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凉水浇过脸颊之时,她便发出轻轻地一声叹息,如此反复过了四五次,手势终于停下来。

沾水的睫毛微微地抖动,望着浮着花瓣的水面,片刻,忽然间一笑。

本来搭在木桶边沿的手缩回来,凤涅整个人身子往下一沉,连头脸一块儿没入巨大的浴桶之中。

浴桶里的水“哗”地一声,有好些泼洒了出来。

而后,水面荡了荡,却又归于沉寂。

偏殿内一片寂静,无人能见到,就在凤涅身后的床榻边上,赫然竟坐着一人。

似是靠在床头,床帐半垂,恰好遮了他的上半身,露出在外的身子,腰带黑色,扣带束紧,长腿斜斜地从床榻边上伸到地上,如此随意的姿势,显得很是闲适。

一双明亮之极的眸子,透过薄薄的帘幕望着不远处沐浴的人,看着她仰头抬手往脸上浇水,听着她发出细微的叹息,最后望着她全身没入水中。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还以为……她在开玩笑或者顽皮而已。

一直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瞬间,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了。

那明亮的眸子忽然转作厉色,男人变了神色,用力将帘幕掀开,惊怒交加:“你居然!”猛地便跃下床,闪身冲了过去。

 

第四十九章

那人闪身到了浴桶边沿,动作如风。

浴桶中,水面平静无波,花瓣掩映,在水上稳稳地浮着,也是一动不动。

那人面上净是惊怒,双眸之中,肃冷幽寒,带一股冰山似的狠厉,他探手入内,手指划破平静水面直插往下,终于摸到滑腻温润的触感,顺势急忙紧紧抓住,用力往上拽出,动作果断直接毫不犹豫,甚至近乎粗暴。

先前凤涅仰躺入水中之时,微凉的水漫过头脸,耳朵眼睛都给封住,随之而来的便是种不适的感觉。

凤涅却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让水浸没全身。

很快地,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厉害,心脏怦怦乱跳,让人忍不住想要从水底冲出来。

凤涅微微睁开眸子,水面上花瓣掩映,隐隐透出些烛光,泛出一种霞红之色。

一瞬间,落船那一幕很是清晰地又浮现出来:背后被用力一推的巨大力道,极快下坠的空虚恐惧感,底下是幽蓝如墨的大海,星光点点,如真似幻。

而她用力撞进去,沉入水中,腥咸的海水,铺天盖地而来,令人难过的滋味。

而她在水底挣扎,拼命向上之时,望见海面上那一轮月。

如许妖异的月色,好似是谁蛊惑的眼睛,透过水幕凝视着她。

耳畔那个声音重新想起:“魂兮归来……归来!”威严地,急切地,不容分说,命令似地。

脑中发昏,眼前阵阵发黑,危急关头,一双手臂探了进来,用力将她从水里拽了出来。

有人模模糊糊地叫道:“不行!……醒来!”

同记忆中耳畔那个神秘的声音……不期然地,重合一起。

身体被用力一摇,又死死地搂入怀中:“醒醒……混账!你怎么敢!”

素来波澜不惊,也动了怒,语无伦次地。

凤涅眼睫动了动,睫毛沾着水珠,光芒闪烁,依稀里看清那一双令人难忘的眸子。

“咳……”轻轻地咳了声,手无意识地揪住那人的衣裳,指腹按在袍服边沿的金绣上,却又无力滑开。

“主子,”旁边有人闪身出来,催促道,“该走了!”

那人却始终紧紧地抱着凤涅,丝毫放开的意思都没有,身后之人上前一步,不敢直视,只是躬身极快说道:“主子!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眼睛望着凤涅的脸,声音又轻又冷,“不然,她就会知道么?”

身后之人一怔,脸上露出疑惑神情:“主子,您不是说……此事不可给娘娘知道么……”

那人的手在凤涅脸上抚过,缓缓地出了口气,不等他说完,便道:“事到如今,你以为……她会是……——什么都不知道?”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烛光摇曳,半明半暗里,映出一张俊极无俦的脸。

轩眉微扬,原本炽烈的双眸肃冷如透冰雪,却正是当今天子,皇帝陛下,朱玄澹。

旁边那人心头一跳,道:“主子的意思难道是……”

朱玄澹看看怀中的凤涅,双眉皱起,低低说道:“朕说过,她本来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唉……”

一声叹息,如无奈,又有说不清的意味交杂在内。

凤涅是从梦中惊醒过来的。

她做了很久地噩梦,梦见自己无休止地在水中挣扎,周围一片黑暗,而她不知道自己会坠落到哪里,最终捉到了一根浮木,便死死地抱住不放。

等她猛地睁开眼睛之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古色古香地大床之上,怀里抱着一个软枕。

凤涅摸着额头起来,忽然想起昨晚上之事,眉头猛地皱起。

外头康嬷嬷的声音道:“娘娘,您起身了么?”

