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恺也不去理会她在叫嚣些什么,入得亭后,忙着俯身检视那名被剑砍伤的女婢,只见她面无血色,肩头鲜血淋漓,一条右臂却已生生给砍了下来。谢君恺愈加恼怒,听那郡主还坐在雨里耍泼叫骂,怒喝道:“你给我闭嘴,再罗嗦一句,我拿剑也砍下你一条胳膊来!”

郡主骇了一跳,哭声哽在了喉咙里。那四名家丁好心欲扶她站起,她抬脚踹倒一个,哭骂道:“滚开!滚开!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回去啦!”四人齐声哀求道:“郡主……”

郡主边哭边悄悄拿眼瞄那两名蓑衣男子,只见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说道:“郡主,我们奉命送你回京,你还是莫要为难了我们才是!”他说话一字一句,措辞虽谦恭,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郡主哭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就让你们交不了差好了,让金吾将军定你们个办事不力,最好将你们统统斩首!”她四下乱踢腾,直溅起泥浆无数。另一蓑衣男子似忍耐不住,大喝道:“无理取闹!”踏步上前,一把拎起郡主的衣领,将她犹如拎小鸡般高高提起,粗声说道:“老蓟的脾气好,我可是出了名的没耐性,你要真惹火了我,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御封的昭华郡主,金枝玉叶……”

昭华郡主吓得直哆嗦,那蓑衣男子的一张脸凑得甚近,她见他满脸怒容,瞪大了双眼活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颤道:“你……你要造反啦?”那蓑衣男子手指一紧,厉声道:“你说什么?”昭华郡主衣领被他紧紧勒住,差点没窒息了去。身后那老蓟见状,拉住那同伴,劝道:“耿兄,算啦!跟她还计较什么呢,咱们听老大的话,交代了这趟差事也就完啦!”

姓耿的男子哼了一声,将昭华郡主提了,伸长胳膊直直的一掷,将她甩上了车驾。他胳膊未见丝毫弯曲,却能将人如此轻松准确的扔到舆上,这手臂力就不简单。谢君恺看在眼里,惊讶道:“这二人看来身手不凡哪,江湖上怎的未听过他们的名号,却难道是官府的走狗不成?”但他见那二人似乎对那昭华郡主却也并不怎么尊敬,因此心里也不敢那么确定。

昭华郡主自小颐指气使惯了的,何曾像今日一般遭受这等屈辱,一时心酸,伏在车驾上呜呜大哭,说道:“你们欺负我,你们尽欺负我……”老蓟和颜道:“郡主娘娘何出此言?我兄弟二人奉命护送你回京,又哪里敢欺负你了?”昭华郡主哭道:“还说没有?你们狡辩得了么?我回去后定要皇上治你们的罪!”

姓耿的男子吼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昭华郡主啊?中宗皇帝早扶下殿了,你去找睿宗皇帝告状去好了,瞧他见不见你。哼!”昭华郡主愣住好半晌,心里愈发凄楚不堪。她原是中宗皇帝的皇后韦氏的亲侄女,中宗皇帝在位时曾封了她“昭华郡主”的这个封号,实则她原姓韦,不姓李,不是什么真的郡主。中宗皇帝在位时还不怎样,待到现如今中宗被贬去了庐陵,她这个郡主封号虽仍在,毕竟已名不正言不顺的只剩下一个空衔了。

但昭华郡主平日里呼喝惯了,下人们见她都卑恭屈膝,她也一直没正视过这个问题,今日却在这郊外暴雨里被一下人道破,哪里还有半分颜面。哇的一声,她掩面钻入了车厢内,哭声嚎嚎,夹在风雨里听来格外凄凉。

谢君恺替那名受伤女婢裹伤,但见断臂处鲜血犹如泉涌,一时却哪里止得住。那血掺进雨水里,顺坡直下,地面上犹似下了一场红雨。谢君恺是医者父母心,但暴雨荒郊的却是到哪里去找良药呢?就是那裹伤的干布也已找不出一块来了,不由叫他心急。

那老蓟进得草亭,看了看,问道:“你是大夫?”谢君恺点头应诺,那姓耿的男子见状,一言不发的冲进车舆里。只听昭华郡主一声尖叫,姓耿的男子尴尬的声音由内传来:“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忙退出舆外,手里却多了一件白色布团。

老蓟满脸憋着股笑意,姓耿的黑黝黝的脸上却是尴尬万分,将手中的那团白布抛给谢君恺,说道:“凑和着看能不能用吧!”谢君恺接过,展开一瞧,却原来是件姑娘家的贴身亵衣,不由也红了脸面。老蓟吃吃笑起,说道:“耿兄,你是怎么找来这好东西的?”姓耿的男子道:“老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算了,你要笑就笑个够吧。雨下得大,除了这个,却是到哪里去找干净的裹伤布来?”双手扯住亵衣,用力一扯,哧啦将亵衣撕成一条条的布条。老蓟听他说的正经,倒也收起笑容,不再说笑,也帮忙撕起布条来。

雨渐下得小了许多,那名断臂的女婢虽止了血,裹好了伤口,却因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那两名蓑衣男子与谢君恺道了姓名,那老蓟姓蓟,单名一个豪字,姓耿的名叫耿伯展,均是长安人士。

待见雨止,已是傍晚时分,谢君恺耽搁了这半日,早挂念极了李悦,原先还指望他赶路抢在她的头里,这时仍未见其踪影,便猜想十之八九是自己追错路径了。正要告辞离去,只听一阵马蹄声从北急驰而来。

这一队人马足有十七八人之众,那些马匹神骏不凡,但见蹄下泥浆翻飞,那一干人等已驰过草亭而去。谢君恺见为首一人身着白衣,身量颇为眼熟,倒有几分像是水霄。一时也没来得及细细思量,便放声大喊道:“水霄,请留步!”

马队又驰了两丈远,只见那白衣人猛地一勒马缰,那马“咴”的一声叫,站住了。白衣人催马回过头来,谢君恺定睛一看,见那人约莫三十出头,相貌堂堂,颇有神采,却不是水霄。那白衣人眉角含笑,别有一番韵味,骑马踱近草亭,问道:“方才可是兄台叫我?”谢君恺忙道:“抱歉,是在下认错人啦!”

白衣人淡淡一笑道:“哦,原来是场误会!”一拱手,便要催马而去。谢君恺见他们众人风尘仆仆,倒像是赶了许久的路,心中一动,喊道:“诸位可是刚由嵩山上来?”那白衣人复勒马回转,奇道:“正是,兄台怎会知晓?”谢君恺道:“在下三日前刚由山上下来,不知现下少林寺状况如何?啊,还未请教兄台高姓?”

那白衣人道:“在下不才,南宫擎正是!”谢君恺闻声肃立道:“原来是南宫兄,失敬!失敬!在下谢君恺!”谢君恺的大名远播于北方较多,南宫擎是南方人,是以他竟是未听说过妙手圣医的名头。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却不下马,说道:“我们南宫世家收了少林光悟方丈的帖子,原是赶来参加昨日的锄魔大会的。却没想路上连日遭雨,慢了行程,竟耽搁到了今日中午时分才赶到,不过更没想到的是少林寺竟已是人去楼空了。”

谢君恺道:“怎么?没见着光相大师么?”南宫擎摇了摇头,谢君恺又道:“那水霄呢?”南宫擎问道:“哪个水霄?”谢君恺正要回答,一旁的庚伯展蔑笑道:“连‘无影剑’水霄的大名都没听过,也算得上是武林排名的南宫世家么?”蓟豪轻笑搭腔道:“怕是有人存心假冒了,沿路好招摇撞骗啊!”

