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霄大喝一声,刀光中左腿踢向英珞握刀的手腕,英珞正顺着一招“分花拂柳”,一削到底。李悦又道:“‘敲金击石’!快!快!”英珞刀身一顿,竟愣了愣,刀子斜斜的砍向水霄左腿。

李悦与谢君恺一见,竟同时大叫起来。李悦道:“哎哟,使得不对!”谢君恺道:“错啦,错啦,该砍他右腿!”声音中大有惋惜之意。

水霄非同等闲,哪里能放过这一细微的失误,左足一勾,踢中英珞腕背上的“养老穴”,英珞肩肘一麻,戒刀便没握牢,跌落在地。水霄趁势一捞,明晃晃的刀尖点在了她的咽喉上。

英珞失声叫道:“姑姑救我!”李悦冲前一步,叫道:“你……你别伤她!”她这句话是对水霄说的,只是她向来没求人的习惯,语调虽软,却仍是命令式的口吻。水霄大汗淋漓,汗水被他运功时生出的热量蒸发,使得他看上去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中。水霄自问这一仗竟是要比那少林寺门前,与光相对决的六百招还要吃力的许多,不禁淡笑道:“两位姑娘好本事,水某佩服的紧!”眼光凌厉一扫李悦,问道:“你说你是宫里的女官,怎的你会懂得如此高深的武学?”

李悦一愣,喃喃道:“我……我,是公主她教我的。”亏她心思敏捷,一眨眼便又撒了个谎话。水霄道:“御凤公主千金之躯,何来的武功,你撒谎!”李悦挺直脊背,朗声道:“你怎知御凤公主她不会武功?她即便不会,看了那么多书籍,难道还不懂么?”水霄听她说的理直气壮,一直也想不出理由辩驳不信。

两人说话间,那刀尖就紧贴在英珞雪白细长的脖子上,冰冰凉的感觉直渗进她的皮肤下,让她情不自禁的生起一层鸡皮疙瘩来。她忍不住愠道:“喂,你可不可以把刀子拿开了再说话?”水霄望向她,眼里蕴起笑意,果然依她所言收起了戒刀。

英珞只是随口一说,本没想他会真的这么轻易收刀,待到咽喉上脱离致命威胁后,心中欢悦,不由嫣然一笑,娇靥生花,十分可爱动人,她对着水霄灿烂一笑道:“你是好人,我不和你打啦。”转身扑向李悦,娇声唤道:“姑姑,刚才那招‘敲金击石’,你可没教过我……”

她奔得近了,突然刹住脚,一双大眼盯着李悦瞧了又瞧,身子猛地倒退,跳后一大步,一味摇头,惊讶道:“不、不,不对,你不是我姑姑……你是谁?”

李悦心道:“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姑姑,是你自己爱这么叫的……”脑子里灵光闪过,颤声问道:“你认不认得郤炀?”英珞更加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郤炀?你见过他么?他果然是来了这里。”

第八回

更新时间2003-9-23 16:23:00 字数:10513

未等李悦开口,光德、光相已晃身掠至英珞跟前,分左右站好,水霄见二僧站立的位置,隐然已将英珞的退路截断。英珞却似浑然未觉,对二僧挥手不耐道:“喂,臭和尚,走远些,别挡着我说话。”她对每个人说话都很客气,即便是对要置她死命的唐莞,她说起话来,也是不徐不急的,但独独对少林寺的两位高僧例外。她皱起弯弯的细长眉毛,显得很是不屑。

李悦突然发现,英珞对着少林高僧生气时表情与口吻,居然与郤炀是那么的相似,心下愈生亲近,说道:“老和尚,还不让开些,别杵在这儿啦,讨人嫌的很。”光德、光相在江湖上累负盛名,今日却当着年轻后辈们的面,被两个稚龄少女呼来喝去,好不尴尬。光德对着英珞双手一合十,问道:“女施主可是‘*’的人?”英珞眼一瞪,大声道:“是又怎么样?你们俩哪一个是叫光悟的?”

二僧面面相觑,思量道:“冷香仙子的动作好快,三月初一未到,她的门下弟子竟都一个个的赶上嵩山啦。”郤炀武功奇高,光悟伤在他一剑之下,而眼前这红衣少女方才略显身手,已可看出其武艺委实不低,令德、相二僧顿时心生戒备。光相问道:“女施主找我们方丈有何贵干?”

英珞眼一翻,说道:“废话,我知道你是少林寺的和尚,你也知道我是冷香仙子的徒弟啦,这还用问什么哩。找你们方丈自然是寻仇来的!”她性子果真爽直,也不拐弯抹角,心里想什么嘴里便说什么。稍顿,又道:“我大师兄郤炀呢,他来过没?我跟他一起出谷,这小子半路上竟敢甩了我,一个人偷偷先溜啦,哼,害我一路好找。”她口里称呼郤炀大师兄,却又喊他“小子”,没半分长幼尊卑的规矩,众人听了大感怪异。

李悦道:“郤炀与我一块来的,他刺伤了少林寺的方丈后,就不知去向啦。”英珞叫道:“他刺伤了光悟那老秃驴?怎的没一剑杀了他,真是可惜!”连连跺脚,甚为惋惜。李悦喜欢她说话爽气,加上她自己也对少林寺的和尚们没好感,英珞说的话更加合了她的脾胃,便说道:“你叫英珞是么?我姓李,叫李悦,是你大师兄的……朋友。”说着,粉脸上微微一红。英珞大眼一眯,笑道:“啊,你是郤炀的朋友……怪不得,怪不得……你长的……嘻嘻,好漂亮,我见了也好喜欢你呢。”边说边伸手拉住了李悦白玉般的小手,好不亲昵。互诉年纪,英珞却只比李悦大了半岁,两少女亲亲热热的倾诉,直把身旁的两位高僧视若无物。

谢君恺趁这空挡,检视了唐莞的伤势,见她伤口虽多,但幸喜都不算太深,便替她敷上特制的金创药膏。唐莞也不称谢,一双眸子含着热泪,哀伤的瞅着他,眼神里颇多埋怨与款款深情。谢君恺岂是木头,早有所觉,却只当不见,满腹心思皆放在了李悦身上,时时留意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知道李悦自妹妹失踪后,很少再露真心笑容,此刻见李悦与英珞聊得投缘,心里也暗自替她欢喜。

光相与光德又互觑一眼,刚要有所行动,倏地两人手腕上皆是一紧。水霄双手齐出,左手扣住光相右手脉门,右手则扣住光德左手脉门,不露声色的笑道:“光悟方丈还欠在下一个解释,这个倒是件要紧的大事。两位大师,咱们也出来好一会啦,这便回厅去,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如何?”

