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翩翩低头望着两人牵着的手,脸颊微微发热,抬头看向他的侧脸,意外地发现在他眉宇间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可即便如此,仍旧是那样沉静好看,眼角那颗泪痣,仿若集合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华,随时随地可以释放出令人迷醉的美好。

  

  何翩翩并不知道这次进宫要见的太后是何许人,也不理解为什么大臣的夫人要去见太后,但她还是乖乖跟着莲岂一起去了,当她踏进后宫地界时,忍不住止下了脚步。

  

  莲岂淡淡问道:“怎么了?”

  

  何翩翩睨了一眼远处走廊里聚集的宫婢,一根手指在另一掌心画着圈圈:“七叔,你可要小心点,我听人家说,后宫的女人就爱玩阴的。”

  

  莲岂微微一怔,随即微笑开来,在众多围观女子心中点燃了一把期期艾艾的火:“翩翩无须担心,七叔专玩阴的。”

  

  “她们还很狡猾……”

  

  “我专治狡猾。”

  

  何翩翩撇了撇嘴,脸色古怪,却也没再说什么:“走吧。”

  

  莲岂微笑着撩袍踏入后宫,身后跟着何翩翩和东南西北,没去瞧那些宫婢们一眼,但这却不耽误那群女子七嘴八舌地谈论他,她们视莲岂身边的何翩翩于无物,相互抱着兴奋地说不出话来,有的在说莲岂多么多么美貌,有的则是在讨论他的排场实在很大。

  

  何翩翩并未将这些放在心上,美人若是不给人看岂不是暴潜天物?但走得离太后寝宫越近,她脸色就越难看,她已经很努力将身子挪到阳光里,却还是抵不过从那里面流溢而出的寒气。

  

  “七叔,我有点怕,能不能不去啊?”何翩翩悄悄拽了拽莲岂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

  

  莲岂脚步一停,低头望着她的手,而后沉默半晌,轻轻裹入自己手中,轻声说:“好,不去了,我们回去。”说罢,领着何翩翩就往回走。

  

  何翩翩愣住了,根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便可免此一劫,跟在他们身后的东南西北更是发懵,完全无法理解督主这么做是为什么,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重要的人都应该是后宫这位。

  

  “莲督主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倾国美人,自古有之,但何翩翩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她斜倚门边,云鬓雾鬟,细眉之心描着精致的花钿,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中光华尽敛却风情不减,繁复的艳色宫装越发衬得她美艳妖媚,却又有一种不怒自威的端庄,身后站着的宫婢明明也是极美丽的,可被她这么一盖,便颜色尽失,成了陪衬。

第八章

  何翩翩看见她便不由自主抽回了被莲岂紧握的手,脸上微微一热,别开头望着一边,暗觉已完败于她。

  

  莲岂眉目一动,但很快便恢复正常,从牵手换成揽肩,携着何翩翩走向那女子:“微臣参见太后,这位是微臣的夫人何氏。”到此,略微一顿,低头在何翩翩耳边道,“行礼。”

  

  何翩翩这个人在重要关头还是有点能力的,她回想着在东厂时一名嬷嬷教她的礼节,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恭敬道:“臣妾参见太后。”

  

  殷太后眼波泠泠地扫过何翩翩,淡淡道:“免礼吧,哀家听说,你是莲督主的远房侄女?”

  

  莲岂闻言,桃花眼瞬间一眯,嘴角一挑,露出一个白开水似的笑容:“微臣听闻皇上此刻也在太后寝宫,正巧微臣自探亲归来后还未曾向皇上私下禀回,微臣这便携夫人前去面圣。”

  

  殷太后敛了笑意:“如此甚好。”语毕,转身进了寝殿之内。

  

  何翩翩面色发白,满头冷汗,见殷太后总算走了,立刻长舒了口气,胖胖的身子几乎站不住。

  

  “平日里见你胆子挺大,怎么现在怕成这样?”莲岂递给她一方丝帕。

  

  何翩翩使劲摇头:“其实也不是怕,只是太后长得太年轻太好看了。”

  

  “是吗?”莲岂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匮乏,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太后寝宫。

  

  何翩翩吸了口气,点头道:“是啊,像太后这样纯洁美好的白莲花,怎么就盛开在了黑暗的后宫呢?莫非她是观世音菩萨转世来普度众生的?”

