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胆子小了点。

多大点事,值得这么迂回?同朕求一声,给你道圣旨不就完事了。

景元帝哼了一声,凉凉扫了眼身后的小太监,心道随扈管事是该紧紧弦,治一治了。

小谭子背后一凛,缩的更像个鹌鹑。

刘云秀一千一万个不想低头,尤其在焦娇面前,按头认怂不可能,压力之下,还真想到了一条路子,大着胆子瞪了焦娇一眼,紧巴巴哼了一声:“跟,跟我说句软话会死么?都跟别人说同你是手帕交了,你有事,我当然要帮,我就是脾气不好非要让你求一声嘛,你能不明白?”

给自己找台阶到这份上,刘云秀再不要脸,耳根也有些热,她狠狠掐住自己的手指强做镇定:“当然,你要非想自己露脸,大事小情一力承担,我也不是不理解,拖后腿的事,好姐妹怎么会干?”

焦娇微笑:“那我就多谢刘姑娘了。”

至此,交易达成。

“不过么,”刘云秀到底心有不甘,瞪了焦娇一眼:“我得提醒你一句,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皇后这馅饼可不是砸到你头上就是你的了,外头盯着的可多了,我是‘好姐妹’,不坏你的事,别人可不一定,这前头的路啊,不好走呢。”

盈盈站起,刘云秀信心又回来了,嘴角斜斜一勾:“当皇上就是那么好伺候的?前头那一个,还是太后亲点,身世显贵,同皇上从小的青梅竹马,现在怎么样,还不是在冷宫?”

空气顿时冷凝。

刘云秀往前一步,越发盛气凌人姿态高昂:“焦娇啊,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走下去?凭你这小里小气的娇气名字,清汤寡水的长相——还是你那要什么什么都没有的爹?”

焦娇正要说什么,对方突然娇呼一声哎呀,原来是旋身走出时不小心踢到了椅子。

“才从皇商手里淘到的南珠,只一天就蹭花了,真是晦气。”

刘云秀嘴里说着南珠,眼睛看的却是焦娇,每一个神情都勾藏着无尽深意……

焦娇太懂了,这是在笑话她,好不好有点自知之明,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话我能说出,就做的到,只是已经发生的事我无法更改,焦姑娘自求多福吧。”

刘云秀腰背笔挺,趾高气昂威风凛凛,姿态和来时一样的离开了。

焦娇始终微笑,怎样的话拍在脸上都不见神情变化,待人走后,呆坐片刻,方才苦笑一声。

红尘千丈,暗夜漆漆,她的路,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就是这般,伸手看不见五指,连一豆烛火都没有,希望渺茫。

夜色,空寂到压抑。

景元帝看着看着,皱起了眉。

小姑娘大约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实则她的难过就像这浓浓夜色,太重太沉,厚厚一团化都化不开,看的人火大。

可是这么难受,受这样的挤兑和轻视,对未来各种茫然无措,小姑娘也没哭。

还行,这才是朕的皇后。

景元帝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愁的,只要你愿意低个头求一声,要什么没有?朕又不是小气的人。

玄金衣角微动,景元帝后退几步,清咳一声,低声指挥小谭子:“你去宣,说朕要见皇后。”

“是。”

见小谭子转身要走,景元帝皱眉:“等等。”

小谭子战战兢兢听着。

景元帝很是嫌弃的斜了他一眼,看别处,试图一切淡定从容:“你提点她两句。”

小谭子没敢动,等着下面的话。

果然,景元帝啧了一声:“怎么这么笨?皇后小不懂事,你还不懂?御前应对该是怎样态度,什么话要怎么说,怎么委婉表达自己的要求,还用朕教你么?”

小谭子:……

景元帝视线掠过窗槅,心道小皇后看起来傻乎乎,实则很聪明,万事不可太过——

“你随便说两句就行了,不可逾矩。”

小谭子跪地叩头:“是。”

爷爷说的没错,皇上这回怕是栽了……转身进房间传话时,他腰弯的更低,头垂的更规矩。

至于景元帝,当然大步开道,率先回到墨阳殿,摆好姿态,等着小皇后来求了。

……

焦娇再次来到墨阳殿,打眼的是一架屏风,上绣千里江山,金龙翻海,天子端坐屏风之后,看不清脸,只品气势,与这绣品上腾龙一般无二,端的是一派霸道祥瑞。

焦娇按规矩行礼叩拜,口问圣安,殿内安静无声,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是因为屏风阻隔了视线么?

小太监端来笔墨纸砚,焦娇已经熟悉流程,顾自低眉净手,转到案前写祭文。

她身姿端雅,容色柔婉,素指纤纤,一切都很好,只是很久很久,都未发一语。

就是不说话!

景元帝指尖频频轻叩椅靠,不善视线频频斜向小太监——认真办事了没有!