照理以德、相二僧的武功,绝不至于一招之内同时受制于人,这全是他们方才全神贯注于李悦与英珞之故,试想二女方才联手时的威力实在骇人,二僧哪敢有丝毫小觑,只想着最好是一出手便能制住两名少女,哪里料到水霄会在背后突袭。

水霄一招得手,光相、光德俱是吃了一惊,待看清是水霄后,光相呵呵笑道:“水少侠好本事。”水霄松开双手,笑道:“两位大师,请!”他料定二僧德高望重,既然一招受制于己,立时便不会再出手。更何况少林寺现在有求于他,哪里还会在明知他有心维护二女后,再动李悦与英珞半分。果然,光德、光相合十行礼道:“水少侠请!”

三人并肩走在了前头,谢君恺扶住唐莞,紧跟其后,细想一遍刚才的情形,便领悟水霄用意,他本对水霄厌恶至极,这时见他出手救下李悦与英珞,不由心生感慨。李悦与英珞手挽着手儿,亲热的说着话,见所有人都大步回厅,便也相携而行。二人均是涉世未深、天真烂漫的少女,对方才发生的事根本未有察觉。

他们这一行人,才要先后踏进大厅大门,就听走在最前头的光相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只见厅中有一黑衣蒙面人急速而退,穿窗欲逃,光相发足追去,那黑衣人跳下窗时,回手一挥,撒出一团黄色药粉,顷刻间淡淡黄雾弥漫斗室。唐莞是用毒名家,哪有不识之理,立即大叫道:“快快屏住呼吸,不可吸入半分。”众人纷纷退出门外,却有两条身影前后激射而出,快速抢进门去。李悦叫道:“英珞,英珞,你快回来,不可进去……”想来那两条身影中的一人竟是英珞。水霄略一扫视,查看人数,发觉还少了的一人却是谢君恺。

烟雾甚浓,瞧不见厅内的状况,只听英珞清脆的声音从里头传出:“那人跑掉啦,轻功好快,这回算他抢了个先机,改天我定要与再他比试比试……谢大哥,你在找什么?”谢君恺的声音惊叫道:“哎哟,光智大师!光晦大师!方丈……方丈,你快醒醒!”

众人在门外听得心慌意乱。英珞却道:“他死了没?咦,居然还有气儿,怎么没死?死了不是更好,也省得我再动手啦!”只听“啪”的一声,似是有人对了一掌。谢君恺道:“英珞,不可胡闹!”英珞道:“谁胡闹啦,我来少林寺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他,好替姑姑报仇的。”

光德、光相哪里还能忍耐得住,跨步要冲进门去,水霄急忙拉住,唐莞道:“不可进去,这种黄色药粉是蛇蝎粉磨炼而成,剧毒无比,别说吸进一口,就是被它粉末儿沾了一些去,那粘上的肌肤也定在一个更次间溃烂化脓。”

光德、光相骇然,水霄问道:“他俩却怎么没事?”唐莞道:“谢大哥……他是妙手圣医,自有解毒良方,那女子……”回想那日在土地庙,英珞进庙时竟没被她的“九香软骨散”迷倒,安然无事,不觉动容道:“她身上必定带了什么辟毒的宝物。”

说话间,浓雾转淡,厅中摆设依稀可见。光德等人内力精湛,目光敏锐,一眼望见那冰冷的地面上躺了四五个人,谢君恺正跪在软榻旁,扶起光悟方丈,右手手掌按在他背上,给他缓缓输送真气。英珞在人堆里跳来跳去,叫着:“谢大哥,这几个都已经没气啦!哎哟,好惨,天灵盖上给击了那么重的一掌,骨头都裂开啦,哪里还有得救哇?”

光德一阵眩晕,仰天摔倒,光相忙伸手扶住,老眼里迸出泪花,喊了声:“师兄……”李悦担心英珞,冲厅内唤道:“英珞,你快些出来吧。”英珞咯咯一笑,跑出门来,笑道:“悦儿,不用担心,我没事。”伸手从脖领里掏出一黄金项圈来,项圈上坠了颗鸽蛋大的明亮珠子,说道:“我有它呢,这是姑姑给的,说是可保百毒不侵呢。”

李悦在宫里阅宝无数,看那珠子圆润,显是名贵,但也没放在心上,笑道:“怪不得你叫英珞呢?”英珞奇道:“怎么说?”李悦托起那珠子道:“英珞,取名璎珞之意啊。”

二女说笑,一旁的唐莞见了那璎珞却是惊羡不已,她一生研毒用毒,这种辟毒的宝物于她而言,真是一种大大的顾忌,特别是这璎珞的主人竟还是她的死对头。一时间肚里转了十几个念头,渐起争夺之心。

黄雾散尽,光德与光相二僧立即冲进厅去,那厅上直挺挺躺着的四具尸体,依次便是光智、光晦以及那两名抬软榻的青年僧人。智、晦二僧死状果如英所述,天灵盖被重掌击得粉碎,光德光相大惊失色,抚尸悲恸万分。

角落里,谢君恺运功完毕,光悟恹恹的呻吟一声,眼睛睁开一线。英珞见了,说道:“他还真命大,这样都能活过来。”光德气道:“你……你……”英珞一叉腰,哼道:“我怎么啦?又不是我伤的他,关我什么事?你少拿眼瞪我,我还真巴不得他现在就去西天见如来佛祖呢。”

光德待要再说些什么时,光悟这时却转过一口气来,虚弱道:“光相师弟……”光相忙上前道:“方丈师兄有何吩咐?”光悟低道:“此事……先不要张扬出去,恐……惊动了大家……”光相知道方丈所指的是东西厢房中住满的各大派中人,他的意思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于是忙点头应允。光悟转眼望向唐莞,唐莞知趣道:“方丈大师请放心,我绝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光悟似是放宽了些心,提气道:“光德师弟,劳烦你……送唐二小姐回东厢歇息。”

唐莞有伤在身,当下也未多加拒绝,只是出门前依恋的瞥了谢君恺一眼。光德送唐莞出门后,谢君恺等人便也欲告辞,哪知光悟招了招手,低道:“几位请坐,老衲有话要说……”

光相扶他坐起,光悟苍白的老脸上皱纹遍布,额头上破了个大口子,血顺着颧骨往下淌,他一双眼扫过光智、光晦等四人的尸首时,眼底泛起浑浊的泪水,声音哑了哑,说道:“老衲在这儿给诸位讲个故事吧……”众人没料光悟会在这节骨眼上,竟想到要讲故事,全都一怔。英珞道:“讲故事?好呀,我最爱听啦,你快说吧。”

光悟看了看她,眼里满是慈祥,说道:“你方才嚷着要杀了我,替你姑姑报仇。你姑姑便是冷香仙子吧?”英珞愣了愣,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有什么话快说了吧,等你说完了,我还是要杀了你的。”光悟道:“你今年多大啦?”英珞道:“刚满了十七。你问这干么?”

