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柱愣住,自己都有点糊涂。

焦娇又言:“我观你像个老实人,心思并不浮躁,如果没人在侧耳语,如何能想到这么多,无人帮忙打探消息,你又如何得知皇上行程安排,如何于众人之中认出皇上?”

这下不光王柱愣住,百姓们都相当愤怒:“交出贼首!我等万不会由你愚弄!”

“这傻子下田捉泥鳅都不够,怎能做出刺杀帝王的局策!”

“说说说说说说!”

又有暗器光芒闪烁,御前金甲卫犀利截挡,危机瞬间起,瞬间落幕。

这一次太过明显,连焦娇都看到了,何况百姓?

“干他娘这是要杀人灭口!”

“替人受过替人背锅,有人要砸死了这事头,姓王的你还不交待 !”

王柱终于受不住:“是刘总兵身下副首领万通! 他说皇上暴虐,随便就夺刘总兵兵权,全然没有理由,老臣寒心,国之将亡,不破不立,景元帝应该死!他还给了我一个小金牌,说是刘总兵被关在牢里的嫡女刘云秀冒死递出,可号令刘总兵一小股残存势力行事,小心打探消息,确定方位,我才得以……”

焦娇微怔,怎么还有刘云秀的事?

不懂,不过这之后没她的事了。

这一处明显是有人鼓动,王柱就是别人随便扔出来的靶子,有用当然最好,没用……也没什么损失,接下来舆论可以操作就好,现在经她努力,人已经招供了,气氛也稳定了,接下来的操作有景元帝,她完全可以功成身退。

景元帝做皇上还是很擅长的,现在不存在包袱,之前没来得及过来的大臣们也拱卫过来了,训话,造气氛,大气凛然,群臣拜服,百姓落泪。

现场不仅很感动,很多人也开始有了想法,之前印象中的皇上真是真正的皇上么?长久以来,不是一个人腹诽皇上杀人多,可是今天……他们懂了,帝王不比普通百姓,一味仁爱或许不是什么好事,心该硬时就得硬,尤其现在局势敏感,再也经不起放纵折腾。

景元帝看着站在身边的小姑娘,内心十分感动。从小到大,除了身边近侍,没有人主动为他着想,挺身而出为他做这些事,就算近侍,做这些也是想要他倚重信任,以后自己的路才好走,可是她……

他知道,她只是想护他。

她不怕死,她对他至诚至真,哪怕并不喜欢他。

心中暖融,眼前一片阳光,仿佛世间都纯良美好了起来。

这样的感觉太好,太让人想要沉溺,为什么不能保有这个秘密……哪怕再多几日,可不可以晚点再说?

景元帝很想留住这段温暖时光,让它久一点,走慢一点,再慢一点。

后续的事仍然很多,行刺事件的彻查,回京行程的敲定,百姓及周边事件的安排,每一件都很急,都不可轻忽。

焦娇和景元帝各自在自己的方向努力着,偶尔晚间相聚,时间来不及了互相派人说一声进展,日子竟然过得难得默契又从容。

景元帝更犹豫了。

越犹豫越拖延,越拖延就越犹豫。

他做下过决定,就在近日坦然相告的,可一犹豫,越来越拖,越来越张不开口。

人群之外,没人的地方,景元帝看向小皇后的目光越来越满意,越来越眷恋,越来越有不一样的,别人理解不了的东西。

黑夜降临,带着霸道的不容拒绝的阴影,天子身着玄色衣袍,给自己扣上面具,脖子梗的直直,怕什么!不说破也挺好,日子这么过多有意思,就听朕的,继续!

天大地大朕最大,朕就愿意天天带着面具,有本事私下逼逼,有本事过来跟朕直接怼啊!

小皇后也是,不准问,不准提,敢怀疑朕敢跑,就休了换一个——呸!想的美!敢跑就抓回来打断腿,让你从今以后哪儿都去不了!

