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珠,你别攀比,那个盛姑娘是家里太有钱了,咱们方家比不得盛家。”方琮亭想了想,放缓和了语气:“若是你一定想要有车,不如包一辆黄包车,这样你就方便多了,不用自己走路上学。”

“大哥,那就算了。”

她本来也不想要开车,只是想通过买车来消耗盈利,让方琮亭不要对革命投资太大,然而好像冥冥中已注定,他天生就是要走那条路的,方琮亭就是不肯用家里的钱添置东西,可是对他暗地里进行的事业,他不计一切的投入大量的资金。

“你也别太担心了,你大哥不会乱来。”

林思虞觉得自己对方琮珠的安慰苍白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方琮珠放心。

就是他自己也不放心方琮亭。

最近方琮亭找他来写剧本,把他那剧本的中心思想一说,林思虞觉得自己完全没办法下笔。

方琮亭想要演一部这样的的戏剧:呼吁要将外国人赶出中国去,租界要收回国有,不能让洋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横行霸道。

林思虞不得不承认,方琮亭的想法是对的,有志青年就该是这样有骨气,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帮着方琮亭把这剧本写了,到时候很有可能会跟着方琮亭去吃牢饭。

林思虞的爹林书明现在已经在上海市政府挂了个科员的职务,有时候他没事情做就会来复旦找儿子吹嘘——毕竟局长有钱晚上去百乐门潇洒,而他摸摸衣兜,只能默默打消这个念头,除非是局里有人请客,或者是索拿卡要的给别人办事,指定让人请客,就能去环球剧院听场戏,或者是去哪个抵挡的舞厅抱着舞女跳跳舞。

其余的时候,只能找林思虞来吹自己现在多么的前程似锦。

林思虞本来不想搭理他爹,可有时候能从他爹的口里听到一些官场的信息。

比如说,市政府里这些当官的,大部分都是靠着外国势力起的家,英美日这些,都在政府要员后边暗流涌动。

“他妈的,老子哪一天也去找个靠山。”林书明愤愤不平:“当年我在临时政府当参赞的时候,这些人都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吃呢!”

林思虞从他爹的话里听得出来,资本势力在上海无处不在,市政府里的官员们,都有各种派系,亲英亲美亲日等等。

外国人在中国现在是招摇过市,作为正义青年肯定会看不顺眼,可是也不能这样明面上公然反抗,鸡蛋碰石头,吃亏的还是鸡蛋。

林思虞劝告方琮亭:“这样的戏剧还是不要排练,咱们从小老百姓的思想根源上渐渐熏陶起来,让他们对于民主平等这些有一定的认识以后,咱们看着国内形势再去溯源究本,这样就会效果更好一些。”

然而方琮亭却很鄙夷林思虞的态度:“思虞,我发现你没有以前的锐气了,如何只讲明哲保身?中国需要有人站出来,呼吁奔跑,让民众得到醍醐灌顶的唤醒!”

两人意见不合,自此以后方琮亭不再来找他商量排练戏剧的问题。

可林思虞却很担心方琮亭,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找人写那种剧本。

第39章 夜归人忽遇意外

与林思虞谈到方琮亭, 方琮珠不禁有些忧愁。

她总算明白了,这世间真有一些出身大家的革命者,为了寻求真理背叛了他们的阶级。记得曾经看到过一篇报道, 有一对夫妻加入了地下党组织, 两个人上交了八千万美元和几千斤黄金做党费。

当时看到这则报道时, 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这么多钱,怎么会舍得一次性上交做党费?可现在看到方琮亭,她开始相信报道的真实性。

若不是忌惮着苏州还有这么多人要养活,方琮亭可能真的会把三个店铺的总盈利都拿了出来去进行他为之奋斗的事业。

方琮珠忧心忡忡的想着, 眉头深深锁紧, 她拉了拉羊毛披肩, 感觉到寒风似乎从披肩底下灌了进来, 无论她怎么拉紧,都还是有些冷。

这冬日的夜晚街道上没有什么太多的人,方琮珠和翡翠走在前边,林思虞隔了一尺多远的距离, 不紧不慢的走着, 他们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踩在鼓膜上一般, 咔嗒咔嗒的响声, 清脆得很。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方琮珠和林思虞不由得停住脚朝后边看,就见着一个人朝他们跑了过来。

“方小姐, 翡翠!”