  

  莲岂手下一紧,略顿些微,拍了拍她的手背,慢条斯理地掀开了内殿的珠帘。

  

  “莲爱卿,你终于来了!”

  

  这一声呼唤虽然中气十足,但音色仍旧稚嫩,何翩翩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斜靠在内殿的卧榻上,一身明黄色龙纹锦袍,玉冠束发,清秀俊美,虽年纪尚轻,已渐露王霸之气。

  

  “微臣参见皇上。”莲岂拉着何翩翩一起施礼,长睫颤动,敛去眼中光华,态度不卑不亢。

  

  “莲爱卿快快请起,你与父皇曾称兄道弟,朕便是叫你一句叔叔都不为过,你又何必如此多礼呢?”皇上斜睨了一眼殷太后,语调阴阳怪气,动作轻浮傲慢,完全看不出话里的敬意。

  

  “少艾。”殷太后正端给皇帝一碗冰糖翡翠羹,听见他这么说,立刻沉下了脸,眼角略瞥了一眼垂眸看地的莲岂,心里有些不安稳。

  

  何翩翩抑制不住地望向屋顶,没想到这盛世皇朝的帝王是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而且七叔和先帝竟然曾称兄道弟,这个认知让她咋舌不已,她一直都知道七叔厉害,却没想到会厉害到关系社稷命脉的程度,如果七叔和先帝曾是兄弟,那太后岂不是七叔的嫂子或者弟妹?

  

  “母后,儿臣说的可都是事实,您也算是莲爱卿的嫂子了,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又何必相互拘泥呢?”洛少艾直接忽视了何翩翩的存在,自己从殷太后手里接过冰糖翡翠羹,一边喝一边讽刺莲岂,“莲爱卿和母后不是一直关系密切吗?”

  

  这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呼让殷太后眸光一闪,下意识看向了莲岂,随后却将目光定在了何翩翩身上。

  

  何翩翩正神游天外,心道,古谚说的果然没错,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嫂子,七叔和太后……

  

  “莲夫人今年多大了?”洛少艾似乎总算想起了何翩翩的存在,手里轻抚着一柄饕餮纹玉如意,淡淡地转移话题。

  

  何翩翩猛地回神,看了看身边从容不迫泰若自然的七叔,毕恭毕敬道:“回皇上,臣妾今年十七了。”

  

  洛少艾闻言,嘴角渐渐有了笑容,他将视线懒散地移到何翩翩身上,一双凤眼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何翩翩嘴角猛抽,不知该如何回答,跟这些人说话太累了,她紧张的心扑腾扑腾直跳,但偶尔抬头看看她的七叔,又会莫名地心安下来,真神奇。

  

  “天色已晚,东厂还有事处理,微臣便不打扰太后和皇上了,微臣告退。”

  

  终于要走了吗?虽然进来还不到半个时辰,但何翩翩却觉得过了半辈子,她激动地看向莲岂,一直低眉敛目的七叔也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何翩翩顿时心花怒放,要走了要走了!

  

  “莲爱卿留步,朕特意让御膳房准备了莲爱卿和莲夫人的晚膳,莲爱卿不愿同朕和母后一起用膳吗?”洛少艾含笑睨向莲岂,本以为对方不会看他,但却意外地接收他迎上来的目光。

  

  莫名的,洛少艾心中一颤,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口。

  

  莲岂的眼神杀伤力很大,大到让洛少艾脸色有些发白,大到太后不得不出面解围:“既然莲督主还有事,那哀家和皇上就不多留了,来人,送——”

  

  “不必。”莲岂淡淡地打断她,“微臣告退。”拉起何翩翩的手,转身离开。

  

  洛少艾手中的玉如意随着莲岂的离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宫女和太监急忙上来收拾,却听得皇上阴沉沉道:“朕有说过要你们收拾吗?”

