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那些官员酒开始喝的有点多了,有人已经嘻嘻笑道:“其实他们可是正好一对,一个娈童,一个妓女,这不正是乌龟配王八吗?”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人也跟着笑的打跌:“那是,那个梅玖不过就是裘侍郎豢养的娈童,说什么师徒,被窝里的事谁知道呢?”

旁边已经有人拍着桌子笑了:“也不知梁尚书头上的绿帽子戴的舒不舒坦?”这话说的越来越不像话,这边几桌不过是些低品级的官员,云月不由把杯子重重一放:“几位的酒喝的也太多了吧?私自议论些妇人的臆测,可是朝廷命官所能做的事情?”

有两个稍微清醒些的看云月发火,打着哈哈道:“不过是说来耍子,柳修撰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来来,还是坐下喝酒。”有一个喝的满脸都通红的官员看见云月发火,火气更大,拍着桌子就大叫:“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在老夫面前叫板?就算中进士,老夫也早了你二十多年,若不是你们这些女官,老夫早就。”

看他红涨了脸,一脸不满的样子,难道说这是个以为裘侍郎升迁了自己没得到升迁而不满的人,云月瞪回去:“就凭你今日之表现,平日如何就尽知,你有何脸面教训别人。”云月这话就像戳到这人心窝子上一样,他卷起袖子就要上前:“你们这些女子,本该在家相夫教子,为什么要出来顶冠着带,做什么女官。”

见他要打云月,旁边的人急忙死死抱住,云月后退一步,身子已经被人扶住,一个温和的女子声音响起:“灌了几口黄汤,就全失了体面,连小事都如此,大事可想而知。”说话的是裘侍郎,云月急忙行礼,其他的人也低头行礼,裘侍郎扫一眼他们:“吏部考核升降,皆以公平为要,诸位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方才喝醉的官员只是狠狠瞪了裘侍郎一眼,就低头不语,裘侍郎也不理他,其他人忙道:“下官知道。”裘侍郎这才转向云月:“随为师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裘侍郎走到一座亭子里面才道:“云月,女子出仕之难,你今日可都看见,为师还是想问一句,你还执意嫁人后出仕吗?”怎么连她都知道了?一定是陈国公主告诉的,云月行了一礼:“若不能,则云月会弃嫁人。”

裘侍郎微微叹气:“你这孩子,还真是倔强。”云月站的笔直:“嫁人则成王妃,只能在王府里过一辈子,出仕却是自己,能在天地遨游,云月并不想为了嫁人而失去自己。”

裘侍郎并没答话,云月却觉得有点不对,回身望去,陈飒正站在亭外看着自己。

召见

陈飒脸上的表情竟然十分平静,难道说被自己打击次数多了,已经不会难过了?云月心里暗自这样在猜,裘侍郎已经起身,脊背挺的笔直:“郡王,方才的话你全听到了?”陈飒点头,一步步往亭子里走去。

他眼神平静,到了离云月只有一步时候才停下来:“云月,若我不再是郡王,你可愿意收留我?”呃?难道小郡王要放弃爵位?可是要不要养呢?云月唇边露出调皮的笑容:“下官只有五百亩田地,一座宅子,年俸不过两百两,锦衣玉食是供不上了,一日三餐只能吃白米饭,郡王若要吃肉,想必要去做工,不知郡王能过这种日子吗?”

陈飒的眼随着云月的话一点点被点亮,当云月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拉起云月的手:“我可以学着养猪,学着下田,还可以去河里抓鱼。”小郡王,你描述的好像是农家生活,但看你一双细嫩的小手,能做这些吗?

不过这个疑问云月这个时候是不会说出来的,她看着陈飒:“若如此,下官家里正缺一个守门的,就勉为其难,收留你吧。”陈飒似乎放心了,他轻轻一拉,就想把云月抱到怀里,裘侍郎还在旁边呢,而且这里是公主府,不是郡王府,云月怎肯被他抱住。

陈飒的声音很轻,轻的像羽毛在耳边挠说:“裘侍郎已经走了。”云月这才俯到他怀里,陈飒满足的叹了一声:“只要抱一小会就好,云月,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辛苦?云月差点想歪了,不会是忍的很辛苦吧?听说憋久了会阳痿的,那自己的性福呢?

