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云闷哼,吐出口血,眼中鬼火浮现,想要挣开他的长鞭,曦光却将四重分。身收了回来,元神归一,神力陡增,长鞭紧紧箍着他丝毫无法动弹。

“你们谁要来抢这封印,可以试一试。”惊雷又落下,曦光如同开了天眼,手中长鞭一动,岐云被卷着挡在他后方,又替他挡下了一道惊雷。

“噗…”岐云接连吐血,浑身颤抖不止,唯有双眼幽蓝不灭,整张脸都已是灰败至极的颜色。

其他神仙都吓坏了,方才就是受了岐云的怂恿才想趁机抢夺封印,不然他们也没可能知道封印里面的是种神,没想到这么多人也无法抵挡他的多重身。

“算了,走吧,岐云上仙本身就古怪,先前还叫我们服输,后面又叫我们不可放弃良机,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一个神仙小声道。

其余的神仙开始动摇,纷纷后退。

上方传来震天的兽吼,神兽獬豸当先而至,执法神随后驾云抵达,俱是一脸怒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天条自有论断,轮得到你们来执法?”

众神仙惶然垂首,后退回避,有的趁着其他人没注意就悄悄离去了。

执法神生就一副冷然面貌,不怒自威,看向曦光时一眼注意到了他长鞭裹挟着的岐云,皱眉道:“东君所犯之罪已由天条定论,但我与天帝都相信你是事出有因,切莫在此时再犯下罪状,更要提防堕入魔道啊。”

大概是当年方君夜的事太过深入人心,执法神最担心的便是神仙在面临执法的那刻守不住本心而入魔。

曦光仰头看着他,一脸镇定:“执法神君放心,我并未入魔,”他抱紧了怀里的封印,笑了一声,“毕竟我的魔障已经自行封印了。”

天上又降下一道惊雷,曦光甩着鞭子挡在身前,撕裂般的亮光闪下,又落在了岐云身上,这下他已经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垂着头如同断了气一般,双眼里的幽蓝终于完全消失了。

曦光松开了他,他在山道上滚了几圈,撞在树干上才停,出气多过进气。

獬豸连忙赶下来叼起了岐云,带回到执法神的云头上。

曦光道:“他受了冥神意识的操控,但冥神会操控他多半也是与他自己的作为有关,这三道雷他挨得不冤。”

执法神蹙眉:“冥神?”

“我一直想与天帝提及冥界之事,但天界衰微,天帝天后又频频闭关,今日只能借神君的口传达了,请天帝多加防范冥神郁途,还有,照看种神的封印,她离登仙只差一步了。”

执法神愕然地看向他怀里的封印。

龙大龙二忽然扑了上来,匍匐在执法神的云下:“请执法神君网开一面,人间不能没了东君啊!”

曦光用鞭子各敲了一下二龙的头:“休要为难神君,这是天条降罪,神君和天帝都无力更改的。”

两条龙怔怔地转头盯着他,龙大呆呆地问了句:“那…那要如何是好?”

曦光从怀里摸出短笛搁在它头顶:“人间不会没有东君的,必要之时,可以带着这笛子去青丘。”

“可是东君你呢?”

曦光立在道中,面如冠玉,身如修竹:“不管什么缘由,我害得无数亡魂灰飞烟灭,再无机会轮回转生是事实。犯了罪自然要承担,没什么好辩驳的。”

头顶隆隆作响,他抬头看了一眼,转身快步往山腹走去,刚走出几步,头顶上方炸起惊雷,劈在他背上,他往前摔倒,封印脱手而飞,一直滚落到东君府大门的台阶下才停下。

执法神脚下一动,被席卷而来的力道掀开,天条的惊雷已到了跟前,执法在即,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挡,龙大龙二也被掀入了树影之间,周遭似竖起了高墙般的结界。

四周如常,唯有山道上电闪雷鸣。曦光爬起身,忍着剧痛往封印跑去,又一道惊雷落在了他身上,他仆倒在地,吐出口血来。

雷电每一道劈下都在抽走他的神力,最后是神骨和元神,这是形神俱灭的死罪。

他已浑身无力,只能拖着身躯往前爬去,接连的雷电劈在他身上,黑衣上渗透了鲜血,在他爬过的地面留下了深深的血迹。

连见惯了执法场面的执法神都扭过了头,龙大龙二一下一下冲撞着想要接近,龙角几乎都要撞得折断,却始终只能在外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躯承受着一道又一道的雷电。

曦光的身躯变成了轩卿,白衣上血迹斑斑,又一道闪电劈下,轩卿如浮影从他身上飘离,又显露了不合老祖的样貌。闪电再落下,不合老祖的身影也被抽离了出去,烟消云散,接着是敖十三,又是涂山十方…

长长的银白发尾被鲜血染红,但直到现在他也咬着牙没有哼过一声。终于连这道分。身被剥离灭去,只剩了他的本体,已经到了台阶下。

封印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一如以前,风衷坐在对面,歪着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信任。

