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我娘家打听过,打听不出来,不知道深浅,”宁氏微微抿着唇,眉尾卷着担忧,看了小姑子两眼,还是把话说明白了,“你在外头不知道,这些日子,废后的妹妹进宫了,一直住在宫里。”

焦娇感觉更不对了:“妹妹?”

宁氏点头:“嗯,叫杜琳霜的。”

她把宫里情况和焦娇说了一遍。

皇上避暑,一去数月,朝政百官皆有交待,日日的奏折往哪里去都有安排,后宫当然也有。杜后被废,后宫无主,全交给管是太监也不像话,宫务就给了一位朱太妃暂管。

朱太妃在先帝时就不受宠,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最会看眼色,皇上是没太好的办法拿她扯了幌子,她就好好当这个幌子,行事并无错漏。

可废后杜氏病了。

她犯大错时皇上都没杀,真要在手上病死话就不好说了,于是在她病的厉害,太医都摇头的时候,朱太妃没办法,只好招了废后妹妹杜琳霜进宫陪伴。

妹妹一来,废后的病就稳住了,一走,就又要发,没办法,朱太妃值得请杜琳霜在宫内小住。

皇上没在宫里,后宫全是太监宫女,没名没分的闺阁姑娘住着只能说是不太合规矩,却不会出现任何安全问题。

焦娇:“所以这一住,就住了两个多月,直到现在?”

宁氏点了点头,语气有些不忿:“请神容易送神难,废后的病都好了,她还是不走,冲着谁还用说?”

皇上可是回来了。

焦娇又问:“那两个嬷嬷是她送来的?”

宁氏看了眼婆婆,刘氏摇了摇头:“这事没证据,咱们不能确定,可是时间卡这么准,除了她还能是谁?”

朱太妃肯定不会办这种糊涂事。

刘氏拉着女儿的手,看着看着眼睛又湿润了:“咱们家本没期待泼天的富贵,你祖父豁达,你父亲心宽,你哥哥耿直勤勉,你嫂子同咱们家一样,门户不太高,眼光有限,但也踏实,不是那好高骛远的人……”

宁氏脸色微羞,圆圆脸红扑扑,看起来气色好极,一看就知道月子做的非常好:“娘,哪有这么说自家儿媳的!”

刘氏看着宁氏就笑:“ 好好好,娘说错话了,我家儿媳最是蕙质兰心贤淑柔慎,外头谁家的姑娘都比不上!”

宁氏脸更红了:“娘!妹妹还在呢!”

刘氏笑声更大,逗的宁氏都把怀里儿子给了奶娘,生怕摔到了。

焦娇看着,只觉自家气氛安和,再幸福没有了。

刘氏笑完,常常呼了口气,握着女儿的手:“总之咱们一家子齐心协力,没那么多花花想头,只要自己有本事,不懒,总能走出一条路来,我们不想要别的,也不想你为家里筹谋,只怕……只怕深宫束缚,你日子难过。”

宁氏帕子印印眼角,也有了泪意:“这女人出嫁,最怕娘家没人撑腰,我是运气好,掉进了福窝里,有娘疼着护着,你哥连我皱个眉都要问一声,更别说学别的男人各种毛病……我越看自己日子过的舒坦,就越担心你……班君如伴虎,他能管你你管不了他,那宫里日子看着尊贵,实则过不好一眼就能望到头,这还没怎么着呢家里嬷嬷都来了几波,你……”

事实清楚,家人都在担心,焦娇听完反而笑了:“没事,娘和嫂嫂都不用着急,走一步是一步吧,我去见见这两位嬷嬷。”

走出屋子,甘露忍不住了,悄悄和自家主子说小话:“夫人和少奶奶是没一同去避暑,不知道皇上待小姐好,这才着急,小姐莫慌,等日子久些,她们看清楚皇后对您好,就会放心啦。”

“是啊……”

焦娇却想到了另一点。

自己家尚且这个样子,外头的会怎么想?

看来参与避暑之行的官员夫人们都很懂事,没有瞎传。

只是日后自己,怕是更要仔细了。

第41章 你骂我不要脸?

废后的妹妹……杜琳霜。

隐约不久之前,刘云秀似乎提过一嘴。焦娇不记得当时的话是怎么说的,好像这姑娘是个温柔懂礼,很能忍的?

焦娇带着甘露一路回到自己院子,两个嬷嬷已经在门口等候。

“老奴姓张——”

“老奴姓李——”

“见过焦姑娘!”