光悟喘了口气,仰天思量片刻,道:“十七……十七……那一年便是十四岁,也不过是个小孩子……”面色一阵哀伤,转入正题道:“三年前的那个冬夜,大雪纷飞,少室山上一片皑皑白色,就在这白色里,有个女子趁夜飞奔上了山。她轻功奇高,守在山脚下的少林弟子竟没能察觉,被她直闯到山门前。那晚值夜的正是光晦师弟门下弟子,就在山门前,那女子与那些个值夜僧言语不和,动起手来。少林寺向来以礼待人,轻易不出手动武,怕的就是动起手,拳脚无眼,伤了别人。哪知那女子武功实在古怪,才出手,少林僧众就全被她放倒啦。

光晦师弟得讯赶到时,那女子已闯入了前院。也怪光晦师弟脾气燥,他没细问原由,便与女子动起手来。那晚天黑,互相瞧不清对方长相,光晦师弟愈打愈是惊讶,那女子的武功委实高得出奇,他练武成痴,下手逐渐没了轻重,见那女子回转间身子臃肿不灵活,便抽隙一掌拍在了她的后背。

哪知掌下竟会生出一股强力反弹,他竟被震出了三丈远,才‘咦’了一声,那女子突然一声尖叫道:“孩子,你怎么样?你不要吓姑姑呀,你吭一声呀!‘”

光悟的语调一直很平稳,讲的这里突然叫了起来,那声音尖锐恐怖,众人皆被骇了一大跳,英珞咬着唇,脸色有些发白。

光悟道:“那女子身材臃肿,其实是因为背上还背了个孩子。光晦师弟听她一声尖叫,便知出了大事,忙领了那女子到达摩堂找我。那一夜,达摩堂上灯火通明,光德师弟、光智师弟也连忙闻讯赶至。那女子一身素白貂裘,脸上蒙了块白纱巾,长发却是披至腰臀,并未盘髻,她的打扮一眼便知实非我中原人士。”说到这里,光悟有意无意的瞥了李悦一眼,李悦面色稍变。

光悟续道:“她带来的孩子,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却是一脸蜡黄,形容槁枯,奄奄只剩了一口气。我替他把了把脉,惊讶的发觉那孩子内力浑厚,与他小小年纪完全不符,更为奇怪的是他体内气血翻腾,脉象紊乱,有股真气汹涌澎湃,奔腾不息。那女子也不隐瞒,实言道那少年因练功时内力不济,导致走火入魔,她上少林寺便是来求医的。”

众人听得入了神,光相这一段却早已听过,于是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光悟道:“光晦师弟的那一掌,加重了少年的伤势,那少年躺在冰冷的地上,却拼命喊着热,还不时呕出血来,神智是愈加迷糊不清。我们师兄弟四人轮流替那少年运功输气,足足耗了一天,却是半点用处也没有。后来,那女子反而出手制止,我还记得她当时说道:”输入再多的真气也是徒劳,他伤及经络,恳请大师容小女子入藏经阁借经书一观。‘“

水霄问道:“不知她想借阅的是什么经书?”谢君恺猜测道:“那少年的伤势,怕是甚为严重,她想借的恐怕是有关于医药之类的书籍吧?”光悟摇头道:“她要借的非一般经书,乃少林秘籍《易筋经》和《洗髓经》!”此言一出,水霄与谢君恺二人惊讶不已。谢君恺更是噌地站起,激动道:“江湖传闻已久,说少林寺有镇寺之宝《易筋》、《洗髓》二经,经上所载皆是高深武学,难道……难道这并非是传闻而已?”

光悟叹了口气,光相道:“《易筋》与《洗髓》乃达摩祖师所留传下来的两部经书,历来为嵩山少林寺收藏在藏经阁之内,外人知之甚少,这女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得知来的消息。”光悟道:“少林寺历代传下的规矩,这两部经书上的武功即便是少林俗家弟子,若不出家落发,也不外传的。那女子提出入藏经阁观书的要求,老衲等自然是不能应允的。”

水霄道:“方丈大师并未做错啊!我看那白衣女子定然不肯善罢甘休的,不知后来如何?”光悟道:“后来,那女子便在寺门外不吃不喝的跪了足足三天三夜,老衲让光德师弟请她离去。她百般哀求,我们始终也未答允,她一时恼了,大发脾气,突然出手打伤了光德师弟,一路闯到了‘藏经阁’。她武功奇高,少林的十八罗汉阵也困不住她,阵势反被她的一柄薄如蝉翼、削铁如泥的短剑冲撞得支离破碎。

嵩山少林寺至建寺以来,头一遭被一女子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竟不得不采取车轮战的方式来消耗她的体力。唉,她招式复杂精巧,老衲终其一生也未曾见识过,若不是因她三日未进粒米,体虚力泛,最后败下阵来的定会是少林寺啦!

这一战后,那女子虽败尤荣,少林寺原该就此让她下山离去。但光智师弟却在这时附我耳边低语了一句,就为了这句话,又平白起了场风波。光智师弟当时言道:“那女子使的像是魔教的武功。‘

昔日天圣教虽亡,但江湖上一直有传言那天圣魔教的余孽尤存。老衲听光智师弟这么一提醒,依稀回想那女子所使的武功,虽似是而非的不怎么确认,但见她一身古怪异族扮相,又白纱蒙面的,倒是先信了三分。

既信了她是魔教余孽,对她此番上山求医取经的真实性,便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光德师弟性子急,说道:“是与不是,咱们先瞧了再说。‘他伸手一抓,抓向那女子的面纱,那女子早累的精疲力竭了,哪里反抗得了,面纱被一把抓下。我们虽明知失礼,但为弄清真相,也顾不得了。谁知面纱下的那张脸孔却只十七八岁,天圣教消亡迄今已二十五年,这女子这般年轻,自然是不可能与之有关的了。”

光悟说到这里,大是惭愧,英珞双目含泪,怒道:“你们臭和尚做事光明正大的很哪,就会欺负妇孺……你们……你……居然还有脸说……”垂泪欲滴,斜里伸来一只手,手上捏了块方帕,英珞抬头一瞧,却是一脸深沉的水霄。英珞气他刚才帮少林寺说话,啪的一掌打落方帕,道:“假惺惺做什么,不用你来可怜!”

