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齐颜不怒反笑。他自怀中举起一枚精美绝伦的玄黑寒玉,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九龙腾云——历代清阳王传世信物。

就是这块玉,那人留给他最后的东西,这终年冰冷的触感每每在提醒他那日残阳下的一幕。

“清阳王临终托孤,本将自是愿意肝脑涂地。”凤目环视城楼上一张张茫然的脸。“纪颢臣残害忠良,天理不容。清阳王虽死,然天佑西楼,清阳王独子命不该绝。今齐颜应清阳王之请,出兵伐纪。”

“你身为千日过丞相,何言西楼国内政之立场!”江威尹一语打破众将迷思。

是啊!一个千日国人,有何立场为清阳王之死讨要公道!城墙上的幽冷兵器,一致对向城下。

“就凭……本将可为谷映尘随时成为西楼之人。”

不仅是西楼士兵,就连齐家将听闻此言也是一阵错愕。

“堂堂一朝文武大员,竟是男宠一名。”江威尹讪笑。

齐颜亦是笑。

有他在心中,如此讥笑,何妨!

强箭离弓的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箭矢自千日大军后方射出,直逼江威尹门面。江威尹急急一闪,箭矢擦着他的头没入他身后的墙壁之中。高高束去的发髻应声散落,凌乱的长发在风中狂舞,他的表情瞬间僵硬。

河岸,楼丞手中弓弩甚至还未放下,他面色阴沉地睨视着江威尹,眼中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护城河对岸,不止何时黑压压地围上来五万千日国大军。

齐家将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引楼丞上前。一人一马,甚至满面尘灰,但却隐隐有气吞山河之气魄。

“好小子!”司修祁大掌拍在楼丞身上,笑得神采飞扬。楼丞此刻赶来,定是已经稳住了“勤王之师”。

齐颜仅仅淡淡得瞥了楼丞一眼,未置一词。

“我与凌相并无苟且之事,你若想纪氏一脉从此消失,纪颢臣,你大可杀了我。”慕容沧月细语,轻柔的语气却直直刺入纪颢臣的心脏。“就算你不信我,也不应该怀疑他的人格,他那般忠诚,怎么可能与我有染。”

慕容沧月的目光一直未离开齐颜。她只是知道,她不能死。那个白发胜雪的仙人,不能失去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原是那般脆弱纤细的孩子,却要背负起世间最沉重的仇恨与爱恋,王爷,您的选择,终究只是成全了你自己,毁了他。

“纪颢臣,我腹中骨肉,乃你纪氏此脉长子嫡孙。”她,不能死。

齐颜直视慕容沧月,笑得像迷失后又重新找到家人的孩子。

伸出右手,战旭会意地将一副强弓奉上。

清晨的露水沾染了他的眉眼,樱红的唇瓣,白皙的皮肤在晨光下竟是透明的白。拉弓的手贴在脸颊,扯出一缕苍白的发,他将弓箭直直对向慕容沧月。晨光中,似有一道流光自箭尖流向齐颜周身。捏着箭尾的手指关节泛出白印,他凝神静气,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出,两道银芒破空……

“不……”喉头咽出一声短暂轻微的声响,纪颢臣向前来两步,惊恐地看着飞向慕容沧月的箭矢。

箭矢破空的那一瞬间,齐颜驾着胯下的白马也如流星一般冲了出去。

慕容沧月回首看了纪颢臣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

美人祸国,然,美人无罪。

“撩月!”

那箭不是夺命的箭。齐颜齐发的二箭擦着慕容沧月的手腕切断绑缚她双手的绳索,顺着下坠的力道,她全力将身子往外倾去。

耳畔有呼啸的风,还有那个人的呼喊,然后还有强壮坚实的怀抱。

慕容沧月微微睁开眼,然后笑起。

“我没死,勿离。”

“不会死。”齐颜亦笑。

自齐颜冲出去的那一刻便回过神跟上来的楼丞紧紧护在齐颜身后,竭力为他挡开城墙上同样回神而射出的箭矢。

雪白罗裙晕染出血色,混合着自齐颜肩上滴落的血滴,似妖魅般惑人。

“带她回营。”齐颜将慕容沧月交给身后一名轻骑兵。强健的臂膀如展开的羽翼,他单手拎住楼丞的衣襟,将他整个人自马背上扯落,抛给士兵。

楼丞背上,赫然插着几支箭矢。

“不准死。”他淡淡地看着他。

“是。”楼丞任由自己被人架住扶离战场。多长时间了,主人终于愿意正眼看他了,这是不是代表,那日主人醉酒时他所做的事情,被原谅了?孩子气的脸上有着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魅惑和释然。

齐颜左肩上亦有伤,他伸手随意将箭矢折断,目无波澜地继续着未完成的事情。

握着银枪的右手高高举起。“攻城!”

