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哪一个在里面谈?”

梁小彤想了想:“有南方口音的那个在里面和那兰谈。”“你前面说到过,那兰和姓郭的记者铐在一起。”巴渝生只是陈述的语气,梁小彤却能听出其实是在提问。“那兰的手铐打开了,那记者,郭子放,手铐都归他了。”梁小彤一点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姜明仿佛没有完全理解,补问了一句:“你是说,和劫匪在小包间里谈话的时候,那兰没有受任何制约,是自由的?”

“是,劫匪说了,既然你是来谈判的,我们就要像对待谈判员一样对待你,符合国际惯例。”梁小彤又想了想,“的确是没戴手铐,我听得很清楚,好像他们说包也还你,手机暂时还不行;锁那兰的手铐圈套给郭子放的另一只手,郭子放还抱怨:‘有必要吗?’讲得很轻,没人理他。”

“他们在小套间谈了多久?”

“不清楚,十几分钟?二十分钟……直到戴向阳突然崩溃了。”梁小彤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因为回忆到局势突然转折而再次震撼,还是因为在做整个陈述收尾的准备。三个警官的体态表明这一转折的确牵动了他们。

“‘崩溃’是什么意思?请说得具体点。”姜明问。“就是一反常态,有点……有点像疯了一样……我还算是比较了解戴向阳的,他是那种比较沉稳的人,很少大喜大怒、大呼小叫,做事也会仔细考虑,不会意气用事——我父亲说过,白手起家能做到亿万资产集团老总的,这种素质几乎是必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受制约太久了,也许他真的要见义勇为,挺身而出解救其他人质,我离他近,虽然对着墙,还是能看见他突然站起身,空出来的那只手抓起一把椅子向主宴厅里的那个持枪的家伙扔过去,没砸中,椅子砸破窗子掉下去了,然后他……他和他女婿鄢卫平是铐在一起的,两个人一起向那个歹徒扑过去。因为情况变化很快,另一方面那个留在主宴厅的劫匪还不够专业,大概也不是那种真正心狠手辣的凶手,所以没放枪,只是躲避戴向阳和鄢卫平。戴向阳像发了疯一样,鄢卫平……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本来就算是戴向阳的保镖,被铐在一起又没有太多选择,所以冲得也很猛。”

“我听见这么大的动静,转过身去看,脑子里飞快地转,要不要和戴向阳他们一起行动呢?说不定可以制服歹徒。现在想想,如果当时大家都扑过去帮忙,就算都戴着手铐,肯定是可以把他制服的。但当时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情况又发生变化了。那个在躲闪的劫匪忽然被一个椅子绊倒,摔在地上,戴向阳和鄢卫平扑到他身上,那个家伙叫起来:‘你们看清楚了,我身上绑着炸药!’”

梁小彤停下来,舌头飞快地一伸一缩,舔了舔焦干的嘴唇。巴渝生说:“你喝口水,缓口气。”

桌上的矿泉水很快见了底。梁小彤额上渗出了汗珠。

姜明问:“这个歹徒,是哪个来着?”

梁小彤猜他是明知故问,说:“是那个有点北方口音的,大个子。”

巴渝生说:“请继续。”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回过身了,另一个家伙和那兰也从小包间里跑出来,所有人都在大呼小叫,我记得我在叫:‘快起来!快离开!’但我不理解的是,戴向阳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个家伙的威胁,甚至连鄢卫平都在叫:‘叔!起来!’戴向阳还是硬将双手伸过去,卡住了那人的脖子,看那架势像是要把那人掐死。”

“我越看越觉得局势不对,就本能地往后面躲。我的后面就是窗户,大部分玻璃已经被刚才那个飞过去的椅子砸破了,但这时候,突然间,边上没破的玻璃也震碎了,因为爆炸发生了!”

梁小彤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伸手去拿桌上的矿泉水瓶,但瓶已空,姜明又给他递了一瓶,顺便问:“爆炸……是从劫匪那里发出来的吗?”

“应该是,我的视线被别人挡住了——那个时候真的很混乱——但方向错不了,的确是在扭打的那个方向。然后我耳朵里充满了惨叫声,眼前火光一片。我知道巴克楼内部几乎完全是木质结构,尤其主宴厅的地板,新打的蜡,正好助燃,烧起来肯定势不可挡,所以立刻就想到从窗口跳逃……我想,我应该是第一个跳窗的。”

“后来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我跳楼后不但差点摔断腿,脚踝严重扭伤,因为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身,又被后来底楼厨房着火后从窗子里冲出的烟熏昏过去,直到被抬上救护车才醒过来。”梁小彤的双手搭在桌子上,头低下来,不停地摇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噩梦般的经历晃到九霄云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满脸疲惫,汗水已滚落额头,浑身都虚脱似的微微颤抖,像是刚结束了长征。

巴渝生不由又想到那兰,此刻面对这个最初试图镇定坚强,最终颓然无助的青年,会怎么分析?