不对,现在阳光明媚,鲜花盛开,不能想那么不纯洁的东西,云月直起身:“郡王,想来你的名节已经被我全毁了。”这话是开玩笑的,陈飒却异常认真的道:“云月,就算真的名声尽毁又如何,只要为你,就值得?”

这话说的云月觉得自己的脸热起来,情话可真好听,陈飒看着云月发亮的眼,已经有些痴了:“云月,陛下前几日就要召见你,预备问你的罪,亏的陈国公主拦住,只是不知道还能拦住多久?”

难怪自己被皇帝不闻不问呢,原来中间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云月笑了:“陛下是明君,就算问罪,不过就是罢官,到时你成庶人,我被罢官,我们俩就真的只有在那个庄里养猪下田。”

陈飒的眼也亮了,他似乎又被吃了定心丸:“云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王爵,什么富贵,我全不在意。”云月轻轻摇头:“你不在意可不成。”

陈飒愣住,云月已经接上那句:“也不知道郡王有没有私蓄,不然那五百亩田可只够养我们两人,若日后添了孩子,那就养不住了。”

云月这话立即让陈飒的眉眼变的弯弯,云月也含笑看着他,原来男人这么好哄,而且哄这个男人还可以让自己也很快乐,这种事情以后要多做,云月暗自决定。

又过了几天逍遥的日子,最坏的结局不就是被皇帝罢官,云月反而不担心了,罢官和成为庶人可不一样,说不定日后还有起复的日子,这就是进士官的好处啊。

秋天好啊,菊花黄,螃蟹肥,各种瓜果也已上市,现代虽然各种物资十分丰富,可也少了那种等待的兴奋,各种水果瓜菜果然还是应季吃菜好吃,特别是在自己有个庄子的情况下,那就更好了。

皇宫的传召终于来了,皇帝将于九月初六召见采风使柳云月,云月那日起的极早,穿好官服拿出镜子仔细看着镜子里的容貌,过了良久才放下镜子抚摸着身上的官服,过了今日,只怕就不能着这身官服了,说什么红颜祸水,男色也害人啊。

云月一边感叹着,一边走到厅里,柳池已经收拾好坐在厅上,看见云月出来,皱了皱眉道:“今日虽说是陛下召见,但总要在早朝后,差不多要到午时,你不必这么早。”

云月微微一笑:“父亲,今日只怕是女儿最后一次以采风使被陛下召见,说不定今日陛下就下诏罢我的官。”柳池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看向云月的眼里满是慈爱:“罢了,素儿,父亲还有几亩田地,一些银子,就算没有你的俸银,也过的下去。”

云月不由上前挽住柳池的胳膊,把头放在他肩上蹭了蹭,柳池先是僵了一下,又伸手出去拍了拍她的头:“都这么大了,还小女儿态。”虽然是怪云月的话,那口气里的疼爱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

这个父亲看来终于可以接受自己时不时的撒娇了,云月直起身子,对柳池笑一笑:“父亲,我们走吧。”

去的路上还是那么安静,快要到的时候柳池终于开口道:“素儿,若陛下真的盛怒之下,父亲陪你去吧。”

云月露齿一笑:“父亲,女儿不是孩子了,况且女儿这么些年,口齿和原先不一样。”说完云月掀开帘子,先跳下车像以前上班时一样把柳池扶下来,柳池下车的时候久久的看着女儿,云月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看着他转身往里面走去,这才挑眉上车,车子拐个弯,往另一边走去。

下车,早有宦官等在那里带着云月往里面走,云月只觉得这皇宫好像每次来的时候都比上次来的时候那么大,好容易七拐八绕的到了一个地方,宦官才停下脚步道:“柳修撰,陛下还在上朝,请柳修撰稍待。”

稍待?只怕要等上一两个时辰,云月坐了下来,宦官送上一壶茶和几碟点心,这皇宫的点心可不是那么好吃的,云月从荷包里掏出银两赏了下去,这才耐心等着。

这屋子并不算小,云月连里面的摆设都数清楚,还研究出来用的是什么木头,无聊到开始数屋顶上的椽子有多少根的时候,还是没有等到皇帝的传召,看来两个时辰还是自己猜错了,这太阳都升的老高,看来已经快午时了,自己好像是卯时不到就出的门,这都快三个时辰了,六小时,皇帝陛下,你难道就这样为难我?

