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谢一彬早就想到:梁小彤在找李万祥。

找到后呢?没有什么好事会发生。

5月20日,江京各地

开始“失踪”的几个小时里,梁小彤并没有在找李万祥,因为没有必要。他虽然没像黑社会分子那么复杂,受他指使的几个小兄弟总是有的。跟踪李万祥的那个小胖脑子虽然缺一小截筋,做事还是勤勤恳恳的,至少没怎么给他误过事。有那小子盯着李万祥,每半小时汇报一次,他还算放心。

他的“失踪”,更是一种逃避。

在家里规规矩矩呆了没超过两天,他就压抑得受不了,老爷子梁军冷冷的目光和手杖敲在地板上机械的咚咚声是一种压抑,老妈没完没了的关爱、叮咛、诉说也是一种压抑。他们是不是认为这个三十来岁的儿子还是他们的下属、从属、附属?他们的一份家财?我不能因为在大劫案里遭受点挫折就要再次回到你们软硬兼施的统治下!

所以今天一早他就离开了家,没有开兰博基尼,只开了部相对更不显眼、更平民的宝马Z4。他先开到了另一家哥们儿的会所“精武门”,健身、洗澡、午餐,可惜环境所限,就缺个美女相伴。他挑了件趁手的兵刃,一柄一尺半长的短剑,哥们儿说这是民国年间一位军阀的贴身配刃,在他这儿年年受兵器专家保养,至今锋利如初。

告别了武林会所,他又去江边的“锦绣寮”喝下午茶、吃点心、看美女。稍后发现小胖有一个多小时没打电话来,便怒气冲冲地打电话过去指责手下玩忽职守,却无法接通。他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梁小彤立刻遥控另一位小兄弟去李万祥的住所查询,不久接到汇报,说看见小胖被带上一辆警车开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立刻和那位小兄弟碰面商量对策。那小兄弟和他年龄相仿,也和他一样没有正经工作,不同的是梁小彤每天泡在女人身边,小兄弟每天泡在健身房,练出了一身棱角分明的肌肉。梁小彤拿出了那把短剑向小兄弟显摆,说今晚要用这把剑开荤。

小兄弟因斗殴伤人在监狱里实习过三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听了梁小彤的想法,说老板你做完这件事后,就算是进入另一层境界了,你要想清楚。

梁小彤说,我都想了十年了,再想下去头都要大了。

那老不死的在哪儿?

梁小彤说,我也不知道。所以要找。不容易,但肯定能找到。

5月20日傍晚6:35左右,大金莎酒楼

李万祥不认为梁小彤会找到自己藏身之处,否则就不叫藏身之处了,不是吗?远在江京另一头的那兰猜得不错,李万祥的确在他的主场。

说来有趣,大劫案发生后被送到六院,第一个给李万祥打来电话的就是大金莎酒楼的老板,他说看样子潇湘主楼且得修一阵了,我知道你闲不住,这段时间就回大金莎来掌勺吧。李万祥说,你得先让我缓过神吧。老板说,当然当然,要不我在酒店那头开间豪华套间给你,你舒服几天再说?李万祥说,暂时不用,需要我找你。

太平日子没超过两天,他就发现了盯梢的小胖。所以当他温柔地教训小胖之前,就打电话给大金莎的老板:你前两天说的话还作数不?老板说,不作数我还怎么在人世间混呢?套间只有一楼、三楼和十五楼以上,你要住哪个楼层?李万祥说,具体房间不用,只要给我张磁卡,给我进出所有大金莎楼层的权限就行。老板嘿嘿笑道,你想帮我打扫卫生还是怎么的?好,一言为定。

李万祥选的藏身之处是大金莎酒楼的楼顶。特别要注明的是,是酒楼的楼顶,而不是酒店的楼顶。大金莎酒楼和酒店毗邻,酒店二十二层,楼顶开阔;酒楼只有五层,一楼二楼包给另两家餐厅和一家饼屋,楼顶几乎没有什么空间,只是大金字招牌后的一小方二十多平方米的平面,围着一圈漆成黑色的细细铁栏杆,仔细看已经有些锈斑。李万祥早年在大金莎掌厨的时候就探索过整个酒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现在想起来,那楼顶的小小空间、金字招牌之后,做为一个私密的藏身之所再合适不过。