看到焦娇过来,二人纳头便拜,声音整齐,姿势标准且目光犀利。

虽然时间很短,焦娇仍然注意到了,就这个行礼看一眼的功夫,这两个人已经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目光似乎……多有挑剔?

焦娇心里冷笑一声。

来到不明时空,再也回不去,她愿意融入,愿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真正想教的,她欢迎,找茬的……别怪不客气。

焦娇转身就进了屋子,也没让两个嬷嬷坐,顾自饮了杯茶,才淡定开口:“方才听我娘说了,两位是过来教我礼仪规矩的。”

张嬷嬷李嬷嬷点头应试。

焦娇:“之前皇上曾送赵王两位嬷嬷过来教导过,是赵王两位嬷嬷有问题,教的不好,所以要劳烦二位?”

“姑娘多虑了。”

“并非如此。”

张李两位嬷嬷怎么敢说皇上派来的人不对,微笑着解释:“赵王两位嬷嬷只是教引,教会了姑娘规矩,任务完成,自然就不必来了,只是姑娘即将大婚,有很多流程要走,什么都不怕就怕忙中出错,朱太妃担心府里忙不过来,让老奴两个过来帮衬,务必盯着理顺流程,如有错漏好立即提醒……”

焦娇放下茶盏:“如此,两位嬷嬷只管盯着流程就是,我这里就不必时时站着伺候了。”

两个嬷嬷当即心里明白,这位准皇后可不是随便捏揉搓扁的。

张嬷嬷笑道:“姑娘尽管放心,您的脸面就是皇上的脸面,是咱们大景朝的脸面,万一出了事就——呸,瞧老奴这张嘴,姑娘温柔贤雅,面如满月,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怎么会出事呢?”

李嬷嬷也跟着点头:“宫里的杜姑娘没住几天,规矩都能理得条条顺顺,姑娘马上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当然会做得更好。”

一唱一和,仿佛无心之失,完全没暗意什么。

焦娇眼眸微垂,笑了一声:“我做不做的好,不是嬷嬷们的责任?不管大家从哪里来,进了一个门就是一家人,我好,是我的荣光你们的骄傲,我不好,是我年轻不懂事,懂事的嬷嬷们……”

她话没说完,两个嬷嬷心里咯噔一声。

上了这条船,没有异心还好,有异心……好坏都是个事,这日后怎么过,心里还是有杆秤吧。

焦娇和嬷嬷们见了次面,该说的说了,该敲打的敲打了,日后怎么选择全看自己,她会找人盯着,只是这个杜琳霜……她还是把不准脉。

好在刚刚回来,机会良多,出去做回客参加几个小宴,就什么都明白了。

几乎所有夫人小姐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怜悯,嘴上不说心里也在说:你算什么皇后,还不是被冷落在外头,人家废后亲妹妹在皇宫里住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抢着占着巴结皇上,还帮你操持你的婚仪呢。

一模一样的话听几遍耳朵都要起茧子,焦娇回家就叫了笔墨纸砚,认真练了一下午的字,各种信息勾勾划划,心里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谁在出招是谁的人都不要紧,关键在以后,在景元帝。

家里娘亲和嫂嫂都在着急,焦娇半点不乱,也没递牌子要进宫请见或者在外面说什么表个态,她一天不是皇后,没有大婚没有授凤印,后宫那一摊子事就不归她管。

以后日子还长,山水有相逢,总有机会。

她还知道,这机会很快。

果然,三日后,圣上召见。

焦娇没谈过恋爱,可她能感觉到景元帝对她的那份情意和依恋,几天,时间不长,她都有点想他了,他怎么会没想她?

传旨太监满脸堆笑,给焦娇行礼:“甚至是昨天晚上就下了的,按说当时奴才就该来,只是天色已晚,皇上想着您定是睡了,特意吩咐奴才今天来,过了大朝会,他也能得闲,您也能睡个好觉。”

焦娇进屋换了身衣服,就进了宫。

到底还未成婚,皇上也有所顾忌,并没有直接说要见她,仍然托了朱太妃的名,没准朱太妃都不知道。

进了宫门,传旨太监也完全没有把焦娇往朱太妃的宫殿走,而是直直去往皇上的朝阳殿。行至半路,突然有传话的小太监跑过来,说是朝阳殿突然进了一班大臣,有急事,不好见女眷,焦娇怕是得等一等。

传旨太监面色相当尴尬,焦娇懂,这种事定然经常发生,没说话,只是微笑着请他指个可以暂时坐坐的地方。传旨太监是半个熟人了,哪能不伺候好?立刻亲自引着焦娇去了后花园,上了茶点。