摸摸开始叫的肚子,还是等着吧,这几碟点心只怕还是那些宦官看在陈飒的面子上送来的,饭就不用想了。

屋外传来脚步声,方才的宦官出现在门口:“柳修撰,陛下已经用过午膳,传你过去。”呼,自己猜的果然没错,皇帝陛下要吃完饭才召见自己,不过抱怨可不敢露在脸上,谁让对方是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

出了等着的屋子,沿着路绕来绕去,今天的太阳真不错,云月觉得自己刚才喝的茶已经全部变成汗了,宦官总算停下脚步,示意云月稍待。

这次宦官很快出来,带着云月进去,皇帝还是依旧坐在上方,距离上次见面时候,虽然威严不减,但云月觉得他很迅速的在老下去,难怪京中一直在暗中传说,等到过了五十万寿,皇帝就禅位于太子。

行礼下去,皇帝很久都没叫自己起来,难道又要罚跪?云月心里暗想,但不敢抬头,只感到皇帝的目光一直在看自己,不会今天叫自己来就是罚跪吧?

过了许久皇帝才开口道:“柳卿的采风之事完了?”果然开口就没好话,云月心里暗自这样想,面上依旧恭敬的道:“采风一事十分繁重,就算穷尽臣一生之力,只怕也不能做完。”

皇帝在上面微微点了点头:“原来柳卿也明白这点,那为何卿现时会在这里?”这是在下套子给自己钻呢?云月的头低得更低:“陛下,百善孝为先,臣父已年老,膝下唯有臣一女,虽忠君事重,臣也不敢对父不孝。”

这番话真漂亮,云月在心里为自己轻轻鼓掌,皇帝没想到云月竟会这样说,眉皱的更紧:“柳卿嘴里全无半点实话。”

说都说了,就继续吧,云月抬头:“陛下,臣句句是实,并不敢欺君。”皇帝看着她:“柳卿,难道你此次回京,和安乐郡王毫无关联?”这样说话多好,陛下,方才绕圈子绕的你我都很累。

云月心里暗自想,抬头去看皇帝:“陛下,臣非木石,岂能无感?”

皇帝的眼一直盯着云月在看,云月的脸上十分坦然,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也很坚定,皇帝不由叹了口气:“照你所说,你和安乐郡王也是两情相悦,那为何柳卿不嫁于他,成为郡王妃,而是非要依旧出仕?”

云月看着皇帝,十分坦然的问道:“陛下,恕臣大胆,当日女科榜眼梁氏,和今日陛下后宫中的梁贵妃,可有不同?”梁氏?皇帝没料到云月会问这个,当日她是以才女之名被召入宫的,初进宫的时候还常写几首诗词,自己闲暇时也去坐坐,久了,就觉得所谓才女和后宫别的女子也没有多少不同,再加上她容貌平凡,去的次数自然少了。

云月的眼一直没离开皇帝的脸,缓缓吐出一句:“臣大胆,梁贵妃自然是不被陛下放在心上的,却不知梁贵妃回首当年,可曾有过悔意?”

庶人

皇帝又被问住,半响才道:“她为后宫诸妃之首,金尊玉贵,怎能后悔?”云月轻轻叹气:“陛下问过梁贵妃吗?”皇帝的手在案上击了下:“大胆,你怎能如此大胆?”云月俯下身子:“臣不过是想让陛下明白,纵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却不得施展抱负,这样的日子,臣不愿。”

皇帝看着云月,半天才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世事难两全,柳卿,你必将择其一,从卿所说话里,安乐郡王只怕不是卿所选。”

果然皇帝就是皇帝,一不绕圈子了,就开始下结论,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双眼,是陈飒的,那样的含情,那样的殷切,难道说日后不能再看到那双眼看着自己了吗?云月心里开始做起激烈的斗争,皇帝的声音又响起:“柳卿,朕问话而不答,似乎不是臣子之责。”

管他的,云月心一横抬头去看皇帝:“陛下富有四海,坐拥后宫三千女子,数百朝臣,家里莫不绿环翠绕,为什么不能容许女子为官后嫁人?”