夜幕渐渐降下,李万祥夹着一张小折叠桌、一把折叠椅,从酒楼顶楼一个不起眼的小楼梯走到一扇小门前,打开门,就是楼顶。支起桌椅,又到楼下厨房转了一圈,回到楼顶时,手里多了一个托盘,三样小菜,一小瓶酒,盘、盏、筷、勺,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小晚风习习,凉而不寒,反倒令人神清气爽,有多少愁闷,都暂时化在夜色里随风飘远。

手机突然叫起来。李万祥觉得扫兴,本来不想接的,但敏感的日子里,还是踏实点好,看了来电人姓名,让铃声响了七遍,最终还是接起来。他站起来边打电话边踱步,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甚至走到那些铁栏杆前,凭栏眺望都市夜景。

第七章

电话结束后他回到铁栏边的小桌前,刚坐定,就觉得脖颈处一片冰凉——一柄锋利的短剑横在了他的颈前,有人在后面说:“今天,轮到你体验生活了。”

梁小彤的声音。

李万祥说:“如果那件事不是你干的,又何必对我苦苦相逼?”

梁小彤说:“你别说,那还真不是我干的,但起因在于我,在于我们,是我们想和你外甥女快乐一晚,所以前天你虽然想明白了,被那几个蠢货说服了,但最终,当你苦思冥想还是不能让自己解脱的时候,你还是不会放过我。我没猜错吧?”

“你怎么说起那件事,没有一点反悔愧疚?”李万祥说。

“反悔愧疚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说,人不是我杀的。”

“是谁杀的?”

“你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思?我是说,你马上就要……”梁小彤看一眼半人多高的栏杆,“就要不小心掉下楼,或者,根本就是自杀……巧合了,对不对,跟你念念不忘的外甥女一个下场!”

李万祥看见梁小彤走过去关了楼顶的门,又转到了自己面前,整个过程中,冰冷锋利的钢铁仍在自己脖间,这才明白梁小彤这次还带来了帮凶。此刻自己全然落在下风,只能在“大金莎酒楼”招牌灯的余光中面对梁小彤那张略显浮肿的脸。他问:“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用我们商圈里的行话说,大金莎是你的主场,所以不用高等学历也能猜出来!不过,你还算狡猾的,没有在酒店客房里安家,还费了我们一些周折。但找人就是这样,就看你是不是心诚,够不够执着,最后,还是问到有人看见你主要在酒楼里活动,而不是酒店。酒楼里没人看见你上楼顶,但是把酒楼找遍后,楼顶也逃不掉。”梁小彤伸伸懒腰,大概在为下一步的活动做准备。

李万祥说:“但你想过没有,如果连你都能找到我,别人……比你更不缺脑子的人,是不是也能很快找到我呢?”梁小彤脸色微变,从口袋里摸出一副橡胶手套,边戴边笑着说:“还有你这样的,催我快点下手吗?”“能有多快呢?”楼顶那扇门突然被推开,两个人走了出来。那兰和谢一彬。

梁小彤一挥手:“别再往前走,不然他的喉咙就要被拉开了!”

李万祥脸色一变,显然并没有料到那兰会这么快找来。

那兰和谢一彬都站住了脚,那兰说:“李老师说你说得很准确,聪明点的人知道见好就收,你前天在潇湘主楼逃过一劫,照理说是该悔过自新——我想当时我们的意思,是要给你个改过的机会,毕竟我们感觉袁曼芳的死你有责,但未必是你亲自下的杀手,你可以用你的财富、用你悔过的真心,做很多有意义的事,哪怕像戴向阳那样开个孤儿院也好,而你很不幸地选择了一条对你本人更有害的路……”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真是个心理学大师?你知道什么是对我有利,什么是对我有害吗?”梁小彤叫道,“我凭什么要听你在这儿废话?”

那兰笑起来:“为什么要听我废话?你当然不想听,要按照你的意思,我早就该死了:或者,被你征服,成为你的乖乖女,对不对?鉴于我失忆了,请你帮我回答一下,我的脑震荡,是怎么得来的?”

梁小彤睁大了双眼:“我……我怎么会知道?”“你当然应该知道啊,你是第一个跳下楼,我是第二个,我们落地之处稍微有点距离,但还应该是在视野之内的吧。”

“我脚踝扭了……那个时候,谁管你啊?”梁小彤下意识地摸向背后裤腰,那里别着那柄短剑,小兄弟用来抵住李万祥脖子的只是一把普通刮刀。梁小彤可不愿把那珍贵的古董短剑弄脏了。

“你不管我倒好了……知道我后脑砸在什么上面吗?”

