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利益面前,父女可以情深意切互相帮忙掩护,也可以翻脸不认随便就放弃对方。

你们还真是伟大。

景元帝视线越过跪在地上的父女,直直看向杜国公:“饶你们一次也不是不行——”

杜国公立刻叩头,话语铿锵有力:“皇上不可!治国以仁,治法以严,有功当赏,有错当罚,还请皇上以身作则,勿要因一时善念埋下祸根!”

景元帝摊手,对着刘器:“你看,朕也是不得已——来人,卸下刘器身上铠甲,搜出他身上兵符!”

大势已去,刘器没办法,只得从命。

焦娇看的叹为观止,感悟无限。

她总觉得……刚刚短短一段时间内,她像是亲历了一场无声厮杀,或是激烈谈判。

事涉远在京城的废后,要说杜国公这个当爹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参与,非常无辜,她根本不信。他一定或多或少参与了此事,再往阴暗里想,没准一切就是他自己亲手策划的,目的或是伤皇上,或是救女,又或是伤皇上加救女,总之,只有她没想到的,杜国公不可能一点心思都没有,不然今日不会出现的这么及时。

因为掺了一脚,他应该很害怕皇上审这一堆刺客,万一说出点东西怎么办?说的那么大声不代表无辜,先把眼下这关过了,再亲自‘监督’,至于审问中是否有会出现□□,都是可以后续操作的。

可皇上没有审这些刺客,他把所有人杀了。还是在问过杜国公意思后。

这是什么行为?

是自断后路?是愚蠢?是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不,皇上也是故意的。

他在卖人情。

这个举动就好像在说,朕信你杜国公,你一定跟这件事没关系,朕‘吞不下这口气’,必须要杀了这些人,你觉得怎么样?

皇上如此‘信任’,杜国公当然要回报,拿出的代价自然不能比皇上更低,所以他壮士断腕,交出了刘器。

所以最初进殿之时,杜国公与刘器呈彼此拱卫之姿,他们是一个利益结合体,互相支撑,可皇上杀了刺客,杜国公就把刘器交了出来,不保护,不理会,随便皇上怎么处置。

这一场看似平和,毫无刺激,实则他们已然完成一场利益交换。

焦娇若有所思,这对君臣之间……是否其实很明透?

皇上知道杜国公有不臣之心,私底下有小动作,因尚能控制住,就留他一条性命,耐着性子陪他玩,并且利用此过程完成自己的一些计划;杜国公知道皇上怀疑他,他也确实不无辜,但皇上没有证据,他又权大势重,皇上再怀疑也拿他没办法,便谨慎布局,缓缓博弈,等待蓄力完成的那一天。

肖似废后杜氏的女子,接连两场刺杀,事实真相到底如何根本不重要,没准皇上和杜国公互相下了饵,互相坑了对方又促成对方……

想到这里,焦娇倒吸一口凉气。

你明我暗的游戏不好玩,心知肚明的游戏也不一定好玩。

前者可能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后者一个不注意死的更快。因为是彼此所有力量和心机城府的博弈,双方在局势变化里找着机会,争取一击击中,前一刻这是你的优势,后一刻因我做了什么这件事便可成为对付你的杀招,漏看一个,结果马上不同。

权力中心处处都是漩涡,聪明人不好过,蠢人更是过不得。

焦娇有些为自己担心……

很快,今夜之事有了结果,刘器撤职罢官,交出兵符,刘云秀御前失仪,暂行关押,刺客之事当然后续也要详查——虽然人都死了显然查不出什么。

大殿众人流水一样退去,宫女内侍们迅速进来悄无声息的打扫现场,景元帝起身去了偏殿。

偏殿是出去的必经之路,焦娇跟着景元帝的脚步慢慢走着,越发感觉到沉夜寂静,寒凉刺骨。

都说站在高处风光无限,实则高处根本没有什么风光,无波无澜里,最危险的交易已经达成,所有准备都在暗地……一旦有事发生,已经不是开始,也不是机会,它是结局。

不是每一次都会这么幸运,再不小心卷进去,影响到的可能是自己小命。

焦娇深呼一口气,对皇宫诡谲有了新的认识。

“皇后对朕的表现可还满意?”

耳畔出现熟悉的声音,低沉慵懒透着调侃,怎么听怎么不正经。

这个男人总有一秒破坏气氛的本事。

焦娇板肃小脸:“臣女不敢。”

“啧,哪有什么敢不敢的,不过愿意不愿意。”景元帝哼了一声,“刚刚还抱着我不撒手,又是瞪又是凶,这会倒不敢了——不是朕说,皇后这用完就扔的习惯,是不是有点不大好?”

焦娇:……

那都是被你逼的!你一个皇上要不要脸的!

