹,与她再无半分联系。这半月以来,水易寒虽未曾出现在她面前,但又似乎日日夜夜都陪伴在她左右,此时突然失了影踪,她反倒不自在起来。

抬头望着夜空里寥寥无几的寒星,思萦忍不住叹息道:“也好,最后终是剩了我一个。”心头发酸,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恰在这时,东首边的草垛子里响起三下清脆的拍掌声,一缓二急,很有节奏,像是在打着某种讯号。思萦正疑惑间,西边似是回应般,也响起三声口哨声,同样是一长二短。思萦再无迟疑,伸脚极快的踢灭了柴堆,一声不吭的伏低身子。

只听黑暗中,有人低唤:“来的可是‘金刀无敌’金大侠?”对面立即有人答道:“正是!”黑夜中衣衫飒飒声动,来人已奔到眼前。思萦心中惊道:“金刀无敌?难道会是那个威震中原的第一侠,长虹帮帮主金长虹?长虹帮远在岳州洞庭湖畔,他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只听原先那人道:“金大侠果然守信,不愧是正人君子啊!”嘿嘿冷笑,颇有嘲讽味道。金长虹不耐道:“少罗嗦,东西拿来!”那人道:“那么我要的东西呢?”黑暗里金长虹悉悉索索的似是从怀里掏东西,随后道:“诺,拿去!汇同钱庄开出的十万两面子的银票,这里共是十张,可是一厘也不少你的。”十张也就是一百万两,思萦从未听到过如此巨额的银两,不由呆了。

那人喜道:“金大侠就是够爽快,看来我当真没选错人啦!这是你要的东西,你可瞧清楚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啊!”思萦听他最后说到“童叟无欺”四个字,猛然想起道:“他是江湖贩子‘童叟无欺’!金长虹怎会跟这种无赖小人搅在一起?”

金长虹从他手里接过样长长的黑黝黝的物什,过得片刻,突然声音拔高道:“怎么会有剑鞘?”童叟无欺笑道:“剑当然会有剑鞘,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金长虹扔掉东西,一把揪住他的胸口,怒道:“这……这把剑却哪里来的剑鞘?你找死,竟敢拿假剑来诓我!”童叟无欺吓的腿发软,颤道:“这怎么可能会是假的?我明明从……”话还没说完,身子抽搐的抖了几下,竟瘫软的倒了下去。

思萦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见金长虹铿锵声拔出随身佩带的金刀来,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儿偷袭?给我滚出来罢!”思萦心头一惊,刚想站起身,就听风中传来一阵呵呵轻笑。

思萦才觉那笑声耳熟,金长虹已大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天山派的胡掌门。哦,胡夫人居然也来了,嘿嘿,那可真是妙极!”

思萦惊道:“是师父师娘?”只听火折子磨擦几声,一人点亮高举的火把,慢悠悠的走过来。思萦悄悄探起头,却见摇曳的火光下那张清雅的脸庞上显露出一抹沉静的笑意,正是天山派掌门胡鸣枫,胡夫人英姿勃发的站在丈夫身边。思萦乍见亲人,内心澎湃激动,恨不能立时站起,飞扑进胡夫人怀里放声大哭,倾诉连日来的委屈与心酸。

胡鸣枫拱手含笑道:“金兄……”眼睛一睨地上的瘦小猥琐男子,面色大变道:“童叟无欺?他怎么在这里,是金兄杀了他么?”金长虹冷道:“少来这一套噱头,别人不了解你胡鸣枫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么?人明明就是你杀的,却又在那儿假惺惺作戏!”胡鸣枫惊讶道:“金兄怎会有如此一说呢?江湖上谁人不知中原第一侠的侠义,童叟无欺这个武林败类,下三滥的小人,金兄你今日除了他,实在是替武林除了一大祸害,若让人知晓了,谁人不会翘起大拇指夸赞金兄一句。小弟其实也早想找机会除了他,可惜迟了一步,金兄你大侠风范,又何必谦让呢?”