“楼下花圃外边的砖呗,你跳下来的地方,正好有花圃,用砖围着。还有……你跳楼后,楼上又爆炸一次,炸开的砖和石头,也会砸到你头上。”梁小彤说。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仔细?”那兰冷笑道,“你一定还知道楼附近还有那种铺在花园土地上用来踩脚的小圆砖吧?你看见我跳下来后,猛地闪过一个什么念头呢……让我们先倒车回去到主宴厅里,当那个问戴向阳追债的老头告诉我们,楼下厨房里已经浇满了油,而且他滴滴答答带上了一楼梯的油,你当时是不是有种‘天助我也’的感动?所以当爆炸一起,你率先跳楼,是不是要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去将厨房点燃,继而将整座楼点燃?你的目标,是不是希望将楼里所有人都和潇湘主楼一起烧为灰烬?把你前生惹下的和拖累今后的无数麻烦都烧掉?”“你已经跑出几步了,结果身后听见我落地的声音,你知道我可能会看见你往厨房那头跑,所以灵机一动,就地搬起花园里踏脚的那种圆砖,趁我落地后在震荡下还没缓过神的时候,砸在了我的脑后。你甚至可能想进一步确定我彻底没气,再砸几下,但你还是以‘大局为重’,知道警察和消防队员已经到了院门口,生怕耽误了你更要紧的使命,飞跑到厨房,砸开窗,将点燃的打火机扔了进去。”

梁小彤干笑道:“你想象力太丰富了,谁都知道我根本不抽烟。”

“但并不妨碍你收藏打火机,尤其芝宝的,限量版的,豪华版的,铜制的,对不对?说实话,你真不该加我的微信,因为这样我就看见了你过去的贴图,我可是翻了你好几个月的美图才看到的,有一张你房间的背景,墙上一幅漂亮的木架,像个棋盘,每个格子里就是一枚芝宝打火机。”聽那兰叹一声,“难道,有人在我脖子背后砍一砖,也是想象力?”

“你……你根本就没失忆?”

“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有失忆,会不会我现在已经要彻底‘失忆’了?难友们该给我开追悼会了?”梁小彤惊得张开了嘴:“你假装失忆,就是为了怕被干掉?”那兰也故作吃惊地说:“可不是嘛,看看某些人,只是为了怕丑事外泄,会做什么样的事?比失忆怎样?如果我不失忆,会活到今天吗?会看到你在沁荷的‘动人一幕’吗?会有时间梳理好那天发生的一切吗?”

“说到底,你都没有任何证据,是我砍了你一砖!”梁小彤叫道。

“如果我有那块砖呢?”那兰似笑非笑。

“不可能!”梁小彤飞快否决,“我已经……”

那兰道:“你已经怎么样?把那块砖砸碎扔了,对不对?你这点小智商小常识还是有的,我想你当时戴着手铐,又想着快去点火,不可能把那块砖抱着跑很远,一定是就近砸碎了,和楼上炸落的砖头、水泥混在一起。我花了点功夫,果然在院墙脚找到了那些砸碎的圆砖块,估计砸我脑袋时就已经碎了一些,总之该有的都有了,你的指纹,我的血。”

梁小彤背在身后的手已经伸出,拔出了一柄短剑,谢一彬上前挡在那兰面前,叫道:“你不要乱来!”

梁小彤叫道:“谁请你们出来做和事佬?谁请你们和这个老王八蛋一起逼我!你们还不是觉得让他为我送命不值?你们真以为我会放过你们?那你今天就来巧了,你们三个,一起滚蛋吧。”向前逼近。

那兰说:“为什么说三个?谁说只有我们三个?”