景元帝坐在大殿的龙椅上,他惯坐的地方,惯用的姿态,连入座的角度都一样:“乖乖的安心待嫁,嫁给朕不亏。”

他声音慵懒又放松,好像一切尽在掌握,没什么意外也不会出任何意外,她的所有担心都是自寻烦恼,只要眼睛看着他,相信他就好。

一句话,神奇的抚慰了焦娇心中的焦躁,也成功逗的她脸红了。

“夜已深,皇上请安寝,臣女告退。”

景元帝这次非常好说话:“嗯,去吧。”

焦娇狐疑转身的同时,注意到他姿势有点别扭,尤其左手……

她怎么忘记了!他受伤了!

刚刚一通对峙,他什么都处理了,连寝宫都安排了人打扫,偏偏不记得自己受了伤,也没有叫医官!

焦娇很想说该!疼死你算了,叫你霸道欺负人!

可视线还没转开,脚尖还没转回来,她注意到已经有血流了出来。

血色洇在黑色衣袍上不明显,可流到他手腕就刺眼多了,殷红又吓人。

量还挺多。

焦娇欲言又止,心有些乱。

景元帝见她看到了,索性不再躲,拉起袖角胡乱擦了一下,见血迹不在立刻满意,全然不当回事。

擦完还嘲笑她:“朕的皇后,份量可是有点重啊。”

焦娇气哭!

这个狗脾气到底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请闭嘴好吗,没人当你是哑巴!

焦娇声音有点硬:“你需要包扎。”

景元帝啧了一声,看起来很不耐烦:“朕身边有的是人,用得着你操心?”

焦娇眼圈有点红。

景元帝:……

“行吧,朕立刻令人过来给朕包扎,你去吧。”

焦娇仍然没有动。

因为他根本就是在敷衍她!嘴里说着要叫人的话,实则一点表示都没有,还脚尖微动,看着不远处墙上的剑,看样子……是想等她走了,出去玩会儿这个!

这是嫌她碍事了是不是?

你不喜欢,非要催着我走,我还不走了,焦娇倔强的站在原地。

景元帝:“你怎么还不走?”

焦娇抬眸,露出大方微笑:“大家都忙着,看起来没什么人,臣女给皇上包扎吧,包扎完臣女就走。”

景元帝僵住了。他皱眉:“用不着你——”

焦娇脸上笑容逐渐消失,眼圈也一点点红了。

“……会疼的。”

她不是什么娇娇小姐,受过伤,知道那有多疼。说不疼,不在乎,是因为……没有人疼,没有人在乎,自己也就不用当回事了。

景元帝头疼:“哭什么?又不是你伤了。”

焦娇瞪大眼睛看着景元帝:“你看错了,我才没哭!”

“好好你没哭,”景元帝没办法,只得允她上前,“过来给朕包扎。”

小谭子最懂眼色,别的时候不机灵这个时候也得机灵,反应奇快,不知从哪个地方拿来了个小药箱,送到焦娇手上一看,伤药绷带一应俱全,连剪绷带的小剪刀都有。

“有劳小公公。”

“不敢不敢,姑娘有任何吩咐,使唤小人便是。”

小谭子又端来清水,笑得像朵花。

景元帝好难忍住不踹他一脚。

焦娇拉起景元帝袖子,给他清洗伤口。

伤口在手臂侧里,手腕上方,不太深,却有点长,足足有三寸,因是酒杯碎片滑过,还在地上滚了几圈,伤口有点脏,视觉效果一点都不好。

焦娇低着头,给他清理伤口,再一点点抹药,还指挥他随着她的命令动作。

“你手再伸过来一点。”

“抬高些,太重我抱不动。”

小姑娘肤色瓷白,睫毛长长,从景元帝的角度看下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她很乖,动作轻的像只小蝴蝶,好像怕他疼,清洗上药绑绷带,每一个动作都极尽温柔,相当有条理的一样一样,慢慢的慢慢的来。

“啧,麻烦……”

一句话还没说完,小姑娘怕他疼似的,低头在他手臂吹了吹。

景元帝:……

他觉得有点要命。

不能再看了!

小姑娘这是自己娇还不够,还要把他也往娇气里带?

可惜他不疼,只是痒的难受,心痒,胳膊也痒,他宁愿她咬他一口,也别这么吹。

伤口包扎完,整理好,焦娇将小药箱里东西放回,合上,嘴里不忘叮嘱景元帝:“这两天动作尽量小心,不要碰到伤处,打拳练武……还是放一放,休息两天的好。沐浴要记得避开水,药粉和绷带不要忘了换,最迟明天这个时候……”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没有得到男人回应,抬起头来,发现对方正在看着她。

目光专注又安静,好似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虽然他仍然倔强的戴着面具,不肯让她看他的脸,她还是觉得自己感觉没有错,皇上……对她是不是太过容忍了?

焦娇突然脸红,放下小药箱后福身行礼:“臣女告退。”

她以为以他的性子,怎么也会最后逗两句,但是并没有,他只是点点头,简简单单的就放过了她,并且附上要求——

“你今天也辛苦了,明天就别过来了,嗯,后天也不必来。”

天子的体恤有多难得,焦娇最清楚,可一瞬间,她就蹙了眉。

什么体恤体贴,这狗脾气才不会懂,他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就是懒,不想换药,觉得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伤,是她大惊小怪没见识!没准她前脚刚走,后脚他就会把这绷带拆了,就是嫌麻烦!

