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书案我用了十几年,总觉得略矮,突然想到你喜欢写字,我将它送你,好不好?”

“这个软垫……是你送我的,我虽只晚上用,却很喜欢。”

……

景元帝拉着焦娇把整个朝阳殿逛了一遍,姿态殷勤,却并不过分,尺度拿捏的相当好,总是让焦娇感觉到温暖舒适,不会害羞尴尬。

他与她相处,气氛自来如此,好像默契非常,天生就该在一起。

他问了好多个喜欢吗好不好,焦娇捧着茶,眼睛里映着男人倒影,眉眼弯弯,笑容清甜:“喜欢,我很喜欢。”

她发现她拒绝不了他,他的好,他的坏,不管温柔优雅还是霸道炸毛,他对她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看到高高墙壁上挂的舆图,看到桌上批了一半的折子,看到放在一边几乎满张纸都装不下的大字,看到墙角架着的长刀,弄的一团乱的剑穗……

他有雄心壮志,亦有万丈豪情。

她喜欢他现在的样子,愿意他去翱翔,好好治理国家,实现自己的理想。

深宫生活,她的确不懂,但可以学,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么。

他在这里生活过那么久,光是当年太后的压力估计就让他难受,他一定不喜欢女子宫斗,各种勾心斗角。

如此……她就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吧。

能学的,可以搞定的,完全不用麻烦他,顶不住了,随时来找他帮忙,他一定很愿意。

夕阳流金,在二人身上留下暖暖橙光,深秋寒意浓,窗内人影成双,反而透着说不出的温暖与希望。

第42章 谋,谋杀亲夫?

婚期还有一段时间,但显而易见,这不会是焦娇婚前唯一一次进宫,景元帝总能想到各种借口招她过去让他看一看。

焦娇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朱太妃。

能做宫妃的女人没有不美的,尽管岁月侵蚀,青春不在,这位太妃看起来仍然和善温柔,连眼角细纹都写满了柔软舒缓,可她心里怎么想的,真正是什么样子,没人知道。

不过倒是能看出来,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属于她的时代早已过去,她现在只想好好活着,安度晚年,并不想卷进皇上的后宫事件里。别人说什么,要是合规矩,属于‘应该’范畴,她就做,不合规矩,只是别人找了由头私心撺掇,她就打着哈哈圆过去,跟没听见一样。

焦娇于是懂了,提醒自己不要认错敌人做无用功,她的对手,只有那对姐妹。

大约那日的事还是被景元帝知道了,杜琳霜被赶出了宫,实在说不上体面。

焦娇倒没有得意不得意,每天照样做自己的事,管家练字学规矩,有条不紊沉静从容,把家里两个嬷嬷管的不敢大声。

杜琳霜却好像过不去,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以泪洗面。别人关切她不理,别人问话她不说,总之就是两个字,委屈。

‘好妹妹’因自己丢了面子,废后杜氏哪能过的开心?杜琳霜出去的第二天她就病了,太医叫了几回,冷宫日日飘着苦苦的药味,宫人来往都掩着鼻,气氛沉默而冰冷。

慢慢的,有小话开始在私下传,说焦娇容不下人,只不过在宫里见了一面,就怀疑别人心里有鬼把人这么赶出来,得多善妒?在宫女突然暴毙两个后,此名声更甚。

流言传的如火如荼沸沸扬扬,京城气氛跟着改变。

其实百官并不太在意皇后是谁,或者说没那么在意,只要不是自家的,肯定都不好,上来一个小家小户低眉顺眼的,当然比嚣张跋扈的好说话,反正以后还要选妃,那时候才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皇上后宫总不能空着吧?以前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再加太后专权,太后喜欢杜氏,非要皇上空着后宫给她一人,谁都没办法,现在太后已去,宫里马上也有新后主事了,新后出身不高,自然得处处周全,这选妃之事定然处处小心办的圆融……

结果大家正理想丰富,翘首期盼自家能出位贵人的时候,新后焦氏竟然是个厉害善妒不容人的?

当然不可以!