梁小彤这才发现,那兰身后,戴世永、小真和建伟走了出来。戴世永手里拿着一把手枪,Glock仿真枪,他说:“别再往前了!你认识这个,对不对?那兰事后送给我了,配根枪管就可以再用了,虽然是钢珠,在你脑门上打个坑还是有可能的,打瞎眼睛是保证的。”

“别,不要!”梁小彤惊慌失措地摆着手,但依旧握紧了短剑。他那肌肉男小兄弟的刮刀,也依旧在李万祥的脖颈上。“有话好说,咱们有话好说,刚才和兰妹妹一直在开玩笑,绝对是开玩笑!”戴世永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平举着枪,一步步逼近,梁小彤一步步后退。

一直退到栏杆边上。

梁小彤靠上了栏杆。

栏杆突然断裂!梁小彤惊叫一声。

几乎同时,李万祥头往后仰,双手向上一抬,身体向后一撞。持刮刀的肌肉男被下盘稳稳的李万祥一冲,势能带着他往后靠去,后面也正好是酒楼顶上年久失修的铁栏杆。梁小彤和他的小兄弟几乎同时坠下了大金莎酒楼!

5月20日傍晚7:05,永隆能源进出口有限公司商务车内“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一行人钻进戴世永公司的大众商务车后,那兰立刻问。

“有什么好解释的?”谢一彬试图酷酷地冷笑,但发抖的声音让他露了馅,恨自己还远不够冷血。“所见即所得……妈的,你们够狠的……再说,那姐,不是一切尽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我不是诸葛姐,怎么算法?我怎么会知道要出人命?”那兰几乎要一反常态地大叫起来。副驾位上的戴世永扭头无辜地说:“我们一开始没打算出两条人命的,真的。”那兰说:“这个我知道,你们只打算出一条人命而已,那个壮汉倒霉,正好今天被梁小彤抓差。对不对?”

谢一彬继续不阴不阳地说:“那还用问,你啥时候错过?”

那兰想质问他,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又不是我杀了人让你吓得直喊隔壁那对老夫妻。但她完全理解谢一彬此刻对自己的仇视:是自己拉他进这个又刺激又血腥的调查之中,今天更是自己拉他做金硕的挡箭牌,反倒目睹大金莎凶杀。

李万祥说:“那个跟着梁小彤来的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他也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就会割开我的喉咙。”那兰已经猜出来,李万祥跟戴世永的合作导致了梁小彤的厄运,他们计划得很周全,梁小彤和肌肉男坠楼后,戴世永和建伟立刻将楼顶上的盘盏食物倒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大塑料袋里,李万祥也立刻将桌椅收起,半分钟不到,众人便离开了楼顶。等商务车开出大金莎的时候,连警笛声都还没听见。

戴世永说:“可是,那兰你倒是说说,我们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做?”

那兰其实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戴世永继续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被他敲的头呢!更不知道厨房那把火也是他放的呢!你说他当时就想把我们一把火烧成灰,多给他点时间算计会怎么样?他昨晚已经对你下药了,今天开始找李老师算账,明天会找谁?后天呢?”

“所以你们先下手为强?”那兰问。

戴世永说:“还是那句话,不先下手,还能怎么样?说实话,我在潇湘主宴厅里和稀泥,希望大家太太平平的,那还不是听了你的建议,觉得真应该保下李老师,真觉得李老师为梁小彤拼命不值得,而绝不是可怜那小子——不管是不是他亲手杀的那女孩子,事情因他而起,他就是凶手,就该死。”

那兰说:“所以,栏杆上的手脚,是你们做的?”

戴世永点头。李万祥说:“主意是我的,但我需要帮手,我就找到了戴老板。”谢一彬捅了戴世永胳膊一下说:“你这家伙的确挺像军统的。”戴世永说:“我正好有两个搞过建筑的兄弟。把那个本来就快散架的栏杆加工一下,真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活计。你们猜到李老师在大金莎后叫上我们做接应,我们应该吃惊才是!”

那兰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咽了回去。

谢一彬总结性发言说:“说明大家都在动脑子。没脑子的已经被淘汰了。”一句话提醒了那兰,她转身对后排一直沉默中的建伟说:“你是那个没脑子的,还是想得太多的?”建伟抱起头,双肘撑在双膝上说:“你别再挤兑我了,你说我又能咋做呀?”他的脸侧、脖子和胳膊上都绑着纱布,每动一下,都会一呲牙。那兰说:“你应该什么都不做。尤其不应该玩失踪。”

谢一彬冷笑说:“听见没,许她玩失忆,不许你玩失踪,悬疑小说里的烂招在我们这儿都重演了。”

小真问:“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呀?”

建伟说:“好了,就溜出去几个小时,算什么失踪啊!”