谢君恺却是转眼望向李悦,怔忡道:“不知那女子长的是何等样貌?”他原是自言自语,谁知讲的大声了些,光悟听后,答道:“正是酷似了李施主,才会使老衲等在李施主上山时产生了误会。”李悦面无血色,身子晃了晃。谢君恺道:“那白衣女子可就是冷香仙子?”

光悟叹道:“正是!这也是后来才知晓的。当时我们解释说误会了她是魔教中人,她很是生气,唉,她生气归生气,但一看到那奄奄一息的少年,她又软了下来,苦苦哀求……老衲终是硬起心肠未答应她。到最后,眼看那少年不能活啦,她伤心欲绝……那凄厉绝望的眼神,唉……老衲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

少林寺能救人而未救,反而冤辱了她。她这一番受辱离去时,曾发誓必将血报此仇……后来老衲在江湖上四处打听,才知她竟是南昭边境‘*’的‘冷香仙子’!‘*’成名久已,它门中的弟子更不可能会与天圣教有何关连,更何况这位女子既号称冷香仙子,已表明其继任了*谷主一职。老衲深知大错酿成,待要邀集武林有名望的同道,赶赴南疆请罪时,*却神秘的失了踪迹。“

谢君恺惊道:“原来冷香仙子竟是*的谷主?这‘一派、一教、一宫、一谷、一世家’排名中的‘一谷’谷主,竟是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么?如此说来,那郤炀便是*的弟子了,怪不得……怪不得他年少有为,武功如此了得!”

光悟哀道:“那郤炀……唉,我原期望他便是当年的那个受伤孩子。”英珞哭道:“你想的美!你见死不救,你害苦了我姑姑,害苦了我渲哥哥……”她一顿足,叱道:“老和尚,你的故事讲完啦,把命交了来吧!”

英珞离光悟甚近,她这一掌拍去,快的竟连光相都没来得及反应。她白皙的玉手才挨近光悟胸口,光悟“噗”的一声,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英珞一怔。就在这一愣之隙,光相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甩一送间,她身子凌空飞起,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出好远,直摔向门外。

李悦一声惊呼,叫道:“英珞!”身子弹起,飞身掠向英珞。她这一手轻功,当真快的只教在座的几位看清一道淡淡的紫影,待再眨眼时,李悦已拉住了英珞激射而出的身子,将她堪堪的拉了回来。

英珞面色很是难看,李悦也因为方才妄动了真气,只觉得体内一阵冷热交替的难受,当下两人都没说话,直挺挺的站在了门口。谢君恺奔了过来,边助李悦调整气息,边指责英珞道:“你性子也忒冲动啦,怎可下如此重手打伤方丈大师,大师的伤势本来就很严重啦,你还趁机……”英珞大叫道:“我没打他!我没打到他!”

谢君恺瞅了她许久,叹气摇头道:“这里的人都看到啦,英珞,你不能抹去事实,瞎说吧?谢大哥这回也不能再帮你了!”英珞气道:“我没碰到他,他吐血关我什么事?”她一双秀目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见所有人都一副不信的神情,她气得身子直颤,嚷道:“信不信由你!我本来就要杀他的,这一掌便是打下去要了他的命又怎样?”李悦急道:“英珞,不是你做的事情,你为何要认?”英珞恨道:“我不认行吗?他们每个人都认为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好啦,这样大家不就都遂心了么?”

李悦听她说话颠狂,行事的性格为所欲为,像极了郤炀的狂傲,一时激动,要想替她争辩,却觉胸口发闷,险些喘不过气来。谢君恺忙道:“悦儿,别激动,放宽心,慢慢呼吸。”

正乱时,门外却有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英珞,咱们走吧!”这声音李悦再熟悉不过了,身子猛地一震,却听英珞大叫道:“死郤炀,臭郤炀,你肯出来了吗?你早来了,干嘛不来帮我,任由我被人欺负?”说着,眼泪委屈的流了下来。

郤炀的声音从门外幽幽传来,说道:“够啦,咱们走吧,这里不适合咱们!”英珞一抹泪水,跨步冲出了门外。

李悦激动的挣开谢君恺的双手,跌跌撞撞的跟着奔出门外,却见门口空无一人,别说是郤炀,就连英珞的影子也已看不见半分。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天地晃动,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谢君恺随后奔出,见李悦孤寂的坐在地上,突然放声恸哭,那伤心欲绝的模样,让他着实为之震撼动容。李悦仰天凄哭道:“你说要来接我的,你答应了的事,怎可不算呢!你扔下我,叫我以后怎么办?叫我以后怎么办?”

谢君恺伸手扶住她,安慰道:“别哭啦,小心哭坏了身子。你不用担心以后,我答应过你,无论在哪,我都陪在你身边。”李悦泪眼朦胧的转向他,迷迷糊糊间只觉眼前的这张脸逐渐幻化为郤炀的脸孔,正无限感性的对她说着:“你以后都不用怕啦,有我在你身边,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李悦哭得柔肠寸断,一时缓不过劲来,眼睑一阖,娇躯软软倒进谢君恺怀里,昏死过去。

谢君恺深明医理,知道她是悲伤过度,并无大碍,拦腰将她抱起,大步走进偏厅。走进门,他看见光悟已然清醒,原本苍白的脸面竟有了些许红润,不由大为惊讶。光相知他困惑,便解释道:“多亏了方才水少侠馈赠灵药。”谢君恺心想:“什么灵药竟有如此神效?方丈大师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能转瞬好转啦?”正疑惑间,水霄瞥见他怀抱李悦,问道:“李姑娘不碍事吧?”

谢君恺忙道:“只是一时晕厥了而已,不敢劳水大将军费心。”将李悦轻轻放进一张椅子里,见她香腮旁尤挂了两串晶莹的泪珠,不由大生怜惜,伸袖替她温柔拭去。

光悟这时双目精光外露,整个人也显得分外有精神,他自被郤炀刺伤后,身子一直很是虚弱,谢君恺细心诊断后,得知他年老体弱,要想康复,起码也得好生修养个一年半载。这时见他一反病态,竟比受伤之前还更有精神似的,不由暗暗称奇,对水霄的那灵药登时充满了好奇,只是碍于面子,却是不便开口问他索要细瞧的。

当下,光悟提气说道:“刚才让诸位挂心啦!咦,怎不见了那位红衣姑娘?”谢君恺道:“她跟了她师兄郤炀走掉啦!”光悟沉吟片刻,感慨道:“他们都是好孩子,只是面恶心善罢啦。当日郤炀若真要杀我,那一剑便不会拿捏的偏了寸许;那红衣姑娘口口声声说是要杀我,落掌间却只是做做样子,老衲方才吐血,实是与她无关的!”