皇帝的眼危险的眯起:“你想说朕不公平?岂不知天生男女有别,做女子的就该辅佐丈夫,而不是顶冠束带,做什么官。”又是这个老问题,云月觉得自己穿越来之后,已经快成宣扬女权的了,她的脊背挺的笔直:“照这样说,当年卫国公主不该摄政,陈国公主不该为陛下守住西南。”

哐啷一声,皇帝推倒了面前桌子上的东西,什么玉镇纸,金笔架全都倒了下来,有碎玉溅到云月身上,多好的玉,就这样摔了,云月心里可惜,面上的神色还是半点不慌,看着已经发怒的皇帝:“陛下当年赖卫国公主重整社稷,又赖陈国公主定住西南,陛下当时怎么不说男女有别?”

反正既然已经惹怒了,就再加把油,说不定被皇帝下令杀了,魂灵还能穿越回去,就是见不到秦敏他们会想念,好吧,再加个陈飒。

皇帝是不明白云月心中所想的,他已经怒瞪双眼:“柳卿是嫌你脖子上的脑袋太结实了?”怎么又是这么经典的台词?云月的眼里并没有一丝慌乱:“因为臣明白陛下是明君,不会胡乱杀人,更能听的进去,不然臣今日就不会说这番话。”

这马屁拍的果然舒适,皇帝眼里的怒火好像有些消失:“明君?方才柳卿不还在说朕是靠了两个姐姐,才坐稳这个位置,怎么这时候又说朕是明君?”

虽然有两块棉花,但跪久了还是有些不舒服,云月悄悄的挪动了下膝盖:“陛下,当日社稷危难之时,陛下年纪尚幼,却能信任卫国公主,全力依托于她,若陛下不是明君,又怎会如此处置?”

皇帝的眼光放的更柔:“你又怎么知道不是我受挟持?”云月笑了:“若真是陛下受挟持,数十年陛下怎会对公主念念不忘,又怎会不停了女科?”

皇帝长叹了一声:“开女科是四姐的念想,我怎会停了呢?”皇帝对卫国公主的感情看来还真是那么复杂,云月顺势接上:“那陛下为何不让女官嫁人,以免卫国公主的遗憾?”

皇帝眼里的光一凛:“柳卿,你想要的太多了,你真以为在你之前没人给朕上过表,恳请允许女官嫁人吗?”皇帝就是皇帝,几句话就又把自己堵住,云月叹气:“陛下既知这事不成,为何又召见臣,难道说陛下嫌日子太空?”

皇帝没等到云月的辩解,而是这几句抱怨,差点被口水呛住,这人还真大胆,他看着云月,有些不确定的问:“柳学士的家教就是如此?”

为什么每个人都怀疑父亲的家教?云月觉得无力:“家父曾为帝师。”弟子不能言师过,陛下,我看你怎么回答这话?

皇帝没有忽视云月唇边若隐若现的笑意,挥了挥手:“罢,朕今日还是只问你,究竟是要出仕还是要嫁人,必选其一。”看来是无法说服皇帝开女官嫁人之例了,云月有些泄气:“陛下,臣已经择过。”

皇帝叹气:“前些日子,安乐郡王给朕上表,请求自贬为庶人,朕原本以为,你和他既然两情相悦,他肯为你自贬,你自然也肯为他不出仕,可是今日瞧来,你并无半点为他思量之意,可惜可叹。”

原来如此,没想到小郡王还真有担当,云月回看着皇帝:“陛下,后宫妃子思慕陛下,自然是无一不为陛下考量,以能得陛下一笑而欢欣,安乐郡王思慕于臣,自然也为臣考量,以能得臣一笑而欢欣,臣若体贴他心,自然欢喜接受,这才是为他考量之意,若强不接受,只说他不该,则臣不欢喜,安乐郡王也不欢喜,两人都不欢喜,又有何益?”

皇帝迟疑了半日才问道:“后宫妃子体贴朕意,总是说要为朕考量才是对朕好,怎么你说的全不这样?”云月浅笑:“因为陛下不明白怎么对旁人好,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为陛下择尽天下美色,陛下以为接受美人就是对皇后娘娘好,却忘了问一问皇后娘娘可曾有过不悦?女子怎肯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如男子不肯和人分享自己的妻子一样?”