“但你的目的是彻底消失,对不对?”那兰问。“我看见你在我宿舍留的字条就去找戴老板了,还算听话吧!”建伟叹道。谢一彬说:“你不要搞错,那么清秀的字迹,当然是我的——我冒那姐的名字写的,我琢磨着你看到那姐的名字,自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小真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那兰说:“记不记得,前天在主宴厅里,有两次爆炸?”小真点头说记得。“第一次,是那位来讨说法的老头身上的炸药包爆炸,第二次,是另一个炸药包在屋子里不同的地方爆炸。不难推想这两个炸药包的携带者也是有关联的,说白了两个炸药包的携带者就是同伙。很自然的,警方调查的重点之一就是另一个炸药携带者的身份。”

小真扭头看看建伟:“是你?所以你从医院里逃出来?”

建伟仍然抱着头,仿佛没听见小真的问话。

那兰说:“不是。建伟失踪,是打算牺牲自己,转移警方的注意力。”

谢一彬说:“要说建伟你的思路不对,根据我们后来合计的……戴老板也跟你汇报过了,都说爆炸的时候有两名劫匪在场,所以另一个炸药包顺理成章应该是另外一个逃离现场的劫匪扔下的,你就跟着这条思路走就是了,你这么一失踪,反而打草惊蛇了。”

“那另一个炸药包到底是谁扔出来的?”小真问。

谢一彬说:“小真姑娘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有时候装起糊涂来真让人受不了。”小真嗔道:“我是小真,就算糊涂也是真糊涂。”那兰说:“谢一彬你不要这么尖刻好不好?我看你家隔壁的老夫妻应该给你起名叫谢一针,一针见血的一针!有必要么?”

谢一彬嘟囔说:“女女同盟,我不战自败。”

戴世永说:“你们的意思是,华青是带着另一个炸药包的人?”

那兰说:“我的猜测,华青根本就没有把炸药包带在身上。我虽然没有特别留意华青,但依稀记得她身材苗条,穿着略贴身的裙装,很难像那个老头一样身上裹个炸药包。所以我怀疑炸药包早就藏在了哪儿。”

建伟叹口气说:“椅子下面。早就绑好在戴向阳的椅子下面。”

那兰问:“看来,起火后,你一定是看见华青从椅子下面拿出了炸药包?”

建伟说:“我们两个的手腕铐在一起,不看见都难。”

“她为什么要把炸药包扔出来?扔出来与否,反正最终都会爆炸,反而露出她的秘密?”那兰问。

建伟说:“我也一直不明白,就在医院里小声问她,她说她见起火了,就有些慌神,知道炸药包随时都会炸开,不定就会伤了谁——谁在那椅子边儿上不就会被炸到吗?她想卸下炸药包,把它扔出去,影响小一点,谁知刚从椅子上拆下来,外面引线就着火了,她一着急就把炸药包往中间桌面上一扔,至少那儿没什么人……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记得那时候你好像已经跳楼了。”

那兰说:“我瞎猜的。”

谢一彬说:“又一装货。”

那兰瞪他一眼,说:“我没有太多根据,只是用简单的排除法。我们比警方有绝对的优势,我们知道当时在场并不存在两名劫匪,所以我只需要排除几个人。梁小彤当然排除,戴向阳和鄢卫平基本上也可以排除,大个儿保安吓成那样,可能性也很小;戴老板……我知道戴老板不是一般人物,但肯定不会是那个老头的同党;李老师当然也可以排除;谢一彬……自从我见了他不肯相认的父亲母亲,又邀请他帮忙,合作虽然不久,基本上了解了他的真实嘴脸,所以也基本可以排除;现在就只剩下小真、华青和建伟。”

“感谢谢一彬同学,帮我做了些背景调查,比较可疑的就是华青了。”

谢一彬说:“终于感谢我了。不用谢。根据那姐的可靠消息,那位老先生衣着简朴,这本身可以小小说明一个问题,老人到昂贵的江京,多半会尽量节省,和相识者同居……换个词,一起住。小真我暂时不多说了,她很清白很无辜;建伟和二十多个男女群租在遥远的栾新庄,问了其中几位,最近有没有见过建伟老爸模样的人来和建伟挤一张铺?回答都是没有。然后问华青在南营的几位合租室友,立刻有人说我流氓:她们是纯女生合租屋,任何男人来,都要通报,绝没有暂时同住的可能。但,”他不无得意地停顿,吸引众人注意力,“据说华青前一个月里,早出晚归,众女都猜她有了白马王子,但遭她坚决否认。”他拍了拍建伟的肩膀说:“伟弟,你还有希望。”正拍到建伟烧伤处,疼得叫起来:“你的咸猪手能不能别乱拍?”