本来传旨太监是要一路伺候到底的,还是朝阳殿那边突然有事,传旨的人少,他得过去。

焦娇仍然微笑,没说什么。

再然后,不知怎的,后花园这边按例打扫,处处是灰,焦娇只得带着甘露转了方向,来到一处庑廊。

一波三折,没个消停,甘露就有点着急:“小姐……咱们对宫里不熟,怕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焦娇垂眸浅笑:“放宽心,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她进宫的事,皇上知道,一应内侍都知道,她对皇宫不熟,不会随便走,就算遇到意外也不会走远,景元帝一向细心,就算突然忙碌第一时间没顾上,也不可能久久想不起,让她在宫里出了事,是以焦娇一点都不害怕。

以这种方式让她坐在这里,是谁的手笔?朱太妃么?

她觉得可能性很小,结果也证明,她猜对了。

坐了没一会儿,一个窈窕少女从长廊转角出现,长发如瀑,下巴微尖,双眉微愁,双目含情,气质清纯又惹人怜惜,相当吸好感。

可惜这小美人徒长了一张我见犹怜的脸,一开口却相当不客气:“你就是姓焦的?”

如此盛气凌人,眸带杀气,视周遭环境如无物,哪哪都熟悉的样子——

猜都能猜出来了。

焦娇抬眉,不动声色的怼回去:“你就是没名没份,赖在宫里不走的未出阁姑娘杜琳霜?”

特意点名的几个字,再显眼不过。

杜琳霜当即瞪她:“你骂我不要脸?”

“我可没骂,是你自己说的,”焦娇脸上微笑意味深长,“原来姑娘自己都懂啊。”

杜琳霜:“你——”

焦娇:“你把我叫到这里来,不怕皇上知道?”

杜琳霜冷笑:“你还真是天真。今天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皇宫是皇上的,也是宫妃宫女太监们的,调你到这里不难,位份可不是是一切。”

她眸底恶意几乎能流淌出来。

焦娇跟景元帝都正面怼过,怎么会怕?这才哪到哪儿:“所以,杜姑娘不想要位份。”

杜琳霜脸能红,也不知道急的还是气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焦娇十分淡定,“我马上会嫁进来,乃此后宫之主,所有妾,都归我管。”

‘妾’这个字,她说的特别重音,提醒意味相当明显了。

杜琳霜呼吸微粗,似乎很不愿意想这些。

焦娇做讶异状:“除皇后之外,所有宫妃都是妾,怎么,你姐姐没教过你么?”

“你少提我姐姐!你不配!”杜琳霜突然特别激动,粉拳都捏了起来,“要不是你顶了我姐姐的位置,我姐姐求告无门,我现在早就——”

她的声音尖锐突兀的开始,也尖锐突兀的结束,好像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说。

可焦娇已经明白了。有人有念想,有人就各种忽悠说能促成这种念想,利益关系不就结得牢固了?

她缓缓开口:“你将我引至此地相见,认识也认识了,话也说了,你不是想求我给名份——想做什么?”

杜琳霜反应过来对方正在有意激怒,套她的话,很聪明的住手了,接下来的打算也不来了,只冷着俏脸一身傲气:“我只是慕名久矣,想要看一看这未来皇后是个怎样的人,结果么——不过如此。”

她也没做停留,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焦娇思索片刻,觉得她大约是不敢干坏事,更加放心。

这次后花园长廊一行,她只打了一个不怎么尽兴的嘴架,往回返时不小心迷了路,眼睛极尖的发现了一个类似恶作剧的小陷阱——小门顶上放了半桶粪水,只要不小心碰到就会淋一身。

既然看到了,焦娇当然不会被算计,很从容的躲过了。

浇粪水这种事,哪怕成功,除了让她丢点人,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如果这也是杜琳霜的手段,不得不说,没脑子的女人也挺好,有些时候对付起来反而很容易。

找个宫女问清楚方向,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一处偏僻荒芜的宫殿,小宫女们都避着走,说是冷宫。

冷宫……

废后杜氏的居所。

焦娇对这位有好奇,却也没想随便打扰,带着甘露低调前行。

本来她们应该悄无声息的路过,结果就在她们走到宫殿门口时,这门突然打开了——是送东西的宫人,空着篮子出来。

焦娇的位置很好,一眼就看到门内庭中,有一女子站在树下,正是花信年华,比之小姑娘成熟,比之妇人清澈,没那么多烟火气,长眉凤目,白裙裹身,看起来很冷,也很仙。

听到门口动静,女子抬头,看到焦娇先是一怔,之后目光微微流转,有种说不出的通透:“你是焦姑娘?”