梁小彤显示出的心力交瘁,无疑是自然表露。

他等梁小彤安定了一阵,又问:“三个人扭打、后来爆炸,是在主宴厅的哪个方位,你能不能在这张图上标一下。”他递给梁小彤一张技术员复制的主宴厅平面结构图,指着图介绍道:“这是门,这是餐桌,这是你跳的那扇窗,东南窗,这是另外两扇窗,正南,这是小套间,这是小卫生间。”

梁小彤想了想,指着平面图东北一角说:“在这附近。我记得最开始戴向阳和鄢卫平是在这西南角蹲着,那个劫匪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戴向阳扔椅子的时候,我虽然没有回头看,但估计他转到了东南窗前面,椅子飞出去,没有砸到他,砸破东南窗掉下去以后,戴向阳他们两个人追打那劫匪,到了这个角落,滚打在一起,后来爆炸也就是这个方位。”

姜明问:“另一个劫匪,就是和那兰在小套间里交谈的歹徒,他出来后,做了些什么?”“当时局势混乱得……全乱了套,我还真没顾上去看他,至少没有开枪。”“你说你是第一个跳窗的,知道后面还有谁跳窗吗?”巴渝生问。

显然警方还在打探劫匪的下落。梁小彤感觉自己心理上稳定多了,很后悔刚才的狼狈相,没办法,想到惊惶之处的真情流露。他说:“我也真的不知道。你们看这图上,主宴厅有三扇大窗,两扇正南向,一扇东南向,我是从东南窗跳下来的,如果是同一扇窗跳下来的,正常情况下我应该能感觉到动静,但我落地后因为脚痛得要死要活,又试着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折腾来折腾去的过程中,即使有人落到原地,我也有可能没加注意;如果是从东南窗跳下来,我就更不知道了。”

临时问询室里又暂时安静了一阵。姜明从笔记里抬起头:“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梁小彤想了片刻后摇头说:“暂时没有什么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够罗嗦了,絢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为什么,三名警官一起露出微笑,巴渝生说:“当然有,还有长长一串。”看到梁小彤脸色微变,他又说:“放心吧,你已经尽了力,给了我们很多帮助,我们暂时不再打搅你了,你的脚踝扭伤还没有完全处理好,对不对?我们会帮你安排,继续让医生看看,也希望今后这半天里,我们能随时联系到你。”

“当然,没问题……”梁小彤欠起身,“既然说到联系,我的手机……发完短信后他们倒是忘了拿走,我后来跳楼时也带在身边,现在被你们收走了,我理解,因为毕竟是劫匪向你们提要求的联系工具,肯定和破案相关,如果你们还需要,就留着,我会找个新手机,便于你们联系我。”

巴渝生握住他的手说:“非常感谢你的理解,我们会尽快归还你的手机,估计你出院时就可以拿到;如果需要和家人联系,只管和我们的民警同志说,借用他们的手机,没问题的。”

梁小彤的握手依旧力度十足。他对三位警官报以微笑,道别后,一瘸一瘸地走向办公室门口。快出门时,巴渝生忽然问:“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脚步停下,梁小彤的身体微微一颤,回身说:“哦,这个我没提,因为感觉大概不重要,说实话我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受的伤,多半是跳窗前后被玻璃划的……我跳下来后,还有碎玻璃掉下来,在地上痛苦的时候,又有一次爆炸,掉下来不少砖头和碎玻璃。”

“好,再次感谢!”巴渝生说。门关上后,梁小彤踉跄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姜明一叹:“真够惊心动魄的,这才只是第一个笔录……巴队长你怎么看?”巴渝生接过记录员的笔录,似是不经意地翻看着,抬起头也轻叹了一声:“我看……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案发后1小时,“潇湘会所抢劫案”临时办案中心梁小彤没说实话的判断的确只是巴渝生的一个看法,甚至是直觉。目前证据还没有,但依据有,比如说,持重老成的戴向阳为什么突然甘冒大险和歹徒扭打,还因此送了命;再比如说,双手都被铐住的,不仅是他梁小彤一个人和后来的郭子放,还有潇湘的大厨李万祥。

据梁小彤说,厨师和两个打下手的帮工从厨房押上来后,被铐成了“手铐链”,也就是一个人的左手,第二个人的右手、第二个人的右手和第三个人左手的连环套,但李万祥被特警从火中救出的时候,双手被同一双手铐锁着。

梁小彤为什么没提李万祥也被“特殊优待”,双手同时铐住,莫非只是记忆上的闪失?说不定。令人心惊的突发事件,至少十几个人在场,不知有多少细节,回忆出错在所难免。或许不该深究。

巴渝生说:“下面,我们做一下李万祥的笔录。”他看出姜明的迟疑,猜到他的顾虑,又说:“同时,我们可以开始并行做笔录,我们一起发动一下人手,同样是市局和分局刑警的搭档,开始给目击者做笔录,只不过,所有目击者最终还要和我们三个见面。这样可行吗?”

