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尽数被制,危险过去,接下来必然是算账时间,她知道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说点什么……

刘云秀眼珠快速的转了一下,先发制人转换话题,指着小谭子怒问:“你一个太监,为什么会躺在皇上的龙床上!”

小谭子立刻‘扑通’一声朝景元帝跪下了。

就跪着,也不说话,八字眉皱在一起,看起来无比丧气无尽委屈。

景元帝修长指尖轻搭椅靠:“讲。”

小谭子磕了个头,才转向刘云秀:“奴才有话想问刘姑娘。”

刘云秀心说我有什么好怕的,我是有错,你错处更大,都推到你身上我就能逃出生天!

她做出大家闺秀的姿态,警惕又矜持:“你问!”

小谭子:“贵府宅内,主人休息的床榻从不打扫么?”

刘云秀皱眉:“自是要打扫的。”

小谭子又问:“是刘姑娘你亲自打扫么?”

刘云秀眉头皱的更紧:“我家又不是穷的请不起下人!”

“哦,是下人打扫,”小谭子眉眼平直,很是严肃,“所以下人打扫床榻,是脚踩着主人床榻打扫的么?”

刘云秀:“他们敢!”

小谭子摊手:“所以喽,小人替皇上打扫龙床,特意更衣保证自身整洁,不敢脚踩其上,用手撑着一点点打扫,不敢有半点不规矩,有什么错?”

刘云秀:……

完了,她被这死太监绕进去了!

但她肯定不会服输,指着小谭子的鼻子:“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你大晚上的打扫龙床?”

小谭子眉眼一搭十分淡定:“ 这有什么稀奇,皇上晚上才睡觉,白天又不睡。”

刘云秀:!!

小谭子手指一翘,阴阳怪气:“倒是姑娘你,大半夜穿成这个样子,调开殿前护卫来到这里,又是燃香又是煮酒又是脱衣,还专门冲着龙床——甚至引来刺客助兴,品味很独特啊。”

“我没有!你少随口攀扯,说话要讲证据的!”

扯上刺客,刘云秀不敢再继续,不用感受她也知道气氛不对,立刻冲景元帝跪下,眼眶含泪声音凄楚:“皇上您信我!我没有,跟我没关系,我仰慕您数年,这种事我万万不会做的!”

小谭子哼了一声:“现在怎么不知自称臣妾了?”

刘云秀声音哽住。

这死太监怎么还不死!

满殿金甲卫眼观鼻鼻关心无人言语,刘总兵和杜国公面沉如水,神情肃穆,尤其刘总兵,双拳紧握眉锋扬起,隐隐似有磨牙之声。

气氛绷得似弓弦,一触即发。

景元帝这才指尖敲了敲椅靠:“不得无礼,退下。”

小谭子功成身退,板板正正的行了个礼,退下去了。

焦娇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大概……是故意的吧?

她才不信打扫龙床必须在晚上,小谭子这个时间点在这里,肯定是故意安排的,他在帮皇上,这时候敢说这样的话,定也知道皇上默许。

这主仆俩,唱的是一出双簧。

刘云秀媚上邀宠,心思虔诚,比谁都不希望出意外,刺客的事一定不知道,她要知道计划不可能是今天这样子。她不知道,别人却未必。

焦娇视线滑过整个大殿。

景元帝知道,可能这两件事都知道,干脆顺手推舟利用一把,大约是想钓大鱼。不管刺客与刘总兵有没有关系,他都没想看刘总兵的面子,对刘云秀网开一面,他对她的清白性命,一点都不在乎。

刘总兵……来的这么快,可能是心系皇上,可能知道刺客之事也可能不知道,但总之,肯定不知道女儿刘云秀今天在这里,要干什么。如果早知道,不可能不想办法避免。

杜国公……看不出来什么路数,与这个局太若即若离,但他的关注度一点也不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至于自己,焦娇垂眸看了下自己的手指,完全就是不小心跳进来,懵懂无知一无所知的局外人,远离真相核心,只因时间太巧太合适,顺便被皇上抓住逗了一会儿。