可有些事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这夜焦娇照规律进墨阳殿面圣。

已经入秋,夜里微凉,大殿空旷更添寥落之色,景元帝一点都不冷,但想到小姑娘们都畏寒,他不会让人这么早把炭炉点上,却会吩咐人早早关窗。

也不知今日是谁当值,做事粗心大意,旁的窗户都关完了,就屏风侧一扇小窗没关,刚刚好对着小姑娘的位置。

小窗有点高,为了和小皇后好好说话挥退了众人,没个可指挥的,景元帝只好劳动自己,亲自去关了。

关窗不是什么有技术难度的事,伸手关了就是了,巧就巧在这小窗位置特殊,形状特殊,连卡缝都特殊,景元帝没料到它这么不好关,稍稍用力,就弄折了扣窗的小木环。

小木环落在地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景元帝:……

有点尴尬。

景元帝若无其事的俯身,想要把小木环捡起来,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面具系带开了!

景元帝只觉发间一动,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具就直直往下掉,他下意识捞住。

因在屏风侧,离得很近,焦娇看过来——

二人猝不及然,面面相觑。

景元帝赶紧手往脸上一扣——

紧张之下扣错了,盖到脸上才发现是什么用都没有的小木环,赶紧换只手重新盖到脸上。

这次是面具了。

焦娇:……

从震惊惶恐到眯眼愤怒从容冷静,似乎只有一瞬间。

景元帝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蠢,他的秘密已经连着脸上的面具掉下来,别人看了个透透彻彻,还有什么可挡的?自己眼瞎也要逼着别人眼瞎么?

景元帝推开屏风:“你看到了。”

因他动作太大,殿内动静也不小,内侍们担心,当然觑着空偷偷看了一眼,这一看了不得,皇上竟然摘了面具,和皇后面对面!

这下不只小谭子,德公公都忘了藏,被焦娇看了个正着。

什么予璋,什么老内侍,什么安郡王,通通都是假的,假的!

他就是在骗她玩!

焦娇心情一言难尽难以形容。

真看不出来,这位帝王辅修戏剧专业,业务技能在现代能都能捞小金人了!

很好嘛,一个优雅禁欲,一个霸道邪魅,这边说错了话那边圆,那边不方便做的事这边全做了,两位一体,新潮的紧!

远了不说,就说近前,刚刚还跟她聊所谓欺骗的话题,原来只不过是试探,概因大雷早已种下,他假模假式的摸过她的底,她可不就不敢大闹不能介意了?

我呸!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焦娇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礼不行,辞不告,颜无笑,气势要多冷厉有多冷厉。

高高台阶融于夜色,小姑娘身影一点点消失,今夜无月,茫茫暗色里似有无尽魑魅魍魉,啃噬的人心肝生疼。

景元帝脸色发青,难以置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做了一切准备,为这面具不知奋斗了多久,以为戴这玩意儿真的很舒服?他才不想戴!还不是不能摘!他认真想过了,真的,决定好再过两天,只要再过两天,他就和小姑娘认错,分说清楚,不然马上回京,婚期也要到了,他还能永远不叫她看他的脸不成?

可他真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突然,还十分被迫!

眼下怎么办?

小姑娘被他气走了,没闹没哭,不言不语的样子反而更吓人……

“赶紧追啊!”德公公小跑过来,建议十分靠谱,“现在不追,娘娘定然更生气,日后更难哄!”

景元帝一甩袍角就蹿了出去,没错,不能让小姑娘更生气!

一路风驰电掣,还用上了轻功,眼看着就要追上,眼看着小姑娘进了院门,他加快脚步——

“砰!”

大门关上,小姑娘施施然是了字子,将他拍在了门外。

威武天子差点收势不及,把自己摔到门板上。

第37章 哄不回来

焦娇很生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干脆眼不见为净。

正好避暑所有行程完毕,行刺事件也告一段落,她手上再无繁琐杂事,不需要再出面,也不需要再出门,干脆吩咐甘露,闭门谢客!

她躲得严严实实,下定了决心,当然什么都没用了。

白天的景元帝怎么想制造偶遇都偶遇不到,晚上的景元帝再怎么下口谕召见人也宣不来,小谭子亲自去都没被请进院子好生分说,只把甘露编的‘姑娘病了’的理由搬过来。

景元帝当然知道小姑娘没生病,按理君王有召不来当罚,可他舍不得,这事……也不能算小姑娘的错,再想别的方法努力吧。

焦娇对自己的体质也挺怀疑,明明每个夏天都很难过,这次避暑之行更是身心俱疲,远远称不上舒服,还被迫穿过一身大毛衣裳,她竟然坚强的扛住了,一次病都没生!