所以她当然明天不用来,后天也不用来,他并不想被人盯着叨叨这种事。

“臣女不辛苦,”焦娇突然抬头,小脸严肃,语气有点硬,“皇上为臣女受伤,臣女不敢不关心,明日臣女仍然是个时间来,后天亦是,皇上若是不悦,到时治臣女的忤逆之罪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头都不回。

景元帝不小心碰到伤口,嘶了一声,小姑娘还挺凶。

视线落在胳膊上的伤,小姑娘的手很灵,包扎的很漂亮,整齐干净,末尾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连这都讲究,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皇后胆子越发大了。”

一如既往搞事的声音,听的焦娇背后一凉。

景元帝起身,拦住她的路,轻笑:“要亲自给朕换药,舍不得把朕交给别人?嗯?”

焦娇耳根微红,转身要跑,可惜景元帝既来了,怎会容她跑掉,当即伸手就要抓,焦娇避之不及,不知怎么的转了个圈,脚底没注意,踩到了一颗光滑小球……

小球个头不大,嗤的一声蹿了出去,倒没有把焦娇滑倒,可这小球不是一般的小球,它是为了避暑之行结束专门定做的焰火球!

个头小,去哪都挺灵活,最重要经不起摩擦,一经摩擦就会爆——

焦娇眼睁睁的看着这颗小球蹿出去,也不知道怎的角度就那么巧,它直接蹿到了窗外,跳到空中,“啪”的一声,炸出一朵绚烂烟花。

不够大,但足够亮,足够灿烂。

还是绿色的。

荧光绿,超级闪瞎眼。

焦娇:……

景元帝:……

二人都没有料到,一夜都没有用到的小东西,在所有危机消失于无形,大家各自散开的时候突然炸开,炸的这么亮这么乍眼。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异样,纷纷跑过来看。

再不解决……只怕人越来越多。

焦娇提着裙子跪下:“臣女……有错。”

“算了,”景元帝把她拉起来,“把剩下的也都放了吧。”

焦娇拿过来的焰火球本不多,就几个,可小谭子心眼多啊,她手里理着事,为行宫避暑之行做的所有准备他都一五一十跟皇上打小报告了,这精心准备的焰火球,当然也拿了一箱过来给皇上看,皇上看过,剩下的现在就放在偏殿小库房里。

放一个也是放,放一箱也是放,小谭子举手表示这活儿奴才能来,立刻抱着箱子颠颠颠跑出去了。

墨阳殿前,焰火球放了一箱,特别明亮特别灿烂,赤橙黄绿青蓝紫什么颜色都有,有别人来问,小谭子话说的也漂亮,说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准备的东西,用在之后大典上的,担心效果,先放出来试试看。

焦娇和景元帝并肩站在大殿窗前,看着外面天空五彩纷呈的焰火。

她知道,大部分人会信了小谭子的话,把这当成一场惊喜,聪明人却能看出来这是意外发生,这一举动是为圆场。毕竟这个东西刚买来就试了一回,哪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的试?

可是没关系。

没有人能瞬间熟练所有工作,任何事都是可以学着处理的,没有人能一路完美一点错都不出。皇宫沉冷难混,她只是幼小可怜又无辜的年轻新后,没经验没条件什么都没有,谁能不大度一点容她些空间呢?

不得不说,人的经历很重要,有过这一番波折,焦娇心态放松了很多。

吃过见过遇到过,很多事就不会再害怕。

比如——此刻与她并肩的天子。

再强大,再霸道,脾气再狗,他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读懂他,认清他,明白他的逻辑想法……就能和他讲理。

第32章 我好看吗?

今日万里无云,阳光晴好,不管林中欢畅微风,还是枝头跳跃鸣叫鸟儿,都是好的不得了的兆头。

昨晚的一切没人提起,没人讨论,就好像没有人知道那一场行刺危机,所有一切随着暗夜消失而消失,了无痕迹。

问候焦娇的人开始多了。

“焦姑娘今天要忙些什么?可需要帮忙?别的不敢保证,打下手我擅长!”

“焦姑娘今天脸色真好,明明一点胭脂都没打,真是叫人羡慕!”

“我观焦姑娘喜香茶,刚巧昨日家父给了些六安瓜片,焦姑娘赏脸尝一尝?”

……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热情又热切,仿佛大家根本不是什么熟悉的陌生人,而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通家之好。

焦娇知道原因。

因为昨日出林子御前金甲卫和内侍的护送;因为天子赐下的亲猎之物;因为昨夜那么晚她还在墨阳殿,不但在,还任性的在皇上的地盘试烟火球效果,并让皇上相陪。

这一切,在别人眼里只代表两个字——宠爱。

封建男权社会,君权大于一切。

不会有人再敢轻易的挑她错处,就算她真的有所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