姜明点头说:“好,我这就去安排。”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名刑警递上指挥中心专用手机,说:“是王队长和葛队长。”电话里,王致勋说:“潇湘主楼的火势已经控制了大部分,幸亏消防车因为一直在待命,来得及时,灭火工作开始得早,所以楼主体还在,楼层也基本保持完整,问题是楼梯和楼板在焚烧后基本报废,我们稍后考虑用升降梯和脚手架进入二楼勘察,目标是争取在天黑前能把主要的勘察任务完成,大致有个眉目。”

巴渝生说:“好,多谢了。请你们叮嘱一下,安全第一,尤其老葛,他的腰有伤,一定要悠着点。”老葛是葛山,市刑警队的一名支队长,巴渝生格外敬重的老刑警。他忽然觉得有点坐不住:王致勋和葛山他们在烟熏火燎的危楼勘察现场,自己坐在不冷不热的办公室里动嘴皮子,完全不是他的作风。

但他知道,此刻,这里更需要他。

梁小彤的陈述虽然有头有尾,整个案子的过程已经基本上线路清晰,但他总觉得眼前仍有一层薄薄的雾,真相只是若隐若现而已。如果那兰这时能告诉他一切,或许能省去不少周折和口舌;他也可以先问询郭子放,他有记者的敏锐,提供的信息一定会相当可靠,但对郭子放的信任会不会使自己陷入先入为主的误区,反而影响综合判断整个案件过程的客观性呢?

想到那兰,他带着沉沉的心立刻打电话到急诊室ICU,一位负责那兰医治工作的主治医师张蕾告诉他,那兰已经醒过两回,不久又昏迷过去,基本符合脑震荡的恢复进程。张蕾顺便问巴渝生,那兰是在整个案件中的哪个环节受的伤?她后脑皮下有瘀血,刚才骨科主任来会诊过,看了X线片,确定是颅骨骨后窝骨折。从潇湘主楼二楼窗台大约3?5米高处落下,落地的撞击本身就有可能造成脑震荡,但她枕部有敲伤的痕迹,更可能是落地时摔倒撞在了地上的硬物所致,另外她跳下楼后立刻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楼体有部分被炸开,有崩裂的碎砖和水泥从高空落下,也可能砸中那兰。

巴渝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这些细节还在调查中,至少他知道那兰的确是跳楼逃生者之一,发现她昏迷倒在地上时,身上也盖满了碎砖、灰尘和碎玻璃。

挂断电话,巴渝生的心更沉重了。

姜明再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顺便带来了厨师李万祥。

如果说刚才梁小彤初入询问室的时候还试图保持无恙、保持完整,李万祥完全就是一团糟。

他的年龄很难估摸,从整体看应该在五十岁左右,但如果单从面容上看要苍老许多,皮肤有些接近传说中的“古铜色”,带一些暗红,额头和眼尾有颇多细细麻麻的皱纹。他右半边脸和右耳贴绑着纱布,嘴边颊上两道深深的沟,挂在一只又挺又大的鼻子下面,仿佛诉不尽平生苦。他平头短发斑白,双眼疲惫呆滞,给人一种饱经风霜而且挣扎还在继续的感觉。

不应该啊。巴渝生已大略翻看完临时准备的李万祥的资料,知道他是江京餐饮界炙手可热的厨师之一,潇湘会所用了重金从“大金莎酒楼”把他挖了来,也成为潇湘在众多餐饮类会所中的大卖点。巴渝生认识几位所谓的“明星厨师”,都是气场不凡的家伙,而眼前的李万祥完全是邻家大叔的模样,甚至落魄的模样,或许还是因为乍历风波,身心受创后仍未恢复。

的确,单凭刚才梁小彤的描述和自己亲眼的观察,任何经历过那场劫案的人,都有可能从精神上被摧垮。临床上,李万祥是受伤最轻的人之一,只有轻度烧伤和因烟熏造成的急性咽炎,咳嗽不止。

进入问询室后,李万祥的双手仍没停了颤抖,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巴渝生说:“如果你再需要点时间,请不要客气。”

李万祥沉默无语,双眼怔怔望着三名警官,仿佛全然没听懂巴渝生的话。

“李老师。”姜明又叫了一声。

仍是没有回答。

李万祥抱起头,浑身一阵抽搐。

很明显,他此刻做不了笔录。巴渝生站起身,对做笔录的警员说:“走,咱们一起陪李老师回观察室吧。”

忽然,李万祥抬起头:“没……没关系,你们问吧。”

巴渝生和姜明互视一眼,又再看李万祥:“你不要客气……”不在状态的情况下做笔录,有时候反而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问吧,问吧,我可以。”李万祥又猛咳了一阵。

巴渝生又坐了下来,问道:“我们的营救人员注意到,救你下楼的时候,你的双手都是被手铐锁住的,而其他人大多数都是两人合套一把手铐,请问是为什么?”