  

  太监和宫女怔住,惶恐不安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奴婢(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殷太后淡淡地看着洛少艾,不言不语,似乎这一切都和她无关。

  

  “来人,把御膳房给莲岂准备的那些膳食都让他们吃了吧。”洛少艾淡淡道。

  

  一直站在洛少艾身边的大太监得令,虽不知其意,还是立刻吩咐了下来。那些犯错的宫女和太监呆在原地,傻乎乎地以为逃过了一劫,却紧接着收到一句残忍的补充。

  

  只听洛少艾嬉笑道:“吃完饭之后,拉出去砍头。”

  

  “皇上饶命啊!”

  

  “都拉下去,吵到朕没关系,吵到母后可就不好了。”洛少艾掏了掏耳朵,转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向殷太后,“母后,既然莲爱卿不想和我们一起用膳,那我们便自己用吧。”

  

  殷太后若无其事地微笑道:“那当然好了。”

  

  三言两语,几个人的命就没了,若是何翩翩还在这定会唏嘘一番,但很幸运的是她没机会看到这些了,她和莲岂一起步出太后寝宫,夕阳的光华洒在他们身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相反的,今日守在七叔身边,她总觉得萦绕了一股冷气。

  

  莲岂嘴角含笑看着前方,细长的眉梢也朝上挑着,仙姿佚貌不露声色,直到回了东厂,他也一直没露出任何端倪。

  

  坐在房里和他一起用晚膳,何翩翩食之无味,忍不住开了口:“七叔当时为什么不留下呢?”

  

  “你很希望我留下吗?”淡淡地一句反问,莲岂瞥了她一眼,看不出喜怒。

  

  何翩翩一愣,只觉得这饭吃着更没味了,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形同嚼蜡。

  

  哎,找个自己打不过的夫君真是一件很容易让人心生悔意的事,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打不过他,但她还可以跑。

  

  “翩翩你慢慢吃,七叔有事要出去一下,晚上不必等我了。”莲岂胃口应该也不好,吃了一点便放下了碗筷,随便交代了一声,推门离开了。

  

  何翩翩在原地怔了许久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这是说,晚上不回来了?他要去哪?

  

  无法抑制地想到传闻中那十七位绝色姬妾,何翩翩脚下生风,不由自主地悄悄尾随在了他身后。

  

  黑暗中,莲岂信步行于走廊之上,一手负后,一手自然下垂,身材修长,黑发顺着肩膀滑落,灯火的光芒给他的背影渲染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何翩翩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眼,他就会像神仙一样忽然消失掉了。

  

  最后,她跟着莲岂停在了一间阁楼门外,举目望去,但见门顶横匾上书“嵌贝流光阁”五个大字,而随着他推门而入,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便涌了出来,似有无数花瓣簌簌飘落在他的周身,门内的绛紫色轻纱随风荡了几荡,便被门隔绝在了何翩翩的视线以外。

  

  何翩翩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再傻也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茫然地盯着那门小半个时辰没动,见莲岂仍没要出来的迹象,何翩翩心灰意冷地飘回了属于她的房间。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特傻,明知道莲岂对自己虽然好,却绝对不是男女之情,可还是期待着有些不同;明知道以自己这副尊荣很难得到莲岂的垂青,却还是奢望着那些渺茫的机会;明明自己也不是非莲岂不可,却还是本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认定了他。

  

  真是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啊,何翩翩怅然轻叹,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趁着自己还没弥足深陷,趁着还有机会抽身离开,准备乘夜溜之大吉。

  

  但很不幸的是,每次她做了决定以后,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插曲。

  

  夜幕里,莲岂负手望月,幽幽地说:“这么晚了翩翩要去哪里啊?”

  

  何翩翩立刻将包袱往身后一藏,背靠门板,一头冷汗,思索着怎么回答才能逃过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