借病不奉召,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干过这事,她干的时候心中忐忑十分紧张,可等了半天不见景元帝下旨罚她,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以后但凡景元帝召见,她仍然推说有病,就是不去。

这夜星光暗淡,如夜沉静,照不亮离人双眼。

焦娇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底一片水雾。

不是她矫情非要闹,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见,以什么样的姿态见,见了面说什么?站立微笑叫对方予璋,还是恭敬跪下给天子问安?

叫予璋不行,他是皇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存在,但凡无礼就是失仪大不敬,要治罪的。恭敬跪下问皇上安又觉得太委屈,她自己委屈,予璋也委屈,她在予璋面前从未那么卑微过,予璋熟悉的也是那样自在从容的她,她若变了,让他……又如何自处?

理智下来她已想清楚,他应该不会是只拿这个当游戏,骗着她玩,内里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他固然恶劣,小气,可予璋对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不可以因为‘骗’之一字就全部抹掉。

人心不足,一旦拥有过一件东西,又突然被人夺走,说这本不属于你一切只是错觉,哪怕知道不该再想,还是会不甘心。

她忘不了予璋。

而且……太难堪。

想到往事,焦娇将微红的脸埋进膝盖。

她在予璋面前干了多少事说了多少话又丢了多少人……她一度还觉得自己人品特别差劲,太婊太难看,原来都是她想多了!他什么都知道,还为此吃醋,让她为自己圆谎,看她手忙脚乱他是不是很得意!

这人是不是有病!

耍得她团团转真的很爽?装的还像模像样细节丰富,不一样的小习惯,不一样的处事方式,连说话音调音色都有所调整,不看脸真的非常不一样,完全想象不出来是一个人!

可对方是皇上,权势即有理,她再生气也不能打不能骂不能杠,只能安安静静自己消化,最终调整成最好的自己,好好面对。

她知道冷暴力不好,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可在她没想通没顺过气来之前,真的不能见……她怕忍不住脾气,真揍伤了龙体,焦家的前程怎么办?

二人的矛盾只有当事人最清楚,别人都不知道,发现关系失和,第一反应当然会来劝。

丫鬟甘露比较委婉:“小姐是不是生皇上气了?”

焦娇偏开头。

我不但生他的气了,我还想弑君。

“可他是皇上啊,天天做的都是大事,有时想不到别的也正常,小姐是要同他过一辈子的人,软和着点,以后日子才好过呀……”

焦娇闭上眼睛,装作听不到。

甘露觑着她的脸色,又道:“当然也不能太弱气,咱们这还没嫁过去呢,现在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以后怎么办?不能太惯着着……”

大约觉得话题过于敏感,小丫鬟说着话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动静才又继续:“就是这尺度……小姐万万要拿捏好啊,偶尔吊一吊男人胃口是可爱,时间长了就是不识趣了,皇上喜欢小姐,对小姐宽容,小姐也别太抻着,这样,小姐宽宽心,婢子亲手给你做几样好吃的,咱们再好好换身衣服,高高兴兴的去见皇上好不好?”

焦娇看了自家小丫鬟一样。

真是瞧不出来,才十七岁呢,还没嫁人也未经人事,就懂得驯男人技巧了,是不是府里嬷嬷教的?

“不好。”

她口齿清晰的吐了两个字,把小丫鬟砸的两眼迷茫,一时失神,不知道怎么劝了。

反正接下来不管甘露说出什么,哪怕说出花来,她都是一个字:“不。”

意志十分坚决。

丫鬟甘露铩羽。

父亲焦本安来了。

站在院外好生调整了会情绪,深吸一口气,大步踏进来就驯女儿:“你看看你,哪有闺阁小姑娘的样子,马上就要当皇后的人了,气量怎么这么小?随随便便就闹脾气不见人,以后统理六宫你也这么干?不听召,不办事,只顾自己在房间里装死,别说皇上了,我们朝臣百姓要你这个皇后有何用?也就是今日你尚未出嫁,我这当爹的能来说说你,待到以后,怕是百官都要上折参死你了知不知道!”