凤涅道:“啊……”

宫女们上前,将床帐拨开,凤涅正欲说话,忽地觉得身上有种别样的味道,她轻嗅了嗅,不动声色问道:“昨晚上……本宫是怎么回来的?”

康嬷嬷闻言笑道:“娘娘您忘了?也是,都累的睡着了,多亏了万岁爷及时来了,亲自把娘娘您抱回来了。”

凤涅张了张嘴,却只是问道:“那,他人呢?”

康嬷嬷道:“陛下一早就被接走上朝去了。”

凤涅点点头:“这么说……他留了一夜?”

康嬷嬷笑道:“可不是么!陛下可是真疼娘娘,若不是内监们来催,怕也是不会走的。”

凤涅起身,沐浴过后穿戴整齐,用了早饭后,众妃嫔按照惯例前来见礼,正“花团锦簇”间,苑婕妤道:“听说今早上,威远侯家的谢姑娘进宫来面圣了。”

凤涅心头一动,却不语。

李美人接口道:“可不是,还有平宁王家的郡主,两个都去了正安殿,昨日遥遥地看了郡主娘娘一眼,啧啧,那生得可真是好……”

说着,就有意无意地扫向凤涅。

凤涅仍旧漫不经心地,仿佛没听到,却听旁边有人道:“生得好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留在后宫不成?”却是一向不大出声的岳思簪。

李美人一笑,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这可说不准,平宁王同威远侯的势力这么大……这一回不约而同地让女孩儿进京来,难不成只是见见圣上这么简单吗?”

岳思簪皱眉:“那又怎么?我就不信,圣上会把她们都收了?”

李美人道:“岳贵人出身有限,目光见识也未免要短浅些……”本要再刺上两句,忽然之间似想起了什么,便一笑不做声了。

苑婕妤看看两人,便看向凤涅,道:“娘娘昨日才回来,怕是还不曾见过谢小姐同郡主吧?”

凤涅才淡淡说道:“见是没见过,不过听闻都是极了不得的杰出人物。”

苑婕妤温柔笑道:“可不是么,臣妾也听了好些传闻,什么谢小姐文武兼备,……郡主又是品性出尘什么的……也怪道两人一早上去见陛下,现在有一个多时辰了,还没出来呢。”

众位在场的妃嫔听了,各自就酸溜溜地。

凤涅笑道:“圣上是什么意思,本宫也都不知道,大家还是先别胡思乱想了,省得先传出去什么不好的,让人听了去,反生误会。”

众位齐声遵命。

正告一段落,却听得外头有人道:“平宁王府柴郡主,威远侯谢二小姐,进见皇后娘娘。”

凤涅笑道:“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请吧。”

不一刻,门口上出现数道人影,当前两个,一个身形纤柔,细腻白皙,气度高雅;一个玲珑有致,眼睛乌溜溜地,天真可爱,身后各自跟着个丫鬟,双双上前见礼。

原来那身形偏纤柔的是柴仪曲,而那比她稍微矮一点儿,看似稚气未脱的却是威远侯家的谢二姑娘。

凤涅叫宫人取了锦墩让两人分别坐了,柴仪曲看了凤涅一眼,便低了头,婉声道:“妾等见礼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凤涅道:“何罪之有,郡主不必客套,听闻先前陛下正召见两位?”

柴仪曲始终垂头,很有分寸地一点头,果真姿态极好,轻声道:“陛下隆恩,知道我跟谢家妹妹长途而来,于是多问了两句。”

她的声音更是好听,说的话里头也有解释之意,可见心思细腻。

凤涅一笑,旁边谢二姑娘道:“是了,皇帝陛下当真和蔼可亲,对我们多番体恤慰问呢!”

凤涅道听她声音清脆,面容稚嫩,看起来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样子,便笑道:“谢家妹妹是刚来到的?”

