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凤涅总算看清了他的唇形。

马珂叫的是:“凤……妮……”鲜血满面,他的嘴角却隐约上挑,好像一抹笑意。

救护车呜哇呜哇响着,如旋风一样来到,车内两人被抬上担架,救护车疾驰而去。

凤涅很想跟着去看看,然而耳畔嘈杂的乐声却又涌了回来,凤涅抬手捂住耳朵,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场景便又变了。

仍旧那是个光线阴暗的夜店。

周遭人影憧憧,仿佛都不是人,而是鬼怪。

凤涅皱着眉,想看看自己在找什么。

“哈哈哈……”熟悉的笑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越过人群循声而去。

“你再喝一杯,我就亲。”那个熟悉的声音轻佻地说,又道,“不要拍照,都是公众人物,传出去的话就再也不玩了。”

凤涅看着那个倚在沙发上,一脸轻佻眉眼带笑的人,喃喃道:“林见放。”

一袭黑色的女式西装,袖子挽起,露出手腕上的手链跟腕表。白衬衫,淡妆,长发垂肩,原本妩媚的脸,有几分女性的英气,却更吸引人。

林见放却没有发现她,“她”只是一脸笑地望着身边儿的人,凤涅目光一转,看清那个长发飘飘的美女。

“真的吗?”那美女笑得妩媚,冲着林见放眨了眨眼。

“当然是真的,还……”“她”向前凑过来,暧昧十足,“舌吻。”

“啊……”周围的人顿时激动地大叫起来,那美女也不含糊,将桌子一拍:“拿酒!”

一大杯的白兰地送上来,美女举起酒杯,晃了晃酒杯中金黄色的液体,向着林见放道:“你当我不敢?”一仰脖,咕嘟咕嘟,竟把酒全都喝了下去。

一些液体洒了出来,美女抬手想要抹去。

一只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出手的林见放。

她握着那女人的手腕,众目睽睽之下凑了上来,竟靠在那美女的唇边,伸出舌尖,将她唇角的液体舔去,然后,就好似饿虎扑食一般吻住了对方的嘴。

周围的欢呼声越来越激烈,有人大叫:“见放,见放!”几乎形成了欢呼。

而在人群中央,林见放抱着那美女,吻得激烈而旁若无人。

凤涅呆若木鸡,抬手摸摸额头,感觉自己又要晕过去:“不……我不是来看这些的……”

她感觉晕乎乎地,只好用力闭上眼睛,尽量不去看,不去听,果真耳畔的舞曲跟人群的欢呼越来越小,一直消失无踪。

“嘀,嘀,嘀……”那种有规律的响声传来,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凤涅心中宽慰,就睁开眼睛。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堵玻璃墙之外,而墙内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有一张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她自己的脸。

那躺着的人,是简凤涅,或者说,真真正正的简凤涅的身体。

凤涅扑在玻璃窗上,瞪大眼睛看进去,却见自己的身体静静地躺着,双眸紧闭,好像沉睡的模样。

凤涅欣慰地发现,她的脸没有变化,没有老,也没有变丑。

只是身上有几个奇异的管子,接通的在床的周围一些各种各样古怪的仪器。

这些医学仪器,凤涅多半不认识,只有一个她认得的,好像是心电图。

她仔细看自己的心电图,发现上面的波段,平稳的,如一条直线。

凤涅正看的入神,身体正在眼前,可却又不完全属于她,因为她无法驾驭。

这种感觉还真奇怪。

她饶有兴趣而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自己的肉身,可却不想要靠近,似乎下意识地怕去接触。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可心里头有一种念想,似乎走进那扇门,一切就会变得不同,而在她的心里头,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她去守护。

她想不到什么,可感觉一定有。

对于那种东西的强烈捍卫之心,甚至超过了她可以轻易地回到原先轨迹的。

凤涅悲伤又欢乐地看了看床上无知无觉的自己,转过身无意识地沿着走廊往前。

而就当她拐过走廊的弯的时候,在“简凤涅”的监护病房内,那原本平整如一条直线的心电图,忽然之间极细微地跳了一下。

凤涅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被另一件事吸引。

医院的走廊里,那一群唧唧喳喳地护士围在一起。

有个人正在对同事说:“要命!你们说神奇不神奇,刚才送来一个出了车祸的二世祖,长的还算不错,只可惜送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凉了,医生一进手术室,直接就说不用抢救了,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心电图又跳了起来!”