小谭子缩在阴影里,一动都不敢动。

又过了一会儿,焦娇熬得住,景元帝憋不住,拳抵鼻前清咳一声,装模作样压低声音:“夜深烛暗,是否影响写字?”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极尽温柔的提醒了,只要小皇后稍稍撒个娇求一求,言语中带一丝委屈,后头就好办了,谁知小皇后半点圣意都没体察到,腰背更加笔挺,视线更加坚定,纤白手指上的笔都没顿一分——

“祭文大事,臣女必竭尽全力,不敢丝毫懈怠,皇上放心,天亮前定可完成。”

景元帝:!

朕并没有责怪催促之意!

只一句话,他的小皇后就把他打成了坏人。

虽然……他的确很坏,可方才一刻绝对是冤枉的!

好气。景元帝磨着牙,眉眼压低,十分不甘心:“朕观你指甲干燥,唇不润红,怎么,朕的皇后是连柔润脂粉,粗浅清茶都没有了?”

焦娇:!

好气!

“臣女有罪,皇上责的是,臣女下次定理妆添彩,不碍圣目。”

景元帝:……

一般这种情况,对方不是应该马上哭穷委屈求他赏赐更多?为什么到了小皇后这里,倒成了他挑剔嫌弃她容貌了?

虽然小皇后清甜有余妩媚不足,但他真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小皇后笑起来超好看!

景元帝一向随心所欲,坏的直接,从未受过这样的误会,脸阴的能滴出水:“所以——你不想同朕要任何东西?”

焦娇怔住,实在不明白这话题的跳跃性:“多谢皇上关心……臣女什么都不缺?”

景元帝布满杀气的目光狠狠瞪向小太监。

小谭子早头皮发麻,缩在一边悄悄跪下了,还注意角度,不敢叫皇后看到。

真不是他不用心办差,也不是皇后娘娘不灵透,陛下您听听您那话——

您那么凶那么坏,把人给惹着了,关无辜可怜的小太监什么事?

景元帝一口血哽在喉间,气的额角直跳,整个人在发怒暴走边缘,可他记得今晚的目的是什么,用捏碎椅子的力气控制住自己,尽量让脸色不那么狰狞。

他是男人,得大度,小姑娘不懂事,他好歹大方点,别太计较。

“朕记得上次心情不好,吓着你了,”他声音尽量温柔,“你有任何要求,尽可讲来。”

够大气了吧,身段够低了吧!

焦娇端正行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无上尊贵,愿同臣女展露情绪是臣女之荣幸,臣女代焦家上下感恩涕零,万不敢再有奢求。”

嘴里说着感恩的话,神情却一丝感动都无。

景元帝指尖叩着椅靠,眼睛眯起,这一次,声音是真的低沉下来,没一丝情绪波动:“真没有要求的?”

焦娇摇了摇头。

景元帝唇角斜勾,眸底浮出丝丝邪气:“有些事——你不说,朕可是不会管的。”

不但不管,还会推波助澜哟。

焦娇顿时想起自己眼下处境,祖父遇到的危机。皇上一句话比什么都有用。可她是不会求的,上次面圣结果,不就完美诠释了这个问题?

他不需要人靠近,不需要人并肩,胆敢试图迈过边界者,得到的只会是帝王之怒。

他的所有大度,都是引诱的陷阱,一旦中计,看不清自己,损失的不只是当前的脸面。

焦娇姿态完美,近乎虔诚的叩头:“多谢皇上关心,臣女很好,别无所求。”

朕做的还不够么!

景元帝心中恶意一层层涌上,捏碎了茶杯。

作者有话要说:焦娇(微笑):真是对不起呢,我长得不妖娆不艳丽也不千娇百媚,碍了皇上的眼呢!( ‵o′)凸

白优雅(瞪自己):听听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_▼

黑恶犬(委屈屈):朕不是这个意思!≥﹏≤

小谭子(鹌鹑缩头):咱什么都不知道,咱也不敢问。(⊙v⊙)

第11章 你喜欢朕?

焦娇知道,皇上又在找她麻烦。

面前大坑不能跳,也不能心存期望,只好装作看不见……欺负就欺负吧,也就他能这么欺负她,就当被外面的小野狗缠上,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反正他总是不高兴。

不过今夜……好像特别不高兴?是谁惹到他了么?

景元帝的确很不高兴,就是被面前小姑娘惹的!

他看起来就那么讨厌,那么苛刻,一丝信赖都不值得交付?

虽然小姑娘依口谕前来,乖乖的听话,认真的奏对,但她不喜欢他,嫌弃他,厌恶他,不想和他靠近。

白天遇到那个人就各种温柔,笑出甜甜小酒窝,眼神又暖又软,晚上看到他就各种提防,把自己武装成行走的模范,争取御前哪哪都不出错,别说笑了,连个好眼神都欠奉。

服个软就那么难?