“记得那位炸药包老人说他是哪里来的吗?”谢一彬拷问众人记忆。

戴世永说:“好像是洪什么,钨矿。”

“我们……严格说是我,进一步研究了华青妹妹的乡土背景,湖北洪坪人氏。洪坪在过去几年是著名的钨矿。还需要多说吗?”

车中一片沉默。

如果警方有这样的线索,那老者的身份也会很快昭然。

“还有,”那兰补充道,“华青原来一直在大金莎酒楼做服务员,相信她是主动要求到潇湘来,我猜李老师也有一份举荐的功劳?”

李万祥点头说:“的确是这样,她听说我要离开大金莎去潇湘,就找到我要我推荐她去潇湘做服务员。戴向阳本来就对华青印象不错,她的录用非常顺利。”

谢一彬问建伟:“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那姐也不肯告诉我,你干吗要逃离医院,转移警方视线?你怕什么?”

建伟说:“我怕他们查华青呗。”

“可是……”谢一彬要继续追问,被那兰打断道:“再多想想,建伟的担心其实不无理由,警方虽然目前还不知道那老头的身份,但他们的调查力量雄厚,我坚信他们迟早会查出来那老人来自洪坪,到时候华青还是会成为重点嫌疑。不过,建伟你这样做,最多只能让警方稍稍分心,最终还是会查到华青头上。”谢一彬追问建伟:“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你非得我说出来啊?”建伟急道,“华青是我的女神,满意了不?”谢一彬一愣:“哦。”顿了一阵,嘿嘿笑笑说:“原来缺根筋的人是我。”

5月20日晚11:25,大金莎酒楼

大金莎酒楼的保安部主管朱仁捷认定了今天是个晦气的日子,先是一大早摩托车表盘上被砸了一大摊鸟屎,中午巡视的时候一个台阶没踩好又扭了脚,晚上当然是倒霉协奏曲的高潮,两个小子莫名其妙地爬上顶楼,也不知是在打闹还是根本就想寻死,一起撞断了楼顶栏杆,坠楼身亡。一个小子的尸体不远处躺着一把看上去像古董的短剑,另一个浑身肌肉的家伙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把刮刀。

不用说,都是该死之人。但可恶的是,偏偏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死在他热爱的工作岗位大金莎酒楼。

过去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应付公安局的人,自己做笔录、安排员工做笔录、调监控录像,烦死了。他保持着职业素养,没有多罗嗦,没有告诉警方,监控摄像只能顾及一部分的出入口,有人要想到达楼顶而不被装入录像,易如反掌。比如有人完全可以从没装摄像头的内侧门进出,内侧门通往后面库房的路上有一扇通往车库的小门,也是没有摄像头的。车库里摄像头多,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更多,只要不开车,很容易回避。

要问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漏洞?水泄不通的那叫高级监狱,即便高级监狱还有越狱呢,不是吗?

在他的一亩三分地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朱仁捷早就向老婆请了假,今晚是回不去了。大金莎集团的老板刚和“有关部门”吃完饭(在酒楼出轰动大案,不但公安上门,工商、税务、甚至卫生防疫都来“慰问”),情状极为惨烈。

好不容易清静一点了,朱仁捷关上保安部办公室的门,准备看看体育频道是否有重播的足球赛,电视刚打开,门又被敲响。

有完没完!他饱含怨气地打开门,立刻换上一面笑脸:“哟,是李老师!”

朱仁捷今天才听老板说起,李万祥很可能在潇湘主楼付之一炬后重返大金莎。他在意识的某个角落里难免一动:怎么他走到哪儿,哪儿就出事呢?

但这个想法埋得很深,他在打开门的瞬间只有笑容。

朱仁捷和李万祥算是老相识了,关系处得极好,他外甥的婚宴就是他出面请李万祥出马的——知道请李万祥亲自执掌一桌婚宴有多难吗?别地不说,就江京而言,只有一线明星和大富豪才请得动他。所以看见李万祥深夜造访,他在微微吃惊之余只感亲切。

“哟,这么晚,还没休息呢!我以为今天只有我一个人那么玩儿命工作呢。”朱仁捷招呼道。他随即皱起眉头,发现李万祥身后跟着个漂亮女孩,还有两个小伙子。

李万祥指了指身后的三个年轻人说:“公安局的,托我找你帮个忙。”

朱仁捷说:“我已经接待你们好几拨了,怎么还没完哪?”他狐疑地看看三个人,都是便装,神情气质,好像和警察差一些。他们是警察吗?