皇帝的眉紧紧锁了起来:“那照你说的,要怎么才好?”云月笑了:“陛下如此聪明,又怎会不明白呢?”皇帝颓然了:“朕自然明白,只是朕,”

云月接口:“陛下以为这能成就皇后娘娘贤德不妒的名声,可是陛下,女子若要和众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自己心里自然会苦痛不止,要那些名声做什么?千百年后史书上的赞誉吗?那时人都已死去,徒留一块牌位做甚?”

皇帝的手轻轻敲了敲桌子:“你说的对,只是这话和今日我们所说并没有什么关联,朕再问你,若安乐郡王真的成了庶人,你可愿意?”云月朗声道:“臣不悔。”

不悔?皇帝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柳卿,你会被史官责骂的。”云月笑的更开心:“陛下,臣只活在当下,不愧天地,不背君王,不负我心,足矣。”皇帝点头:“起来吧,朕即日拟诏,安乐郡王贬为庶人,于采风使柳云月一起出京采风,退下吧。”

终于可以退下了,云月觉得自己的双腿都要跪断了,她并没有马上起身,而是重新行礼下去:“臣谢陛下。”皇帝脸上露出一丝无法形容的笑:“谢?柳修撰,你等着言官弹劾你吧。”怎么皇帝陛下有看笑话的意思,你老人家是不是太闲?

不过云月还是退了出去,太阳都偏西了,一天没吃饭,好像肚子开始叽里咕噜乱叫,还是快些回去吃饭是正经,云月跟在宦官后边,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赶快飞回家。

前面突然来了一群人,宦官急忙对领头的人行礼,云月扫了一眼,看领头的穿着的是宫中女官的服饰,一时不知该不该行礼,领头的人已经对宦官道:“还望行个方便,王夫人想见柳修撰。”

这个,宦官回头看看云月,迟疑的道:“落木姑姑,这与礼不合。”落木的眼眯了一下:“怎么,王夫人连召见个六品小官都没有资格了吗?”

宦官头上开始滴汗:“姑姑,柳修撰总是外官,况且,”不等他话说完,那落木已经哼道:“再怎么说,夫人也是陛下的亲娘,难道你不知道吗?”宦官为难的看看云月,又看看落木,云月在一边倒明白了,王夫人,皇帝的亲娘,为什么要召见自己,自己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不过看这位宦官很为难的样子,云月眉一挑,去就去,难道她还能杀了自己不成,对着宦官微一点头,宦官这才对落木陪笑道:“还请姑姑自己去问柳修撰。”

落木转向云月,云月笑道:“虽不知夫人召下官有何事,只是事无不能对人言,还请姑姑前面带路。”落木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没想到柳修撰十分知机。”云月陪个笑容给她,其实还是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都说她年轻时候是美冠六宫的女子,出身将门,只是德行不怎么样,竟然被情夫迷昏了头,下诏废自己的儿子,结果闹出泼天的祸事来,还听说她是个不省心的人,虽然没有封号,在后宫中却还是要生点事出来,上次吴王的事情过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得到教训?

一路上云月苦苦思索,突然想到一个人,陈飒,难道说这位夫人是因为陈飒的事才要见自己吗?算起来,陈飒是她情夫的孙子,如果真是为了陈飒,那是不是该说她很长情?

已经到了宁寿殿外,落木带着云月径自走进后殿,宁寿殿前殿住的是先帝的两位太妃,王夫人住于后殿,但后殿的恢弘一点也不逊色前殿,那处处可见的龙凤图案就预示着,这里住的不是普通人。

落木示意云月稍待,进到一座屏风后,云月打量着里面的摆设,这些摆设都能看出不便宜,而且摆放的很精致,鼎内焚的是龙涎香,果然不是太后了,但生活品质还是太后级别,屏风后传来脚步声,云月急忙低下头。

责打

屏风处落木搀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年妇人出现在那里,着的虽是常服,上面却绣着龙凤,看来这位就是王夫人了,虽然已经皱纹满脸,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眉目,果然很好看,难得的是眼皮并没似大多老人一样蹋下去,眼珠竟然又黑又亮,极有光泽。

云月长揖下去:“在下见过王夫人。”王夫人微一愣,坐到上方的椅子上才淡淡的道:“柳修撰不必多礼,请坐吧。”云月坐到下方的一张小椅子上,殿内只有她们三个人,连杯茶都见不到,王夫人的眼从没离过云月的脸。

这究竟是怎么了?先是罚跪,又是被打量,看来自己和皇宫犯冲。云月心里嘀咕起来,王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柳修撰貌不惊人,倒是老身猜错了。”这什么意思?当自己是那种狐媚子吗?云月抬头去看她:“全京城都知道在下容貌平平,难道夫人没听过?”