翡翠眼睛一亮:“黎生!小姐,那是黎生!”

方琮珠瞥了她一眼:“你今日穿了新衣裳,是穿给他看的?”

翡翠脸色一红:“才没有,我怎么知道他今晚会来送小姐?”

黎生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一只手按住了肚子,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方小姐,以后你晚上别来上课了,有人想要……”

话还没说话,就见着从右边一条胡同里跑出来一群人。

“方小姐,翡翠,你们快跑!”

黎生脸色一变,伸手推了推翡翠:“快快快,快护着方小姐回家!”

方琮珠呆住了,这群人是冲她来的?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她身子打了个寒颤,因为看到了胡同里跑出的那一伙人手里拿着棍子,还有——亮闪闪的微光,是不是带了刀?

林思虞朝那边胡同口冲了过去:“琮珠,你快跑!”

翡翠拉着方琮珠朝前边跑:“小姐,咱、咱们……咱们快些跑。”

她有些焦急,说话都不利索了,嘴唇皮颤抖着,合都合不拢。

方琮珠机械的挪动了脚步朝前边跑过去,就听着后边有人在大声喊叫:“别跑,别让那两个女的跑了!”

她听到了林思虞和黎生的喊叫声,想要停下来朝后边看,可翡翠不允许她回头,拉着她就往前边跑:“小姐,咱们过去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忙,既然黎生说那些人是冲你来的,肯定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你且管着自己罢!”

方琮珠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想拼命朝前边跑,可两条腿就跟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不动。后边的脚步声似乎越来越近,就在身边不过两三米远一样,声音那么急促而清晰。

“方同学,你上车!”

汽车的急刹声在这夜间特别刺耳,敞篷车上的女郎将车门迅速打开:“快,快上来!”

翡翠筋疲力尽将方琮珠塞到车上,盛姑娘身手敏捷的把车门一关,开了汽车朝前边冲了过去。

“翡翠!”方琮珠看着翡翠瘫软倒在了街道上,眼泪珠子着急得落了下来:“盛同学,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我要去巡捕房报案!”

她抬头朝后边看了过去,那边影影绰绰的有一群人在追赶着汽车。

“怎么了?”盛姑娘手稳稳的握着方向盘,一只脚踩着油门,将车子开得飞快:“不用去巡捕房,租界那边就有巡捕,只要给钱,他们就能过来。”

她将车很快就开到了目的地,街上果然有巡捕在走动,方琮珠赶紧抖着手打开皮包去拿钱,盛姑娘已经从车子的小收纳箱里抓了一把银元扔到了那几个巡捕手里:“快,开车跟我来,办成事还有赏钱!”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见着亮闪闪的银元,几个巡捕围了上来,冲着盛姑娘讨好卖乖:“原来是盛小姐。”

盛姑娘的车牌号码,上海滩上鼎鼎有名。

见到SJ005,就知道那是盛家大小姐的车——盛姑娘在家族里排行第五,是盛家这一辈里唯一的姑娘。

“废话少说,赶紧跟我走,前边有人闹事!”

盛姑娘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潇洒的调了个头,飞快的原路返回。

回到那条路上,斗殴已经终止,那群人此刻没见了身影,几个过路人正惊慌失措的望着躺想地上的林思虞。

“林少爷,林少爷!”

翡翠跪在那里,伸手抖抖索索的想去扯林思虞起来,黎生制止住了她:“别动他,这人受了伤不能随意移动。”

他抬头看了前边一眼,见着巡捕的车,脸色一变:“翡翠,我得走了,改天你来找我,我会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翡翠点了点头:“好,你快些走,莫要让人给抓住了。”

黎生现在混黑道,在黄金荣手底下做事,即算这事情跟他没关系,被巡捕逮着进去了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关上几日折损了钱不说,在黄金荣那边也没什么脸面,指不定出来以后他这个看场子的活都丢了。

“翡翠,你……和方小姐都要好好的。”黎生说完这句,看了一眼满脸尘土的翡翠,站起身来,飞快的朝复旦大学的校门走了过去。

盛姑娘的车很快开了过来,方琮珠站起身,打开车门跳了下来,见着林思虞躺在地上,全身冰凉一片。

血,他的胳膊上有斑驳的血迹。

白净的脸上也溅着几滴血,这让方琮珠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头一回见着这样的打斗场面,上辈子看电视剧里经常有这种情节,可身临其境还是第一次。

“林少爷,林少爷!”方琮珠蹲下身子,一只手抓住了林思虞的手。

“这是怎么了?”盛姑娘也从车上跳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林思虞:“哟,这不是我们复旦的才子林思虞吗?怎么躺在这里呢?”