二姑娘笑眯眯道:“是啊娘娘,今晨刚到,困得很!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睡,就给嬷嬷揪着进了宫,又在皇帝陛下面前呆了好久……幸好有郡主姐姐在,陛下也没有多问我,我趁机还打了几个盹呢,现在才有精神见皇后娘娘。”

她竟如此心直口快,脆脆地说个不停,众妃嫔闻言暗笑。

柴仪曲也只是微笑。

谢二姑娘说完,便又眨眨眼看柴仪曲,似疑惑道:“我看皇帝陛下对姐姐很是不同,难道是以前认得的?”

柴仪曲怔了怔,而后不动声色,仍旧柔声道:“小时候不懂事,曾跟兄长见过陛下一面……也不算太熟络。”

谢二姑娘道:“原来是这样!我先头还以为,这么快陛下就看上姐姐了呢!”说着,就捣着嘴笑。

在座的妃嫔挤眉弄眼,窃窃私语,都没想到谢二姑娘如此口没遮拦。

柴仪曲的脸也有些微微泛红,但面上却没什么恼色。

凤涅咳嗽了声,便让妃嫔们各先散去。

正散了众人,门口处却又有个声音道:“噫,都走了,我们来得正好!”

凤涅听是朱安靖的声音,心头一喜,抬头时候,果真见朱安靖飞快地自殿外跳进来,扬声叫道:“皇婶,安靖给您请安来啦!”

而就在朱安靖身后,却还跟着一人,摇着扇子,依旧倜傥如昔。

凤涅扫一眼那人,眼睛微微眯起。

却未察觉同样在座的柴仪曲也变了面色,一双妙眸,定定地望着护送朱安靖而来的朱镇基。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那谁到底是露出真容了,有部分木有猜稳地同学该放心了~~

先前有一张,某人说了句“她本来就不是个好……”有同学猜是“好人”,嗯嗯……结合这张是不是另有滋味3

接下来,看谁打过谁吧

 

第五十章

朱镇基一看在场两个妙龄女子,面上露出愕然之色,而后却又如一只开屏的孔雀般地踱了过来。

先前看到两人出现,谢二小姐谢霓同郡主柴仪曲也都双双起身。

朱镇基先装模作样地向着凤涅行礼:“臣弟见过皇嫂,给皇嫂问安了。”

朱镇基说罢了,凤涅道:“三弟免礼,你来的正好,不知道是否见过平宁王府的柴郡主,同威远侯家的谢二小姐了?”

朱镇基目光一转,才看向两人。

此刻,谢霓眼睛瞪得大大地,望着朱镇基一身华服美衣,风度翩翩地,好奇地冲口而出:“你就是三王吧?”

朱镇基一怔,而后悻悻地道:“你能不能把那个‘吧’去掉?”

谢霓发呆:“啊?”

柴仪曲却越发低了头,嘴角微微抿起,掩着一抹笑意。

凤涅反应很快,差点儿噗嗤笑出声来。

朱安靖对两个女人不感兴趣,只是听到朱镇基说去掉“吧”字,便不解道:“皇婶,为什么要去掉?”

凤涅笑着低头,在朱安靖耳畔低低说了句。

那边柴仪曲也微微侧头,在谢霓耳畔轻声解释。

谢霓听了,脸顿时涨红,呐呐道:“啊……对不住,三王……三王爷……噗!”却是自己也撑不住,竟笑出声来。

这边上,朱安靖一呆之后,也笑倒在凤涅怀里,一边笑着一边叫道:“三王八!哈哈哈!三叔你是三……”

朱镇基脸色也微微发红,却哼道:“安靖,你再胡说试试!”

朱安靖浑然不怕:“怎么样,难道你又要打我?哼!我才不怕你,横竖有皇婶在,何况……我都听太后说了,皇叔有意要让皇婶留我在宫里头,你想打也是鞭长莫及了!”

凤涅正在暗地里笑破肚皮,听了朱安靖人小鬼大地说朱镇基,她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忽然间听到最后一句,顿时惊了一惊,急忙咳嗽了声,问道:“阿靖,你说什么?天子说……”

朱安靖抓着凤涅的袖子,道:“皇婶,我只是听说的……是皇叔跟太后商议,多半是成的,如果不成,你替我求一求皇叔,我不想留在秦王府,想跟着皇婶!”