“哇,这怎么了?人都凉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当时也摸过的,绝对属实。”

“大概命大吧。”

“又或者借尸还魂……对了,你们看没看过‘dropdeaddiva’?”

“你说的美剧‘美女上错身’吧?”

“当然了,一个模特儿也出了车祸,然后还魂到一个胖女人的身上,特好笑,不过也很励志……我们这儿不会也这样吧?”

“孩子,你一定是没营养的美剧跟穿越看太多了……不过说起穿越,你看没看过晋江连载的小说《凤再上》,八月薇妮的作品,诚意推荐哟。”

“没想到你也这么有品位……”

……

凤涅定定地站着,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出了车祸的二世祖究竟是不是马珂。

难道他死了?可又活了?她模模糊糊地正准备去一探究竟,忽然间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小凤儿……”

凤涅停了步子,茫然四顾。

第一百零九章

凤涅听到耳畔的呼唤,心中一阵悸动,缓缓地闭上眼睛,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那声音更清晰了些:“小凤儿,回来……回来朕这里。”

凤涅模模糊糊地想:“你是谁?”只觉得这声音很熟悉,又很好听,忽然盼着他多说几句。

不知隔了多久,那声音道:“我是见清,朱见清,你的夫君。”

她“啊”了声,一阵风从虚空里来,忽悠悠地将她席卷在内。

凤涅觉得身体轻盈地飘了起来,她原本在医院的走廊里,可刹那间,身遭毫无阻隔,一阵耀眼的光芒从头顶射落。

凤涅仰头去看,却望见偌大的一轮满月,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像一只默默地凝视着她的很亮眼睛。

“小凤儿……”那声音呼唤着,让她一阵阵地悸动。

“见清。”凤涅望着那月光,“见清,见清……见清……”身子轻若鸿羽,随风轻扬而上,像要飞到月亮上去。

凤涅闭上眼睛,脑中闪现着熟悉而陌生的一幕幕。

那夜她站在船的甲板上,仰头看得,那样温柔的满月……

她的身体从船上坠落,浸没入海水之中,同样窒息的感觉,如此鲜明的涌现。

她睁开眼醒来,望见一张脸,眉头拧的像倒八字,无比担忧地看着自己……她还没有问你谁,那人就慌里慌张地叫起来:“娘娘醒了醒了,子规……”

然后,个白皙脸容的少年,容貌有些清冷,探身过来相看。

子规,子规。

有个名字默默地从心底里跳出来,随之而来的一阵莫名的悲怆。

——那一阵耀眼的光芒从竹信的前端射出来,那个受了伤的少年挺身而上,刹那间,他整个人似变成了一团焰火。

从竹信旁侧溢出的火焰冲出来,努力攀上半空,射出微弱的五颜六色的信号之光。

她眼睁睁地望着他的身体冲出悬崖之上,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死亡之火焰在眼前绽放。

她浑身巨震,甚至依稀能听到从九里卧龙坡上传来的轰隆隆地巨响。

“不……”一声哀鸣,从灵魂深处震颤,响起,凤涅探手向前:“见清!”

光芒之中立刻有人回应了她。

有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小凤儿。”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令人心安地温热。

凤涅奋力睁开眼睛,对上朱玄澹一双幽深的眸子。

她惊魂未定,整个身体都在细微地抖颤,仿佛身子被剧烈地摇晃或者颠簸过。

他将她抱在怀中,抱得紧紧地,在她脸上额上又亲又蹭,喃喃地:“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凤涅察觉有什么东西跌在她的脸上,有点热,继而又很凉,湿湿地。

她听着朱玄澹竭力平静的声音,那声音底下一股无法消灭的颤意。

她忽然知道落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是什么。

天空那轮雪亮的月忽然黯淡无光,只有一轮似圆非圆的巴掌大的月,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温柔而宁静的,全不似先前那猖狂雪亮的模样。

凤涅有很多问题想问朱玄澹,可又不知怎么问,她觉得很累,甚至连动都不愿意动一下。

有个好消息,朱镇基虽然伤重,但一息尚存。

凤涅眼睁睁地望着范瑜把人给抱了下山去,她看着范瑜那从容的模样,又看看朱玄澹丝毫不惊的神色,她眼睛一眨,心里头叹了口气。

但秦王可以救,子规呢?