翡翠忍不住哭了起来:“刚刚林少爷送小姐回家,忽然来了一群人要追着小姐砍,林少爷冲出去挡着他们,受伤了……”

“这还是英雄救美啊。”盛姑娘弯腰看了看林思虞,见着胳膊上的血,也有些害怕,回头看了一眼朝这边走过来的巡捕,大声对他们道:“赶紧帮个忙,赶紧送去广慈医院去!”

“盛小姐,这是什么人啊?跟本案应该有关系吧?”

巡捕们疑惑的看了林思虞一眼,把他送广慈医院?谁出钱?

方琮珠赶紧从包里抓出一把鹰洋来:“这些请几位大哥拿去喝酒。”

有钱一切好说话,那几个巡捕抬起林思虞,将他放到车上,又看了看翡翠:“这小丫头呢?怎么处置?”

“她是我的丫鬟,我们会跟你们去巡捕房说清楚整件事情的。”方琮珠想咧嘴冲那些巡捕笑,可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想着昏迷不醒的林思虞,她牙齿都有些打颤。

“好罢,那你们先跟上。”

翡翠跟着方琮珠上了盛姑娘的车,她的脸似乎擦到了地,有几道擦痕。

“小姐,我那缝衣针起作用了!”上车以后,翡翠觉得自己安全了,很开心的向方琮珠报告:“我拿缝衣针扎了两个人,他们大概是没防备,被我扎得嗷嗷叫!”

方琮珠这才缓过神笑了笑:“看起来你是有先见之明啊。”

“小姐,黎生说让我改天去找他,他会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的。”翡翠压低了声音,看了前边开车的盛姑娘一眼:“黎生说他是混黑道的,不能被巡捕抓到,所以先走了。”

方琮珠无力的点了点头:“好罢,我知道了。”

巡捕房的车很快开到了广慈医院,见着是巡捕送过来的,护士们赶紧各自行动,喊医生,推病床,一时间安安静静的医院有了动静。

医生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俯身粗略检查了一下林思虞的伤势,脸色郑重,口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洋文。

“Operation?”盛姑娘赶着问了一句。

“Yes.”洋大夫简单的回答了她,指挥着护士们准备手术用具,他看了一眼愁容不展的方琮珠:“Is he your brother?”

“No,he is my best friend.”

“Oh,I see.”洋大夫很好心的安慰她:“Don’t worry too much. He will recover soon.”

“Thank you so much.”

方琮珠是真心感谢这个洋大夫,他的话给了她无限的安慰。

盛姑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方同学,没事的。”

方琮珠疲倦的转过身,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巡捕:“今晚我上课回家的途中,遭到一伙人的突然袭击,刚刚这位林先生为了救我被歹人打伤。我没有看清楚来人的长相,只看到有人拿刀有人拿着棍子。”

“小姐,你有仇人吗?”

方琮珠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跟人并无过节。”

脑海里浮现出唐菀言的模样,可自己和她,真没有到要动刀子的地步。

更何况,她一个家世清白的姑娘家,到哪里去找一群黑道上的人过来追杀她?

“这就奇怪了,莫非是认错了人?”几个巡捕凑到一处商量了一下:“小姐,麻烦你把姓名和家庭住址告诉我们,有什么情况我们会联系你。”

“好的,多谢几位了。”

方琮珠心里暗暗的想,不知道巡捕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就怕他们收了人家的黑钱,根本不会管这件事情。

“林思虞是你的追求者?”