南宫擎眉头一皱,正要发作,他手下早有人怒喝道:“你们两个莽汉,胡言乱语些什么?”蓟豪笑道:“我有胡说么?耿兄,你看我像是在胡说么?”耿伯展道:“怕是有人恼羞成怒才对!”他说话间,直直的伸了伸双臂,犹如漫不经心的伸了个懒腰,肩头却不留神的撞到了那怒骂之人的马脖子。那马轻轻一颤,忽然轰的一声,跪倒前膝,马上那人猝不及防的一头栽下,脑袋扎进了泥浆水里。

南宫擎眼尖,早瞧出那黑脸汉子趁伸懒腰的时候,做了手脚,那边马才跪下,他手里的马鞭一扬,鞭稍在空中打了个卷,发出“啪”的记脆响,向耿伯展挥去。耿伯展嘿的声笑,说道:“来的好!”舒臂一展,一手捞住了鞭稍,另一手一拳捣在了南宫擎坐骑的肚子上。南宫擎暗叫:“不好!”那马鼻子里闷哼一声,轰的侧身倒地。

南宫擎不愧是南宫世家的传人,马倒地的刹那,他提气从马背上跃起,手里的马鞭一抖,鞭身皱了个卷,啪的抽在了耿伯展的手背上。耿伯展倒有些意外,说道:“好,有些门道!”踏个马步,一拳结结实实的抡出。他出拳招式虽简单,但拳劲强劲,拳风更是呼呼有声,大有千斤之势。南宫擎自知这铁拳若给挨上了丁点,必伤筋动骨,身形一转,施展轻功,一味游动,打的竟是一路轻巧招式。

自古道:以柔克刚。谢君恺见南宫擎身手敏捷,但也有些敬佩,但更叫他佩服的却是那其貌不扬的庚、蓟二人,心想:“瞧不出那耿伯展的武功如此高强,竟能与名列武林十大新秀之首的南宫擎一决高下。”瞥眼见蓟豪在一旁含笑观战,却是神态自若,似乎一点都不替耿伯展担心。

谢君恺暗自沉吟:“什么时候江湖上竟出了这两名高手?他们是长安人士,长安有此等高人隐藏么?耿伯展、蓟豪,名字都很陌生呀!”他绞尽脑汁,却是寻不出一个头绪来。

那一头,南宫擎久战不下,耿伯展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铁拳的力道竟未有丝毫减弱的势头,南宫擎毕竟年轻,内力有限,两百招一过,后劲上便有些接不上,但身形稍滞,耿伯展的拳头便又挥至。两人斗到此时,南宫擎竟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似乎处处已被耿伯展逼着过招了。南宫世家的弟子原先助威声极大,但见打到后来,南宫擎呼呼喘气,额头沁汗的模样,他们的气焰便不自觉的低了下去,蓟豪脸上的笑意却是愈浓。

激斗中南宫擎猛地抽身跳开一丈,喊道:“且住!”耿伯展一拳本已挥出,砸向他的胸口,此时听他这么大声一叫,手臂上的肌肉一鼓,那拳头竟在南宫擎胸前硬生生的停住。耿伯展道:“怎么了?”南宫擎拱手客客气气的说道:“前辈可是‘西京十二缇骑’的‘通臂神拳’耿伯展耿前辈?”

第十回

更新时间2003-9-23 16:24:00 字数:10723

耿伯展收拳道:“嘿,小子,倒有些眼光!没错,我便是耿伯展,你待怎样?这架还打不打了?”南宫擎谦道:“在前辈面前,小子哪里还敢放肆,方才是眼拙才会冒犯,现下便是借我一个豹胆,也不敢再胡来了呀!”瞥见一旁的蓟豪,正抚须浅笑,他猜度片刻,脱口道:“这位怕是‘七窍玲珑’蓟豪蓟前辈吧?”

蓟豪笑道:“前辈二字可真不敢当得!”见南宫擎躬身行礼,他身子稍稍侧过,竟是不受他的礼,南宫擎大觉尴尬。谢君恺心道:“‘西京十二缇骑’?他二人竟真是官府中人?”要知长安禁军中有十二高手,此十二人虽为宫门中人,却因武艺高强而威名远播。但这十二缇骑绝少插手官府外的事宜,所以“西京十二缇骑”的名声虽大,但一般人却绝少知晓这十二人的真实姓名。

耿伯展见南宫擎能一一说出他二人的名号,心里颇有得色,说道:“嘿,你小子既知我二人的身份,怎的却不知那‘无影剑’水霄水大侠的大名?”谢君恺听他口气,竟是对水霄推崇的很。

南宫擎道:“哪有不知之理,只是方才脑子混沌,一时未想起罢了!水大侠威名远播,在下对他更是仰慕已久,可惜福薄,未曾有幸见他老人家一面,甚为憾事!”谢君恺一愣,心道:“难道他们所说的并不是我所认得的那个水霄么?”正疑惑,蓟豪嗤地一声蔑笑,耿伯展跳起道:“你小子胡扯蛋哩,水霄何时变成是老人家啦!”

南宫世家结交甚广,官府中的枝枝连连更是复杂,南宫擎只是凭点小聪明,瞎猫撞对了死耗子,猜中了耿、蓟二人的身份,但他们口中所言的那个水霄,却是当真未曾听说过。他一心要讨好耿伯展和蓟豪,便假装听过,他原想耿、蓟二人既喊那水霄作大侠,那么那个什么水霄水大侠的定然是位前辈高人了,一时嘴快胡扯,竟是完全说错了话。

南宫擎自知猜错后,一张脸稍稍一红,随即恢复,解释道:“在下敬重水大侠,所以才……”耿伯展不耐的挥手道:“得了,得了!连我们老大也不认得,真是无趣的紧!”转头再不理会他,径自走回车舆,大声吆喝道:“老蓟,咱们也别跟他们废话啦,赶路要紧!”蓟豪手拢在袖子里,似笑非笑的抬了抬胳膊,说道:“告辞!”走过谢君恺时,忽道:“听小哥方才喊人,似乎认得我们老大?”

谢君恺道:“前辈指的可是‘无影剑’水霄?”蓟豪眼睛一亮,道:“照啊,看你们年纪相若,你们是朋友吧?”谢君恺冷冷哼道:“朋友二字不敢当,我与他的看法立场均不同,说朋友太过了。”蓟豪尚不明他话里含义,谢君恺却对着他拱手道:“志不同不相为谋,我从不与官府的人打交道,特别是替武则天卖命的不义之徒!告辞了!”