谁说谁不对都是要证据的,可眼下好像没有更多的东西,接下来怎么发展,就有些微妙了。

焦娇想着想着,视线微移,不期然看到了皇上的袖子。

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右手时不时轻敲椅靠,左手却一动不动,十分安静的垂在身侧。好像……有哪里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乖巧安静的性格。

焦娇眉心蹙起,认真看着他的手。

慢慢的,看出来了。

他穿的是黑色玄衣,领口衣角绣有金色龙纹,看起来尊贵干净,实则什么污渍染上去都不显眼。焦娇注意到他左手袖口往里的位置有点湿,痕迹是从里到外洇出来的,面积不大,看不清什么颜色,只比别处更暗更深几分。

他受伤了?流血了?

满殿血泊尸体,血腥味太浓太重,焦娇根本辨认不出来中间是否有他的一份。

可他这个样子,必然是受伤了!

之前抱着她各种浪各种飞的时候,她吓得要死也记得清清楚楚,他身上哪哪都对没有任何伤处,现在突然有了……难道是刚刚抱着滚的那一下?

避开了致命箭雨,被地上什么东西划伤了?

焦娇看向地面,找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罪魁祸首——是酒盏的碎片。

上面有血。

焦娇看向景元帝的眼神透着抱歉。

他本不必受这样的伤。

是为了保护她。

“今夜刘云秀突然请见,要给朕道歉,为以往的无礼,”景元帝唇角斜勾,音调暗哑懒散,透着别人读不懂的嘲讽,“朕想着刘总兵多年辛苦,不好驳了这个面子,谁知她身上——带着牵缘香。”

‘牵缘香’三字一出,那天气氛骤然紧绷。

景元帝的话却还没说完,声音压的极低:“刘总兵想送女入宫,怎么不同朕直接说?”

刘总兵面色大变,立刻跪倒:“皇上明鉴,臣万万——”

刘云秀突然大喊一声:“爹!”

刘总兵手指攥的惨白,牙齿咬的咯咯响,最后闭了闭眼,没再说话,一个头用力磕在地上。

这场面太明白,他想说的话是万万没有。

可女儿求了,求他护她,他只有一力扛下,不再出声。

焦娇看向刘云秀。

刘云秀现在面色苍白,缩成一团跪在角落,瑟瑟发抖,大约是终于明白自己错了,结果已无可更改,求她爹给她条活路。

焦娇有点好奇,这牵缘香是个什么东西?好像很高端的样子。

“父女情深,可真是让朕感动。”

景元帝嗤笑一声:“朕还以为,刘总兵对朕忠心耿耿。朕之往年经历如何,为何对女子百般挑剔,刘总兵不是不知道,知道还故意来这一手——想来对朕不满良久了?”

刘总兵额头抵着冰凉地砖:“臣不敢!”

景元帝突然拍了桌子:“朕看你不是不敢,你是很敢!这满殿刺客是怎么回事!”

刘总兵看了眼刘云秀:“臣有罪,救驾来迟,稍后必仔细查验揪出真凶!然一切与臣女无关,还请皇上明察!”

刘云秀已经泣不成声,哭成了泪人。

景元帝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当场冷笑一声,看向刘云秀:“那你来解释解释,这些刺客为何别的时候不来,偏今夜挟凶刃,在你勾引朕的时候?”

刘云秀趴在地上,声音抖的不成样子:“皇上恕罪,臣女……臣女真的不知道啊……”

景元帝突然踹翻桌子,站了起来,冷冷怒气冲向刘总兵。

“你女儿今天晚上要勾引朕,她不知道有刺客,你也不知道,可偏偏刺客知道还能沾你女儿的光趁机而入!你无辜,你委屈,你什么都不知道,可如此被人玩弄于鼓掌,你这总兵当的是不是有点失职!”

刘总兵额头布满冷汗:“臣失察,请皇上降罪!”

景元帝却没有看他,锋利视线转向杜国公:“国公怎么看?”