广慈医院的走廊里,盛姑娘陪着方琮珠坐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翡翠这时候不在,已经被护士们拉着去清洗伤口了,两个人干坐着也不是滋味,故此开始聊天。方琮珠本想谈谈今晚的专业课,没想到盛姑娘占了先,直接扔出了这个问题。

方琮珠想了想,点了点头:“算得上吧。”

盛姑娘挤了挤眼:“林大才子有眼光。”

她看了方琮珠一眼:“才子佳人,这是复旦的佳话啊。”

“盛同学,我们还没在一起呢。”方琮珠低下了头,一颗心忽然“扑通扑通”的乱跳了起来。

“我看你这模样,应该也是好事将近了。”盛姑娘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包:“我若是连这个都看走眼了,那就不用到复旦混了。”

方琮珠摇了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

好事将近?她才念大学一年级,还是自由自在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再一次走进婚姻的牢笼,特别是林思虞父母那德行,让她有些敬而远之。

虽然可能对林思虞有些动心,但是买猪看圈,他父母已经成功的阻止了方琮珠的遐想。

两个人正在聊天,翡翠从那边走了过来,她捂着脸颊,不肯松手。

“怎么了?”方琮珠看了看她:“遮着脸干嘛?”

“小姐,那个护士给我洗了一下脸,那水冲着好痛啊,跟有什么东西在咬着我一样,火辣辣的,后来又涂了一些红红黑黑的药水在上边,还给我用纱布绑着了。”

翡翠松开手,方琮珠拉直了嘴巴。

她想笑,可又害怕伤了翡翠的心,只能忍着。

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没有好用的胶布,翡翠被绑得像个半张脸的木乃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一张嘴和半个鼻子。

“小姐,你可别笑话我啊。”

出来之前,翡翠已经在镜子前边照了又照,都不敢走出清洗室的门。

她这个样子,怎么去找黎生啊?

“你要是不这么处理,伤口感染了,脸上留个疤就麻烦啦。”为了打消翡翠撕开纱布绷带的念头,护士向她解说了一下可能出现的后果,翡翠听了这话,当即就停了手,捂着脸走了出去。

“我笑话你什么,你这样勇敢,我表扬你还来不及呢。”

“真的吗?”翡翠眼睛一亮,吸了一口气:“小姐,我很勇敢吗?”

“当然啦,你不勇敢还有谁勇敢呢?”方琮珠拉住翡翠的手让她坐了下来:“谢谢你,翡翠,要不是你,我肯定跑不掉啦。”

“不会的,小姐你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肯定会平安无事。”翡翠很诚挚的向盛姑娘道谢:“多谢盛小姐救了我们家小姐。”

“不客气的。”

见到翡翠出来,盛姑娘冲着方琮珠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啦。”

“嗯嗯,谢谢你。”方琮珠站起身,一路相送,看着盛姑娘上了她那敞篷汽车。

“小姐,盛小姐家里一定很有钱很有钱。”翡翠看着那汽车冒着烟朝医院外边开,有些感慨:“她都能自己开着汽车到处跑……只不过这汽车竟然没有盖,可能还是没有孟大少爷家有钱吧,要不是怎么会买辆没盖的呢?应该就是少了那个车顶的钱。”

方琮珠抓住翡翠的手掐了一把:“你是个小傻子。”

她们俩回到医院的走廊继续等待着,方琮珠有些心焦,不知道林思虞的病情怎么样,她问了下翡翠当时的情形,翡翠说得很夸张,什么无数把砍刀飞舞,听到了李妈剁菜的那种声音。

方琮珠拧了她一把:“说点切实的。”

若真是拿了刀子剁菜一样的砍,林思虞这阵子已经没气了。

“小姐,我哪里敢睁开眼睛呢,就听着那边乱喊乱砍的,我就拿了针扎了那个靠近我的人,其余的我都不敢看。”

翡翠那针扎了赶过来的那个人,被他抓着扔到了地上,故此脸擦伤了。

看来问翡翠这个可爱的小傻子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不如静静等待,若是听她那般夸张的说话,只怕是人都要被她吓死了。

“小姐,黎生真是厉害!”

翡翠见她不说话,主动向她报告黎生的英勇无敌:“他一个人打三个,人家都拿他没办法!”

“你还说你不敢睁开眼睛,看黎生倒是看得清。”方琮珠瞥了她一眼:“你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和黎生看对眼了?”