蓟豪愣住,一张脸渐渐板起,说道:“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么?”谢君恺踏步往来路回转,听见蓟豪问话,身形丝毫未有停顿,蓟豪大喝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给我站住!”人影一晃,追上谢君恺,手自袖中倏地抽出,一掌朝谢君恺肩头落下。

谢君恺头也不回,听掌风凌厉袭来,右肩微微一缩。蓟豪只觉手心按在了他的肩头,却似抓了尾泥鳅一般,滑溜开去,当下收掌变拳,屈肘撞向谢君恺背心,同时左掌向左侧前下方直臂伸出,掌心向上,如利刃般削向谢君恺下盘。

蓟豪人称“七窍玲珑”,指的倒不是他的武功有多奇妙,而是称赞他足智多谋。他此刻出招,竟似已料到谢君恺的退路般,谢君恺若闪避,即便是向前跳跃数丈,也会落入他的下一招的掌控。

谢君恺身子果然向前冲出一丈,蓟豪左手削出,掌缘才要碰到谢君恺左腿,谁知谢君恺身子陡然扭转,竟与蓟豪对了个正面。蓟豪未料他竟有如此古怪的招式,骇然怔住。谢君恺右手抬高,轻柔柔软绵绵的凌空抖了三抖,蓟豪只觉额头上一阵剧痛,眼睛发酸,差点落下眼泪来。谢君恺手指轻轻一拂,双手自胸前分开,蓟豪被他手劲一带,竟身不由己的向后跌倒。情急中时忙挺腰撑住,却终究重心不稳,噔噔噔的退后了好几步。

谢君恺这一招后发制胜,令蓟豪大为吃惊,耿伯展站的虽远,却也是瞧得一清二楚,南宫擎正在二人身侧,见谢君恺比自己尚年轻许多,竟能轻易胜了“西京十二缇骑”之一的蓟豪,简直匪夷所思。

其实何止他们惊讶,谢君恺本身也是又惊又喜的不敢自信。原来他方才所使的,正是那日李悦口述,英珞所使的那招“分花拂柳”。只不过那日英珞使的是刀法,他却将它演化成了掌法。他呆呆的望这自己的一双手,喜道:“想不到悦儿所说的武功竟有如此神奇。”心里更朦胧的意识到,英珞使这招“分花拂柳”时发挥的功效,还远不及他来的厉害。

但凡练武之人,一旦触摸到更高深的武功,莫不欢喜的要命,谢君恺哈的一笑,竟忘形的在原地凌空翻了个筋斗。蓟豪稳住气,说道:“年轻人竟能练得如此本事,实在叫人好生佩服,好!”伸出大拇指一夸,道:“不愧是水将军称赞过的少年侠客!”谢君恺愣道:“水霄提过我?”蓟豪道:“我原不知老大说的人就是你,现下看来,这世间除了你‘妙手圣医’谢君恺一人外,再无别人当得啦!”

谢君恺谦逊道:“不敢当,我只不过是医术还过得去罢啦。至于武功,在我之上的少年英雄实在数不胜数的很。”说这话时,倒令他想起郤炀来。

蓟豪道:“我兄弟二人今儿早上才与老大分手,奉命护送这位顽劣郡主回京。谢少侠在嵩山上的事我也听了一二分,你好象对我们老大颇有些成见啊!”摇了摇头,续道:“你二人皆为人中龙凤,若不能结为好友,实在可惜。”谢君恺嘴张了张,才要询问,蓟豪摆手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光相大师没事……”这一句他故意说的很低,谢君恺领会,心下稍安。蓟豪爽朗一笑,拱手道:“告辞,后会有期!”

耿伯展远远也是拱手一礼,而后跳上车驾。随行一干家仆婢女七手八脚的收拾包袱,抬起那名断臂女婢,耿伯展见状,“吁”的拉停马车,挑起车舆的帘布,冲里喊道:“出来!”昭华郡主的声音闷闷的道:“干么?”耿伯展探手朝里一抓,将她一把拉出,说道:“干么?你有手有脚的,出来走走吧!”昭华郡主被他这么一拉,趔趄着从车里摔出,尖叫道:“混蛋,你太放肆了!”耿伯展不理她,转头对那帮家仆说道:“把小萍姑娘抬进车里!”家仆们迟疑了一会,终是不敢违拗了这位缇骑大人的命令,将断臂的小萍姑娘抬进了车厢里。

昭华郡主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让她坐了我的车子,那我怎办?”耿伯展道:“你手脚健全的,走走吧!”一扬马鞭,驾起车舆腾腾腾的慢跑起来。昭华郡主气得直跺脚,蓟豪骑着马打她身边经过,说道:“郡主如不嫌弃,我这匹坐骑给了郡主如何?”昭华郡主恨道:“谁稀罕你的臭马!”其实耿伯展本身也有一匹坐骑,他却故意不乘,空让那马跟在车舆后头。

南宫擎见昭华郡主一身华服,气派非凡,却是一脸哀怨无助的楚楚可怜模样,他本是风liu性子,这时见美人有难,叫他如何能不帮?当下从手下那要了一匹马,走近道:“这匹马儿性子颇为温顺,郡主若喜欢,便送予您路上用吧。”昭华郡主回首一望,见是一青年公子,倜傥潇洒,模样儿倒是招人喜爱的紧,不由心生好感,说道:“谢谢你啦,你叫什么名字?回宫后我叫皇上好好赏你!”

南宫擎笑道:“区区小事,郡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南宫世家南宫擎。”昭华郡主把他的名字念了两遍,说道:“我记住啦。”南宫擎扶她上马,只觉她的一双小手柔软滑腻,惹得他心里一阵酥痒。昭华郡主在马上回眸冲他一笑,更是将他迷得心弛不已,伸长了脖子,直到美人身影远去,仍舍不得将目光收回。

这时,谢君恺正欲往来路回转,却见来路上悠悠然的走来一白衣女子。那女子身着一袭白色襦裙,头上带了一顶帏帽,那缀在帽檐上的白纱罩住了那女子的身子,随着她婀娜的走动,那白纱飘啊飘,煞是好看。地面上积水未干,湿漉的很,那女子轻盈的走来,裙摆上却未沾湿半点。

谢君恺眼睛一亮,心道:“这白衣女子怎的好生眼熟?”正思量间,那女子已走到他面前,幽幽叹了口气,一只凝脂白玉般的手伸了出来,撩开了遮面的白纱,露出一张绝色容颜,说道:“你怎么……唉,你让我走了不是最好,何苦又来追我?”那女子赫然竟是李悦。

谢君恺乍见伊人,狂喜的拉住了她的双手,叫道:“可叫我找着你啦!”双手紧紧拽住,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又从自己面前消失掉了。李悦的手叫他抓的好疼,但见他紧张的模样,实是真情流露,颇也有些感动。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对方。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喊道:“啊,姑娘,原来是你,可还认得在下?”李悦扭头望去,见是南宫擎,不禁想起在福临客栈,郤炀为了讨她欢心,与南宫擎一伙人大起冲突,甚至还杀了人。她睹人思情,想起以前种种往事,顿感心酸。

原来方才大雨倾盆,将她的衣衫淋得尽湿,她无奈只得换上了包袱里的另一套衣服。而这件白裙正是郤炀送她的唯一礼物,自在少林寺穿过一回,她洗净后便再也舍不得穿了,只把它摆在包袱里,每日拿出来抚mo观赏一翻,聊以慰籍。

南宫擎见李悦穿了白衣,柳柔花娇,冰肌玉骨,犹若凌波仙子般。他自打初次见着李悦后,便为之倾倒,每日里梦萦魂牵的尽痴想着:“若能将如此美眷娶回家去,则此生无憾!”