三人听他如此一说,才知真是冤枉了英珞,光相与谢君恺深感悔意。光悟又望了眼水霄,说道:“老衲还欠着水少侠一个解释,若这便坐化西去了,岂不懊恼。”淡淡一笑,示意几人重新落座。

光悟从地上捡起那张写有十二字的纸笺,扬了扬,说道:“这些字原本老衲等皆怀疑是冷香仙子所书,这信上指明要夺回的经书指的是《易筋》、《洗髓》二经,直至水少侠提及御凤公主一事,老衲才知猜想偏差的远矣!”

水霄问道:“御凤公主跟这件事有甚关联?”光悟道:“这事还得从头说起……记得大约二十六七年前,江湖上曾出了一位青年侠客,其武功之高,简直匪夷所思,听闻横行一时的天圣教总坛,便是被他单枪匹马的给一举捣毁了。这位青年侠客后来退隐江湖,却独独留下了一本武功秘笈,秘笈中详细记载了他的生平绝学,而这本秘笈书名便唤作《翔龙御凤》。”

水霄与谢君恺同道:“《翔龙御凤》?”光悟颔首道:“没错,就是这本书,《翔龙御凤》听闻起初被天圣教余孽所得,后又有传闻说是辗转落到了官府手中,被献入了朝廷,归皇室所有。这十多年来,不知多少江湖好手妄图从皇宫里将《翔龙御凤》偷出,可一来皇宫守卫森严,二来要在偌大个皇城里找本小小秘笈,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这么些年来也始终未曾听说有谁将它盗出……”

水霄道:“我在皇宫里待了这么些年,怎的没听过有这回事?”光悟叹气道:“其实老一辈的都有所闻,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半年前,当今皇太后忽然张贴出一张皇榜来,邀集各地的亲王外戚子弟,以及二品以上官员家属中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要为其幼女‘御凤公主’广招驸马。这公主竟名为‘御凤’,自然而然的叫人将她与《翔龙御凤》联系到了一块去……”

水霄大叫道:“荒谬!小公主的封号与《翔龙御凤》有什么关系?真是无稽之谈!”谢君恺沉吟道:“江湖上既人人梦寐得到《翔龙御凤》,怕是只要与这书稍有干系的人都会被胡乱套了上去,哪管真假。”光悟叹道:“正是如此!御凤公主的大名在这半年里传得沸沸扬扬,人们愈加确信是真有此事,这本载有绝世武功的经书怕是真落在了这御凤公主手中。”

谢君恺忽想起一事,面色大变道:“一个半月前,长安正月十五,御凤公主巡幸安国寺理佛,途中遭劫。这些个抢夺公主的人个个身怀绝技,莫非他们竟都是武林中人,冲的便是那《翔龙御凤》而去的么?”回想起那日情景,他心头一阵发寒,颤道:“莫不是真被我猜中了,少林寺也参与其中?难怪我瞧着光智、光晦二位大师的背影竟如此眼熟……”

水霄激动的一声大吼:“方丈!”右手五指紧捏成拳,骨节咯咯作响。光相见他凶相毕露的神情十分骇人,似要将光悟活活撕裂般,忙抢前一步,挡在了光悟身前。

光悟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原不知这等缘由,闭关三年,不问寺内琐事,却也绝难辞其咎。光智光晦两位师弟瞒着老衲做下此等错事,现下他二人已在佛祖面前痛诉己罪,更因自责而赔了自家性命。水少侠,你且念在他二人已有悔过之意的份上,原谅了他们吧!”

水霄怒目而视,光相惊讶道:“方丈师兄,难道……两位师兄弟是自尽而亡?”光悟点了点头,说道:“老衲身为少林方丈,实有莫大的责任。水将军,老衲以性命担保,这御凤公主当真不曾被少林僧人所掠掳,但求水将军能查明真相,保全嵩山少林寺数百年的基业,老衲实在感激不尽。”说到这里,他的脸色猛地发白,嘴一张,哇的吐出口鲜血来。光悟一直精神抖擞的说着话,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只见他吐血后,双目仍牢牢的盯着水霄,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光相奇道:“师兄……”伸手正欲去推他,谢君恺突然大叫道:“别动!”探指在光悟鼻下轻试,震动道:“方丈大师圆寂啦!”光相啊的声叫,一把抱住了光悟逐渐发冷的尸体,大恸不已。

谢君恺回头冲着水霄喝道:“你给大师吃了什么药?”水霄对光悟的突然圆寂也颇为震动,但见谢君恺质问,不禁心下暗气,冷道:“自然不是毒药!”谢君恺道:“那可不见得吧!”反手一探,五指抓向水霄,水霄跳后一大步,避开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你莫强逼于人!”手臂一挥,扔出一只白青釉小瓷瓶,谢君恺顺手接住。水霄道:“你既是圣医,自当瞧得出这药是好是歹来!”

谢君恺将信将疑的拔开瓶塞,顿时一股幽兰香气扑鼻而至,他忙轻抖瓶身,小瓷瓶里骨碌碌的滚出五六颗小若米粒的白色药丸来。谢君恺拿起一颗,用力捏碎了,白色药粉散发的香气更甚,他凑近鼻端细细一闻,又用舌尖稍稍舔舐了些微粉末。

水霄冷笑道:“你倒是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信,你就不怕这是连你也无法化解的剧毒么?”谢君恺早已沉醉于思索这药丸所配制的成分,水霄的讥讽他竟丝毫没听进去,好半晌,赞道:“居然是用千年难得的天山雪莲,混合了数十种珍贵灵药配制而成!最最难得的恐怕还不是这天山雪莲,而是配制的方式……好药,好药,果然是疗伤圣药!”

水霄听他说破药性成分,倒也对他有了几分敬佩。谢君恺点点头,伸手一搭光悟手脉,过后又是点了点头。水霄道:“怎样?”

谢君恺叹息道:“方丈大师原本伤势甚重,但他却不惜耗损经脉,拼着提了口真气,这才撑了许久讲了这么长的一段故事,其实早在半柱香以前,英珞试图一掌击打方丈时,方丈大师的极限已到。后来全是多亏了这灵药续命,才得再挣了半柱香的功夫。”

第九回

更新时间2003-9-23 16:24:00 字数:10751

光相抱着光悟,又回首望了望躺在地上光智、光晦二僧的尸首,满目凄凉,缓缓念道:“阿弥陀佛……少林寺惨遭不幸,还望水将军成全方丈师兄临终遗愿!”水霄道:“这事我可以暂且隐瞒,不奏禀太后娘娘。但娘娘何等圣明,就怕这江湖终会为了一本《翔龙御凤》,弄得个天翻地覆,自此永无宁日。到时这消息势必也会落入朝廷耳目。唉……我现下只愿御凤公主吉人天相,有惊无险才是!”