“小姐!”翡翠低下了头,幸好脸上全是绷带,一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我哪有和她看对眼啊,也就见了那么几次而已。”

那时候,方琮珠跟着青年剧社去苏州河那边演话剧,恰巧遇着了黎生,后来翡翠跟李妈去买菜的时候又见过黎生几次,每次回来都跟方琮珠报告:“小姐,我又见着黎生了,他现在可威风啦,都穿上绸缎衣裳了。”

“翡翠,你若是不说老实话,下回我就不给你做媒了,本来我还想让人去跟黎生说说,把你嫁给他,看起来你还不在意他,那就算了。”

方琮珠轻轻巧巧一句话,翡翠便有些慌了:“谁说不在意的啊……”

“你爽快一点不就完了?”方琮珠笑了起来,抓住了翡翠的手:“翡翠,到时候你出嫁我肯定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嫁妆。”

“哪里能让小姐破费啊?”翡翠低下了头,抿紧了嘴巴,心里欢喜。

“谁是林思虞的家属?”

一个护士出现在走廊尽头,高声喊了一句。

方琮珠站了起来:“我是。”

“林思虞失血过多,需要输血,现在我们医院血浆不够,你们家属看看有没有血型适合的,至少也得给他输上四百个单位的血。”

“输血是什么?”翡翠一脸苍白的看着护士。

“血是我们人体重要的一部分,如果缺血,人就会死。”护士看了一眼翡翠,似乎有些鄙视她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懂:“你是病人的妹妹吗?”

翡翠摇了摇头:“我不是。”

方琮珠将衣袖捋了起来:“护士,麻烦给我测一下血型,若是相符合,那就用我的血吧。”

护士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来。”

“小姐,我也试试。”

翡翠也跟着走了进去。

护士将一根银色的针拿了出来,翡翠紧张得闭上了眼睛不敢看。

方琮珠笑了笑,很坦然的将左手伸了出去,护士用那针在她无名指扎了一下,一滴血珠子慢慢的凸现出来,护士赶紧用针头将这滴血吸附起来,摊到了一块像磨砂玻璃一样的东西上边。

“你呢?”

护士抬头看了一眼翡翠:“你要验血吗?”

翡翠抖抖索索的将手伸了出来:“验一下就验一下吧。”

护士笑了笑,一针扎了下去,狠、快、准。

翡翠“哎呀”一声:“小姐,还是挺痛的啊。”

方琮珠松开捏紧的手指,安慰了她一句:“没事的,很快就不会痛啦,咱们等一下结果吧,但愿能献点血给林先生。”

因为只是简单的查一下血型,没多久这化验结果出来了。

“林先生的血型是B型,而方小姐你的血是O型,且没有抗B抗体存在,适合输血。”护士将检查结果给方琮珠看了一眼:“那位小姐的是A型,没办法输了。”

方琮珠将衣袖捋了起来:“那就输我的血吧。”

翡翠赶紧将她的衣袖往下放:“小姐,用我的血,你身子娇贵,比不得我这样的粗人,送点血出去过几天就补上了。”

方琮珠笑了起来:“翡翠,你方才没听护士姐姐说的啊,你是A型血,和林先生的不相符合,要是输了你的血,林先生身体反而会有问题呢。”

翡翠愣住了:“是吗?刚刚不是说你的血型和他的也不同,你的是什么O型?”

“O型是万能输血者。”方琮珠伸手指了指旁边那张凳子:“你别紧张,到这里等等我就行。”

跟着护士走进了急救室,她看到了林思虞正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时候的医疗器械十分落后,没有现代化的无影灯,只有一圈灯光围起来,权且充当减少减淡阴影。手术室也不是无菌环境——至少她穿了一件白大褂就走了进去,根本就没戴口罩。

“Brave lady!”洋大夫朝她竖起拇指。

方琮珠冲他笑了笑,坐在了手术台不远的凳子上。

“把外套给脱了吧。”

护士拿着针头走了过来,看了一眼方琮珠穿着的衣裳。

方琮珠脱掉外套,将衣袖卷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胳膊。

护士拿了酒精在她的肌肤上擦了擦,针头果断的插了进去。

“哎呀!”方琮珠低呼一声,皱了皱眉。

还真有点痛呢。

她亲眼看着浓红色的血液流入了一个塑料袋里,眼见着那个袋子慢慢的鼓了起来,从小小的一点点扩张到一小半,一半,最后到了一大半。

胳膊里边似乎有些凉,方琮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看了看手术台上躺着的林思虞,她心中想着,人家为了自己都不顾一切和那些暴徒拼斗,自己献一点血给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愿手术成功,他能快些好起来。