李悦哪知南宫擎的心思,见他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尽瞅紧了自己,浑身觉着不快,眉头稍蹙,拉了谢君恺的手道:“咱们走吧,趁雨停了正好赶路呢。”谢君恺见她不再一意孤行的要独自离去,大喜道:“好!”朝南北方向观望了两眼,却打不定主意该走哪边,又不敢自己擅做主张,弄不好又会惹了李悦生气,她又要独自离去。想了想,才主意打定道:“不管怎样,我这回总听她的,她爱上哪便随她上哪去吧。”

南宫擎见李悦不理他,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他今日连番不顺心,均由谢君恺把他唤住引起,不由将满腔不满全怪在了谢君恺的头上。可他也见识过谢君恺的武功,实在高出自己甚多。好在南宫擎在武功上也不是好胜之徒,懂得自知之名,倒还不会冲动的挑起事端,跟谢君恺动武。但,美人在前,却偏对他视若无睹,只对谢君恺一人软言说话,怎不叫他心恨的牙痒痒?

李悦瞅着谢君恺瞧,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随我往南走呢,还是回去找你的唐姑娘?”谢君恺急道:“什么我的唐姑娘?你可别这么说,我跟唐莞清清白白,没任何关系的。”李悦道:“哦?原来是这样,那是我一路上瞧错啦,真对不住,算我说话啦。谢大哥,就算小妹在这给你赔不是啦!”说着,身子作势盈盈拜倒。

谢君恺大惊,赶忙扶住,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算我求你啦,好悦儿,是我错啦,该我给你陪不是才对!”想起这三日,他故意装做与唐莞的亲热,脸上更是一阵臊热,心道:“原来悦儿并非无动于衷,她都瞧在眼里啦。这番遭她戏弄,也算是我自作孽的报应。”想到李悦毕竟还是有些在意他的,心里不禁一阵喜滋滋的甜蜜。

南宫擎见他二人简直就是旁若无人的亲昵,心里更是气愤,待要拍马走人,又觉就此与佳人分别,直比让他立刻死去还难受。当下,谴了下人先回南宫世家,他却远远的辍在了谢君恺与李悦后头缓步往南而行。

如此行了七八日,李悦见南宫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俩投店,他必也投店,总也摆脱不去,不悦道:“那人好生讨厌,干么一直跟着咱们?”

两人正坐在一家茶寮里喝着茶,谢君恺侧头一看,南宫擎正牵了马匹,也踱进了茶寮,见到二人时,还咧嘴冲他们笑了笑,点了点头。谢君恺对李悦低声道:“我看他并非是有意要跟着咱们。想那南宫世家在扬州,他走的正与咱们是同一条道啊!”李悦道:“是么?原来他是要回家。”沉吟片刻,见南宫擎在隔壁一桌上坐了,那一双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瞄来,她虽戴了帏帽,但那目光凛冽,竟像是能穿过那层皂纱射到她脸上似的,叫她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当下说道:“咱们不去扬州啦,这便改道去山东吧!”

谢君恺愣住道:“怎么突然不去扬州了?”李悦道:“改日终是要去的,我现在想去山东玩玩,听说哪里尽出英雄人物,倒是不可不去见识一番。”谢君恺心道:“山东尽出英雄人物,这话她又是听谁人胡诌的?”转念想到李悦能改了主意,不去扬州见水霄,未必不是件大好事,于是喜道:“好,听你的,咱们这便去山东。”

两人出了茶寮,径自改道往山东方向行去。待要进入山东地境时,果不见了南宫擎的身影,李悦心中欢喜,问谢君恺道:“这山东听说乱寇叛党甚多,那些个起来造反,与官府作对的乱军以山东境内最剧,最恶,不知是否属实?”

谢君恺奇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李悦随口答道:“水霄。”谢君恺眉头一皱,道:“他的话岂可乱信。山东侠义之士颇多,他们起义造反,那是胸怀大义,要推翻了武则天那妖妇,匡复咱李唐江山。他们……”话说到一半,但见李悦面色大变,扭身便跑。

谢君恺惊喊道:“悦儿,你怎么啦?悦儿!悦儿!”他一路高喊,见李悦奔的飞快,忙施展开轻功,追了上去,将她拦下,说道:“悦儿!你生气啦?”李悦双颊泛红,愠道:“我不爱听你说话,你让开。自此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各不相干。”谢君恺愕道:“怎么?我……我到底是哪里又得罪你啦?”

李悦见他说话焦急,想起这些时日他待自己的好,心中一软,叹道:“你真的就那么憎恶当今太后么?”谢君恺恍然,心道:“原来……原来悦儿心里终还是向着水霄的。”神情黯然,又不愿违背了自己的真心,于是沉声说道:“是!男儿本色,当以侠义为先,武则天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李悦心头一懔,思量道:“母后她确是早有称帝之心,但大家那么反对她,怕终是因为她是女儿身罢啦。”痛心道:“自古改朝换代也是天命运数,若太后她不是个女子,而是个堂堂男人的话,你便不会那么坚决反对了吧?”

谢君恺道:“也许……但不论怎么说,这江山是姓李的,武则天她以狐媚之术夺了去,大唐的繁荣将毁之一旦。有血性的人是不忍坐看下去的,李家的江山终是要姓李的人来坐。”李悦见他说的理直气壮,知一时是无法扭转了他的想法来,但想:“算啦,反正他也并未参与叛乱,只要不与母后起正面冲突,我由着他去又如何?再说,他如此想法,也算是为了哥哥们好。母后与哥哥……唉,两边都是我的亲人,真要比较起来,我心里也是难以取舍,不知该向着哪一边的好。也罢,我反正已不在宫里啦,没人知道我是母后的女儿、皇帝的妹妹,我也就不必为这些烦恼事取舍不定了。”心里想通后,觉得人也开朗了许多,微微一笑道:“算啦,咱们以后再别提官家的事啦。少林寺那个老和尚说的对,官家的事自又官家的人去操心,咱们何必管那么多呢?”

