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颜缓缓步出,凌乱的白发在夜风中肆意飞舞。他脸色较之楼丞更加苍白,但唇角却笑意肆然。被他视如生命的银枪牢牢地握在他的左手,他的步履稍显吃力。

楼丞将齐颜细细打量遍,目光最后落在他裹着白纱布的右手,手腕处渗出殷红的血丝,触目惊心。他的心下子提到嗓子口,心中个模糊的念头是他不愿去正视的。

“替他答应。”齐颜缓缓步下寝殿的石阶。“伏羲国和西楼国十年内与千日国无战,然,必须复齐严声名,并发誓永世不会出现在面前。”齐严,为要回的世声名,是离开前为做的最后件事情,今生最后件。

“好。”萧城傲干脆应道,声音很轻,夜风吹便散,但所有人都听到。

齐颜直直越过萧城傲,脚步刻未停。目光与骆涯相遇,他缓缓扬起温暖的笑容。那刻,他的眉在笑,眼在笑,嘴在笑,心也在笑。

骆涯从未在齐颜脸上看过样轻松肆意的笑,毫不掩饰,笑意从齐颜灵魂深处迸发出来,将他的心也渲染成帘春意盎然。

手中银枪被齐颜高高掷起,楼丞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楼丞,它是的。”掷,他们都明白,送出去的不仅仅只是柄银枪。

骆涯握住齐颜瘫软无力的右手,眼眶微微泛红。

“看,连引以为傲的武功都没,齐家将也快失去,往后只能是由来保护。”齐颜笑得自在。昏睡中右手突来的阵痛让他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右手被废,原以为自己醒来后会痛不欲生,不想真正看着连抬手都困难的右手时,他的心竟没有由来的阵释然,心头所有的东西,那刻都轻轻落尘。

“好。”骆涯应允,将他轻轻带到自己臂弯中,他抬眼看向萧城傲,目光凌冽。“他答应的,本王自会做到,希望也遵守承诺。”

“自然。”萧城傲手扬,弓弩手悉数退下。

“萧城傲。”齐颜看向他。

“是,师兄。”萧城傲笑容依旧。

“看来是疏于练武,适才那刀,着实疼不可耐。”齐颜讽笑。

“师兄教训得是。”萧城傲微微低首,再抬头时,齐颜三人已走远。看着倚在骆涯怀中的齐颜,萧城傲的笑容缓缓敛去。

曾经为个人才渴望得到江山,如今他得到江山,却也只剩下江山。

莫非战神的神话就此终结?他不么认为……

“将书案上的那副‘杨柳初夏图’送到西楼国,就,是朕送给清阳王的礼物。”那个痴迷丝毫不下于他的少年,看见那幅图会是怎样的反应?是不是也像他所想,得不到本人,所以即使只是代替品,也好……

而那个晶莹剔透的雪白仙人,会不会因为儿,留下来?

离开帝都第二日,三十二骑拔营归国。

齐家将于半月后各奔东西,除真正无家可归的,其他人悉数离开,最终留在齐颜身边的是包括司修祁战旭在内的五百余人。对离开的人,齐颜在心中装满祝福;对留下的人,齐颜仅仅是报以温情笑。

骆涯带领三十二骑返回伏羲国,交代战况、安排离去事宜,五百齐家将跟随骆涯起离开,前往伏羲国接手商行。待到齐颜动身前往西楼国时,他身边仅剩楼丞司修祁战旭三人。

对齐颜所受到的伤害,无尘怒不可遏,但却也无从追究。

齐颜不喜皇宫,于是住到气势决不下于皇宫的傲龙堡。他喜欢里,喜欢里的切,更喜欢里的人,无论是现在住在里的,还是曾经的。

隆冬过后万物复苏,傲龙堡有着绿洲建筑的雄浑大气,但细节却随处可见细腻柔和。齐颜总觉此刻的傲龙堡与自己的心境般,枝头新冒出的绿芽便是他心中新生的希望,即将要迎来的,便是姹紫嫣红的春。

齐颜的目光自无尘进来起便从室外的景色上转到无尘身上,似怎么也看不够。

“绝不放过萧城傲!”窗户和大门都敞到极致的房间内,无尘半跪在地上亲自为齐颜的伤口换药。没回看到那个狰狞的伤口,无尘都面色阴沉。

“当然。刀痛得只哆嗦,当然要为报仇。”齐颜理所当然地。“不过那是十年后的事情,届时二十六岁。”

“爹爹。”无尘抿抿唇。“是不是有事瞒着?”