当林思虞被推到病房里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方琮珠与翡翠追着手术专用病床过去,见着林思虞一张苍白的脸,两个人都有些担忧。

“你们俩来帮下忙,把他放到这床上。”

护士招呼了一声,方琮珠与翡翠走到了病床旁边,两人抓着那床单一角,和护士一起用力,拎着床单兜着林思虞,将他挪到了床上。

“护士,他……不要紧吧?”

方琮珠看了林思虞一眼,他双目紧闭,还没醒过来。

“不要紧的,只是失血过多而已。”护士安慰方琮珠:“你放心吧,给他做手术的是我们广慈医院最有名的史密斯大夫,有他出马,绝对没问题的。”

“可是、可是……”翡翠指着床上的林思虞:“怎么他还没醒?”

“这是因为给他用了麻醉剂,不过时效是不会醒来的。”护士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给林思虞挂上了点滴:“方小姐,这是营养液,等会林先生醒过来你喊我一句,还要给他做一些基本检测。”

“好。”方琮珠点了点头,端了一条凳子坐下来:“我在这里陪着他。”

“小姐,你回去罢,我陪着就行了。”翡翠过来和方琮珠抢位置:“明日你还要上学呢。”

“翡翠,林先生是因为我受了伤,我不守着他过意不去。”方琮珠叹了一口气:“你若是不放心要与我交替守夜,那你至少也得回去告知我大哥一句,免得他担心。”

这时候都快十二点了,若是方琮亭在家,还不知道会有多么着急,此刻应该已经去大街小巷寻她了。

“那……我先回去一趟,等会就过来。”

“好。”方琮珠从包里摸出一把钱来:“这时候已经太晚了,你坐黄包车回家,千万别自己走路,有危险。”

翡翠点了点头,接过钱走出了病房。

方琮珠守着病床,静静的看着林思虞的脸。

他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眉头微微有些蹙起,好像是哪里有些痛。尽管今日遭了这般飞来横祸,可他看上去依旧还是很帅气的。

“你怎么这样傻呢?”

方琮珠低声念叨了一句,眼睛有些发热。

林思虞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抵抗棍棒大刀——他只是一介书生,没有功夫,就是力气都不算大,可他却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这样一个人,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

是傻,还是热血?

病床上的林思虞此刻忽然动弹了一下,身上那床印着红色十字的被子有些起伏。

方琮珠盯住了他的脸,心里盼望着他快快睁开眼睛。

然而林思虞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手,又没了动静。

方琮珠看了一眼这个病房,里边放了三张病床,可旁边两张床都是空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时候的人不相信西医还是看不起病,住院条件竟然这样好,一个人能住上单间。

“若是没有病人,那我就到旁边床上躺着陪你啦。”

方琮珠轻声说了一句,折腾了大半夜,她也有些筋疲力尽。

和衣躺在旁边的病床上还只得一会儿光景,还在眯着眼睛想着心事,就听着林思虞有了动静。

“水……水……”他低声□□着,嘴巴一张一合,就像被捞到岸上的鱼,正在努力的挣扎着。

方琮珠赶紧翻身起来,拿了床边那个暖水壶倒了点水出来,这水还有些烫,她拿了两个茶杯不住的倒来倒去,让这水能凉得快一些。

林思虞脸颊上已经是一片潮红,他的手动了动,在上边抓了一把,似乎要抓住什么,方琮珠赶紧握住他那只手,轻轻安慰:“别怕,我在这里呢。”

听到她的声音,林思虞的眉头舒展了些,不再像以前那些蹙起。

方琮珠将他扶了起来,半靠着床,拿了茶杯凑到他嘴唇边。水或许还有些烫,林思虞猛的晃了下头,方琮珠赶紧将茶杯放下,拿了床头柜上的棉签到水里蘸了蘸,涂抹在他的嘴唇上。

“水……”