谢君恺又惊又喜,迟疑道:“悦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不生气啦?”李悦嗔道:“跟你这大痴牛生气,只怕到头来气死了自己也是枉然。”说着,噗嗤一笑。谢君恺见她杏靥凝脂,轻颦薄嗔的娇俏模样,看的竟痴了。

这一路进了山东地界,二人抛开烦恼,谢君恺领了李悦畅游山水,好不快活。春夏季节的天气多变,时冷时热的,李悦又贪玩了些,原本就柔弱的身子终究是吃不住,竟病倒在了一家小镇的客栈里。

谢君恺替她号脉疹病,觉得她身子异样,体内的虚寒之症竟是比在嵩山上加重了许多。李悦的病根是自娘胎里便带了来的,武则天怀她的时候,恰逢高宗皇帝病重,李悦的体质便是遗传自了她的父亲。谢君恺虽是名医,但这种先天之症却是从所未见的棘手,令他无从开方下药。

李悦见谢君恺衣不解带的在她床前细心照顾了她整整三日,眼眶上淤黑了一圈,原本俊傲的脸也消瘦不不少,心里大为歉然。说道:“谢大哥,你不用麻烦啦。我这是老毛病了,吃不吃药也无所谓的……”谢君恺端过新煎好的药,说道:“悦儿,你别这么讲,我若是医不好你,便也枉称了‘妙手圣医’这四字啦。”服侍李悦将汤药喝下,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是又冥想了一夜的药理。

子夜时分,他躺在床上苦思,却听隔壁屋子房门吱的一声轻响,谢君恺警觉的翻身跃起,心道:“什么人深夜不睡,竟还出来活动?”回想起白天情景,那隔壁住的客人是今日才来投栈的一对年轻夫妇。他悄没声息的走近窗边,手指沾湿了唾沫,在纸窗上戳了个小洞,凑近了朝外看去。

但见屋外漆黑黑一片,月黑风高的什么也瞧不真切,忽闻院中衣袂声飒飒而动,谢君恺眼尖,看那对面屋顶上有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的飞快闪过,向东疾驰而去。谢君恺心惊道:“瞧那二人身手不弱啊,会是什么人?”轻声拉开了房门,施展轻功,跃身追了出去。

那两条黑影一路往东,奔是甚急,竟毫没留意身后有人跟了上来。谢君恺追的也谨慎,直追了约半个多时辰,见前面两人进了一片树林,他在林外守了片刻,再未见那二人出来,便小心翼翼的跟了进去。

林子里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谢君恺走了盏茶的功夫,那见密林深处遥遥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他正欲走近了细看,却听一阵衣袂响动,有个人压低了声音道:“是‘邶邙寨’的庄人葆庄大哥来了么?”来人应道:“正是。”先一人大喜道:“好哇,庄大哥也来啦,咱们山东二十一寨的弟兄总算都来齐了。”

谢君恺好奇心愈甚,正要再凑近了些好瞧个清楚时,却见左侧前头的灌木底下伏了两黑影。谢君恺细辨那身形,正是他方才追踪的那两人。那二人也不吭声,只伏低了身子,一动不动,双目牢牢的盯住那片发光处。

谢君恺艺高胆大,施展开轻身功夫,倏地掠过那偷窥的二人,抢上最近头的一棵大树上去了,那二人竟浑没察觉。他居高临下的低头一望,倒是吃了一惊,只见树林发光处聚了三四十名大汉。这些人围在篝火旁,大口的喝酒吃肉,小声的相互说着话。

过得片刻,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汉站了起来,说道:“众位哥哥们都来齐啦,那我也就不罗嗦了,只将这次要说的都讲明了,哥哥们且看着办就是了。”他话一说完,就有不少人附和道:“蒋兄弟客气什么,有话直说便是。”

那姓蒋的清了清喉咙,道:“上月河南嵩山那头传来消息说,少林寺在三月初一要召开个锄魔大会,这事想必哥哥们都听说了吧?”众人纷纷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姓蒋的一拍大腿,道:“可是眼下出了大事啦,兄弟刚从嵩山回来,那锄魔大会却是黄啦!”这话一出口,立即有人问道:“怎么黄啦?”姓蒋的道:“大会召开前几日便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少林寺里的所有大小和尚,以及那与会的一干大派掌门弟子一天之内竟全部失了踪迹。听说那少林寺的五位光字辈的高僧竟死了三个去,就连方丈光悟禅师也未能幸免,剩下光德、光相二位也是不知所踪。”众人听他一说,顿像是炸开了锅的沸水,议论纷纷。

谢君恺暗想:“这消息传得倒也不慢,我和悦儿一路才赶来山东没多久,没想这件事倒已传遍大江南北了。且听听这姓蒋的汉子怎么说。”

那姓蒋的将在河南打听到的事情经过一一说予众人知晓,有些纯粹是胡编乱造,直说得口沫横飞,最后话锋一转道:“这事若仅此也就罢啦,却不料半月前却又出了件更邪乎的事——咱山东境内无缘无故的竟连续失了数十位大姑娘……”正又要就此事再大说一通,身旁有个长髯老者站了出来,拍拍那姓蒋汉子的肩膀,说道:“蒋安,你坐下,我来跟大伙讲。”蒋安一见那老者,唤了声:“庄大哥!”面有喜色道:“对啦,你刚就这事从芙蓉镇赶回来,自然是探出些眉目来了。”

那庄人葆是二十一寨之一的邶邙寨寨主,他在众人中辈分威望最高,他这一现身说话,一干人等顿时噤声,睁大了双目听他要说些什么。却见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有眉目倒又好了,这事实在是蹊跷。咱们这些落草为寇的人,原也不该管这些官府该做的事,不过这些丢失的女子,有大半却都是咱们二十一寨的家眷,所以咱们不能坐视不理。”众人齐声应道:“正当如此。”

庄人葆轻笑道:“蒋安方才说的都不在正点子上,今儿召集诸位来,是为了这件事。”说着,从怀里掏出方丝绢,道:“前几日,老哥哥我邶邙寨莫名其妙的死了十余名弟兄,这些尸体旁搁下了这件物事。”

谢君恺隐在树上,火光昏暗,除了能瞧清那是块方巾外,根本瞧不清有什么古怪。庄人葆将丝绢逐个传递过去,众人瞧了,原本欢愉的脸上皆沉了下来,一时间周围静的只听到那柴火在火里噼啪作响。

庄人葆从篝火上取了一根烧着的细松枝,看似漫不经心,却突然朝后猛一甩手,那松枝带着火苗嗖地一声朝灌木丛射去。那灌木哗啦分开,跳起两道黑影。庄人葆大喝道:“什么人?偷偷摸摸的见不着人么?”众人一齐站起,蒋安叫道:“好朋友,既然来啦,也别就急着走哇!”纵身追上一条黑影,抬手便朝那人背后拍出一掌。

那人背后好似生了眼睛般,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向右荡开一丈。蒋安呼啦一声,亮出一双板斧,劈头朝那人砸去,那斧身沉稳,竟不似一般寻常的斧子,那黑衣人闪身避过,蒋安收势不住,手里的板斧砍中了一棵腰身粗细的大树杆,只听咔嚓的声,那树杆从中而断,倒在了地上。

这一停顿,那黑衣人已被团团围住,要想安然离去已是不能。庄人葆冷笑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亮出万儿来吧。”一招手,三四十人渐渐收缩包围圈子,那人紧张的环顾四周,右手忽地凌空一抖,黑夜里犹如打出道耀眼的闪电。

谢君恺瞧的真切,那是条乌黑的长鞭,只见那人将鞭子缠在了一棵树身上,用劲一拉,身子倏地飞将出包围圈。众人皆没料到会有如此一招变故,待要拔腿去追,那人在树稍上连连跳纵,快速消失了踪影。蒋安追了几步,停下气道:“可恶,居然让他给逃了!庄大哥,你可瞧出那人的来历……”话未说完,他脸色一黑,脚下一软,整个人坐到了地上。

众人惊道:“蒋兄弟!”有几人抢在头里,伸手将他扶起,均觉脑袋一阵眩晕,哎呀声叫唤,也纷纷跌倒。庄人葆惊觉道:“大家退后,有毒!”余下的人吓得连忙跳开,一步也不敢靠近。

庄人葆小心察看了一会儿,说道:“还好,中毒不深,这毒也不是顶厉害的,没有大碍,过得几个时辰自会醒来。只不过这毒使的倒实在诡异的紧,难道……”有人在旁问道:“庄大哥可是想到那两个是什么人啦?”庄人葆道:“不敢确定,如果真是他们,那可真……麻烦大了。”那人问道:“是谁?”庄人葆叹道:“天下使毒本事最大的,莫过于蜀中唐门!只是唐门中人跑这里来做什么?他们偷听咱们兄弟谈话又是何目的?”