挡了别人的路,别人自然会群起而攻之。

贵圈都是聪明人,心里一件事都能琢磨出十个弯来,肯定不会直接攻击焦娇善妒,小火慢炖,先找点茬,等准皇后遇到的事多了,失态之处多了,言官们才能有的放矢,上折参本。

于是焦遇到的危机挑战多了起来。

赴宴不是翻了盘子就是翻了碗,茶水一定会倒在自己身上,这家姑娘和她不痛快,那家夫人各种挑剔,这边拜寿出事了,那边逛着逛着园子桥也能塌,甚至差一点反应不及,遭遇到闲汉……

人们心思都是从暗里起的,她不知根由,只能靠着自己的反应机变,抵挡各种各样的事故。亏的她心理素质高,人又机灵,才能一次次全身而退。

尽量应对姿态优雅大度,脾气温柔谦和,各种名声都保住了,焦娇这段时间仍然过得很辛苦。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她得仔细想想是怎么回事。

这夜风停云疏,月光安静,最适合修身养性。

焦娇正坐在书案前写字,突然听到门外树枝响动,似不同寻常。

“甘露——”

久久无人回应。

焦娇柳眉皱起,下意识抄起砚台,悄无声息的走到门侧,待门被推开的瞬间——

她抬手重重一砸!

景元帝听到风声,迅速旋身往前跳了一大步:“你要谋杀亲夫么!”

焦娇瞬间脸红,拿砚台的手都忘了放下:“皇,皇上?”

景元帝瞪着她,目光超凶。

焦娇讪讪的把砚台背在身后,跪下行礼:“臣女参见——”

却被景元帝一把扶住:“朕出宫不是来看你行礼的。”

焦娇脸更红。

景元帝背着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似乎对大小很不满意,觉得太过逼仄,见处处都有小姑娘的身影和味道,又觉得房间不大也挺好,刚好能装下他和她,两个人不必隔着宽宽大殿,说话还得高声。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转了一圈,景元帝又回来了,凑近焦娇,声音低沉似挟有笑意,“你想谋杀亲夫么?”

焦娇早熟悉了他的狗脾气,脸红还脸红,却也不会不知如何是好,能硬着头皮回应了:“为什么不是刺王杀驾?”

景元帝笑了一声,修长手指勾住她的下巴:“因为朕是你的夫啊。”

焦娇懒的理这个不要脸的,素手执壶给他倒了杯茶:“我不知道是你。”

“有点烫,”景元帝尝了尝,一口喝干,意味深长的看着焦娇,“可娇娇亲手倒的,滚水朕也要喝完。”

焦娇:……

这壶茶她都喝半天了,别说烫,没凉都是好的,要不是甘露被这男人挡住进不来,她哪怕是为待客之道,都得重新让小丫鬟沏一壶来。

景元帝戏谑的看着小皇后:“小傻子,你还当现在还是以前呢?你祖父不知在你家添了多少护卫,你父亲将外院守的死死,你娘你嫂子又让健妇把内门看严,再加朕派过来的人……要是这样还能让人摸到你院子来,我们的脸还要不要?除了朕,还有谁能悄无声息进来?”

焦娇叹了口气:“皇上今晚心情很好?”

都悄悄溜出宫大晚上的来私会她了。

“本来很好,但皇后打人——还没打着,就不太好了,”景元帝慢条斯理的撸起袖子,伸胳膊到焦娇面前,“ 来,咬朕一口。”

焦娇:……

上来就要别人咬他,这什么毛病啊!

她必然是不会惯着他的,拍开他的手,目光带着谴责:“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朕也没想到,皇后是这种人——”

景元帝眼疾手快的从桌边檀木盒子里抓出一堆小画,白纸黑线条,萌萌的造型,正是焦娇画的一堆小黑狗小白猫。

焦娇立刻急了,跳过去抢:“你怎么知道!”

景元帝举高双手就是不让她抢着,唇角勾着笑意:“朕为什么不知道?娇娇的事,朕都知道。”

焦娇脸红的像火烧:“你——”

景元帝放下胳膊,随随便便就把小姑娘圈在怀里:“说吧,心里骂了朕多少回?这小黑狗是朕,小白猫是谁?嗯?”

焦娇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尴尬过,做坏事还被抓了个现行!

景元帝挑着尾音:“某些人啊,表面装的可好,还会骂人咬人,实则暗地没人时——想朕的紧。”

焦娇瞪他:“你为什么会知道……”

“怎么,只准朕的秘密娇娇知道,娇娇的秘密朕不准知道?”

对方得瑟的表情太欠揍,可是又不能揍,毕竟人家是天子……

算了。

“你看吧,反正我以后还会画。”

焦娇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这一豁出去,她发现竟然很轻松,反倒没那么害羞了。

反应了反应,焦娇终于明白,原来任何事都是有解的,制住流氓的方法就是——比对方更流氓,更不讲理?

景元帝还在欣赏那一叠画,煞有其事的点评:“小黑狗这眼神不错,够凶,朕喜欢;小白猫这挠脸姿势不行啊,不够熟练,还得加强;不行,这只老白猫不许这样,朕的皇后只有朕能欺负!”