凤涅无法再提子规,她累得只是睡,也只好睡,睡着的话似乎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只在清醒的时候,就会想到那恍惚之间所见到的情形,——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魂魄在刹那间回到了现代?

想到那一幕幕场景,如许真实,出了车祸的马珂,纵情声色的林见放,以及在重症病房中那么安静的自己。

“九里卧龙坡的那个人是谁?”在王师回京的路上,凤涅偎在朱玄澹怀中,终于忍不住轻声地问。

朱玄澹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欧阳振翼。”

“无恙吗?”

“无恙。”他轻声道。

凤涅知道自己问的多余,他既然能潜入山庄,安排所有,自然会保证卧龙坡那边也同样万无一失。只是她总想亲耳听到而已。

千里望里头她看到的那个身影,欧阳振翼……那个年青的禁军教头,凤涅隐隐记得他的样子,身形,若做天子的穿戴打扮,借着夜色掩护又隔着太远,的确可以以假乱真。

“我本来可以来得及的,”耳畔忽然响起他的声音。

凤涅道:“嗯?”

朱玄澹道:“本来我可以及时赶到的,……只不过没想到颜贞静会下来,阴差阳错地耽误了会儿。”

“颜贞静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他把竹信给了我。”凤涅疲惫地说。

“朕知道。”朱玄澹的声音很低,“小凤儿……”轻轻地摸着她的发,肩,继而握住她的手。

“那月亮,是怎么回事?”凤涅望着他的大手,这她所留恋的男人,她记得自己曾回到了现代,亲眼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躺在医院的监护病房里,可她居然没有进去,她自己放弃了回到现代的机会吗?

她记得心底有绝不能舍弃的……不能辜负的……

他。她忽然觉得有点心酸:为什么最后还会为了一个人动心,还会为了他身不由己?

可能只因为是他。

但想到记忆里马珂最后那个眼神,虽然说不爱他了,可怎么能不难过?

朱玄澹有些难以启齿。

“不想说就算了。”她轻轻地,闭了眸子,还想睡。

“跟你说的话……或许你会责怪朕,”他叹了口气,“可不说,你心里必然又会有心结。”

她闭着眸子听着,心里头百感交集。

朱玄澹道:“其实朕知道了……秦王已经并非朕的王弟了。”

凤涅身子轻轻抖了抖,隐隐地有点觉得冷,他抱紧了她:“别怕。”

凤涅道:“因此呢?”

朱玄澹道:“朕一直都没有跟你说怎么将你召你来此的……此事朕请护国国师所为,起初试过几次,皆不成功,后来那一次才勉强功成,谁知其中出了点儿意外,”朱玄澹苦苦一笑,“起初朕不知道,只很欢喜得到了你,可渐渐地发觉镇基行为失常性情也有些古怪,又跟你接触频繁……但朕也只是存疑而已。”

“那么,”凤涅道,“在山庄的时候你已经全知道了?”

“镇基到底是朕的胞弟,”朱玄澹叹了口气,“本来想借满月之力再试一次……谁知道,竟又差点儿将你牵连进去。”

“还好,起码你没想到直接要杀了他,”凤涅苦笑,又道:“你想把真正的朱镇基召回来?那成了吗?”

朱玄澹也有些苦笑:“秦王如今还在昏迷不醒……朕……也不知道究竟成还没成,他伤的有些重,先保住性命再说。”

凤涅心中像想到了什么,好似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可一时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

“朕只是尽人事而已……此山名小终南,地势构造很奇特,那悬崖底下激流,兜月之式,每年特定的阴盛日子,会出现一次极大满月……正可借着月力行事……”朱玄澹慢慢地说:“朕从秦王同……子规离宫之时就知道了,当即便追了上来,中途趁交战之时,混入他们之中。”

凤涅叹了声:“这样不很危险?”

