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却仍旧不能动,凤涅道:“起来吧,本宫的腿有些麻了,该回去歇息了……”

子规起身,有些松一口气,又有些怅然,呐呐道:“娘娘……”

那人却已经迈步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张开双臂,喃喃道:“明天还要早起,唉,想到要回去头越发大了……”

不似是平时里的端庄,随意伸展的动作看似是起舞一般,几分落寞。

尽管凤涅心中有一万个不愿回宫,在范府的最后一日还是极快过了。

正午一过,宫内便有人来,备了凤驾迎接娘娘回宫,范府上下又来辞别,如此一拖,起驾回宫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

凤驾入了宫门,凤涅便觉气闷,一直进了凤仪殿,才喘息片刻,便又起身换了衣裳,前往勤政殿“谢恩”。

这是凤涅头一次瞻仰朱玄澹“工作”的地方,殿门口上禁卫同太监们层层恭候,小太监见了礼,便进内通报。

片刻,大太监季海带着一脸笑出来:“娘娘大好,奴婢给您请安了。”

凤涅道:“公公辛苦了,陛下可在?”

季海哈着腰,一脸诚挚:“回娘娘,陛下在呢,不过还有几个内阁的大人也在里头议事。”

凤涅点头:“看看天色也不早了,议了很长时候了么?”

季海皱眉道:“可不是么?半个多时辰了,本来万岁爷还想着去娘娘宫里头呢,不过……瞧那样,好像还得再过一阵子。”

凤涅“啊”了声:“国事要紧,陛下专心是好事,不然本宫待会儿再来吧。”

凤涅正要转身,却见那本来关着的勤政殿门扇打开,里头鱼贯走了几个大臣出来。

季海一看,笑道:“娘娘真好福气,刚一来这就议完了!”

凤涅也淡淡一笑,站住了脚。

两人这一对话的瞬间,凤涅抬眸,正对上数道不善的目光。

面前,几个大臣分两侧站着,倒是泾渭分明。

左手边儿上的,乃是个中年人,看似同范汝慎年纪相仿,身边跟着个锋芒外露的青年,却正是户部尚书姬遥同刑部尚书司逸澜。

右手边上,是个容貌甚是俊美的青年,身边跟着两个中年男子,一个身形微胖,脸儿圆圆,一个带两点鼠须,目光灵活。

这三人,却正是范汝慎一党的,分别是范汝慎的女婿吏部尚书颜贞静,礼部尚书郑崇,同兵部尚书崔竞。

颜贞静一党见了凤涅,便恭敬行礼,道:“臣等见过娘娘。”

凤涅见颜贞静生得顺眼,他身边两个也各有特色,便一笑:“众位免礼。”

另一边上,姬遥同司逸澜两人对视一眼,各露出不屑之色,然而礼不可费,便也上前行礼:“见过娘娘千岁。”

凤涅同样淡淡然应对,两部大臣各行礼罢了,候着凤涅入内,才各自又迈步而行。

勤政殿的门扇将要关上之时,凤涅听到一个声音道:“这两日娘娘省亲,颜大人怎么没去凑个热闹?”

乃是一个嘲讽的语气,听声音是刑部尚书司逸澜。

却听颜贞静平静道:“本官虽是相府亲戚,然而内外有别,自不便前往。”

司逸澜又道:“这可当真可惜,颜大人心里怕是盼的滴血呢吧。”

颜贞静道:“司尚书言重了,本官只思尽忠尽孝尽我本分,不知何为‘盼的滴血’……还请司大人指教一二。”

“你!”却是司逸澜带怒的声。

门扇紧紧掩上,凤涅便只听到此,心中笑想:这位司逸澜就是范夫人说过的,因为刑部无法为范家打死人之事定罪而气病了的那个,如今一照面,果真是“朝气蓬勃”。

只不过,想要跟范家斗,目前来看,光是一个范府女婿颜贞静,就够他对付的了。

虽然只是见了这面儿,凤涅却也看得出,颜贞静乃是个内有乾坤腹带黑水儿的,不然的话,又怎会得范汝慎青眼,连崔竞同郑崇都双双听他的。

何况从他对答司逸澜的挑衅之词亦能看出来,此人绝对是面不改色却能将人玩死的角色。

正心里头想了一番,却听有人道:“大热的天,你又何必特意走这一遭?”