王夫人呆了呆,估计是没料到自己会这么的不客气吧?半日王夫人才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却极有主见。”云月欠身道:“夫人今日召在下来,难道就只是赞在下吗?”

王夫人笑了:“你有何值得赞誉,难道该赞你竟让宗室郡王为你放弃爵位,成为庶人吗?柳修撰好手段。”就知道她没有好话,云月也笑道:“不敢,比不上当年夫人所为。”

这是揭人疮疤了,王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抓住椅子扶手的手变的死紧:“柳修撰就这样对待老人吗?”对面前这个妇人,云月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心里就涌起一股反感,虽然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个人再怎么说也是皇帝的母亲,而且年纪这么大了,该对她有些尊重,但云月说服不了自己。

听到她带刺的话的时候,脱口而出的就是反击的话,而不是像往常一样说几句客气的话,云月双眼直视王夫人:“当日夫人为了一己之私,引得生灵涂炭,社稷几近覆灭,夫人此时还能高居殿堂,受天下人的供奉,今日几句不中听的话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你?王夫人站了起来,一手扶住椅子扶手,一手指着云月:“你这大胆狂徒,别以为我治不了你,我总是陛下的亲娘。”云月还是坐在椅上一动不动:“陛下仁孝,自然不忍夫人孤苦,只是当日无数百姓因夫人之事生死离别,以至孤苦终老的人不少,夫人可有半点反省之心?”

啪,云月脸上挨了一掌,盛怒之中的王夫人的手并没放下,她眼里的怒火似乎要把云月烧死:“你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员,捏死你不过跟蚂蚁一样。”云月倔强的看着她:“夫人既然能做,在下又为何不能说,况且若夫人真下令杀了在下,那在下还谢夫人成全,让在下能够青史留名。”

王夫人伸手抓住胸前的衣衫,那上面绣的龙的图案似乎硌到了她的手,她随即又松开,脸上露出的笑容有些狰狞:“你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就叫来人,落木上前扶住她:“娘娘,恐怕,”王夫人只是瞪着云月:“怕什么,大不了一命换一命。”已经有两个宦官应声而入,王夫人指着云月对他们道:“把她给我拖出去,打死为止。”

这,两个宦官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些的道:“娘娘,这恐怕。”对他们王夫人就没有对落木这么客气了,一巴掌打在那宦官脸上:“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还不拖了出去。”

落木伸手替王夫人拍着背,喝那两个宦官道:“先拖出去吧。”王夫人转身对着落木:“什么先拖出去,给我打死再说。”两个宦官这才磨磨蹭蹭的上前去拉起云月,却不敢使力,只是半托着她的胳膊,有一个在她耳边小声的道:“柳修撰,得罪了,奴婢们不敢。”

云月了然的点头,这总是王夫人的地盘,就看有没有人去通报了,宦官们架着云月出来,这时已经是明月初升时候,王夫人被落木扶着出来,吩咐外面守着的那些宫人把板凳架上,两个宦官看王夫人一定要打,急得快没法了,就算王夫人依旧是太后时候,这外官也轮不到她来处置,更何况现在?

见他们磨磨蹭蹭不把云月推到凳上,王夫人怒道:“怎么你们还当有人会禀报陛下吗?”云月看着她:“王夫人,在下是外官。”王夫人唇边浮起冷笑:“外官又如何?”

落木急忙喝那两个宦官:“还不快些动刑?”那两个宦官这才把云月推到凳上,云月面朝下躺在凳子上想,要干脆打死了也好,说不定还能穿越回去,如果打个半死的时候来人,那不就是皮肉受苦?