那女孩大概看出朱仁捷的犹豫,拿出一个证件给朱仁捷看,上面印着“江京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刑侦顾问”的头衔,姓名是那兰。她接回证件后说:“朱老师,想麻烦您让我们看一段监控录像。”

朱仁捷说:“你们来晚了,今天晚上出事前后的录像都给你们公安局拿去了,连备份都不让我做。”

那兰说:“我们只要看五月五日那天晚上的,午夜前后。”

李万祥见朱仁捷还有些犹豫,说:“老朱,你每帮我一个忙,我都记着,你还不了解我吗?”

朱仁捷连声说“当然”,把电视调到了监控录像的菜单,连到了主机的存档区,找到了五月五日的存档文件夹,一个个视频文件按时间段排列着。

打开了排在最后的23:30到0:00的文件,那兰请朱仁捷快进,画面上有些人进出,有人的时候停下看看。那个时段进出的人流已经渐趋稀少,很快就看完了。那兰又请朱仁捷切换到五月六日的存档文件夹,点开第一个视频,0:00到0:30。

在0:08时,朱仁捷点了暂停,他说:“戴总。”摇摇头说:“我听说了,李老师也在场吗不是?他死得很惨。”

那兰问:“戴总经常这么晚来你们酒楼吗?”

朱仁捷想也没想说:“经常。”随即发现自己没听清那兰的问题:“这个点儿啊……你别说,倒很少见。不过这个点儿我通常都回家了,保安员们轮流值班,今天特殊情况……总之我的印象,戴总不是个在半夜往死里熬的主。”

那兰说:“请继续吧。”在0:14时,又一个人影定格在画面上,长袖T恤,棒球帽。那兰说:“麻烦您放大一些。”朱仁捷将那人的头部图像放大,宽脸,下巴上短短的髭须。“好了,今天就麻烦您到这儿了。”那兰笑着起身。朱仁捷想说:怎么,还有下回啊?但迫不及待送瘟神,起身欢送。

出了保安部,李万祥直接领着三个年轻人进了一个包间,简单朴素的那种,服务员进来,一口一个“李老师”,笑脸儿疲惫,但真诚。茶水端上,李万祥点了几盘小点。

“怎么样?”谢一彬问那兰,“葫芦里的药可以抖出来了吗?”

那兰说:“你不是写悬疑小说的吗?那我问你,如果一个集团老总私会一个江洋大盗,会是一出什么戏?”

谢一彬说:“集团老总要江洋大盗……偷情报?做刺客?不知道。你给的线索太少。”那兰说:“那晚,戴向阳破例半夜私访大金莎,进来后五分钟……”

“六分钟。”谢一彬打断道。

那兰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一位名叫彭尚的人走了进来。这个彭尚有过多次抢劫的前科,是位真正的职业抢劫犯。潇湘主楼劫案发生后,彭尚的尸体在三楼那间储藏室里被发现。他被锁在工具橱里,火烧和烟熏致死。”

谢一彬说:“有可能彭尚在跟梢戴向阳,准备抢他的命根子。”

那兰说:“有可能。但更有可能的是戴向阳和他在这里会面。我的根据就是戴向阳反常规的作息,另外,半夜跟梢的意义本身很难说,戴向阳之后两周都平安无事,说明彭尚并没有急切地下手做什么。”她侧身问坐在左手的戴世永:“你看呢?”

戴世永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线索还是少了些。”

那兰说:“我们可以麻烦李老师找到那天晚上的服务员,指望他们能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这时,谢一彬的手机突然狂震起来。他恨恨嘀咕了声:“烦不烦哪!”起身接电话去了。那兰猜,必然是他隔壁的那对老夫妻。

看谢一彬走远,那兰问戴世永:“你和小真,认识多久了?”

戴世永一惊:“什么意思?你怎么……我和小真,刚认识,前天。”

“哦?你是老西安吧?小真恰好也是西安出来的,你们原来不认识?”

戴世永干笑两下:“西安有多大,你不会不知道哦。不算太巧的巧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