焦娇也目光微转:“看来天子不爱色,这宫里着实没什么女人。”

废后见到陌生适龄少女,看穿着打扮不是宫女,就立刻能确定不是新受宠的宫人,当即道破是准皇后进宫来了——只有一种解释,明明年轻力壮,正是大好年华的景元帝,后宫却除了正经宫女,没一个女人。

杜氏能想到,焦娇自也能。

双方对视,目光似能撞出别人看不到的火花。

大家都很聪明。

焦娇见杜氏手中有花枝:“ 你日子似乎很是怡然。”

杜氏微微垂眸,看着手里的花枝,雪颈弯出一个美妙弧度:“ 皇上不允我死,我不怡然又能如何?”

她脸上没有笑意,眉眼似有微愁,看起来无奈微苦,实则……是不是有点炫耀?

焦娇还没有说多的话,杜琳霜提着裙子急匆匆跑过来,指着焦娇就骂:“我都没怎么同你过不去,你竟然敢打扰我姐姐!”

杜氏蹙眉:“小霜,不得无礼。”

杜琳霜:“我才没有无理,是这个女人无理!这全天下的女人谁见了你不该下跪行礼,偏她不动,是没长眼睛还是家里没教规矩?”

甘露辩驳:“我家小姐马上就要大婚,是皇后了!”

她还很有教养的给对方留了面子,没说你家都废了这种话。

不想杜琳霜仍然能闹:“是又怎么样,大婚了么,成礼了么,得皇上幸了么,绶凤印了么?没有就该行礼!真以为自己跳上枝头就当凤凰了,我告诉你,我姐姐纵是废了,也没你们姓焦的什么事!皇上就是喜欢我姐姐,就是舍不得她!”

杜氏微微阖眸:“小霜,往事已矣,不要再说了。”

杜琳霜:“我就是看不惯,这么个骨头轻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东西爬在你头上!”

杜氏按住妹妹的手:“算了,回吧。”

杜琳霜明明不服,却还是乖的转了身,扶着杜氏往里走。

杜氏声音温柔低切:“这里晦气,你还小,以后也别多来了。”

杜琳霜回头瞪了焦娇一眼,和杜氏说话的声音清脆又活泼:“哪啊,姐姐千万不要自苦,这天底下有姐姐的地方都好,处处都是梧桐木,我从小就被姐姐照顾,以后还要缠你一辈子呢……”

甘露不服气,又不敢给主子惹祸,只低声嘟囔了一句:“狂什么,真以为我没见过天子宠爱谁呢……以后定要让你们开开眼!”

小丫鬟不懂,焦娇却太明白,这姐妹俩,她之前猜的太对了。定是妹妹对皇上有绮思,杜氏允她位置,利用她帮忙做事。自家那两位嬷嬷,怕最终主子不是妹妹,而是这位姐姐。

虽说见面时间不长,她也不了解杜氏为人,可三言两语透出的气氛不会错。

杜琳霜一看就生活优渥,盛气凌人没什么心眼,她会愿意和姐姐亲,可能是她真孺慕,更可能是姐姐会哄人。对她这个未来皇后这么抵触,杜琳霜定然对皇上有意,杜氏被废,只要想翻身,就得找路,找愿意为她做事的人。

就是不知道,这两姐妹是不是真正真心。

如果不是,待发现事情跟想象的不一样,彼此会是怎样的脸色呢?

焦娇一边提醒自己小心提防,一边又隐隐有些期待,未来大戏不远了。

就在这时,小谭子突然出现,拽着衣角,鞋面有灰,额头有汗,看起来跑了很久,见到焦娇松了口气:“哎哟我的祖宗,您怎么在这里啊?皇上都急了,快快快,随小的去朝阳殿!”

朝阳殿里,景元帝一轮忙碌已经结束,待焦娇进殿,他根本没让她行礼,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抱歉,叫你过来刚刚朕又忙了,等久了吧?”

焦娇微笑摇头:“还好,并没有等多久。”

景元帝眼梢垂,眸底是熟悉的优雅和温柔:“朕刚刚让人收拾了朝阳殿的偏殿,以后你来朕若在忙,你就在那里休息。”

焦娇:“嗯。”

“这里是朕最常在的地方,娇娇想看看么?”

景元帝就像个眼睛里有星光的孩子,迫不及待的想和她分享一切,引起她注意,希望她也喜欢。

“这个安息香悠远绵长,是我最喜欢的味道,你闻一下,好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