凤涅闻言,急忙收敛心神,打起精神来,上前款款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朱玄澹起身,负手迈步而下,走到凤涅身边,将她扶了起来:“都说不必特意走一遭,你倒是越发拘礼了,怎么,回了范府一趟,又同朕生分了不成。”

这话说的温柔之极,跟在凤涅身边的季海一听,鬼主意即刻冒出来,一挥手,众宫女太监,连同陪同凤涅的康嬷嬷各自“退后三尺”。

凤涅见朱玄澹如此“情热”,便只好跟着一笑,做感恩状:“陛下说哪里话……只是礼不可费,何况臣妾是真心想要叩谢陛下天恩,准许臣妾回府省亲的。”

朱玄澹挽着她的手,将她往前带了几步:“若是回府一趟能让皇后开颜,那朕的心意才算是尽到了。”

凤涅觉得这皇帝越来越像是嘴里抹了蜜,堪称“调~情圣手”,然而他越是如此,她心中便越是不安。

只好仍旧做含羞贤良地笑,朱玄澹却上上下下打量她:“皇后来回一趟,累了吧?”

凤涅摇头:“并不累,倒是陛下,忙于政务,怕是累了……”

顺势正要说“臣妾不便打扰”之类的话来逃之夭夭,却不妨他的手从肩头自发地移到她的腰间,略微用了用力,道:“朕做那些事,已经是习惯了的……不过有皇后关心,朕……也甚是心喜。”

腰上痒痒地,又有些发热,凤涅提防着,一边正在消化朱玄澹的话,却不料斯人已经将她一抱。

凤涅腾身而起,忍着惊叫,只觉两人身子一贴,他却又将她放开。——竟让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那张放着奏折的龙案上。

凤涅心中噗通乱跳,低声呼道:“陛下!”三分假七分真地扭头四看,见旁边一侧堆着的折子,因为被她一撞,倒了几本,胡乱叠着,露出很端正的墨迹小字。

朱玄澹手臂贴在凤涅身侧,手掌顺势按在桌子上,乃是个弓身凑近的姿态,双眸望着凤涅:“朕怎么觉得……皇后去了一趟范府,有些……不一样了?”

第四十八章

黄昏时分,勤政殿的门扇掩着,臣子们走的匆忙,凤涅入内时候,殿内还未来得及掌灯,夕照的光透过微开的窗扇透进来,投下红彤彤地影子。

再往里一些,光线却更暗了,几分落寞,几分暧昧。

凤涅垂着头,心里怨念某人为什么在她面前总是如此的“奔放”,每每让她猝不及防,想抗拒又不能。

目光垂落之时,溜见朱玄澹的龙袍,今日他穿着的是一件暗绿近墨色的龙袍,肩挑日月,背负星辰,十二纹章点缀其上。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衣裳架子,穿什么都好看,端庄威严,光华暗隐,天家气质,浑然天成。

模模糊糊里,有种“不是冤家不聚头”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

下巴却被轻轻捏住,是他问道:“又出神了,当着朕的面儿,在想什么?”

凤涅抬眸注视他的眼:“臣妾在想……陛下觉得臣妾哪里有些不一样?”

朱玄澹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眼前的这双眸子清澈之极,好像什么也藏不住也不会隐藏似的。

“变得更好看了……”朱玄澹一笑,凑在凤涅耳畔低声,一转头,便在她脸颊上亲了口。

“陛下说笑了……”凤涅勉强说,不得已将羞色敛了,转作正经面色,“这里是勤政殿……陛下还是……”

“还是如何?”他毫无一个帝王的自觉一样,且靠得她更近了些,逼得她身子微微往后仰以避开他。

淡淡的暮色之中,面前之人的一双眸子却是灼热的吓人。

凤涅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一怔之下果然想起,那夜,他去凤仪殿跟她一块儿用了晚膳,便陪她出去“散步”,便也如此这般,抱她坐上栏杆,然后……

他是想故技重施么?当时还知道避着人,这一回……

一时之间脸红心不安,凤涅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脏乱跳的声响,不知靠得这么近他是否也能听到。

凤涅几乎来不及多想,抬手在朱玄澹的肩头一推:“陛下!”

朱玄澹双眸探究地看她,捉住她的手:“怎么了?”仍旧是若无其事的语气,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凤涅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横道:“陛下自重……”冷不防间将人往外一推,顺势跳下桌子,极快地退后一步。

朱玄澹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避开自己,一时怔然,极快之间眼中却又带了笑意。

“这儿是陛下办公的地方,”凤涅防备着,却正色地低声说道,说话间又退一步,生怕他不由分说再过来一般,“臣妾……臣妾只是来谢恩的,就不打扰陛下处理国事……了。”

她顿了顿,目光一转,似看到那人往前了一步,墨绿色袍摆晃了晃。

凤涅立刻高声道:“臣妾要告退了!”