“其他的事都已经布置妥当,你也见到了,范瑜是朕的人,”朱玄澹握着她的手,感觉上头的温暖,慢慢地说,“他会护着你的,可朕不想置身事外。”

“你一早就知道颜贞静太子党的人吗?”

朱玄澹面上浮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其实……当初太子哥哥……同颜贞静见面时候,朕亲眼看过,太子哥哥还对我夸过他,说他是个志诚之人,以后太子哥哥出事后,朕再见颜贞静,就觉得他跟先前不同了。”

他微微地露出一丝苦笑:“其实,朕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气息,当一个人对你恨之入骨的时候,就算他掩饰的再好,一些细微的表情、动作……甚至如朕所说的单纯的憎恶气息,只要有心,便会察觉。”

凤涅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隐忍不动?还重用他?”

“那是因为他一个可用之才,也是称职的权臣,二来……朕念着太子哥哥……”年青的帝王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透出怅惘的神情来。

凤涅的手动了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一搭,朱玄澹却又一笑,眼中那种神色一闪即逝,仍旧昔日的清明:“先前朕一直命人暗中监察着,昨晚上卧龙坡一响,敢趁机作乱的,一个也跑不了,经过了这番,他们不会再起波浪了。”

原来她本不用为那竹信争个死去活来的,只可惜终究人算不如天算,倘若不颜贞静把竹信在最后关头给了她自己下山去,就不会遇到朱玄澹,若不这样一耽搁,朱玄澹及时来到,子规跟朱镇基也就不用……

凤涅有些茫然,随口答应了声:“哦。”脑中有些凌乱,无数念头交错在一起。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安静中,凤涅缓缓地又把两人方才所说的又细想了一遍,才问道:“见清,你方才说,想把秦王找回来的,没想到把我牵连在内,怎么个牵连法?”

朱玄澹道:“那悬崖上是承月影之力最狠的地方,故而朕当时要把你带离那处。”

凤涅心里狠狠地动了动,一个古怪而大胆的念头越来越鲜明。

朱玄澹觉得她的身子又似发抖,低头有几分紧张问道:“怎么了?现在没事了……别怕。”

“当时我还以为你中了埋伏……而我……”凤涅喃喃地,“只觉得,好像再世为人。”

朱玄澹抬了她的下巴,细细凝视着她的脸,四目相对,他轻声说道:“以后不管怎样,朕不会再试这种法子了,先前你昏迷不醒,朕后悔不已,……或许镇基自有他的造化,或许这样只是天意……幸好。”

“天意?”凤涅喃喃地,又有些恍惚。

朱镇基看着她的神情,垂头在凤涅的唇上轻轻吻落:“小凤儿,我无法想象若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将脸蹭着她的脸颊,喃喃低语,“嗯,或许是天意,因为上天终究垂怜朕的。”

凤涅闭上眼睛,嗅着他身上那股清苦回甜的淡香,这种香气一直萦绕到她的五脏六腑心底里去,她微微侧脸,亲吻他的脸颊,也轻轻地唤他的名字:“见清……”

第一百一十章

凤涅同朱玄澹两个如隔世相见,说了会儿话,便又有些精神不济,他将她抱入怀里,一路不肯撒手,极至回京,便复又入宫。

朱玄澹不舍得放凤涅回凤仪殿,只抱她到了正阳殿,叫季海去把康嬷嬷找来,叫几个心腹人陪着,在此处歇息,他自己却即刻便去临朝。

昨夜晚擒下的一干人等,或关或杀或流放,极快地处置了。退了朝,先回来看了凤涅无恙,见她还睡着,便又极快地去看了一眼太后,才回来勤政殿。

凤涅睡了许久才起身,一起来,坐着发了会儿懵,便先叫人备水又沐浴了番,整整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水浴,整个人才似缓过些劲儿来。

康嬷嬷不知事情究竟如何,但季海早先一步叮嘱要她留神伺候,小心照料,最好不要提及“不在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