焦娇:……

你知道你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

小姑娘眉眼生动,小脸融在烛光里,说不出的柔软甜美,景元帝没忍住,大手将小姑娘抓过来,狠狠亲了一口。

滋味比想象中的还好。

如春日甘霖洒落,似夏日繁花芬芳,像秋日骄阳温暖,在寒冷的冰天雪地,开出一枝灼灼烈烈的红梅。

感恩上苍,让她来到了他的四季,自此,他的生命将和别人一样灿烂美妙。

景元帝情动,将小姑娘扣在怀里,哑着嗓子:“以后不许离开朕的身边,永远。”

这个吻简直惊心动魄,焦娇愣了好一会儿呼吸都没喘匀。

他真的……喜欢她。

很喜欢很喜欢。

焦娇问了句傻话:“以后……我要什么你都会给么?”

景元帝亲了亲她发顶:“自然,你与我共坐,同享江山,想要什么,都会有。”

焦娇直直看着景元帝的眼睛:“若我只想你有我一人呢?”

景元帝怔了怔,眯眼微笑,说不出的骄矜放肆:“娇娇大约不知,这世间没哪个女人我能看得上。”

焦娇愣了愣:“为什么?”

景元帝哼了一声:“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也是最藏污纳垢的存在,宫闱混乱是什么样子,你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看到。”

焦娇更愣了,这是什么暗示?

先帝去世很早,景元帝没机会见太多,难道是太后……

可景元帝没再说,她也不好问。

“有些事很享受,也很恶心。”景元帝抱着焦娇,把眼睛藏在她发间,“恶心的日子朕过够了,以后只想宁静美好,娇娇可愿意给朕?”

焦娇突然眼眶湿润。

她不知道景元帝小时候经过怎样的苦难,可只一句话,就足以让她红了眼眶。

他是帝王……世间最珍贵的存在,怎么可以连愿望都这么卑微,只想过得宁静美好?

景元帝声音只低了一瞬,见焦娇一直不说话,突然拿出焦娇画的小画,往她面前晃了晃:“看这小白猫的温柔样子,应该是愿意了,来说一句喜欢朕让朕听听?”

焦娇脸又红了。

“皇上别闹,您这样半夜出来不安全……”

“娇娇这是赶朕走?”景元帝学着小谭子的样子装可怜,“可你又不在宫里,朕只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到这里来寻你,你还不体恤。”

焦娇:……

她看着景元帝的样子,似乎能确定这件事,她想要什么,他真的怕是都会给。

联想到最近的经历,她灵台清明,立刻全都明白了。

还是有人故意催动的。

最开始进宫那一回,引她去花廊,通道边暗置粪水,就算她没躲开,对方也只是想让她丢人,没更多的意义,只是试探,想知道她是怎样的人,聪明与否。真正的坑,在这里呢。宫里那位得到了想要的信息,知道寻常方法挑衅不可取,便挑起所有人怒火,这么治她!

这夜送走景元帝后,焦娇闭上眼睛前思后想,把所有精力连成串,越发确定这事一定是这样没错!

今晚景元帝还过来看她,送来的一堆东西都在屋里摆着呢,怎么看都是底气十足的样子,为什么要憋屈?

不如抖起来。

而且别人腹诽的也没错,她还真就想做皇上的唯一,他自己都愿意,别人凭什么置喙?至于以后江山承继,太子的问题……等她生不出来再说!

想好了,决定了,第二天焦娇就开始转换路线,不管梳妆打扮走路姿势还是表情语气,都凶了起来,应对别人难题就是三个字,怼回去!

你敢算计我,我就叫你没脸,小姑娘明朝暗讽我就戳破你心思,未出阁姑娘这么惦记一个男人,哭都不够丢人的,哪还敢再来?当家夫人瞧不上,也行,翻开收集来的信息册子看里头有没有这位的把柄,没有,那姻亲呢?在意的儿女呢?大家都是成熟的人,逞勇斗狠什么的太下乘,不如坐下来好好谈谈利益往来吧。真有那混不吝拎不清的,也没关系,你想使什么招,我照样还回去就行了,天理昭昭善恶有报,凭什么一样的招你使就可以我就不行?

至于男人们……焦娇又不是孤儿,有祖父,有爹有哥哥呢。

三个人战斗力也不是盖的,焦厚炎是个老翰林,学富五车,老而弥坚,得理不饶人,骂人不带脏字,平时你不惹,他看不过眼还要批评两句呢,你敢过来招惹,他连你祖宗都能骂出三里地去,谁敢惹?你要较真,他老人家身体还不好,动不动要晕,她孙女可是马上要大婚做皇后了,皇上还巴巴等着呢,老爷子要被你气病了有个不好,准皇后要守孝——皇上婚事不顺心里不爽,你说会罚谁?