李万祥一愣,大概没想到公安会以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打头阵,他冷笑一下:“我得到特殊优待,是不是应该觉得很光荣?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他在椅子上坐直了一些,又一阵咳嗽后,说:“因为我是唯一反抗的人。”

李万祥

谁都看得出来,潇湘会所合伙人中,“二当家”梁小彤在会所本身花的心血最多,开张前在会所忙活的时间也更多,但他扎根会所的时间远远赶不上大厨李万祥。很多外行人不动脑子、仅凭想象,以为大厨更像CEO,颐指气使一番,灶前灶后的辛苦活,都是打下手的和炒菜师傅做的。大错特错。真正优秀的大厨,事无巨细都要亲手做——不是不需要帮工打下手,但具体的细节一定要自己把握。

细节决定成败,细节决定名厨。

所以开张前两天,李万祥将所有心血都扑在他的圣地厨房之中,仿佛他是整个会所最忙碌的人。客观的说,你完全可以将“仿佛”二字去掉。以餐饮为主题的会所,核心难道不是厨房吗?所以和厨房相关的点点滴滴,哪件会不要紧、不需要他碎碎念呢?

严格说来,李万祥只负责会所主楼的餐饮制作,东西二楼各有其颇具规模的厨师团队。会所主楼算上主宴厅一共也就五个包间,除了主宴厅外,都是小包间,而且主楼几乎完全是私人会所性质,理论上菜单也都是提前订好,因此大多数情况下厨房压力不会太大。但李万祥是“金牌”级的厨师,聘用合同上写明了还要向东西二楼的厨房提供“技术支持”,比如北海道刺身,比如娘惹叻沙a,比如黎巴嫩馅饼,有些厨师也会做,但要做到精细正宗,原汁原味,还得请教李万祥。

因为李万祥行万里路,做万国菜。

李万祥不是顶尖的川菜师傅,不是顶尖的粤菜师傅,也不是顶尖的面点师傅,但他是顶尖的全能师傅。他八十年代末去日本打工,开始学厨,之后的十几年里,先后在香港、澳门、泰国等东南亚一带做厨师,2000年后他回国到了北京,在美食界已小有声名,但他没急着在蒸蒸日上的餐饮业捞一票,反而凭着“程门立雪”般的执著追求,说服了中南海国宴厨师肖敬德,成为肖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弟子。在北京,他专攻北方菜系,包括虚虚实实的所谓满汉全席,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直接学到厉家的私房宫廷菜。即便如此,五年后的李万祥已经是首都厨界叫得响的名字,有几对当红明星的婚宴都是他一手操办。明星们的姻缘如今早已断,李万祥的手艺却更上一层楼,尤其当他去了中东之后。

为什么在京城扬名立万的康庄大道上走了一半,却远走中东?这一直是个谜。李万祥跟着一个工程公司去了科威特,很多人猜他就是为了多赚点钱,但在北京,竞争虽然激烈,他这样功底和背景的,赚钱其实更快,所以说不过去;也有人猜他可能在首都哪次宴会搞砸了,得罪了高官或巨贾;甚至有谣言说吃他烧的菜死了人,他避祸海外;总之是人走茶凉,任何圈子里a?娘惹叻沙:一款由米粉、鸡蛋、虾仁等原料制作的新加坡风味美食。

都少不了浑浊污垢。

只有李万祥自己知道,去中东就是为了中东的厨艺。

李万祥至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他的激情柔情深情,都倾注在烹饪中。他一直渴望再次走出国门,去遥远神秘的国度“采风”,开阔视野,加深厨艺上的锤炼和造诣。他先是在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呆了三年,掌握了中东美食的基础和不算蹩脚的阿拉伯语;正巧工程公司的下一个大项目在中东的明珠城市迪拜,李万祥的心里乐开了花。

迪拜并非只是中东首屈一指的大都,更是国际化到了巅峰的异域城邦,李万祥在迪拜,不但深度完善了中东佳肴的制作,还大量接触了欧洲和非洲的美食文化,所以当他两年前来到江京的时候,已经成为在国内凤毛麟角的全能厨师。

为什么落脚江京?

在海外镀金归来的李万祥,仅凭当年的口碑就可以征服任何大都市,但为什么不去北京,不去上海,不去深圳、广州、三亚、重庆、成都?为什么单单是江京,这又成为厨房里的一个谜谈。要说城市规模和发展的速度,北上广之外,江京的确不输于大多一、二线城市,但这是座李万祥没有任何根基的城市,是什么吸引了这位注定会叱咤餐饮圈的名厨呢?