他自打给凤涅行礼过后,便靠在她的身边起腻。

凤涅怕他失了分寸,表面虽然面带微笑,暗地里在他身上“用力”揪了好几下,示意他安分。

朱安靖虽知道她的用意,却仍不肯离开,竟又说出这话来。

凤涅一时有些满头雾水,来不及接茬。

此刻柴仪曲便柔声道:“靖少王同娘娘的感情很好呢。”

凤涅恢复平静,也道:“少王年纪还小,是有些孩子心性……容易口没遮拦的。”

朱安靖急忙插嘴道:“小王很听皇婶的话,皇婶自然也疼小王了……”双手握着凤涅的袖子,抬头眼巴巴地看她。

凤涅望着这张稚嫩的小脸,便也只好微笑。

他们在这里说话,那边上柴仪曲却又似看非看地对着朱镇基,此刻低声对朱镇基道:“三王爷一向可好吗?”

朱镇基正在觑着凤涅,闻言不以为然道:“劳郡主相问,还好。”

柴仪曲顿了顿,面上露出一抹略带羞色的笑,半垂着头道:“听闻前些日子三王爷病重,如今亲眼看到三王爷精神尚好,妾便放心了。”

朱镇基听到这里,才多看了柴仪曲两眼。

此刻凤涅也听到了,就也看向这里,心里想到朱玄澹在懿太后寿宴上说的那句,不由一笑,道:“郡主很是关心三王爷呢。”

柴仪曲温声道:“小时候跟三哥……跟三王爷是有些熟稔的,后来出了京,便疏远了。”

笑意虽然仍旧端庄,眉眼里却不免多了一丝黯然。

谢霓同柴仪曲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

朱镇基看柴仪曲临去之前又看自己一眼,他便装作没留心地将目光转开。

朱安靖见人都走了,便更来了精神,缠着凤涅道:“皇婶,皇婶,不如你跟皇叔求一求,让我留在你宫里吧!”

朱镇基道:“怎么你在我府里头我很亏待你么?”

朱安靖道:“总之我喜欢跟着皇婶!”

凤涅扫一眼朱镇基乱转的桃花眼,咳嗽了声道:“此事我说了不算,得万岁爷说的算,他让你留在宫内才行。”

朱安靖道:“阿靖想跟着皇婶!”不屈不挠地,恨不得满地打滚似的。

朱镇基见状,在一旁笑的面绽桃花,凤涅正想呵斥朱安靖两句,殿内喵喵两声,却是那只小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朱安靖一看,才跳下地,捉着小猫玩去了。

朱镇基便不停打量凤涅,凤涅道:“王爷看什么呢?本宫脸上有花吗?”

朱镇基摇头道:“哪里哪里,臣弟只是觉得……皇嫂真是……人见人爱,臣弟真是、真是……望尘莫及却又心生钦佩。”

凤涅觑着他:“怎么王爷这话,本宫不是很明白。”

朱镇基道:“没什么,没什么……臣弟只是觉得,皇兄对皇嫂宠爱有加不说,连安靖也如此喜欢皇嫂,相反……皇兄一见到臣弟,不是呵斥就是横眉怒眼,安靖好像也不喜欢呆在王府……臣弟一想,就觉得悲从中来。”

凤涅笑道:“瞧王爷这话说的,本宫是个女人,王爷却是个堂堂男儿,怎么竟跟本宫比起这些有的没的来了,难道王爷心里头巴不得自己也是个女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略带带笑的眉眼里头,多了一份轻描淡写地狡黠之意。

朱镇基的脸色,好像被人戳了一枪,眨了眨眼道:“臣弟一片……赞颂皇嫂之意,皇嫂怎么竟拿臣弟打趣呢?”

凤涅欣赏着他的脸色,微笑道:“本宫也只是随口打趣罢了,看王爷这一幅被踩到尾巴的样儿……还请王爷莫怪本宫一时口没遮拦才好。”

朱镇基憋了一会儿,望着旁边朱安靖抱着小猫玩得起劲,他便眼珠一转,道:“说起来,柴王府的郡主同谢家的那位二小姐,看起来都是上上之选,嗯……臣弟在外头,听了许多传闻,都在说皇兄可能会纳两个妃子,后宫的事,皇嫂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听说妃位如今可是空着呢,而且皇兄一直都没子嗣,好些个大臣在朝堂上抓住这个大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