焦本安资质不好,倒没亲爹那么聪明,有些憨厚,看起来特别好欺负,可是憨有憨的好啊,你说什么阴阳怪气含义深刻的话他都听不懂,听不懂就不生气,连个反应都没有,你气不气?小动作你敢,你敢明火执仗打骂生事?当皇上是死的么?圈子里欺负人也不能太过!

没办法,贵圈只好转变方向,挤压小年轻了。

焦娇的哥哥焦柏宁也是翰林院出身,几个月前刚刚外放回来,底子扎实,学识丰富,难得还非常勤勉,公务往来挑不出毛病,挑以前的更不行,他政绩考核是特优级,上官们亲自盖的章点的赞,你说不行是打谁的脸?想要敢栽赃陷害?亲哥哥下了狱妹妹怎么成亲?还有皇上看着呢,搞这种事一点用都没有,还可能被反查。

偷偷下绊子吧,呵,年轻人看起来脸上带笑,谦逊又亲切,实则比谁都精,回回都躲过去了不说,人家还会找后账!焦柏宁自己爱读书,身边聚集的一堆年轻朋友也是满腹经纶才华大者,也不找你,就找你家小辈,你家小孩要是会读书的,没的说,两三回就被他们忽悠成小弟,自动自发的巴巴跟着护着,要是纨绔,更好,起个文会骂你家的诗写出几里地去,以后他们诗词大作流芳千古了,你家臭名远扬!

这事……委实不好办啊。

贵圈大人物个个挠头,有种狗咬王八无处下嘴的感觉。

京城热门闹闹这么多天,景元帝要是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这皇帝也是白当了。

他没有把那些‘大人物’拎进朝阳殿教训,也没有清查找茬,只是让传旨太监往焦老翰林府上送了个紫檀木匣子。据说,匣子指名道姓是给准皇后的,里头没别的,全是加盖了玉玺的空白圣旨。

这这这——这是要纵妻行凶啊!

不行了太吓人了,圈子里没一个能顶住,立刻收了手,与焦家人再见面仍然微笑连连,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样子。

冷宫里,书案掀翻,碎瓷片一地。

废后杜氏素白裙摆曳地,手指被割破,鲜血淋漓。

“这张牌,看来不管用呢。”

第43章 小白花戏精

转眼一个月过去,天气越来越冷,第一场雪眼看着近了,景元帝和新后婚期也近了。

因为焦娇的强硬姿态,景元帝的绝对宠爱,很多家都偃旗息鼓不敢再战,准备冷一准等后续,或者转向始作俑者——杜家。

我们没关系,反正也都是利益外人物,没吃过占过,顶多一点小小的不甘心,你们杜家可不一样,难道就没什么想法?这不管姐姐妹妹可都是你家的人啊,我们可不敢比你们更着急。

一时间小话陡起,暗意频频,杜家不管出现在哪个场合,干什么,都会收获一堆别有深意的眼波,直接被架在了火上。

杜家有家主杜国公,随着太后掌权风光了几十年,如今族人住的是国公府,往来的是贵人圈子,连下人走出去都比别人高一头,怎会轻易认怂?

正值家里老太太过寿,杜家主母郭氏,也就是杜国公的妻子,冷宫废后杜氏和妹妹杜琳霜的娘,广发请帖,邀众人宴饮庆祝。

她敢发,焦娇就敢来。谁还没点骨气怎么的?

宾客盈门,茶果飘香,繁花馥郁,处处暖融。杜家本就不差钱,刻意精心铺张奢华的效果自然是足足的,明明在大冬天,所有人进来却都能感受到一股春天般的温暖和精神。

焦娇一路往里走,并不太在意周遭的目光,别人对她目光友善,她就微笑着点个头,别人对她态度不好,她也不紧张难堪非要往上靠。

废后杜氏在冷宫,连宫门都出不了,当然干不了别的,妹妹杜琳霜就不一样了,之前结了那么大的‘仇’,好不容易聚到同一屋檐下,肯定要作个妖怼个人,干点什么的……

焦娇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时警醒提防,杜琳霜一直都没过来,倒是旁边有人阴阳怪气了几句,不过都不用她出手,小丫鬟甘露这段时间成长惊人,自己就能对付了。

一直到小宴正酣,客人们各自围坐聊至兴处,气氛热闹,没有谁有多余的心思挑刺出风头,杜琳霜才换了一身衣服,离开长辈圈子,走向焦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