他只要一句好听的话,一句就能下坡,她却一个字都不肯给。

觉得朕坏是吧?好,朕成全你,就坏给你看!

“啪——”

景元帝突然踹翻了三足小几,捏碎的茶杯也放肆的扔到地上,唇角勾起弧度透着难以言说的邪气:“朕听闻,皇后同一个男人走的很近。”

焦娇心中一凛。

虽然她身正不怕影歪……但这位语气显然算不上什么好话。

“喜欢白衣裳?”

电光火石间,焦娇想到了太多,反应只慢一拍,景元帝阴森不耐烦的声音已经又来了:“嗯?”

他在查她!

他知道她每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他怀疑的是予璋!

焦娇立刻摇头,声音干脆果断:“不喜欢!”

“那喜欢朕?”

大殿陡然安静。

景元帝冷笑声近在耳畔,犀利视线剑芒一般刺在背上,焦娇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定了定狂跳的心脏,眼眸垂下:“臣女会喜欢。”

她的眼神是坚定的,语气是决然的,她是真的会努力,发现这个天子夫君的优点并喜欢上他,怕只有一点点。

如果未来不能更改,她希望这条路好走一点,喜欢他,总比处处厌恶时时想要逃离来的好过。

这句的确是焦娇的真心话,可她不说则已,一说景元帝更气。

朕信你个鬼!

他这次连龙案都踹翻了,殿内发出巨响。

焦娇吓了一跳,赶紧跪好。

景元帝看着连跪姿都板正精确的小皇后,声音似从齿缝中挤出:“朕竟不知,皇后如此会哄人。”

焦娇很想说她没有她不是,可眼下气氛,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想来说什么对方都不会信。

“皇后可知,喜欢二字看似肤浅,实则极难说出口,越是放在心尖上,越是不会轻意说出。”

景元帝话音平直,看似全无情绪,实则每个字都在咆哮:你当朕蠢的吗!

焦娇很无奈,眼下很想说那句著名的直男理论: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可这样的话必是另一番怒气的导火线,万万不可以。她没有类似的感情经历,着实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对,干脆闭口不言。

景元帝气疯,在控制不住自己之前,他厉声大喝:“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碍朕的眼么,退下!”

焦娇乖顺的滚了。

景元帝视线斜向小太监,小谭子动作比焦娇还麻利,两条腿捯的飞快,速度滚出殿外领板子。

“哗啦——”

景元帝踹倒了屏风。

他其实都明白,走到御前伺候的人都懂眼色,小谭子不可能没领会他的的意思,没提点到,小皇后那么聪明,也不可能听不懂,她不开口,就是故意的,故意跟他做对!

留下人看着不爽,放走了更不高兴,心气不顺,景元帝怎么都不痛快,不知怎么想的,鬼始神差转出宫殿,跟上了焦娇。

夜色幽沉,虫鸣喁喁,脚下的路漫长蜿蜒,似乎永远都到不了头。

焦娇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一路素手提着裙边,嘴唇微抿,走的小心又专注,哪怕这条路看起来黑暗可怕,危机四伏,她也从未停留哪怕片刻。

她没有笑,没有放松,远离那间窒息的墨阳殿,也没让她快乐半分。

就像……认了命。

回到院子,甘露迎上来,脸色有点不对,待焦娇肃声问了,她才禀报,老爷子今日急病腹泻,大伤元气,差点就……就过去了。

焦娇无法保持理智,紧紧握住了甘露的手:“怎么回事!”

“小姐放心,都过去了,老爷子现已睡下,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将养些时日便好,”甘露赶紧安慰主子,“婢子亲眼瞧着老爷子服药睡下,睡得很安稳,眼下不宜打搅,老爷说让小姐明早再过去看……”

来龙去脉听完,焦娇紧紧咬着下唇,眼圈微红。

还是因为她。

因为这个皇后之位,因为这特殊的时间,外头的人不敢有大动作,便对长辈下手……祖父年纪大了,肠胃不好,哪经的起蹉磨?几顿不好的餐食,小小折磨也能要了命。

眼前一黑,焦娇颤抖着手指往旁边桌子扶去,稳住身形,也撞到了手。

她皮肤天生白皙细嫩,经不得撞,一碰就是个印子,何况这狠狠一撞?

甘露看到红痕心疼的不行:“小姐稍待,婢子去拿药。”

“不用了。”

“婢子马上回来。”

“我说不用了!”

突如其来的大声让小丫鬟立刻回头,看到小姐样子更心疼了:“小姐……”

焦娇握住自己颤抖的手指,眼眸微垂,声音低下来:“没事,我不疼,你下去,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