朱玄澹总算停了步子,挑了挑眉。

凤涅松了口气,又在脸上露出一个敷衍得体的笑:“请陛下保重龙体……”

原本几乎退到门口的康嬷嬷听到凤涅说“臣妾告退”才反应过来,一抬头,见凤涅脚步极快地走来。

康嬷嬷也没察觉怎样,小太监将门打开,她便自跟上皇后。

见皇后骤然离去,大太监季海上前,小声道:“万岁爷……这……”

朱玄澹手按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几本跌落的折子,自言自语道:“皇后真是个识大体的人啊。”

季海一听,原本有心往皇后身上扔几块砖的,此时立刻便转了风向:“是啊,娘娘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凤仪万千,自是旁人所不能比的。”

朱玄澹轻轻一笑:“朕便是爱她这样儿……”

季海笑眯眯道:“横竖娘娘回来了,那陛下今晚上是不是……”

朱玄澹目光眨动,却道:“不急,皇后让朕专心国事,朕不能辜负皇后的叮嘱。”说着,便重转到桌子后去,缓缓坐定。

季海心里头纳闷,急忙去收拾那几本乱了的折子,又低低道:“陛下这几日都没有去过后宫呢……这样……”

试探着说到这里,一眼看见朱玄澹冷冷淡淡的神情,顿时便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凤涅出了勤政殿,整个人才松一口气,然而又极为头疼。

康嬷嬷道:“娘娘怎地这么快就出来了,还以为万岁爷会留娘娘多说会儿话呢。”

凤涅心道:“他可不是这样想的么,只不过,未必是说话而已……”

想到方才两人相处情形,身上一阵燥热,心兀自砰砰乱跳的厉害,凤涅皱眉道:“回宫。”

回了凤仪殿,先沐浴更衣,才觉得身心清凉许多。

思且抱了小猫过来,凤涅逗弄着玩耍,思且便道:“娘娘,也不知道娘娘知道了不曾,今日里,平宁王柴家的郡主娘娘进宫来了,听闻威远侯府的谢小姐明日也将到了。”

凤涅道:“哦?郡主进宫了,如今在哪里?”

思且道:“听闻太后娘娘听了消息很是欢喜,便叫了郡主娘娘过去歇息,今晚上怕是歇在娘娘宫里了。”

康嬷嬷从旁道:“是惠太后娘娘吗?”

思且道:“回嬷嬷话,正是。”

凤涅不以为然,抚摸了一会小猫,又问了思且一会儿猫吃睡如何,看时候差不多了,命关了宫门,上~床就寝。

凤涅模模糊糊睡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便被身体的异样弄醒了,她连着两夜如此,对这感觉倒也不陌生,醒来后,却又有几分恼怒,啐道:“可恨!”

早在她就寝之前,就吩咐宫女守在外间,她声音又低,因此竟没惊动人。

凤涅便爬起来,先是不解恨,将叠放在旁边的锦被揪过来噗噗地打了一顿,又才连踢带打地踹到一边,这才盘膝静坐,默念经文起来。

大概是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嘴里头已经喃喃地念出声来,肚子里那股火却好似跟她对着干一般,她念得越高,他烧得越旺。

凤涅只觉得汗从额头上流下来,顺着脸颊滑到颈间,然后从颈间一路入了胸口往下,汗滴蜿蜒的感觉,如此明显。

最终忍无可忍,将帘子一掀,喃喃骂了句:“他妈……”说了半截又忍回去。

双脚落地,叫道:“嬷嬷,子规!”

外头的宫女先跑进来,却是小悦儿,行礼道:“娘娘何事?”

凤涅皱眉道:“备水,本宫要沐浴。”

皇后爱洁,宫内人尽皆知,凤仪殿的宫女们对此更是见怪不怪,当下悦儿答应了声,便跑出去。

她出去这功夫,外面子规也进来了:“娘娘……”忽然看到凤涅脸颊发红汗流不止的模样,一时呆住:“娘娘……您怎么了?”