庄人葆百思不得其解,见天已将明,当下散了聚会,约定众人五日后在邶邙山顶重聚。

谢君恺待众人散尽,从树上溜下,匆匆赶回小镇。回到客栈时,天已大明,他正欲回房歇息,对面房门一开,李悦走了出来,说道:“你起的倒挺早啊。”谢君恺回头瞧她一身紫衣,身子轻轻倚在门框上,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笑靥盈盈,反显出一股空灵的美感。

李悦见他痴痴的望着自己,抿唇啐道:“傻子,你睁着眼睡着啦?”谢君恺回神道:“你怎么下床来啦?可好些了?”李悦道:“好多啦,这病挺过一阵也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我都习惯啦。”莲步轻移,跨出门来,道:“我饿啦,陪我去吃些早点吧?好些天没出这房门了,我就快要闷死了。”

谢君恺连续好几日彻夜未眠,身上早觉得有些疲了,但见李悦兴致勃勃的提出邀请,实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说道:“好,你等我一会,我进屋换件衣裳。”李悦忖道:“怎的大清早的还要换衣裳?”瞅见谢君恺的一双靴子上沾满了新鲜湿润的泥土,心中一动,面上未露半点声色,点头道:“我在门外等你。”

谢君恺进屋后,李悦守在门口,想道:“他昨晚定是出去了,这会儿是才回来呢。这半夜三更的他上哪去呢?该不是……去找那些乱党了吧?”正想着,只听隔壁房间格的一声细微响动,似是有人从床上摔了下来。李悦暗笑道:“这人还真逗,睡觉也不踏实,竟还从床上睡下地来。”

才觉好笑,只听屋里有个男声压低了嗓门,惊道:“师姐,师姐,你怎么啦?是不是很痛?”有个女人的声音大口的喘了口气,冷冷说道:“我痛不痛……关你、关你什么事了?”那男声略带哭腔,道:“我知道你生我气啦。”那女人道:“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李悦听那女子含嗔带怨的语调,心中好是好奇,悄悄推开窗户,从窗缝里朝里瞧去。这般偷窥原是江湖所不耻的下等行径,偏生李悦对此种忌讳一概不知,倒也瞧的心安理得。

那屋中摆设与谢君恺的房间一般无二,床下搁鞋的台几上侧坐了一散发女郎,脸色苍白,手按在胸口,吃力的喘着气。她身旁蹲了一年少男子,瞧模样才不过十七八岁,比那女郎倒还要小了几岁,满脸彷徨无措,哭道:“师姐,你打我吧,骂我吧,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怪我不该撇了你先逃,我错啦。这会子连累了你受伤,我心里也好难受啊!”

李悦见那女郎胸口处隐隐渗出血迹,心道:“啊,她是受了伤了。”那少年道:“师姐,你别跟我怄气啦,快些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吧,要不咱们去找郎中?”说着去看她的伤口,那女郎身子连忙避开,苍白的脸上飘起两朵红云,叱道:“走开,我……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你……你瞧……”那少年无辜至极,唤道:“师姐!”

李悦微微一笑,暗想:“真是个糊涂蛋,她伤在胸口,又岂能让你随便乱瞧的。”那女郎左右为难,大感委屈,忽然将脸伏在膝头上,呜呜抽泣起来。少年惶恐道:“师姐……师姐,你可别哭啊。”李悦暗骂:“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她是心里在偷偷喜欢你呀,连这都体会不出来么。”正要再看下去,身后有人唤道:“悦儿,在瞧什么呢?”却是谢君恺换了衣服出门来了。

房里的那女郎闻声大惊,倏地跳起,从枕下抓出一条乌黑的长鞭,紧紧攥在手里,但伤口疼痛,终是逼得她倒了下去。少年忙扶住她的身子,唤道:“师姐。”女郎警觉道:“出去……出去瞧瞧是谁,可别是那‘二十一寨’的山贼追来了。”少年应了声,悄悄开了门,探头一看,走廊里空无一人。那拐角楼梯上咚咚咚的脚步响动,走上来一人,却是店里的小二。小二见了他,忙打了个哈,笑道:“客官起啦,可要叫水洗漱么?”少年回头眼神询问女郎,见她点了点头,便说道:“好,一会儿给我们端房里来吧。”

那少年将女郎扶上chuang躺好,过得盏茶时分,门上轻轻叩了几声,门一推,走进来一名店小二,手里端了盆清水,肩头上搭了块毛巾。那少年一看,却不是方才的那位,也没大放在心上,从怀里掏出十余文铜钱,递给小二道:“出去吧,这是给你的赏钱。”那小二伸手接了,却没挪步,仍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少年奇道:“你怎么还不出去啊?”那小二冲他咧嘴一笑,倏地抬手抓向他的前胸,招式狠辣无比,少年大惊,想也没想,抬臂去格。却不料这只是对方晃的虚招,店小二手臂猛地缩回,那少年只感胸口“乳根穴”上被硬物撞中,浑身一僵,动弹不得。床上的女郎吃惊跳起,喊道:“什么人?”翻身纵起时却触动伤口,砰地一声摔回到床上。那少年焦急道:“师姐!”

第十一回

更新时间2003-9-23 16:25:00 字数:10349

那撞中少年穴道的却是方才他打赏出去的铜钱,小二嘻嘻一笑,低头捡起那枚落地的铜钱,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些便算作是诊金吧。”回头又冲门外喊道:“悦儿,你进来吧。”

门扉一开,闪进一紫衣少女来,正是李悦。她娇笑道:“小二哥哥,可是你叫我么?”那小二却是谢君恺假扮的,当下回道:“是呀,却没想这么一叫,竟把天上的仙子给叫下凡来啦,小的真是好命。”

李悦听他说笑,忍不住咯咯嫣然笑起,笑声若银铃轻摇,十分悦耳动听,那少年虽被点中了穴道,一双眼睛却是与常人无异,但他目光一接触到李悦,眼珠子竟似也被点中了穴道,转也不转了。

床上那受伤女郎挣扎爬起,喝问:“你们……是什么人?”谢君恺有礼道:“姑娘勿动,我们不是坏人。”走得近了,那女郎一抬头,突然“啊”了一声,喊道:“是你,妙手圣医?”谢君恺一愣,问道:“姑娘认得我?”那女郎道:“怎么……不认得,我……我是唐颖啊。谢公子不记得我了?”见谢君恺一脸迷茫,她接道:“唐莞是我妹妹。”谢君恺恍然道:“哦,原来是‘玉琵琶’唐大小姐。”