“不必瞒。”齐颜笑道。“要离开。”

无尘神色僵。在城楼上看到爹爹坐的马车出现的那刹那,他心中涌起的情绪是狂喜。原以为,他次回来,便再也不会离开他,再也不会……

“滚!”门外响起的是急切的脚步声,无尘不用想便知道是那些人又来请他回去处理国务。心情突来的烦躁,他冷声呵斥道。还未出现在门口的人,巴巴地止住脚步,惶恐地退下。

齐颜无声地叹口气。“离开,并不表示连也不要。孩子,爹爹只是厌倦俗世的切,想避世而已。”

“不要。”无尘别开脸。

“看看,都是要登基的人,还么孩子气。”明明在别人面前那般冷漠刚硬,为何在他面前就变成个十足的任性孩子。齐颜无语问苍。

“爹爹无论去哪里,都会让知道好不好?所谓避世,并不是完全消失,只是不想在卷入纷争而已。爹爹累,将来是们的时代,不是吗?”齐颜软语相哄。他暗暗自检讨,想来夕颜地没错,孩子是硬让他宠出样的性子来的,可是明明知道,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不愿半句苛责。无奈,两父子,今生是吃定他。

“爹爹陪着不好吗?”

“自然好。”齐颜浅笑。“可在里仍离不开俗世。”见无尘轻启的唇,齐颜立刻制止。“个国家和人民将来都要仰仗,不许任性的话。”

“爹爹……”无尘低下头,眉头皱皱。“……”

“知道,知道……”齐颜打断无尘接下来的话。“无尘,人生是场自己与自己的心战,即使是输,也要坦坦荡荡。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因为如果最终自己后悔,即使全下都认为对,也错。”

无尘闻而不语,他沉默许久,而齐颜也不主动开口。

“,不会让失去的消息。”过许久许久,无尘开口,出的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句。言下之意是,齐颜若不能保证,他个儿子是决计不会放人的。

“好。”齐颜眨眨眼,微笑着头。

悔与不悔,似乎爹爹生都在左右摇摆并为之彷徨。自小他就奉爹爹为神明,爹爹是他最爱的人,而爹爹,也将他看成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他知道自己能留下爹爹,但也知道自己最终定会后悔,因为与其他事情相比,爹爹的快乐对他来更加重要。

那瞬间,心境下子清明起来。

做爹爹心中永远最重要的存在,似乎可以比爱人更加嚣张,因为不是最靠近的,所以永远不会成为被牺牲的那个。他依旧爱爹爹,可是却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永远不跨越父子条界限,爹爹就会永远像小时候那样爱着他、宠着他,纵容他。除肉体,他能得到切,甚至超越骆涯所能得到的显露在外的关爱。那刻,无尘几乎想要嚣张地仰大笑。他终于知道承欢的花花心肠,难怪骆涯被治得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爹爹,爱。”无尘托起齐颜的下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印下吻,然后迅速退开。“爹爹记住,要是姓骆的欺负,尽可回到身边,永远不会变心!”

死小孩!齐颜哭笑不得瞥无尘眼。看在无尘眼中却如娇似嗔。

齐颜突然想起什么事,他指着无尘道。“永远不许靠近初夏,明白吗?”

“爹爹要是离开,定将掳来。”闻言,无尘眼睛亮。“爹爹心里,还是有的存在是不是?才是爹爹的亲骨肉不是吗?怎是个外人能比的。”

“叩”地声,无尘可爱的脑袋挨记爆栗。

无尘捧着脑袋,委屈地不发语。

齐颜笑起,他倾身轻轻抱住无尘,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胸口,像幼时那般。“是爹爹最在乎的人,所以爹爹不许见初夏……萧城傲送来的东西已知晓,知心中魔障,所以更不能让明知故犯。初夏是的儿,可,是他的儿子,对来,的意义远远超过血缘。西楼国的下现在是的,个下是的人生换来的,不愿西楼国与伏羲国有任何冲突,可明白?”