宦官之一举起板子时候还弯下腰对云月道:“柳修撰且耐着,奴婢打轻些。”果然是高高举起低低落下,当板子落到云月身上的时候云月不由这样想,要照这样打,几百板子也受的住。

困了,云月刚闭上眼睛就听到王夫人的怒吼:“当我不知道吗?打重些。”果然这板就重了一些,云月不由皱了皱眉,谁知王夫人还道:“再重些。”

这声吼的太厉害,云月不由闭了眼睛,想迎接这再重些的一板,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疼了起来,云月不由啊的叫了出来,王夫人这才满意点头:“照这样打。”谁知听到宦官把板子一扔,跪下去道:“娘娘,奴婢不敢再打,还请娘娘息怒。”

什么?王夫人更生气了,站起身一脚把宦官踹在地上,就要拾起板子亲自动手,落木急忙上前劝:“娘娘,你玉体金贵,休和这等人置气。”王夫人回宫二十多年,可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直接说出当年的事,此时红了双眼道:“怕什么,你当初的胆子那里去了?”

说着对着云月就是一板,王夫人虽则年近七旬,历来养尊处优,身子骨不错,力气也不小,云月觉得好像比宦官打的还要重些,感觉到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流出来,难道是自己被打出血了?

此时传来杂沓的脚步,看来是救兵到了,不过不知道是谁?云月直起头一看,却是个不认识的老年妇人,穿着也是极富丽的,身后跟了一群宫人,看来是前殿住着的那两位太妃之一,却不知是秦太妃还是另一位?

那妇人也不行礼,开口就道:“王家妹妹怎么性子这么暴躁,有谁惹你生气,命慎刑司处置就是,这怎么就动起手来,伤了身子可不好。”

说着就命宫女:“还不快把那个犯了事的拖去慎刑司。”宫女答应了一声,上前一看,顿时惊叫道:“娘娘,这不是宫人,而是外面的女官。”女官,这下是连这位太妃都吓一跳,急忙上前看,见到云月背上有血流出,更是着急:“妹妹的性子怎么如此,这外官岂是我们后宫妇人可以动的?”

王夫人施施然道:“秦太妃动不得,我自然动的,当年摄政之时,又不是没有处置过官员,秦太妃快些让开。”秦太妃已经命宫女把云月扶起,这个时候装晕比较好,云月闭上眼睛,软软靠到那宫女身上。

秦太妃本来就老实,而且总是曾在王夫人手下做了十多年的妃子,听她这样一说,顿时没了语言,不过她心里总明白不管怎么说,外官是动不了的,随即就道:“那是往事,此时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年龄,还是我命人把她交予陛下处置。”

说着就要吩咐宫女把云月扶出去,王夫人见云月要被扶出去,心里那受得了,急怒之下,也不管什么东西合用,顺手夺过秦太妃手里的拐杖就往云月头上打去,秦太妃不防她竟要夺自己手里的拐杖,拐杖一离手,人就要倒,那些宫女自然是看着她的,照顾了这边,云月头上早挨了一拐杖。

秦太妃的拐杖是楠木做的,又重又沉,云月被打了一下,觉得头上有血流出,人也感到眩晕,这次看来是真的要晕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穿回去?随即就倒地不起。

此时意识还在朦胧好像还听到有人的怒斥,还有王夫人尖利的声音,跟着还有叫太医,纷乱杂沓的声音在云月耳边响来响去,接着云月觉得自己嘴里有什么苦涩的东西灌进来,不会是毒药吧?她无意识的吞下去,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云月感到身下的垫子很软和,绝不是自己在柳家那张硬床能比,难道说穿回去了,正躺在自己那张分开很久的席梦思上?云月决定睁开眼看看,可是眼皮却很沉重,难道说自己是被王夫人打死了,这时是在阴曹地府,所以感知不到任何东西?

落定

使劲,努力,云月终于把眼睛睁开,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在现代的小屋,也不是柳家那熟悉的摆设,自己躺的这张床从来没见过,床前垂下了厚厚的帷幔,难道自己又穿越到别的时空了?云月脑子里浮起的竟是这个念头,想坐起身下床看看,这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疼痛,好像额头还绑着布条,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看来还是在这个时空没穿越走。

帷幔被人掀起,一张俏丽的脸蛋出现在云月眼前,看到云月睁眼,她露出喜悦之情:“快去禀报殿下,柳修撰已经醒了。”

殿下?难道说是在什么王府?云月想张口说话,却感到嗓子又干又渴,侍女已经把帷幔挂在帐沟上,上前扶起她,手里还端了什么东西:“这是参汤,殿下吩咐熬的,你身上的伤已经上了药了,太医说并无大碍。”

云月此时十分饥渴,喝完一碗参汤才觉得舒服了些,开口问道:“这是什么王府?”侍女喝地下站着的侍女都笑了:“这不是王府,是陈国公主府。”

陈国公主,那天自己朦胧之中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怎么会在她的府邸呢?陈国公主已经走进房里,坐到床边看着她:“你睡了两天两夜了,差点没把我们给急死。”我们?云月迟疑问道:“父亲呢?”