杜国公冷静拱手,面色肃穆:“刺客之行卑鄙恶劣,必须严惩,幸而得天护佑,龙体未伤,臣以为,相比起追究责任,眼下更重要的是御前布防,金甲卫疏漏务必要先堵上,一切以皇上龙体安危为重。”

这圈子绕的,说了跟没说一样,顺便还刺了下金甲卫能力不足。

景元帝眼神微冷:“国公此话不错,金甲卫重重护防,朕这内宫仍然有人来去无痕如入无人之境,这些刺客想来很有些渠道本事,国公觉得呢?”

杜国公思量片刻,道:“如此,除却金甲卫布防,天子周身也应注意,平日不熟悉没多少来往的闲杂之人,不可随意靠近,近日往来此殿次数多者,皆有疑。”

焦娇突然想骂脏话。

什么叫平日不熟悉没多少来往的闲杂之人不可随意靠近,什么叫近日往来此殿次数多者皆有疑!

是在说她吗?是在影射她这个准皇后吗!

虽然杜国公说话时一身正气表情严肃,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也十分肯定,这话绝对有甩锅嫌疑!

老头看着年纪不大,长相还算不错,没想到心这么脏,转移话题的能力一流!

焦娇很想立刻哭诉委屈,说自己没有这老头儿在嫁祸,可人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她自己往皇上面前一跪——岂不是不打自招,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才不会让他得意!

焦娇站的笔直,干脆假装自己没听出来,气死这老头!

杜国公捋胡子的动作顿了一瞬。

景元帝不着痕迹的看向焦娇,在别人面前也有小脾气呢,不错。

大殿谁都没说话,刘云秀突然反应过来,对啊,不能她一个人倒霉,必须得拽着一个啊!

“皇上——臣女确然是冤枉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可今日在场并非臣女一人!”刘云秀转向焦娇,“比如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黑衣刺客许就是她居心叵测引过来的!”

焦娇差点当场翻白眼,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心里没数吗?

可这话不好说,因为对方一定不会认,她眉眼冷厉的瞪着刘云秀,不言不语,只把刘云秀看的心虚。

景元帝发话了:“朕召朕的皇后前来,你有意见?”

一句话把刘云秀噎的没声了。

皇上有召,谁敢说不是谁敢有意见!

景元帝看向刘总兵和杜国公:“还是两位爱卿有意见?”

刘总兵垂头,杜国公阖目,一时间大殿无比安静。

焦娇却没有办法不感动,看向景元帝的目光满满都是暖色。

景元帝冲她摇了摇手指,示意她乖乖的,别动。

焦娇只得按下心中感怀,静观后事。

“互相攀扯毫无意义,今日之祸由来,不管你们清不清楚,朕心里很明白。”

景元帝这句话音量不大,却比之前任何话都让人心惊。刘总兵头垂得更低,杜国公也垂眸拱手,后背看起来很有些僵硬。

“这些刺客你们不认识,不知道,朕却很眼熟,”景元帝冷笑,“就在不久前,朕去往巡边,路过青瓦堡时也曾遇刺,穿着打扮武功路数和这些人一模一样。”

杜国公大惊失色,立刻跪地:“皇上竟然遇刺了?臣等竟丝毫无知,实在该死!”

刘总兵头重重磕在地上:“臣有罪!”

“不必吓成这个样子,是朕不让往外说,朕不是好好的没事?”景元帝唇角斜斜勾起,笑纹略诡异,“朕得上天护佑,毫发未损,死的都是刺客,只是当时刺客嘴里的话让朕有些惊讶,他们说为皇后报仇,废后杜氏——”

听到这个名字,杜国公‘扑通’一声,头重重磕在地上。

第31章 他觉得有点要命

废后杜氏……

这四个字出来,别人什么感受焦娇不知道,反正她是愣住了,心内重重一跳。

关于这个废后,她知道的并不多,只知此人和皇上青梅竹马,传说感情颇深,身兼万千宠爱,朝堂局势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都有此人很大功劳。

可她被废了,废的无声无息,很突然,外界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一国皇后何等重要,突然被废还没有任何交待,照理来说是不行的,可杜家没说话,杜国公很沉默的就接受了,连折子都没上。