无尘靠在齐颜怀里,倔强地摇头。“看是爹爹不愿与姓骆的正面冲突。”

“那以的性命发誓,如果打初夏的主意,就让自己死无全尸。”齐颜发狠道。

见无尘傻眼的表情,齐颜失笑。半晌,他放开无尘。“无尘,帮爹爹做件事。”

时间似乎回到血肉模糊的那个黎明,彼时他拿着那人的墓碑,思量着要在上面刻些什么,现在,他仍在做同样的事情,面前张薄薄的纸,他同样不知该写些什么。

他想在自己的墓碑上誊刻些什么,想让无尘替他做些什么……

无尘静静地站在齐颜身后,看着他用左手生涩地提起笔。然后盯着白纸开始发呆。他看着爹爹从日出站到日落,却什么都没写。后来他替爹爹只身登上断崖,那时他在想,爹爹的答案是什么,那日从日出到日落,爹爹到底回忆些什么,做什么决定,以至于他什么都没写。无尘不懂,也许他生都无法解他们之间的情感。而那张白纸,代表什么,也许除爹爹,永远没有人知道。

华灯初上,齐颜轻轻放下笔。仍是无解吗?曾经信誓旦旦地在骆涯面前来生不愿再遇他,可终究自欺欺人。眼前似乎浮现他幸福的笑容,那般真实……

“谷映尘,是赢。”齐颜低声呢喃,缓缓笑起。饶是依旧放不下,但仍旧可以张开双臂拥抱切,所以,赢。

尘,是赢,对吗……

东方际隐隐泛着鱼肚白,齐颜牵着马,他身后跟着同样牵着马的三个人。

“都回去,桑家商行是们的,不许给败。”齐颜停下脚步,转身环视那三人,最终,目光落在楼丞身上。“将切都托付给,包括无尘。”

楼丞定定地看着齐颜,未头,也未摇头。

“若今生还有缘,会再见的。”对着三人微微笑,齐颜潇洒地转身,不再去管他们是否站在原地不肯离去。头也不会地离开那刻,齐颜才恍悟,除自己的,他无法承担起任何人的幸福。

远山的山头缓缓滚起轮金黄的旭日,齐颜牵着白马,只身人缓缓走出绿沙城城门。不远处站着的子,青衫在晨风中飞扬,身边的黑马神采飞扬。

齐颜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边的白马。曾经跟着他南征北战的神驹,跟着他时还是匹年幼的小马,彼时家伙身形高大却野气未脱。如今,十数年过去,曾经的小马也快要变老马吧。齐严曾马最多能活六十年,与人的寿命相当。

看看吧,俩有没有缘分做世的老友。齐颜拍拍白马的脖子,惊讶地发现,他从来没给它起过个名字。

“往后,便叫忘忧。截语朝暮伴,忘忧残生。如何?”齐颜轻笑。马儿似乎听懂齐颜的话,嘶鸣声,声响清脆圆润。忘忧俯视主人,依然傲气十足,它微微俯身,用嘴巴蹭蹭齐颜的脸。

“好孩子。”齐颜翻身上马,忘忧缓缓跑向等待的骆涯。

那刻,前尘往事在脑海中幕幕闪过,从最初那件带着淡淡体香的棉袄,到梅香凌冽的梅酒,到蚕食痛觉的无尽梦靥……前半生的切记忆,随着那刻的微笑,被他轻轻藏起来——他将些藏到心中最轻盈的个角落,也许生命终结时他会再次回味,也许……

“什么都没带。”齐颜孑然身而来。

骆涯浅浅地笑着,他伸手,撩去齐颜颊边被风吹乱的碎发。“走吧。”

他们都没有再回过头,他们知晓,不能回头,也不愿回头。身后的切再也不是他们的牵绊,再也不是他们的负累,只是知道,心中放不下的几个人,知道他们会让自己幸福,亦如他们……

齐颜看向与他策马齐肩的骆涯,恰巧对上他温情的眼。近乎满足地轻轻叹口气,他将目光重新投向前方——广袤的地,望无垠,他已经能闻到河流、森林、篝火的味道,无拘无束,踏浪江山……

独步下的是他缔造的神话,不是他。他想与身边个人共赏皓月,他想与他饮上千杯梅酒,将月光醉倒……

齐颜不知道他们未来的方向在哪里,可有骆涯在身边,他连丝迷惘与胆怯都没有。也许能走遍千山万水,也许寻处世外桃源隐居,总之,齐颜欢喜地,他知道,是他的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