李万祥自己的解释是,江京是个既有深厚历史,又有无限活力和创意的都市。他格外看重一个城市的文化氛围,以及这氛围对美食圈的影响。他曾经在厨艺进修班讲课时说过:做一名好的炒菜师傅,最怕的是缺乏认真仔细的工作态度;而做一名好的厨师,最怕的是缺乏对美食的热情和想象力。没有什么比闷头数人民币更扼杀想象力,没有什么比好的文化氛围更激发想象力。不俗的人文情致,就是江京吸引他的地方。

潇湘会所的建成,是他等待已久的机缘。

厨房里和餐桌上不但是生产交流食物的所在,也是滋生和撒播流言的温床,他早听说戴向阳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土豪,梁小彤是个更附庸风雅的富二代,但潇湘会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并不是以盈利为主要目的,尤其会所主楼,其建筑本身就是李万祥所见过保持最完好的巴克楼之一,这就是固有的人文底蕴!更不用说会所主楼基本上是私人性质,席间和席面都有限,提前订座预约,他不用忙于应付,但可以对每一道菜——他的作品——精雕细琢,当做一种文化的展示。

所以当领座的前台小姐小真跑来告诉他,小包间醉花阴里临时添了一席三人,菜单已选好,他难免不悦。今天因为是开张日,从中午到晚上都有订座,尤其晚上,所有包间都会满,他除了固定的两个帮工外,还特地加了两个临时工,包括一个有炒菜经验的小厨师,会在下午三点之后到。这午饭时间,突然加席,真正的厨师只有他一个,倒不是无法应付,关键是破坏了他精益求精的工作进程。

“是哪个老板加的席?”李万祥的理解是,这种当天临时加订单的事,只有两个合伙人之一做得出来,也只有他们能做得到。

小真说:“不知道,我没来得及问他们,说实话我们会所的人都能订,我刚才问了瞿涛,他也不知道。现在追究谁订的座也没必要了,人都来了,就辛苦您一下。”

“不是辛苦的事……”李万祥知道和她说不清楚,准备不再浪费这宝贵时间,“兵来将挡,我们能应付,菜单留这儿吧。”小真想提醒李万祥,菜单就在您头顶上方的LED显示屏上,但看看李万祥满额的皱纹,笑笑说:“我这就给您打一份。”转身走出去了。

李万祥盯着小真的背影出了会儿神,他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女孩,但绝不是中老年色鬼的那种喜欢,而更像是对女儿、对晚辈的那种喜欢。或许,他这个从未成家的老光棍,骨子里还蕴藏着一份没有开采出、也没有枯竭的父爱,无处投递。

他对小真了解得并不算深入。小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带着点儿神秘气质的女孩。她人长得像个花瓶(绝不是贬义形容美女的那个“花瓶”),确切说像个薄胎瓷的花瓶或酒杯,玲珑通透,需要小心呵护;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虽然说话软软的,清清淡淡的,但行事拿主意,麻利周全,是个完全能独当一面的女孩;她是戴向阳直接安插到会所主楼来的,身兼数职,又是迎宾小姐,又是前台经理,莫非真如谣言所传,她是戴向阳的“干女儿”,小三小四?

小真在余贞里的一栋年老失修的巴克楼里租了一小间房,李万祥估计那要耗去她至少一半的工资。他出于好心,主动提出帮她物色一间相对更价廉物美的租处,但被小真婉拒,她说自己没车,又最怕挤公交耽误时间,所以越近越好。她现在业余攻读一个财会班,特别需要大段的学习时间。

一定要在余贞里租房……或许和戴向阳有关的那个谣言是真的。

至少她没有和梁小彤互通款曲的迹象。那公子哥屡次三番撩拨小真,都被她清挥衣袖化解了。

李万祥感叹自己人老了心也龌龊,想得那么多,那么不堪,眼中也只见污浊——人老了眼睛变浑,是不是相关?是原因还是结果?最后他还得承认,想这么多还是对小真有不一般的关心,就像怕自己的女儿走了歧路,受了伤害,薄胎瓷精美细滑,落地还不是粉身碎骨?

厨房里的工作气氛开始紧张起来。李万祥告诫两名下手,因为加了一席,很难悠哉悠哉了,凡事要做到又快又不失质量。李万祥的厨艺虽然有口皆碑,但他的厨房氛围和领导能力却有截然相反的口碑:他浸淫厨艺,对自己要求苛刻,难免对手下厨师和帮工也要求“过高”,不但要做工出色,还要为他将厨房保持得有条不紊。这难度可想而知:根据定义,厨房,尤其在忙起来的时候,乱糟糟是正常的,觀比外面的空气污染还正常,但李万祥的厨房非得像样品房的装潢布置那样一板一眼,那就苦煞了学徒。今天这两名帮工都是抱着来学艺的目的为李万祥打下手,即便心有不满,通常也不会说出来,只是偶尔嘀咕两句,还得在李万祥的听力范围之外。