李悦一听那女郎竟是唐莞的姐姐,眉头一蹙,说道:“早知道就不来了。”转身欲走,谢君恺忙叫住她:“悦儿,你上哪去?快来帮忙。”李悦哼道:“我还没吃早点,肚子饿啦,等我吃饱了再说吧。”谢君恺拦住她道:“好悦儿,别耍性子啦,唐大小姐伤势要紧,还是先替她治好了伤吧。”李悦不喜道:“要救你自去救去,你是大夫,我又不是。”哗啦拉开大门,走了出去。谢君恺大为尴尬,追了两步,想起一事,忙又折回,取出一只小纸包,递给唐颖道:“唐小姐,这是我特制的金创药,你先用着。”唐颖称谢接过,谢君恺却早已转身,临出门时顺手替那少年解了穴。

唐颖挣起,见师弟仍是动也不动,直挺挺的站着,她喊道:“师弟。”连喊数声,那少年“啊”的声,方才回过神来,傻傻的说了一句道:“果然是仙子下凡啊。”

谢君恺尚未赶到前厅,就听人声嘈杂,他挂念李悦,担心她冲动出事,脚下更是加快。

前厅用膳的客人正多,却见他们大多都不坐在桌子旁吃饭,而是拥在临窗一处,落在后头的更是踮起脚尖,伸了老长的脖子,争先恐后的不知在瞧着什么稀奇。只听厨房内小二一声吆喝:“来啰!‘糖蒸酥酪’。”手掌里托了碟黄灿灿的点心,快步奔了过来。围着的人纷纷让开,谢君恺从那人缝里那么一瞧,见一抹紫衣人儿端坐在方桌旁,那人可不就是李悦么。

小二一脸谀媚讨好的神态,将碟子往李悦跟前一放,说道:“姑娘,你要的糕点。”李悦瞄了眼那碟点心,伸手一拨,咣铛摔下地,愠道:“这也算得是‘糖蒸酥酪’么?你们店家尽蒙着黑心的吭骗人,敢情是欺我年纪小不识货?”众人一听,不由分说的骂起那小二道:“混帐东西,竟敢欺负人家小姑娘。”更有人撸袖欲打,吓得那小二抱头逃回了厨房。掌柜见状,忙哈着腰的给李悦直陪不是,吩咐厨房重新做过。

谢君恺分开人群,弯腰捡起一块酥酪道:“悦儿,别任性啦。我瞧着这点心做的满精致的,也没什么不好,你别太难为人家啦。”掌柜一听总算来了个帮腔的,真是感激涕零,险些没当众给谢君恺跪下磕三响头。

李悦将脖子一梗,道:“你瞧好的东西多了,你爱吃这没品的东西,你就尽管吃好啦。”一拎裙裾,起身跑回了自己房间。剩下谢君恺兀自愣在那儿,遭人责骂:“你这堂堂男子,干么欺负这么一个水灵标致的天仙姑娘,你没见她眼睛红红的委屈样子,真叫人见了心酸。”

谢君恺追回房,才要敲门,就听里头嘤嘤的传出抽泣,他心头一紧,像被人用重锤狠狠敲了一下。推门而入,但见李悦伏倒在床头,正悲伤得起劲。谢君恺低声说道:“对不起……”李悦闷闷哭道:“原不关你的事……”抬起身,一张脸梨花带雨,凄楚可人,说道:“我……是我的不对。只是,只是我见了那唐颖,想起我妹妹,她遭歹人挟持,至今下落不明,这一切难道不是她唐家姊妹的错?你却要叫我救仇人,这我是万万也做不到的。”

谢君恺心头更加歉疚难过,心道:“我原暗里发过誓,此生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却没想竟还让她伤心成这样,我真是该死了。”说道:“是我考虑欠周,你别太难过了,若心里有什么气,尽管冲了我发就是。”李悦抹泪道:“我也不是故意要找别人的晦气,只是那道‘糖蒸酥酪’的甜点是我妹妹最爱吃的,我听那小二自吹会做,这才要了的。可谁又知偏偏竟给做了那般难看的东西。”

谢君恺听她说话十分明白事理,倒也不是故意使性子乱发脾气的。又想她平日性子本就温柔,今日会闹情绪,全是自己没顾及到她的感受,一时更为自责。于是低声安慰道:“我是个独子,没有妹妹,也许你的感受我不能体会贴切,但几年前,妈妈去世时,我乍失亲人,这种伤痛我还是能理解的。”说到这里,回想起母亲的音容慈爱,不禁酸楚,思念之情涌现,整个人都随之黯淡下来。

李悦与他相处这么久,倒还是头一次听他提及他的妈妈,不由问道:“那你爹爹呢?你妈妈去世时,他一定也很伤心啦?”谢君恺神色更为一痛,沉声说道:“我没有爹爹,听妈妈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爹就死掉啦。”李悦道:“哎哟,对不住,我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摇头自嘲道:“这也没什么,爹爹过世的时候,我大概年纪实在小,爹爹长的什么样子,我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李悦问:“你就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些年么?”谢君恺点头:“是啊,我的医术和武功都是我妈妈教的,只可惜我福薄,悟性又差,竟没能领会出一半的精妙要义。”听他如此一说,李悦歪着螓首,一张粉脸上满是崇敬之色,道:“你妈妈定是个既温柔又美丽的女子,她武功又那么好,真是世间少有。”谢君恺却道:“她人长的美是不错,武功却是半点不会的。”李悦奇道:“她不会武功?那她怎么又教了你一身好本事呢?”他笑道:“未必一定要会武功才能教徒弟的,我妈妈她记性极好,说是曾得高人讲过些武学精义,虽自身不能练,但以她的悟性,将那些精义口传给我,也是十分容易的事。”说到这里,心中却想:“唉,倘若不是妈妈她不会武功,我又怎会对修习内功心法一无头绪,全凭了揣测之心强行胡乱修炼,导致岔气呢?却不知妈妈她为何只传了我招式,而从不传我内功呢?”这个问题他想了许多年,这时重又触动心弦,不禁痴痴怔住。

李悦喃喃道:“不会武功?啊,是啊,我明白了,你是说不会武功不等于不懂武功吧?”谢君恺见她聪明过人,悟性极佳,含笑点了点头,李悦低声自语:“不会不等于不懂……可不懂之人有没有可能凭自个儿就练会了呢?”谢君恺听不真切,低头问道:“悦儿,你说什么?”李悦蓦地抬头,道:“没什么,我胡想些事,你接着说吧。”

谢君恺叹道:“我终不是练武的好料,空有内功精要在心,却是半点也领悟不透,练来练去,总是练不到点子上,所以……”想到近日遇见的少年高手——水霄与郤炀二人,不由皱起浓眉,道:“放眼武林,我现在虽混出了个小小的名头,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点微末之术,怕是再混得几年,终要被人所遗忘的。”李悦听他口气颇有恼怨,心想:“看样子,他倒并非是淡泊名利之人,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争名夺利,难道这江湖中竟也与官场里一般,才子们个个想的不过是做高官得厚禄么?”不由对谢君恺暗暗起了鄙视之心,故意问道:“那依你,是要一统武林,做那万人景仰的武林盟主才遂心愿啦?”