谢君恺摇了摇头,暗自叹息,瞥眼竟瞧见李悦不知何时已转醒,呆呆的坐在椅子里独自发愣。谢君恺上前道:“你醒啦?”李悦轻轻嗯了声算作回答,眼睛直直的瞪着自己的绣鞋。谢君恺道:“你也累啦,我先扶你回清修庐去歇息吧?”李悦摇头道:“我不去。”顿了顿,抬头看着谢君恺的双目,说道:“谢大哥,我想离开少林,离开嵩山,离开河南!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上片刻啦,你带我走吧!”

谢君恺见她眼波中流露出哀恳,当日在长安时就是为了这股楚楚眼神,他便毅然答应随她一同回去寻找她妹妹李彤。这时再现,又听她软语哀求,心头一阵狂热,哪能不允,冲口应道:“好!你要去哪,咱们便去哪!”

少林寺方丈与智、晦二僧突然圆寂,少林寺定当好生料理他们的后事,眼看这过几日的锄魔大会是开不成的了。但于情于理,谢君恺怎么说也该等行完三位高僧丧礼后再行离去。光相见他堂堂七尺男儿,却对一女子唯命是从,心里渐有些瞧他不起。水霄也觉他们此时骤然离去不妥,正欲劝阻,门外突然跌跌撞撞的闯进了个人来。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才离去不久的唐莞,只见她花容失色的跑进门来,在看见厅内诸人后,像松了一大口气似的,背靠门,身子软软滑下,口里唤道:“谢天谢地,你们……你们还都在……”一阵哽咽,手捂着脸,竟呜呜哭出声来。谢君恺奇道:“唐姑娘,你怎么啦?”

唐莞坐在地上,呜咽道:“他们……他们都不见啦!”光相问道:“谁不见啦?”唐莞哭道:“他们……我爹爹,叔叔还有……还有整个东西厢房……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啦!”几人听了大吃一惊。

光相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光德师兄呢?”唐莞脸露惊惶之色,猛摇螓首道:“我不知道,他送我回房时,突然说想起件古怪事,要我等等他,便朝西边跑掉啦!我等了好久也不见他回来,就只好自己回东厢去了。哪知……哪知,东厢里一片狼籍,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啦……我忙跑到西厢,发现那里打斗破坏的痕迹比东厢更甚,地上血迹斑斑,却同样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刚才满寺院的一路跑来,路上竟也没碰上一个和尚,整个少林寺像是给刹那间搬空了一般,死气沉沉的,好恐怖呀!”光相惊道:“怎会有这等奇怪的事?咱们快去瞧瞧!”

一行人奔出门去探视,果见整座寺院里里外外空空如野,竟连一个和尚也不见了。光相原本沉稳,这时也难免失了冷静,慌张道:“这是……这是……”

几人皆惊讶无语,倒还是李悦镇定,左右观望后问道:“这西边是什么地方?”一语提醒了光相,他跳起道:“那里是藏经阁!”说完,已人如离弦之箭般往西边奔去。水霄叫声:“大师……”赶忙尾随而去。剩下谢君恺因为顾及李悦的身体和唐莞的有伤在身,行动皆为不便,只得护了二女慢慢朝西边走。

李悦边走边打量四周,冷笑道:“那光相老和尚该庆幸水霄有跟了他去,否则换了他孤身一人,怕也该落了和光德一般的下场!”唐莞哼道:“你怎知光德大师现在怎么啦?”李悦道:“这么久没见他回来,不是和人动手,便是也和各大门派的人一样,失了踪啦!瞧这规模阵仗,竟能在短时间内将偌大个少林寺搬了个空,来犯的对头肯定不小,早做过周详的布局。试想他们连一个小沙弥都不放过,会饶了少林寺五大高僧之列的光德与光相么?”

唐莞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待要说几句话反驳,却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来,一时气恼,砰地随手一掌拍在路边一小树杆上,直震得落叶纷纷。李悦仰头讥笑道:“好大的蛮力啊,这一点我就万万及不上唐姑娘你啦!”唐莞气道:“你……你少挖苦人,我若不是瞧在谢大哥的面上,早狠狠教训你一顿了!”

谢君恺见二女争论不休,忙扯开话题道:“二位别闹啦,谈正经事要紧。你们说这种大规模的清寺行动,是否像那水霄带来的官兵所为?”李悦最不喜听的就是谢君恺评判官府的不好,不由愠道:“你干嘛不直接说是水霄所为得啦?”谢君恺不明白她为何又发怒,不由愣住,唐莞帮腔道:“你倒挺关心那姓水的男人的嘛,干么不能说他?现在最值得可疑的人就是他啦,谢大哥说的没错,一定就是那水霄布的局,要将少林寺一网打尽。哼,便是连我爹爹他们,也跟着……跟着……”她原本只是帮谢君恺说话,但说到后来,想起自己的爹爹叔叔,不由心急的流下泪来。

谢君恺见李悦一再的维护水霄,心里颇有醋意,只是一时不好发作,闷闷不乐,低头只顾走路,也不说话。

在接近藏经阁时,三人已隐隐听到打斗声,谢君恺道:“咱们快去!”

待到他们三人赶到藏经阁时,只见水霄正与一蒙面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光相却是倒在一旁的地上。谢君恺扶起光相,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却很顺畅。唐莞问道:“大师他不要紧吧?”谢君恺道:“没什么,只是中了迷药。”唐莞心惊道:“什么迷药这般厉害,居然连光相大师这等功力深厚的人都着了它的道儿?”她原是研毒的高手,对于毒药自有那一股子的痴迷劲。

此刻水霄却与那蒙面人激斗的甚为激烈,一时难分上下。他自出道以来,少有敌手,这时见蒙面人身形窈窕矫捷,隐隐竟似个女子,不由好胜心起,使出全身的本事,凝神与对方过招。

李悦见谢君恺与唐莞二人只顾关心光相,却毫不在意水霄的生死,心里不由气道:“好,你们不去帮他,我去!”一晃身形,紫影飘进了二人的战圈中。

水霄没料到李悦会忽然横里加了进来,她武功本不高,这时反成了水霄的累赘,令他变得缚手缚脚的,处处留招以护住李悦周全为先。谢君恺见李悦不顾生死的加入战圈,初时颇为担心,后见水霄处处维护,忖道:“悦儿为什么待他那么好,难道她真的对那水霄有意么?”他哪知李悦遭郤炀遗弃后,心灰意懒,早不顾了生死,只觉人生无趣的紧。水霄是她母后的心腹,如若能救下他,也算是为母亲尽了些自己的孝道。