厨房里高功率的抽油烟机奋力嘶吼着,这也是两名帮工暗地抱怨的项目之一。李万祥直接点名要了这款江京本地出品的洛克牌,因为它是市面上功率最大的抽油烟机。李万祥给两位下手做过思想工作,几乎所有的老厨师都有临床上称为“油烟综合征”的职业病,这病伤肺、伤气管、伤心脏,导致肥胖、高血压、糖尿病、癌症,都是油烟惹的祸。老厨师们以前工作条件不好,无奈成了油烟的受害者,你们幸运,可以从年轻时就通过高功率抽油烟机来预防,何乐不为?噪音不也影响健康吗?答曰:那你就要看哪个后果更严重。

高音抽油烟机、炒锅声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掩盖住了厨房外的任何声响,一阵鞭炮声除外。李万祥觉得不对劲的时候,是当一道有东南亚风情的招牌菜“棕榈椰汁蜗牛蟹”出锅后,本该送往主宴厅的,没人来端。几乎同时,醉花阴小包间点的两道冷盘“松针杞子”和“瑶柱洞天”准备好了,揿了铃后足有一分钟仍无人应。

他没有钻研过酒楼管理,但厨房和招待间这样的不合拍,绝非好兆头。

建伟这家伙是不是又走神了?

华青总不应该开小差吧?

建伟和华青,是会所主楼的两位服务员,一男一女,清俊男清秀女。潇湘会所规模不大,无论怎么抱琵琶半遮面,外界压力下尽量低调,最终还是要走高尚路线,所以雇人几乎算得上苛刻。建伟和华青,据他们自己说,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被聘。两个人虽然年轻,但都有多年的服务经验,对业务都很熟,礼仪周全,手脚利索,基本功都无可挑剔。只不过李万祥在最近两次试运行中发现,建伟大概有些缺心眼,他自己也说小时候得过多动症,总之特别容易走神。

但华青没这个问题。李万祥对她很了解,因为华青也是从大金莎酒楼跳槽过来的。她是个内向安静的女孩子,话少到几乎没有,做事极为细心,也善于察言观色,能揣摩出客人的需要,是个做服务员的好坯子。

这话说的。没有人天生注定做某种职业的命,都是阴差阳错,都是前生今世的因果,都可以改变。李万祥再次揿铃,立刻有了响应。厨房门口来了人,和一把枪。“都别动,举起手!”一把手枪对准了李万祥,拿手枪的人一身黑,黑布蒙着脸。李万祥这时正好不在灶边,想抄起炒锅砸过去都不可能,只好举起手,两个帮工也听话照做。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有人在开玩笑?是不是梁小彤哪个在娱乐圈的朋友,闲坏了脑子去借了一套横店用的行头来恶作剧?

“兄弟,今天我们厨房这里实在是忙……”李万祥开始试探。

“我们也很忙,所以不是在和你们开玩笑。闭嘴!别动!”那人川湘一带口音,声音略尖细。

枪口仍对着李万祥,那进来的黑衣黑裤黑布蒙面的家伙走到灶前,将两个炉子的煤气关了。他的脚有些毛病,一跛一跛的。他瞟了一眼轰轰作响的抽油烟机,李万祥心头一动,觉得这可能是个良机,但那人显然不愿冒人质反扑的风险去摆弄一个不熟悉的机器,只是大叫道:“走!上楼!”

看来是动真格的。看来不是开玩笑。李万祥不情愿地走在最前面,暗暗咒骂。他宁可走在最后面,离那个混蛋近些,方便随时出手。他早年在东南亚一带做小厨,遇到过几次打劫,但都是抢现钱,剧情主要都发生在大堂和前台,对厨房的影响很小。去科威特前,知道中东远非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他还专门去北京一个武术馆突击训练了几个月的搏击防身术,自认为对付一两个宵小应该不在话下。这小半身武艺在中东并没有用上,他也很久没再练习,难道今日要临时抱佛脚?

上楼的时候,李万祥等到了绝好的时机。

这要感谢厨房里给他打下手的谢一彬,一个颇多小聪明但可以更努力点的小伙子。谢一彬在上楼梯的时候突然踉跄了一下,多半是被松开的鞋带绊了,也可能单单是因为恐惧紧张而没走稳。就在歹徒将注意力集中到谢一彬的那一秒钟,已足够给李万祥一个转身逼近的机会。

李万祥居高临下地一扑,将歹徒推抵在楼梯边的墙上,同时扼制住他持枪的手,膝盖向上一顶,那歹徒“嗷”地低哼一声,弯腰倒地。谁知他倒地的刹那,突然抓住了李万祥的双腿,向前一顶,将李万祥推倒在地。

“都别动了!”楼梯口传来一个声音,李万祥抬头看去,又是个黑洞洞的枪口。这回,像是把自动步枪。“老师没教过吗?反抗没有好下场!”这个声音似乎也是南方口音,具体哪里李万祥一时半会儿没有把握,也一时半会儿无法分辨,因为那持手枪的歹徒已站起身,一肘击在李万祥的胸口,令他险些背过气去,再一拳击在颧骨和太阳穴之间,李万祥眼前一黑,砰然倒地。