谢君恺先是一怔,待听出李悦话中含义,不由仰天哈哈大笑,怅然道:“悦儿,你莫把我想歪啦。”转过头来,满身豪气,说道:“平生只愿做一顶天立地大男儿,有所大作为!悦儿,功名利禄与我无用,我的奢愿是做个问心无愧,匡复正义的侠者。只是……这侠义者又岂是那般轻易就能做到的?古来能担得起大侠这个称号的又有几人尔?”李悦听他语气豪迈,不由内心激动:“我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谢大哥几次出手帮我,助我,我竟这般小瞧了他,真是该打……”面上不由一阵羞赫,眉睫低垂,手指不停的绞动着胸前的丝带。

过得片刻,听他始终不吭声说话,悄悄抬起头来,却看见他倚在窗边,正望向窗外一株盛开的桃花。李悦张嘴欲唤,谢君恺蓦地纵身跃出窗外,手在桃树枝上一攀,人打了呼旋,又跳进了屋内。李悦大感诧异,他手里擎了枝粉色的桃花,笑吟吟的递给她,说道:“悦儿,你喜不喜欢?”李悦身子猛地一颤,喜道:“喜欢……”伸手接过,满心欢喜,将桃花凑近鼻端轻嗅。谢君恺瞧她人面桃花,娇媚无限,心里痴道:“但求能陪在她身边,每日这般瞧上她一眼,我也就心满意足啦。”

李悦瞟了他一眼,眼波柔盈,心里暗暗想:“终有一日,要是有那么个机会,我定要想尽法子,让谢大哥完成他的心愿才好。”

这时,对面门吱的一声,只听唐颖师弟的声音低道:“师姐,还行么?若不行的话,可千万莫要硬撑呀。”唐颖闷哼一声,低沉道:“还行……那妙手圣医的药果然非同凡响,我……现在好多了。咱们快走,我……我撑得住。”

谢君恺正要开门出去,李悦却拉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从门缝里往外瞧去。只见那少年搀着唐颖,沉着脸半晌不应声,也不跨步,僵硬的站在原地。唐颖奇道:“怎么啦?快走呀?”少年哼道:“师姐,那妙手什么的狗屁大夫,真有你说的那么神气么?”唐颖虚弱道:“你怎么啦,这时候还来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快快走人,路上我再跟你慢慢说。”那少年一脸悻悻的表情,这才很是不情愿的跟唐颖走了。

李悦瞧了瞧谢君恺,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抿唇笑道:“喂,狗屁大夫,你有什么神气的地方得罪了人家,令他如此不爽快啦?”谢君恺道:“我怎么知道……”顿了顿,方醒悟道:“悦儿,你怎么可以借他的混话来骂我?”李悦嘻嘻而笑,说道:“我怎么骂你啦,骂你的人是他才对。”大眼里眨了眨,露出顽皮好奇的光芒,续道:“咱们跟去瞧瞧如何?”

谢君恺想起昨晚她师姐弟二人形迹古怪,正捉摸不透,李悦如此一说,正中下怀,当下答道:“好。”一开门,拉了李悦,悄声跟了出去。

唐颖有伤在身,行动不变,走的不是很快,她师弟扶着她,一路东张西望,倒显得分外引人注意。谢君恺带着李悦缀在他二人五丈开外,见他二人作了寻常夫妻的打扮,混在人堆里一路往北走。

走得片刻,便有人上前与他们搭讪,谢君恺远远见那人四十来岁,身材精悍矮小,虽作田里农夫打扮,但他走起路来健步开阔,一眼便可看出是个练家子。他与唐颖二人低声说了几句,便转身向西走去,唐颖二人紧随其后。

往西直走了十多里路,唐颖渐支撑不住,双腿发软还直哆嗦。那农夫回头一望,也不说话,手臂揽过,将唐颖扛到了肩上放下,而后继续赶路。唐颖身子虽轻,但少说也有个几十斤重,他扛在肩上却似无物般,浑然没受影响。脚步放开,反比刚才奔的愈加快了。又奔的数里,那少年一人独行,竟被他远远扔在了后头,拉下了数十丈。那农夫回头哈哈大笑,返身折回,单臂一捞,少年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伸臂去挡,却是手臂一震,被他格了开去。接着腰带上更是一紧,被那农夫一把揪住,将他提拎了起来。

那农夫负了两个人,施展开轻功,一路朝西狂奔。

奔了片刻,他忽然又改方向,折向南去,没多久又折向东。直跑得有个把时辰,他忽然一直径自往西狂奔,来到一处郊外的民宅门口,将唐颖与她师弟往地上一放,声若洪钟般的回头高喊道:“阁下好俊的轻功,带着人竟还能追得上我!”

谢君恺知道身形已被察觉,只得拉了李悦从树上跃下,对着那农夫恭谨的施了一礼,道:“小子不才,多有冒犯,还望前辈恕罪则个!”那农夫嘿嘿一笑,道:“我几次欲甩脱你而不能,你果然还有些能耐。你叫什么名字,干嘛要跟着我大侄女他们?”顺眼瞥了眼一旁的李悦,微微一怔,暗赞:“好个标致的小姑娘。”李悦昂然而立,也不施礼。

谢君恺刚要回答,那少年抢着说道:“他姓谢,是个大夫,叫什么狗屁妙手的……”李悦插嘴斥道:“什么狗……你才是狗呢,尽爱乱吠咬人的。”她原要说“狗屁”二字,但觉不雅,出口时便又改了词。那少年被她说的面红耳赤,十分尴尬,却奇怪的不出声反骂,只恶狠狠瞪了谢君恺一眼。

那农夫才“哦”了一声,静静的民宅大门忽然哗啦拉开,一人影从里头急窜而出。谢君恺骇了一跳,连忙掩在李悦身前,护住了她。却没想那人影却是直奔那少年而去,只听“啪啪”两记脆响,竟是扇了那少年两耳瓜子,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连妙手圣医谢君恺你也敢不放在眼里,你还想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来?”那人影出手又快又重,少年猝不及防,竟被打倒在地,捂着一张脸,满是委屈。唐颖见他双颊红肿,好不心痛,唤道:“婆婆,你干么打的这么狠,冬青他怎么说也是你的外孙啊。”

谢君恺定睛一看,那人影不是别人,竟是唐门的唐韶琪,忙施了一礼,道:“晚辈谢君恺见过唐老前辈。”唐韶琪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答理他,只对唐颖说道:“没错,他是我外孙,正是如此,我才更要打他。”上前对孙儿大喝道:“起来,你可也老大不小了,赖在地上想做什么?博人同情么?”那叫冬青的少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十分尴尬,唐颖拉他站起,反被他沉着脸挣开道:“我不要别人同情。”唐颖一愣,愕道:“你……你,你这个大傻瓜!”一甩袖,气呼呼的跑进了民宅。冬青一怔,低低的叫了声:“师姐……”忙追进门去。

唐韶琪对那农夫道:“定涯,我叫你去接颖儿与冬青,你怎么把不相干的人也请了来啦?”那农夫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谢君恺却是心中一懔:“定涯?莫不是‘蜀中四杰’中的老三唐定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