李悦的这些消极想法固然不为人所知,但她这么好心的一帮忙,却反倒是帮了个大倒忙。水霄为了保护她,处处受制,没出几招,肩上便连中了两掌。不过奇怪的是,那蒙面女子似乎也无心要杀李悦,明明有好几次李悦露出大破绽,蒙面人却反而避过,没有趁势杀了她。

这下,不只是水霄弄不明白,就连旁观的谢君恺和唐莞也看糊涂了。唐莞道:“好奇怪,那家伙怎么对她格外手软?”说着瞥了眼谢君恺,心道:“难道他也和所有男子一样,被她美貌所迷,所以不忍下手啦?”她却没瞧出蒙面人是个女子。

谢君恺道:“咱们也上,务必拿住那蒙面人,少林寺出了这等大事,得从她身上问出个答案来!”唐莞对谢君恺唯命是从,当下答道:“好!”一揉身,却是当先冲上前去。

他二人一加入,蒙面人顿感吃力万分,晃过数招虚招后,她竟转身便逃。水霄喝道:“哪里逃!”那蒙面人在空中倏地一拧腰身,手臂一扬,打出一道金光,金光朝后急速射来。水霄施展轻功,拔高身形,那金光险险的擦着他的鞋底飞了过去,却是打中了后头的唐莞。唐莞一声尖叫,那金光射在了她的右腿上,鲜血直流。谢君恺大叫声:“唐姑娘!”

只这么一耽搁,那蒙面人早逾过高墙,水霄猛追而去。谢君恺见唐莞脸如白纸,大腿上笔直插了一枚金龙锥,说道:“别动,我替你拔出来,忍着些,会有点疼!”唐莞点了点头,咬紧牙关。谢君恺先封住了她腿上的几处大穴,而后摁住她的腿,猛力将金龙锥拔出。唐莞一声惨叫,痛的几乎昏死过去,那溅起的鲜血染了谢君恺满手。李悦不忍看,别过头去。谢君恺松了口气,喜道:“锥上没毒!好姑娘,胆色不让须眉,谢某佩服!”唐莞迷迷糊糊间听谢君恺夸她,心里又喜又悲,心想:“这便又如何呢?谢郎,谢郎,你不知我心意,终有一日,我便是为你死了,也甘愿啊!”

那一头,水霄悻悻回转,李悦问道:“没追得上么?”水霄摇了摇头,一脸肃穆,说道:“她轻功很好。”稍顿,对谢君恺道:“此地实不宜久留啦,咱们这便下山去吧!”谢君恺不悦道:“怎么?你怕了?想弃寺而逃的话就请将军自便好啦,谢某不才,倒要留在此地瞧瞧这厉害对头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

水霄摇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好吧,你就算是不为自己所虑,也该为两位姑娘着想一下吧。这里实在是危机重重,你谢大侠武艺超凡,自然是不怕的。”谢君恺听他话讲的倒也有理,一时沉吟不答,转过头去观望李悦,忖道:“我答应过悦儿,要立即带她离开少林寺的。但若现在真的便走了,又实在在这‘无影剑’面前太过示弱啦!”踌躇一时,难以决定,便说道:“那方丈他们三位大师的遗体呢?总该有人去料理吧,若咱们就此下山,岂非猪狗不如了么?”

水霄道:“正是!这样可好?劳烦谢兄先护送了两位姑娘下山,水某待光相大师醒后,请他示下。若三日内无法脱身与三位在山下小镇会合,那改日我将前往扬州办差,谢兄与两位姑娘若有兴,咱们便约在扬州一见如何?”

谢君恺才要有所反驳,李悦却当先福了福身子,娇声说道:“多谢水大哥,小妹听凭水大哥安排。”水霄虽为人豁达,但对女子却是异常体贴的,忙还礼道:“妹子不必客气!按理,我原该护你回宫的,但此刻事出突然,也是非我所能料及。谢兄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妹子你且随了他去,这一路有他保护你,我也放心。”

谢君恺愈听愈不是滋味,哼了声。李悦迟疑片刻,低声道:“小妹还有一事相询。”水霄道:“请讲!”李悦眼睛一眨,水霄已明她意,两人拣了处僻静处走去,遥遥避开众人。谢君恺心里气道:“谁爱听你们哥哥妹妹的讲那些个缠mian情话!”

李悦极目远眺,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小妹自幼便在深宫里长大,此时迫不得已离宫,内心对皇城里头的人百般牵挂。听闻这一月间皇城似已有重大变故,小妹无措,还望水大哥能将详情告知一二。”水霄暗想:“倒也难为她一小小宫女,竟如此有心。”便说道:“哪里的见外话,我定当知无不言。这事情还该由正月里说起,那时中宗皇帝欲授韦皇后的父亲韦玄贞为侍中,又欲授自己乳母的儿子为五品官。朝里的中书令裴炎裴大人以为不妥,与中宗皇帝起了争议。中宗皇帝大怒,言道:‘朕就算是将天下都给了韦玄贞,那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更何况是侍中的官职呢?’裴大人见皇帝发怒,倒也不好当面与其争执,便将这话告知了太后娘娘。”

李悦听到这里,轻轻“哎哟”了一声,水霄问道:“怎么啦?”李悦哀伤道:“皇帝这可就说错话啦,裴炎这一状告到母……太后娘娘那去,皇帝还有活路么?”水霄暗暗赞道:“瞧不出她小小年纪,品级虽低微,见地倒是高明的很哪。”说道:“正是,由此太后娘娘便存了废立中宗皇帝的念头。于是二月里太后邀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记得中宗当时还问道:‘我有什么罪?’太后道:‘你要把天下送给韦玄贞,怎么会无罪!’于是将他幽于别所。后来,又立雍州牧豫王李旦为皇帝,是为睿宗皇帝,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以永平郡王李成器为皇太子,改元文明。”

李悦听他说完,眼泪早已忍不住夺眶而出。水霄奇道:“妹子,你哭什么?”李悦抹泪说道:“没什么,我听的入了神,替中宗皇帝可惜。”水霄皱眉道:“妹子,不是我要说你,只是你日后若要回到了宫里,这些话儿可千万不能挂在嘴边,透露出一二分来。否则可就麻烦无穷啊。”李悦冰雪聪明,哪有不知之理,当下福了福,乖巧道:“多谢大哥教诲,小妹当时刻谨记。”

谢君恺见他二人说了半天,亲亲热热的样子,早气红了眼,却碍于不好发火,只得大声叫道:“太阳要下山啦,悦儿咱们也该走啦!”