案发后1小时20分,“潇湘会所抢劫案”临时办案中心“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耳朵里一片叫嚷声。我睁开眼,看见地上几个人在厮打,后来看仔细了,是戴向……戴总和他女婿,压在一个人身上,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爆炸了,眼睁睁看着桌布桌面被掀起来,桌上的东西乱飞,我愣了一下后,才觉得脸上一阵痛,大概是被飞起来的酒杯或者碎碟子划伤了。”李万祥又抱起了头。

巴渝生说:“李老师,你休息一下。”

“火立刻起来了,屋子里烟熏火燎的,我当时想站起来快跑,但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根本就没办法站稳。”李万祥显然还沉浸在当时的火海中,“我低头看,才发现,两只手被手铐锁着。然后,屋子里猛的热腾起来,到处都是火;再后来,我屁股下面一阵滚烫,裤子烧起来,好像自己成了炒锅里的一样菜,忙跳起来,幸亏两个徒弟过来帮我把火拍灭了。”

警官们都注意到李万祥穿着医院的病号裤。姜明问:“你的两个帮工徒弟,他们当时没戴手铐吗?”

李万祥怔了一下,想想后说:“有,戴着,两个人一个左手被铐着,另一个右手被铐着,铐在一起。他们一起过来帮我灭火,很不协调。我身上的火暂时灭了,徒弟小孙身上却烧起来,我自己还在火焰之中……好像有人已经跳窗,我还像是刚从一个恶梦里醒来,不知从哪条路走可以逃生。我是个厨师,一生都和火打交道,好的厨师,会掌握好火候,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个废人,完全没有掌握火候的能力。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可怕。”

三个警官彼此间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互相看一眼,但都有着同样的判断,李万祥仍在事变后的受惊吓状态中,才会语无伦次。巴渝生完全可以理解李万祥“无法把握火候”的感觉,正是这种失控感让他在当时乱了方寸,令他在此时仍后怕。

如果梁小彤对最后事态突变的描述确凿,戴向阳显然也被类似的失控感所摧毁,才做出如此冒险的举动。

不用去阅读戴向阳的履历,也能猜想到,他是个见过商场大风大浪的人;根据李万祥自己的描述,他也是个眼界开阔,阅历丰富的人;为什么在这个事件里,越是有生活经验的人,越容易崩溃?“请你回忆一下,总共有多少个歹徒?”巴渝生问。

李万祥怔怔地想了足有一分钟,说:“不知道。”

姜明有些急了:“怎么会……”

“我不知道昏过去多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晕晕乎乎的,耳朵里似乎听见一些动静,但整个人一点也不清醒,在场有多少匪徒,真说不清。”李万祥也有些不耐。

“那就说一下你前前后后一共看见过多少个歹徒。”

“两个。一个拿手枪逼我们上楼的,还有一个拿长枪的,在楼梯口。后来醒过来的时候,戴向阳和他女婿,一起压在另一个身上滚打,一直到后来爆炸,都没看清那个人是谁。”大概是因为提到了爆炸,李万祥又微微抖了一下。

姜明好奇地问:“你称鄢卫平是戴向阳的女婿……”

“哦,是……哦,不是,”李万祥苦笑,“是他干女婿,侄女婿,戴向阳有个侄女,他一个哥哥的孩子,从小他收养的,跟亲生女儿差不多,鄢卫平当然就跟他亲女婿差不多。”

巴渝生好奇地问:“你好像对戴向阳还挺了解?”

“是,我以前在大金莎酒楼做厨师,戴向阳他们一家都是常客。”

“你还记不记得,在主宴厅里共有几次爆炸?”巴渝生问。

李万祥愣了愣,说:“两次。”

“能回忆一下,第二次爆炸的情况吗?”

李万祥这次没多想,就摇头说:“那个时候,逃命都来不及,第二次一炸,我已经逃到门口,也没去仔细看到底怎么炸起来的……可能是煤气吧,二楼的餐桌下直接有煤气管道通上来。”

巴渝生没有再追问,他请教过刑技专家后,保持着当初的判断,如果是煤气泄漏造成的爆炸,首先煤气必须被打开或者炸开,还要有足够的时间和空气混合达到一定浓度,两次爆炸之间的距离很短,所以煤气泄漏引起的可能性并不大。他说:“谢谢你!希望你能在急诊观察室再休息一阵,便于我们及时联系,如果需要回家……”他看一眼笔录表格,已填上了李万祥的住址和电话,“我们可能还会联系你,希望你继续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李万祥连声说“没问题”,起身准备离开。

有人敲响了会议室的门,一名警员进来,手里是一叠照片。

巴渝生忙招呼李万祥说:“正好,李老师,请你认一下,照片上的人你是不是都认识。”