金长虹怔了下,脸色渐渐稍和,道:“你小子还真会说话!”轻轻咳了声,又道:“贤伉俪二人不在天山享齐人之福,却跑这么大老远来做什么呢?”他不说自己大老远的从洞庭湖跑来,却先发制人的质问。胡鸣枫叹了口气道:“唉,说来还真有失颜面,金兄不是外人,我也就无需隐瞒了,我夫妻二人是来寻找逆徒的!”金长虹道:“逆徒?听闻贤伉俪教徒有方,门下弟子个个武艺高强,人品出众。不过么,江湖倒也有流言蜚语的消息说道,天山派中有位女弟子,咳咳,与那万福山庄的万老爷子有点不清不楚的,最后还不知为了什么难以告人的原因,竟把万老爷杀死在了卧房里。万老爷的三个儿子为此与贤伉俪二人理论,却被贤伉俪杀了个片甲不留,最后还一把火将万福山庄烧了个干净。不知是真是假啊?”

金长虹说的笃笃定定,边说边阴冷的拿眼瞄胡鸣枫夫妻。思萦直听得玉牙紧咬,恨不得冲上去扇那无敌金刀两巴掌,骂他胡言乱语。

胡夫人握紧拳头,怒道:“哪有此事?”胡鸣枫扫了妻子一眼,胡夫人顿了下,口气稍缓道:“金帮主莫要听人胡说,万福山庄失火的事我们夫妻委实不知情,就连那逆徒与万老爷做出了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我们也是才发现。现下到中原来,便也正是为了找到她,好清理我们天山门户!”

思萦躲在夜里,只觉得全身阵阵发寒,冷的牙齿咯咯作响,心里头不知是恨多一些,还是哀多一些,脑子里乱哄哄的叫哮:“不是说我!这绝不是不说我,他们说的是旁人,与我无关的!”

她上下牙齿抑制不住的咯咯作响,金长虹与胡鸣枫夫妇是何等人物,立时便察觉,金长虹喝道:“什么人!”手里的金刀凌空虚拟划了道弧,思萦赖以藏身的草垛子应声被劈了开来,她哎哟叫了声,向后连纵数丈。金长虹一柄无敌金刀气势凌厉,不待招式用老,又一刀自下而上劈来。思萦身法再快也快不过金长虹的金刀,身子忙在空中一扭,施展开天山派轻功“独步青云”,险险避过,那金刀的刀锋擦着她的背脊扫过,带起一阵阴风。金长虹叫道:“好个‘独步青云’!好个天山派!”金长虹金刀突然兜了个圈子,方向突变,斜斜砍向思萦的脚踝。思萦不假思索的就地一滚,狼狈至极,吓出一身冷汗。抬头忽地瞥看,金长虹挥刀又砍来。她又惊又怕,尖叫道:“师父救命!”

只听“叮”的金属清脆撞击声,胡夫人手持长剑,剑身挑住了刀背。金长虹叫道:“好哇!你们夫妻两个可终于动上手啦!”胡夫人倏地剑柄回转,剑尖微微一颤,直刺向跌在地上的思萦,喝道:“孽障,还不纳命来!”思萦哪里会料到竟会有此变故,正喜出望外的跳起扑向胡夫人,这一扑,硬生生的将身子迎向了长剑。噗的声轻响,胡夫人的剑刺进了思萦的左胸,她错愕的忘了痛呼,只低低叫道:“师娘……”

胡夫人也是吃了一惊,愣在当场。她手里的长剑若是再向前一寸,立刻便可要了思萦的一条小命。金长虹却虎吼一声,金刀朝思萦头顶劈落。胡夫人回神叫道:“不可!”叫声中,金刀已落。

金长虹的金刀在离思萦脖子还有半尺时,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在黑夜里刺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金长虹眼不由一眯,那金刀就在这瞬间一断为二,真正是成了一刀两断,断头的刀尖锵的砸在青石块上,迸出点点火花。金长虹抚mo整齐的切断口,一脸诧异,惊叫道:“是‘思情剑’!是那柄‘思情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