陈国公主一愣,伸手替云月理理被子:“我还当你会问飒儿?”这个?云月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陈国公主摇头:“不过女儿先问父亲也是常理,柳学士和飒儿没事,他们好好的,只是我不许他们来。”

云月顿时瞪了眼看向她,陈国公主摇头:“傻孩子,总也要做给陛下看。”云月顿时明白了,唇边露出笑意。

陈国公主拍拍她的手:“放心,没事的,陛下虽然很生气,也不过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旁人说这样的话云月一定会不相信,可是对方是陈国公主,她说这样的话是一定有把握的,云月安心了,一安心就觉得困倦。

陈国公主已经起身:“你先歇着吧,太医说你的伤并不要紧,并没伤了筋骨,上了药,养个几日就好。”侍女已经上前要扶云月躺下,陈国公主看云月不肯闭眼睡去,含笑加了一句:“不定你醒过来时就有好消息呢,到时你可就要称我一声五姑婆了。”

这话让侍女们又笑了,当着这么多的人,云月不由有些羞涩,伸手把被子盖过头,陈国公主微微一笑就出去了。

果然公主府里的条件比自家好的多,当云月吃下今日的第四顿的时候不由感叹,从自己醒过来到现在,都不需要动嘴,这些伶俐的侍女们就给自己打水梳洗,端来药,怕药苦还放了蜂蜜,虽然身上有些疼痛,可是看着这些美丽的侍女们围着自己转,真是赏心悦目。

秦敏来的时候,云月正就着侍女的手在喝燕窝粥,看见云月这样,秦敏上前坐下,云月嘴里有东西也没打招呼,等喝完一碗才笑道:“什么时候起,秦主事进陈国公主府也不需要通报?” 屋里的侍女退了下去,留她们两个说话,果然公主府的侍女就是机灵。

秦敏并没理会她的打趣,只是坐到她身边,细细的看了看这才叹气白:“你都快吓死我了,听的那日你是满身鲜血的被从宫里抬出来的,当时我就想去你家瞧你,谁知你直接被送进公主府,而且不许人来望你,说要安心休养,我还怕你已经。”

秦敏话里的担心是掩饰不住的,云月伸手出去拍拍她的脸:“好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不过你瞧我现在很好,当日在宫里不过挨了几板子,太医也说没动了筋骨,养几日就好。”

秦敏点头看看云月又道:“你不知道现时京中传成什么样子,说你当日是浑身鲜血从宫里被抬出来的,我听了那些议论,更为着急,那些太医一个个却似没嘴葫芦一样,问不出你的伤势,今日若不是我求了娘,娘又带我来了公主府,不然我还见不到你。”

云月伸手替她理下头发:“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不过懒得下地,再说陈国公主也嘱咐我,说现在不是下地的时候。”秦敏叹气:“想来公主自有主意,经了这事,只怕你嫁了小飒之后依旧能出仕也说不定。”

说完秦敏微微皱眉:“我还真有些羡慕你,虽则皮肉受了点苦,却能遂了心愿。”云月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摸着她的头发:“不一样的,子婉,太子和郡王是不一样的。”秦敏直起身子,似乎腮边有泪:“我知道,不过我已请求外放。”

外放?云月眼睛眨一眨:“那太子他?”秦敏擦掉泪:“他能怎样?我和他就不该开始,没想到我的年少轻狂竟要到了这个时候。”云月再没话可说,改握住她的手:“你高兴就好。”秦敏站起身,眉毛又开始扬起:“我在京城出生长大,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家里的庄子,离京不过百里,听得楚楚姐说过,外郡风光十分可期,我既侥幸中的进士,自然也要游历一番。”

秦敏真是个大气的女子,云月轻轻击掌:“不错,等到日后我采风游历到你所在地方,我们还可以彻夜喝酒作诗。”秦敏脸上的笑容带着憧憬:“是,可惜的是陛下只设一位采风使,否则的话我倒真想和你一起携手共游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