头顶雷声又起,下一道雷就会劈出他的神骨和元神。他蓦然抬手至颈后,生生抽出了自己的神骨往封印上甩去,神骨贴在封印上缠了一圈,神光大亮,笼罩了封印。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摸了摸封印,轻轻笑了笑:“不用怕没有功德,小种子,我就是你的功德。”

惊雷乍起,元神被劈出体外之际他闭目凝神,竖起二指念动口诀。

微弱的一缕神光从雷电当中撕扯出来,消散不见,他终于不再动弹,最终一寸一寸化为虚无,形神俱灭,台阶下只剩下了浸在血水里的封印。

雷电撤去,龙大龙二扑过来,发出震天的悲啸。

凡间忽然天现异象,明夷从栅栏院里冲出来,一直爬到山峰顶上去看,今早分明露了太阳,现在却正往西方沉去,天地之间越来越暗。

远处大海上似乎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哭声,不是撕心裂肺,却声如刀割,似失去了至亲挚爱。

第74章 074 既明

太阳终于完全沉入了西边的虞渊,从此再没有露过脸。整个人间都陷入了黑暗,分不清早晚,汤谷里的凡人们随时都需要靠火把来照明。

多亏了栅栏院里燃着的火堆还没有熄灭,暂时还有火可用。但没了太阳,越来越冷,终究还是会撑不下去的,明夷蹲在火堆旁忧心忡忡。

斩贺从木屋里走出来,如今穿着布衣已经有模有样,十分齐整,手里提着把锄头:“明夷,要去看看地里的庄稼吗?”

明夷叹了口气,边起身边卷起衣袖:“去吧。”

二人各抽了支火把照路,出了不合关这片山谷,外面是连着的另一片山谷,土地平整开阔,上面种了当初涂山族给他们的稻谷。他们倒是还记得这茬,不过为何涂山族会给他们稻谷,又是如何认识他们的,完全不记得了。

稻秧才刚发出来不久,还是嫩苗,他们之前辛苦担来山泉勤加灌溉,原本长势不错,可现在没了太阳,心血全白费了。

“唉,看样子是活不久了。”明夷懊恼地嘀咕。

斩贺劝她:“没关系,你是人皇,总会带着我们活下去的。”

明夷责任心被他提点了出来,不好再泄气,点了点头,忽而又一怔:“我是怎么当上人皇的啊?”

斩贺挠挠短发:“忘了,反正你是人皇我们都知道,我们都听你的,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可能从那山谷里迁到这里来啊。”

“啊?是我带你们来的吗?”明夷对着黑黢黢的天想了想,摆摆手:“可能是吧,我也记不得了,先回去吧。”

斩贺走过来抓了她的手一起走,明夷在外人面前从不与他多亲近,连忙转头看了看周围,四下黑暗,也不可能有人看见,她便任由他抓着了。

快到不合关的入口时,忽见其他人都举着火把在那里跑来跑去,她赶紧松开斩贺:“你们在干嘛?”

乘雷指着天上:“快看!”

明夷抬头望去,天上飞落下来一束光亮,不是特别强烈,但在这黑暗的天地间看起来分外显眼。

接连数日沉浸在黑暗里,现在只要是亮的东西就能吸引大家,难怪他们如此模样。

明夷也跑了过去,那束光亮轻轻缓缓地下坠,大家都不禁伸手去接,却始终碰不到,它就在周围环绕,从这个人身边绕到那个人身边。

斩贺不禁伸手去抓,他记得有谁教过他做灯笼,把这光放在灯笼里,肯定很好用。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去抓,一时间大家都跟这光亮较上了劲,从这头追到那头,乱糟糟的。

明夷已经饿了,不耐烦道:“回去吧,你们这像什么样子!”刚说完她就被追着光跑来的乘雷撞了一下,摔倒在地。

乘雷连忙来拉她,指着她背后道:“你看,你压着那光了。”

明夷转头一看,根本什么都没有。

“咦,不见啦?”乘雷挠挠头,以为自己看错了。

明夷踹了他一下:“回去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管这些。”

乘雷揉揉小腿,乖乖招呼大家往回走了。

明夷与斩贺一起,跟在最后面,走着走着,忽觉脖颈间戴着的石块里光亮一闪而过,她低头看去,那光亮又从石块中穿过,没入了她体内,消失不见了。

她愣了愣,在身上摸来摸去,一点异样没有,挠挠头上散发,只当自己是看错了。

漫长的黑暗仍未过去,涂山青丘里只能悬上夜明珠来照明。

涂山秀秀坐在门槛上犯愁,好端端的不会日沉西方,除非东君出了事。

涂山奉赶去打听消息了,还要顺道去汤谷照看一下凡人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她等得很是心焦,干脆把心思都放在了给毛球们取名字上了。

“你们几个,到底谁叫既明好呢?”她托着腮,手指在五个毛球身上点来点去,拿不定主意,实际上也分不清谁跟谁,长得都一模一样。

五个毛球窝在她的脚边动来动去,却不像往常那样活泼,反而很是烦躁。自打太阳不见了踪影它们便是这副模样,喂它们仙果仙露也不怎么爱吃,发出的“叽叽”叫声分外用力,好似愤怒。

涂山秀秀以为它们是被那日的雷声惊吓所致,为让它们高兴,特地把小狐狸们都给招了来,在门边围了白绒绒粉嫩嫩的一圈。

以往穷奇见了这光景早扑上去了,今日它却也没什么兴致,趴在地上不吭声。

小狐狸们围着几个毛球,时不时用狐尾撩一下它们,但它们都不怎么搭理,再撩就“叽叽”两声怒叫,瞪着闪耀的金芒恨不得要啄上来。

斜对着大门的两棵大树上,枝叶繁茂间探下了龙大的脑袋:“那是东君的子嗣吗?”