当下李悦别了水霄,与谢君恺、唐莞一起下了嵩山。这下山路上,唐莞因为腿受了伤,因祸得福的反令谢君恺将她一路背着,李悦闷闷不乐,心里只想着:“我真的不回去了么?真的不去向水霄表明身份了么?我还在期待着什么呢,郤炀……郤炀他已经不要我啦,我不回去,还能去哪呢?”

谢君恺见她不说话,满脸哀伤,却以为她是不舍与水霄分别,他心里激岔,这一路故意在她面前对唐莞体贴备至,下山后更是殷勤呵护,煎汤熬药,关怀不已,直把唐莞感动的不得了。

哪知李悦却对他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令谢君恺对她又爱又恨。转眼三日过去,谢君恺见水霄迟迟未见人影,正要征求李悦意见,是否一同将唐莞平安送到蜀中去,谁知李悦竟留书一封,独自去了。

这下可把谢君恺急坏了,这日暴雨他看完书信,想也不想,便冲出了客栈,完全不顾唐莞在身后一瘸一拐的追喊。

大雨滂沱,谢君恺在雨里足足追出了五里,他原不知李悦会朝哪个方向走,但想水霄既在扬州有约,他便一路往南追。他追的急,雨点子砸的也急,直淋得他全身衣衫尽湿,此时方才三月,雨水寒冷刺骨,亏得他年少体壮,内力深厚,才能在暴雨里狂奔了这许久。但见四处雾蒙蒙的一片水气,极目望去,却哪里瞧得见官道上有一个行人?

谢君恺眼见雨势愈大,无法再行走,只得寻了处路边的茅草亭子去避雨。草亭破旧,并不算大,亭下却早已占满了人。一辆颇为华丽的四轮车舆歇在亭边,车舆旁守了两名身披蓑衣,头戴雨笠的中年男子。

草亭里避雨的有男有女,皆做家仆打扮。亭正中石凳上坐了一黄衣少女,正厉声呵斥:“蠢东西,叫你找间避雨的地方,你就给我找了这么个破烂处。你瞧瞧,这地方能叫我待么,把我的裙子弄的全是泥。”那被骂的老仆人躬着身,卑恭不语,那黄衣少女更气,脚一抬,狠狠踹去,将那老仆人一脚踹翻。那老仆猝不及防被一脚踢出草亭,翻了个筋斗,摔在了雨里,滚了一身的泥水,狼狈不堪。

那黄衣少女初时一怔,而后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笑到最后捧腹直叫:“嗳唷!嗳唷!笨死啦,没见你这么蠢的东西!”她身旁站了一名女婢,也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那黄衣少女笑容骤敛,斜睨了那女婢一眼,冷道:“很好笑么?”那女婢吓白了脸色,嗫嗫道:“不……”黄衣少女叱道:“那你笑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啊,竟也敢笑主子!”一扬手,那女婢一个趔趄,脸上重重挨了巴掌,高高肿起一片。那女婢双目含泪,显得痛极,却不敢拿手捂脸,扑通一声跪下,双膝砸在坚硬的石板上砰然有声,颤抖着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是笑主子!”

那黄衣少女柳眉一竖,又一扬手,掴了那女婢一巴掌,那女婢痛呼一声,泪流满颊。那黄衣少女怒道:“你不敢?你还不敢?你笑都笑了,居然还有脸跟我说什么不敢?”那女婢吓得头直往地上磕头,咚咚不绝,口里叫道:“郡主饶命!郡主开恩!郡主……”那黄衣少女倏地站起,从搁在石桌上的包袱里嗖地抽出柄长剑,手起剑落,一剑劈上了那名女婢纤细的脖颈。

谢君恺在亭外瞧得分明,他见那黄衣少女不问情由的便拿剑杀人,诧怒不已,随即抬脚踢起一块泥巴,那烂泥巴不偏不倚,恰恰击在黄衣少女的手腕上。黄衣少女手腕一阵剧痛,长剑哪里还把持得住,当啷落地。那女婢只以为自己的脑袋已被长剑剁下,吓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那块烂泥巴砸上黄衣少女手腕后,四下飞溅,直溅了黄衣少女满脸,她“呀”的一声尖叫,怒道:“什么脏东西!”旁边的另一名女婢慌忙掏出手巾,给主子擦拭。那黄衣少女抓过手巾,扔在地上,愤怒道:“什么人敢暗算本姑娘,给我滚出来……”妙目一转,已落在谢君恺身上。

此时的谢君恺一身泥水,落拓的直像个要饭的。黄衣少女见他一身狼狈扮相,心里更加瞧他不起,命令左右道:“你们还傻站在那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他拿下了!”亭子里的四名家丁模样的男子冲了出来,呼喝着扑向谢君恺。

谢君恺也不躲避,那四人抓住他的双手双脚,想抬起他,却怎么也搬他不动。黄衣少女惊讶的瞪大眼,骂道:“你们四个笨蛋,我是叫你们去玩耍了吗?”那四人被主子一骂,胆战心惊,哪里还敢留半分余力,却是始终未能撼动谢君恺丝毫。

谢君恺忍不住好笑,内劲猛地向外一吐,那抱住他的四名家丁突然震飞出去,摔在了泥地上。那黄衣少女变色道:“蠢驴!都是一帮废物!”抓起地上的长剑,堪堪挽出一朵剑花,一撩裙摆,便要提剑冲将出来。身后那名婢女慌忙拉住,唤道:“郡主不可……”黄衣少女反手甩了她一耳光,怒道:“你这贱丫头,跟小翠一样该死,出门时我怎么说来着?你们竟敢随意泄露我的身份!”提剑一挥,砍中那名女婢。那女婢惨叫一声,便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谢君恺见她蛮横如厮,竟光天化日的随意斩杀无辜婢女,不禁愤怒道:“像你这般,哪里是什么郡主娘娘了,比江湖上杀人不眨眼女魔头还不如!”足下一顿,飘然掠进草亭。

黄衣少女仗着人多气盛,原还想冲出亭外要好好教训这个无知小子,却哪里料得到谢君恺轻功如此高明,眼前一花,她手里的长剑已被谢君恺夺了去,她大骇,一声尖叫。谢君恺施展擒拿功夫,抓起她的腰带,一把将她扔出亭去。

那黄衣少女虽强悍,却是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小姑娘,谢君恺这么一扔,还不把她摔得够呛?那一身上等丝绸料子的鲜亮黄衫,滚了泥浆水,变成了湿嗒嗒的酱色。她坐倒在泥水里,雨点子砸在她脸上,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伸手指向车舆旁那两名蓑衣男子,哭道:“你们……你们尽瞧着我遭人欺负戏弄!你们却不帮我……你们是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