亲爹兼朝廷一等重臣都没意见,别人哪有说话的份?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焦娇知道自己不应该好奇,毕竟知道的多不是什么好事,可随扈避暑以来,耳边似乎随时都充斥着这个名字,总有人时不时提起杜后,似乎很期待她的反应。

可这一刻……焦娇感觉不大对。

或许不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经历。

或许这座行宫里,处处都有这样的小话流传,时时都有人窃窃私语,目标不是她,而是别的人。

比如——景元帝。

“此次避暑之行,朕还未到行宫,青瓦堡就出了一桩人命案,死者女,年龄未知,相貌肖似杜后,之后真相查清,乃是意外事故,凶手并没有想杀这个女子,与之相反,他想保护这个女子,因她有用。”

景元帝声音冷肃微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冰寒又让人心颤:“朕出行巡边,同样是青瓦堡,同样是命案发生的地方,朕遇刺,一行黑衣人口号还是为皇后报仇——你们觉得,朕应该怎么想?”

停顿片刻,景元帝嗤笑一声,继续:“女人是用来对付朕的,只是运气不好,朕还好端端的没往那边走呢,她就先死了。死了怎么办?计划好的事不能不继续,于是朕经过,他们动手。”

“今日刺客与其同源,朕断不会认错,金甲卫已按下不少活口,接下来怎么解决呢——杜国公?你意如何?”

杜国公汗都下来了。

天子的每一字每一句,没有一刻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却觉得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废后姓杜,是他的女儿啊!

他立刻叩头表忠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臣不知事实,不敢妄加猜测,只眼下境况,臣以为当刑讯问话,务必让刺客招出实情!臣可一力监督!皇上和臣等,都不该受此等委屈冤枉!”

一番表态可谓大义凛然,理直气壮,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景元帝陈角弧度有些玩味:“可朕觉得——还是都杀了的好。”

杜国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景元帝:“心怀鬼胎,暗夜行刺,此等恶行必须加以震慑,朕不但要杀了他们,还要悬尸十日,让所有人都知道不忠君是何下场!至于旁的歪门邪道,未知凶险,朕是不怕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就是——”

“难道国公害怕,有意阻拦?”

随着皇上的话,杜国公面色立变,头重重往地上一磕,气沉丹田掷地有声:“臣忠君护主,天地可鉴!臣无异议,一切听凭皇上吩咐!”

景元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全部拖出去,杀了。”

“是!”

金甲卫齐齐应是,声震天地,铿锵铁甲的摩擦声中,黑衣刺客被带出殿外,就地革杀,鲜血流了一地,再次染红了墨阳殿前的台阶。

寂静气氛中,景元帝又说话了,他视线滑过刘总兵:“刘总兵沙场征战多年,偶尔有失职守算不得什么大错,但教女无方,欺到朕前,当罚——国公可有话说?”

杜国公直接用一个虔诚磕头回应了景元帝:“皇上英明!身在高位却尸位素餐,身不明理,比之无甚要务的愚民更为可怕,臣以为应当重罚!”

景元帝满意了,回看刘总兵:“刘器,将兵权虎符交出来吧。”

刘器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难以置信的看向景元帝,又看向杜国公。

怎奈景元帝意志坚决,杜国公……杜国公和景元帝一样意志坚决,一句维护的话都没有说。

刘器牙齿颤抖,刘云秀也知道坏了,事情发展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父亲不能倒,没了父亲,刘家还凭什么站在圈子里?

她连滚带爬挪过来,眼泪流下,哀求之意十分真心:“臣女失仪,请皇上重重责罚!但今日所有都是臣女一人所为,和父亲无关啊皇上!臣女真不知道会有刺客,父亲……父亲他也不知道啊!他只是心疼臣女,求皇上看在这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份上,饶了我父吧!”

刘器自己也重重磕头:“今日一切臣的确不知,小女——小女之事亦与臣无关,臣失察乃是大错,日后必用心当差将功补过,请皇上再给臣一次机会!”

焦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