龙二的脑袋伸过来,搁在它头顶:“应当是。”

“简直跟东君小时候一模一样。”

“废话,整个三界就东君这一家子长这样,你说他们父子俩像不像?”

“呜呜,东君真傻,如果不用分。身借血给种神,一定不会暴露多重身的秘密,也就不会历此生死大劫了。”

来此之前它们已经在西方日沉之地的虞渊与太阳对峙了好几日,还特地去东海找过甘渊神女,这才得知东君一直保守秘密的缘故是伏羲大神当初的预言,如今每每想起便觉痛心。

龙二心中难受,听着龙大的呜咽更是心烦,甩了它一尾巴道:“别吵了,小心被发现。”

龙大这才忍了下去。

小狐狸们撩拨毛球们撩拨的起劲,毛球们却愈发不高兴了,张着翅膀瞪着眼,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涂山秀秀赶紧伸手拦架。

龙二低声道:“胆子太大了,居然将它们和狐狸放在一起。”

龙大愣了一下:“有什么关系吗?”

话刚说完,一只小狐狸被毛球们的傲慢惹出了脾气,忽然张口朝毛球们扑了过去,五个毛球本来就窝在一处,这一口就将它们全吞进了肚子里。

龙大大惊失色,当场就想窜出来,被龙二一爪摁住才没惹来注意。

涂山秀秀早已扑上前去,逮住小狐狸一阵摇晃:“哎哟我的小祖宗哎,你知道你吃了什么吗?这可是东君和种神的后嗣,你不想活啦!赶紧吐出来!吐出来啊啊啊啊啊!”

小狐狸被晃得头晕脑胀,挣开涂山秀秀就跑,穷奇窜了过来,肉爪刚要按到小狐狸的尾巴,不想那小狐狸忽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爬起来后爪子挠了挠喉咙,似极其难受,然后“哇”地一口吐了。

黑乎乎的毛球完好无损地滚落在了地上,站起身张开翅膀抖了抖,一身毛发恢复黑亮柔顺,跳起来就啄了一口小狐狸。

小狐狸吃痛叫了一声,窜去狐狸堆里躲了起来。

“糟了,还有四个呢?”涂山秀秀慌忙将那小狐狸提了出来,手在它腹间抚了抚,却什么也没有,顿时急红了眼:“完了完了,我没法向东君和风衷交代了,我对不起他们呜呜…”

一见她哭龙大又想哭了,被龙二死死扣着嘴才没发出声来。

穷奇却对这情形并不陌生,抬起肉爪拍了一下毛球的脑袋。

“叽叽!”小毛球啄开它的肉爪,叫了两声,忽而身躯一动,唰的分出另外四只毛球来。

涂山秀秀呆住了,却见那四只毛球忽然又嗖嗖钻回了中间那只的体内,五只合为了一体。

“难道它们都是分。身?”龙大挥开龙二的爪子,悄悄问道。

龙二眼睛早已瞪圆了,轻声道:“有可能,据说蓝玉瓶继承的是父母至优至纯的元神之力,东君的子嗣肯定也能继承他的多重身吧。可是生来就有五重身,这是何等造化啊!我只听说过多重身以一分多,可从未见识过以多归一的。”

毛球“叽叽叽”地叫着,听来不大高兴,在原地蹦来跳去,身体里唰唰分出了四只出来,再合为一体,又分出来,再合在一起,如此反反复复好几次。小狐狸们缩在门边好似堆了堆雪,一个也不敢接近它了。

二龙这下终于有些确信了。

涂山秀秀惊到此时才回神,一时顾不得其他,只要它们五个都在便好,快步上前来要抱毛球,拍着手哄它:“乖啊,干脆你就叫既明吧好不好?”

毛球却躲开了,往后蹦跳开去,对着天又“叽叽叽”地叫了几声。

涂山秀秀望了望天:“你不喜欢这黑日是不是?我也不喜欢,可是太阳不肯出来,我也没有法子啊。”

毛球好似越发烦躁了,扇着翅膀,甚至还扑腾起来飞了小一段,口中叫声也越来越愤怒:“叽叽叽叽!”

忽然有什么滴溜溜的滚到了眼前,毛球蹦蹦跳跳地踩在上面,滑倒在地滚了一圈,爬起来后跑过去一下把那东西啄了起来,原来是根短笛。

“咦,这不是东君吹引龙诀的笛子吗?”涂山秀秀想伸手来拿,毛球却不让,叼在嘴里用翅膀护住。

短笛的尾端忽然延伸出细绳,缠在了毛球的脖子上,笛管亮起层淡淡的金芒,覆在毛球全身,像是镀了层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