“呵!呵!呵!”护城河两岸,身着玄黑战甲的六万将士三声振臂高呼,兵甲碰撞的铿锵靡音响彻云霄。

悠长洪亮的号角声响起,齐颜的眼神透过战火与洪水般涌向城门的千日国士兵,直视着城头金甲加身男子。

尘,清阳一族当真未想过成就皇图霸业?

如果从未想过,那从今日起开始想吧。视线转到纪颢臣手中的兵器之上——灭神响,苍穹破,神鬼同泣;金钺吟,江山笑,轮回无期——此乃灭神之钺!

此神器,从今以后,该握于清阳一族手中。

我说过要踏平你西楼江山,用整个纪氏王朝为他陪葬,纪颢臣,今日,我便是实现承诺而来。

轻踏如歌红尘,绝世风华。他傲视浮华众生,甚至视人命为无物,他人的、自己的。

尘,我俩,多狭隘的爱……

看着身前不远处上演的幕幕惨烈,心中有不忍,却依旧冷眼而视,肩上的伤口隐隐生疼,竟是钻心刺骨的错觉。

原来,他还会心疼……

眼前的一切渐渐被血雾遮盖,漫天的喊杀声不再入耳,他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只听见,曾经自己对深受蛊毒所苦的他说:不求生同衾,只求死同穴,不如笑归红尘去,共我飞花携满袖,但为君故,双飞愿争万世春。还听见,他媚眼如丝地附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你自妖娆,我自伴,生死不弃!

飞溅在青色砖墙上的血痕……

缓缓,敞开的城门……

誓言呵,犹在耳畔……

自马背上跃起,齐颜脚尖轻点马鞍,他闪电般地攀上城楼,身后白马和齐家将紧紧相随。

尘,这,是迟来的祭品……

第四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先把第一卷结束了吧。

恩……

我觉得,后头的事,得重新给的起点。

最近墨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击挫折,由此也深深领悟出一个大道理——除了自己爹妈,其他人都是狗屁!

说到这,很多人会以为阿墨失恋了吧?

非也非也~

本大姑奶奶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写小说看小说了,

这挫折~是关于前途的啦,不提也罢~

除了以上长大发现之外,墨还发现自己的自我复原能力超强,你看,才两天的时间,我又无所谓了。

哎~老油条了,没法救了~~~

第二卷会尽快开动。他觉得疲惫不堪,在黑暗中走了许久,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

缓缓睁开眼,齐颜愣愣地盯着雪白的帐顶。

他,怎么了……

最后的印象,绿沙城破,他也终将银枪架在了纪颢臣的脖子上,眼看,他就要血刃仇人了……然后,只剩下一片无尽的黑暗……

纤指抚上缠着厚厚绷带的左肩,记得,那箭穿透了肩胛,冒出了乌黑的血水。挣扎着半坐起,未系紧的里衣顺着他的动作敞开,露出一大片晶莹白皙的冰肌。

想开口喊人,喉咙却火烧一般地疼。

“昏睡了五日,这回终于醒了,精神不错。”

齐颜怔住,傻傻地任由那人将一大杯温水味入自己口中。“你……”

“你是真想去给谷映尘作伴?中了毒还乱来。”骆天涯盯着苍白的齐颜,眼睛毫不避忌,直勾勾地打量着他裸露的身体。

“我的军营,你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留下的,甚至还留在他的帅帐中。

“谁让你的毒只有本王能解。”他伸出手指细细磨蹭着齐颜的脸。“每次见面,你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这次又是哪里变了呢?”

“这个人情,先欠着。”革开骆天涯的手,齐颜低首缓缓将里衣拉好。

“颜,谁给了你希望?”骆天涯并未给齐颜转移话题的机会。

媚眼如丝,冷冷地瞥过那人。“玄王莫是无事可做。”

“伏羲国国泰民安,确实闲来无事。”骆天涯陪笑,顺着齐颜的话。

“玄王想要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绝对是个狡猾的商人。

“颜总是问本王这个傻问题。”他收敛了笑意。“本王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本王想要你,齐颜。”

抿抿唇,齐颜眉头微微皱起。

“恼羞成怒了?”骆天涯仰头而笑。

“要点我给得起的东西吧。”齐颜自动忽略掉了他话中的认真。

“抵我救你这个人情?”

“我可没求你救我。”

“给是不给?”骆天涯挑眉。

“说说看。”齐颜回以同样的表情。

“西楼国半壁江山。”

齐颜冷冷地看着对方,随即笑起。他拾了床头的披风,赤脚下了地,透过地毯,冰冷的温度冷却了瞬间升腾起的怒火。“玄王好胃口,但这不是我一个臣下能独断的事情。”

“你可以。”骆天涯笑。

他再肆意妄为,也要给齐家留后路。

“给本王想要的,抑或是西楼国半壁江山。”骆天涯好暇以待。“选择权在你手中。”

这是他为无尘打下的江山!