他继续□□着,方琮珠忙手忙脚的拿着两个茶杯又相互倒来倒去,将水又兑冷了些,这才扶着他喝了两口。

喝完水,林思虞仿佛舒服了些,他靠着床半躺着,过了好一阵子,眼睛缓缓睁开。

“还好,你没事。”林思虞嘴唇咧了咧,眼睛盯住了方琮珠。

“林先生,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太感谢你了。”方琮珠坐在床边,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看到林思虞那消瘦的脸孔,万千感谢堵在心头。

这个曾被她定义为渣男的人,竟然有这般古道热肠。

“方小姐,只要你安全无虞便好,我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别跟我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话。”林思虞微笑起来:“我欠你那么多,自然该偿还,就是不知道我要怎么样赔偿才能让你真正原谅我。”

“林先生,你是个好人,我误会了你。”方琮珠真心实意表示了道歉:“请别再提偿还这些字眼,是我没能深入了解你这个人。”

“我也没好好了解你啊。”

林思虞叹了一口气,他与方琮珠,这是阴差阳错么?

两个人说了这几句话,忽然无话可说,病房里一片沉默。

林思虞看着坐在病床一侧的方琮珠,她是那么安静那么温柔那么美,就如一线月光照在病床前,素净如水。

如果他和她能如现在一般,和谐而简单的相处,那该多好。

一辈子能这样,也算是岁月静好了。

“琮珠,思虞!”

急匆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方琮亭从外边奔了进来:“思虞,你不要紧吧?”

林思虞抬起打着石膏绷带的胳膊:“好像没太多事情,这里受伤了,还有肚子上边也围了一圈纱布。”

方琮亭的脸色发白:“这还没事?思虞,你可真是要吓死人啊!”

他大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坐在病床一侧的方琮珠:“琮珠,你没事罢?”

方琮珠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吓到了。”

“小姐跑得挺快,刚刚好那个盛姑娘开车过来了,那些人没有跟得上。”翡翠从外边走了进来,拎了一个大篮子:“小姐,这是李妈给炖的鸡汤,你和林少爷都喝一点吧。”

“给他喝罢,我这时候什么都吃不进。”方琮珠摇了摇头:“我饱得很。”

“小姐,你怎么能不喝鸡汤呢?你刚刚输了血给林少爷,护士说了你得多吃点进补的东西,这样才能把那些血补回来。”

“输了血给我?”林思虞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小姐,你……”

他的身体里竟然流淌着她的血!

这给了他一种莫名兴奋的感觉,可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默默的在心中欢喜,似乎尘埃里开出了一朵花来。

“你为我受伤这样严重,医院里没有血浆,我输点血给你又算得了什么。”方琮珠浅浅一笑:“万幸的是我能给你献血。”

“方小姐,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毕生难忘。”

林思虞知道些简单的生理常识,一个人失血过多就会死亡,若是没有方琮珠的这些血,他可能会醒不过来。

“哎呀呀,别说这么多了,赶紧趁热喝了鸡汤吧,要不是冷了就不好喝啦。”

翡翠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汤盅,里边还有几个饭碗和汤匙,拿了瓢将油给撇了去,然后用汤勺将里边的鸡汤给舀了出来,她想了想,两只鸡腿,每人碗里放了一只。

本来都想给方琮珠吃的,可是寻思着林思虞毕竟救了自家小姐的命,也还是得要奖励林思虞一只。

“小姐,林少爷,你们吃吧,多吃点,只有吃好了才有力气。”

翡翠递了一碗给方琮珠,把另外一碗想交到林思虞手里,看了看他打着绷带的胳膊:“还是我来喂你吧。”

方琮亭一手将那碗接了过去:“我来。”

他实在是感激林思虞,若不是他,妹妹这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了,别说是喂鸡汤给林思虞喝,便是让他付出更大的代价都在所不辞。

“小姐,我来喂你吧。”

勤劳的翡翠觉得自己总得要找点事情做:“你端碗的手有些颤哪!”

方琮珠这个时候才发现,抽血其实对身体还是有些许影响,这时候的她,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和虚脱——不知道是神经过于紧张以后得到了缓解,整个人都没有什么力气,还是抽血导致的身体虚弱。

“我来我来。”翡翠抢过方琮珠手里的碗,一匙一匙的喂着她:“不知道是哪些人竟然想对小姐下手?小姐也没见得跟谁有仇啊。”

林思虞心中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