照片被一张张摊开在长桌上,有些是刚用单反机拍下的正面照,脸上还有擦伤和轻度烧伤的痕迹;有些是放大后旧的证件照,大概是那些受伤较重、无法拍照的幸存者。

李万祥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戴上,将照片一一看过,取下眼镜后说:“都认识……除了这两个。”他指着一个男子的照片和一张女子的证件照。

巴渝生点点头,那是郭子放和那兰的照片。根据李万祥所述,他被击昏后直到最后那阵骚乱才醒来,而根据梁小彤的回忆,李万祥和两个下手被持手枪的“专业劫匪”带上来之后,那兰和郭子放才被擒,所以昏迷中的李万祥并没有正面见过那兰和郭子放。最后骚乱中,自顾不暇,李万祥记不得那、郭二人也在情理之中。

但梁小彤和李万祥笔录的最大出入在于李万祥的状态。梁小彤只是说大厨和两个帮工被带上来,并没有说大厨是被打昏后拖上来。他当时虽然已被铐在主宴厅里,但外面打斗的动静应该可以听得见。为什么他在这个部分轻描淡写?还是他忘了这个细节?如果有人反抗被打晕,应该不算细节吧。他甚至说厨房来的三个人进主宴厅后被连环铐在一起,而李万祥分明是双手被同一手铐铐住。

显然,梁小彤的回忆不可靠。

为了证实这一点,其实也很简单。

李万祥走后,巴渝生问姜明:“厨房的两位帮工,哪个可以立刻做笔录?”

姜明看了看桌上的资料,又打电话给在急诊负责监护的警员,放下手机后说:“深二度烧伤的那个还需要临床观察,肯定做不了笔录;另一个只有上肢和下肢三度烧伤的,推轮椅过来就行。”

谢一彬

要不是穿着一身被烧得发黑发黄的白衣裤,轮椅上坐的人完全不像厨房里打下手的小厨学徒,而像个怀才不遇的文艺青年。中分的长发几乎要到肩膀,一副蓝色细框的眼镜,仔细看可以看出是平光的。细瘦脸算得上“长相不错”,嘴唇过于薄了些,给人一种开口就要说挖苦话的错觉。

也有可能,并非错觉。

巴渝生上前和谢一彬握手,说:“真抱歉,你胳膊腿上还裹着纱布,我们就要找你做笔录。”

谢一彬的确准备好了一轮椅的挖苦话送给这些警察,但这大学教师模样的警官如此客气,他反而不知怎么挖了。他并不是愤青,也瞧不起大多只是叶公好龙的愤青,他只是个什么都不屑的人。

正是因为对无处不在的潜规则不屑,他“伪江漂”多年后没卖掉一首歌,嗓子反而唱坏了,一时又拿不出没有做手术的钱;正是因为对所谓的“前途”不屑,他才无所事事混到二十六七岁,开始到厨房给人打下手;也正是因为本身对吃感兴趣而对怎么做吃的并不屑,所以他想当“名厨”的欲望并不强烈。

做了大厨又怎么样?看看李万祥吧,就为了整点儿吃的,整天苦大仇深的,说是精益求精,其实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值得吗?一盘“香槟栗酥鸭”少百分之二的火候,就会让那些吃货们恶心得吐出来吗?

忘了说,为什么是“伪江漂”?很简单,因为他是江京本地人。他把自己在江京歌坛未能立足也归咎于自己这本地人的身份,以及一个城市里寻常家庭中独生子女的平淡,看那些混出些名堂的娱乐圈中人,都有一段苦逼的童年和青年可以炫耀。

当谢一彬听完介绍,巴渝生竟然是全江京的“总捕头”,对权贵不屑之余,还真有那么点刮目相看。

“哇,大队长啊?有没有好的内部素材啊?我现在开始当网络作家了,给不少杂志投稿呢。”潇湘的这段短暂的就业史显然要戛然而止了,谢一彬临时想好了新的职业方向,看来命运还是召唤他靠着创造力吃饭。

巴渝生笑笑:“好素材可多了,比如眼下这个五幺八大劫案,媒体都这么称呼。”他脸色转为严肃,“在请你描述事件发生之前,先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谢一彬说:“那讲好了哦,我回答问题,你要给我提供素材。”

姜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搞刑侦也有二十年,什么样的角色都见过,但这么年轻这么没皮没脸和警官扯淡的人还不多。他冷冷说:“我们是在做笔录,不是在谈判。”

“谈判。”谢一彬哼了一声,“如果今天‘谈判’的问题解决得更好些,更快些,说不定,我就可以继续在潇湘那间抽油烟机响得让我神经抽风的厨房里剥大蒜和切姜丝,就不用苦苦哀求你们大队长分享素材了!”

姜明正要发作,巴渝生将手中圆珠笔在桌上似是无意地轻轻敲了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