这是他为清阳一族夺来的天下!

这是他祭奠谷映尘的祭品!

这男人明知道西楼万里江山对他意味着什么!

“情之一物,最坚强亦最脆弱,或似断甲断发,能再长,或似牙齿,没了就是没了。自私如我,而颜你与我乃同一类人,怎会甘心让自己痛苦?”骆天涯带着薄茧的指轻轻划着床沿。

听着他的声音,目光随着他手指的动作,齐颜觉得他这每一下都划在他心上,轻轻的,却奇痒无比。

“颜此次着实让本王惊艳,本王迫不及待想试试与颜你战场上争锋而对的感觉。”他懒懒地笑着,意欲一步步将齐颜逼上他想让他走的那条路。

“玄王亦是齐颜梦寐以求的对手。”执起桌上的茶壶,齐颜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声音中隐隐有丝咬牙切齿的狠劲。

“颜确是肆意妄为。”骆天涯失笑。

“玄王才实至名归。”齐颜争锋相对。

漂亮的红唇因失血而变成了透明的粉,通体皮肤因苍白而更显出一种病态的美感,残留在唇角的茶水沿着尖削的下巴滴落,骆天涯瞬间有将齐颜狠狠揉入骨血的冲动。

他依旧想将他撕碎,可是那种感觉又全然不同了……

“本王可助令公子坐稳西楼国天下。”威逼不成,骆天涯采用利诱。

骆天涯暗暗摇头叹气,想他玄王一世英名,竟要为了这么个任性地与孩童无异的绝色天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甘之如饴!甘之如饴!

“玄王认为本将不能让我儿无尘坐稳天下?”齐颜挑眉。

“在他长大成人之前,颜真有精力应付西楼国繁重内政?仍有空闲对付萧天问的猜忌与李氏家族的明争暗斗?”骆天涯站起靠近齐颜,语气循循诱哄着。“本王不同,清晏即将亲政,接下来本王只是个闲散王爷。”

“本将凭什么相信你?”齐颜抬起下巴,仰视这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人。

明明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可这小狐狸还是任由自己上钩,狡猾的小东西。骆天涯退后一步,耸肩。“我的目的与谷映尘相同。”

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撞哦了一下,与谷映尘之间的痴心狂恋瞬间涌上,填满了每一处心房。

见齐颜突然陷入沉思,骆天涯轻抚着刚毅的下巴,聪明地不予任何打扰。他与谷映尘做了一辈子的对手,他不曾输过,可也未曾占到任何便宜,如今,他着实着实地……该死地羡慕他啊……

多久不敢如此肆意享受这种满溢的思念了?

一种让人心醉的默契。曾经看到他的脸,就知道他眼神的方向,曾经触摸他的眉,就了解它相蹙的缘由,曾经听着他的呼吸,长短之间是他们了然的甜蜜……

闭着眼,就能描绘出他的模样……那是用指尖,淡淡描绘进灵魂的轮廓……

有,即使沧海桑田,都不会退色的虹……

就是这样的执念,让他一伤再伤,然,却仍是几近自虐地一再坚持。每伤一次,都在想,这是最后一次偷偷想他,以后,再也不想了。

唇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笑自己的痴傻,笑的同时却又突然想哭,哭他与谷映尘的命运,哭齐严的责任与身不由己,哭这世间所有的爱恨纠葛……

他是命运的祭品,然,此刻他却想为自己寻找一个出口,寻一条救命的绳索。

一生那么长,那么长……

“成交。”似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齐颜轻声应道。

“成交。”骆天涯眉开眼笑。

“你想让我怎么做?”受不了这样的压迫感,齐颜想后退,却发现身后就是桌子,自己已无路可退。

“我会去千日国探望你,当然,你也同样可以来探访我。”撩起齐颜披散在肩上的白发,骆天涯笑道。

“还有。”

“没有了。”

没有了?齐颜打量他。

“当然,本王所谓的探访……”大手托住齐颜的腰,将他压向自己。“本王要的,可不比谷映尘少。”

“我随时可以喊停。”齐颜单手抵在他胸前。

“随时。”

刚能下地,齐颜就处理起繁重的军务。

“驻在城外的军队,供给足够吗?”即使在绿沙城,西楼国的昼夜温差也不是千日国人能够适应的。

“这些辛先生都安排好了,绝不会让兄弟们吃苦。”战旭应道,目光转向帅帐一角独自对弈却兴致高昂的骆天涯。

“月娘如何了?”他被严禁出帐,只因大夫说吹风不利于病情,而那蒙古大夫……眼角随着战旭的目光掠过那人,齐颜的眉心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