“你给我赶紧收拾收拾,梳妆打扮,温柔微笑的去见皇上!”

亲爹训女儿力度十足,完全不给面子。

焦娇被训哭了,可仍然红着鼻子哑声说不,就是不动。

老父亲自己都心酸眼眶红说不下去,心疼的迭声叫甘露去给闺女做好吃的,哪还有其它心思?

父亲焦本安铩羽。

祖父焦厚炎拄着拐杖来了,一进门眼神就柔下来,语重心长:“爷爷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爷爷不劝你,也准备好了,一旦皇上发难,就护着你先走,爷爷这把老骨头你不用管,族里你也不必担心,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碗饭,儿孙的前程得用自己双手去挣,与你无关,就算天子株连,大不了一族老小全部沉入乡野,只要书继续读,才继续造,终有成大器的一天……”

老爷子卖惨卖的出奇自然,又拿出积年经验,以往事解说小儿女之事,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然而往日孝顺可爱的孙女此刻竟然一言不发,仍然嘴硬的很,无论如何,就是不见皇上,就是不低头!

老爷子铩羽。

出来后对着景元帝长长一揖,摇头叹气。

景元帝眼神一暗。

计策不成功也没办法,不能怪大家不努力,只是没想到小姑娘心竟然这么硬。

天子大手一挥,对为他苦心做事之人加以赏赐。

别人都能有赏赐,焦娇这里当然收到了更多的礼物,天子为了致歉,没什么宝贝是拿不出来的。

可不管甘露怎么摆给她看,她都不愿意抬头。

有好看的东西,不看,有合眼缘的物件,不用,连每天必须的衣裳首饰,只要甘露说了是皇上送来的,她就脱下不穿不用。

待到晚上,她总能听到各种声音,比如石子敲打到窗槅,比如瓦片在屋顶轻滑……

她知道他就在附近,可她真的还没想好,为什么非要这么逼她!

就容她安安静静待几天不好么!

景元帝越这样焦娇越生气,气的狠了,拿别人没办法,她就画小画,把景元帝画成小狗,黑的白的花的不管什么颜色吧,就欺负他!让小猫挠它老猫咬他小羊踹它小马踢它……反正在她手里,它就得不了好!

揍你个鼻青脸肿满脸开花!

总之最后就是,景元帝想自己哄,没用,小姑娘根本不理他;买通家人哄,也没用,小姑娘火眼金睛早就看出来了;白天黑夜的守着,没用,小姑娘全当看不见;送礼物也没用,她统统不要!

景元帝十分发愁。

老太监德公公出了个主意:“要不……让皇后娘娘见见刘云秀?”

景元帝皱眉:“她们一见面就能吵起来,不拱火就不错了,刘云秀还能帮朕劝皇后?”

“就是吵起来才好啊,”德公公笑眯眯,相当有经验,“娘娘心好,善良仁厚,现在心里有火,不能跟您发,因为敬爱您,不能跟家人发,因为家人与此事无关,可这火在心里憋久了可不是难受?总这样会生病的,有个由头发一发或许会好很多。”

景元帝几乎立刻就理解了老太监的意思。

没错,小皇后心里有火,跟他发不了,跟家人发不了,也不愿意牵累无辜下人,跟个罪有应得的外人还发不了?

“你去安排。”

景元帝双目湛亮,立刻发话。

于是启程回京,即将大军开拔前的夜晚,焦娇就听到,刘云秀想见她一面。

行刺一事影响甚大,所有细节皆是皇上亲理,从头到尾是怎么一回事外人皆不知道,只知道原刘总兵刘器教女无方,连累家族,刘器彻底被夺了兵权削了官职永不录用,刘家迁出京城,参与行刺事件的刘云秀直接判了死刑。

寻常死刑犯斩首之前都有一顿好饭,何况刘云秀这样的曾经天之骄女?

算是给了体恤,她有什么遗言都可以留,想见谁都可以提要求,别人不愿意来没办法,只要愿意过来的,都会给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