凤涅扫一眼子规,见他眉清目秀的模样,心中那股火腾地窜的越发高,虽然知道他是个阉人,但……毕竟也是男人,同性相吸还是如何,一瞬口渴万分,只好移开目光:“没事……热醒了,倒杯水过来。”

子规答应了,手脚伶俐去桌边,试了试茶壶温度,倒了水端回来。

凤涅伸手接过来,手指不留神碰到子规的手,察觉对方那股温热触感,一时之间抖了抖,便没接住那茶杯。

茶杯陡然坠落,子规一惊,矮身探手抄去,恰恰将那杯子握住,只不过水已经泼洒了大半。

子规顺势半跪地上:“请娘娘恕罪!”

本也不是他的错。

凤涅只觉得心头越发烦躁,竟连坐也坐不住,又看子规,见他低垂着头,便露出赤~裸脖颈,而方才他受惊去握杯之时,目光看向她……

那一双眸子……

凤涅身子一颤,手猛地缩紧,放在膝头上,手指却兀自不停发抖,竭力忍着,道:“出去。”

子规又惊又疑:“娘娘……”

他的声音不似太监般尖细难听,反而很是好听,又因带着关切,便越发动人了。

凤涅听了,一时魂也荡了荡,脑中一昏。

子规不敢就走,一时僵持。

沉默瞬间,凤涅一咬牙,霍然站起身来,抬脚在子规身上一踢,喝道:“狗奴才,让你做点事都做不好,滚出去!”声音里头却带一丝沙哑。

子规被她如此一踢一喝,当即脸色煞白。

他抬头看了凤涅一眼,最终又深深低头:“奴婢遵命。”起身,却仍旧弓着腰,竟这样一步一步后退了出去。

子规出去片刻,凤涅胸口起伏不定,喝道:“水备好了没有!”

身子酥软地,已经快要站不住。

门口处康嬷嬷系着衣裳带子跑进来:“娘娘,奴婢来了!”

凤涅一看,见她是个刚醒的模样,她心中了然:必然是子规出去了后不放心,故而又把康嬷嬷叫了起来。

凤涅压了心火,垂眸道:“去看看水备好了不曾。”

康嬷嬷急忙跑出去,又急忙回来:“娘娘,已经是好了,奴婢扶您去。”

凤涅点点头,康嬷嬷见她好似要站不住,甚是担心:“娘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

便抬手扶住凤涅手臂,她的手掌一碰凤涅之时,更是大惊:“娘娘的身上怎地这般热?!”

凤涅撑着喝道:“不要大惊小怪,只是有些暑热,去沐浴便无事了!”

康嬷嬷不敢多话,扶着凤涅到了偏殿之中,凤涅连滚带爬进了浴桶,微温的水浸过身子,浑身都在发痒,急忙道:“加点凉水。”

康嬷嬷答应着,手在浴桶里一探:“娘娘,才刚温呢,再加怕是凉了呢。”

凤涅道:“啰嗦,快加。”

康嬷嬷胆战心惊,觉得皇后今晚上脾气也很是不好,于是不敢忤逆,战战兢兢加了一瓢水。

凤涅却还要加,如此加了三四次,康嬷嬷委实不敢再加,幸好此刻凤涅的火儿也微微压了下来,便道:“行了。”

康嬷嬷站在旁边,估摸着里头的水已经全凉了,便道:“娘娘,这凉水泡身子,容易伤身……您该出来了。”

“不用管……”凤涅才觉得有些儿舒服,懒懒地道,“你出去吧……半夜了,去睡吧,本宫再待会儿。”

康嬷嬷哭笑不得:“这可不成,娘娘……这样是会大大伤身的。”

“让你出去就出去,啰嗦什么。”

康嬷嬷道:“娘娘就算动怒奴婢也要说,这样真不成,娘娘的身子本来就弱……前天在范府里也泡了一回凉水,这样怎么行呢!”

凤涅无法,只好迂回道:“本宫心里有数,一会儿就出来成么?你再啰嗦着不走,本宫就泡一晚上。”

康嬷嬷闻言,只好唉声叹气:“娘娘嫌奴婢啰嗦……那奴婢就到外头候着,娘娘想使唤奴婢了,就叫一声。”

凤涅便也答应,康嬷嬷才退了出去,怕宫女们扰了她清净,便也让她们退到殿门处。

凤涅躺在浴桶之中,殿内一时空荡静寂,凉凉地水浸着身体,隐隐地听着浅浅的呼吸声,手指头在脸颊上轻轻摸过,脸颊上仍旧是滚烫的。

抬手撩了一把水,如此泼在脸上,水花溅开,顺着脸颊滑下来,没入桶里。

方才因加了那么多水,水早已经满溢出来,流了一地。

随着凤涅动作,水也跟着涌动,不时地一波一波地溢出木桶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