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敬儒安慰方琮珠:“琮珠,不要着急,总会要把琮亭给救出来的。”

他轻言细语,极力安慰,方琮珠心中感激,冲他笑了笑:“多谢孟大哥,你这份深情厚谊,我大哥一定会感激不尽。”

“不为难,怎么会为难呢。”林思虞见着孟敬儒仿佛在邀功一般,心里头着急:“我先让我父亲尽力去想办法罢。”

孟敬儒点了点头:“好,那我就等你的信儿了。”

三个人开车回去,在车上商量了一下,为了瞒着方夫人,索性告诉她方琮亭是和教授去外省实习了,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方夫人得了这个消息,很是不满意,口里头嘀嘀咕咕:“怎么走得这样着急?昨日还没听他说呢,今天就走了,也不到医院里去看看他父亲再走!”

方琮珠连忙安慰她:“这也是学校里临时决定的,大哥说不定过几日就回来了呢。”

“唉,你大哥啊,越大越不着调了,我跟他说要给他订一门亲事,他说不要我干涉他的什么感情生活,现在好了,都二十一岁的人了,还是孓然一身,若是有了个媳妇,只怕是不舍得朝外边跑的。”方夫人唉声叹气:“要是他找到可以成亲的人,你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兴许马上就能醒转过来。”

“母亲,您着急什么呀,大哥一表人才,不少姑娘都喜欢他的,您就放心好啦,保准到时候有个乖巧媳妇,给您生个大胖孙子!”

方琮珠装出一脸的笑容,心里头却是苦涩一片。

想到方琮亭现在身陷囹圄,她就有些坐立不安。

也不知道方琮亭吃过晚饭没有,警察署那些人有没有对他动刑?他现在会不会已经被打得半死不活?方琮珠的脑海里掠过一幕幕大牢的场景——那些都是来自于上辈子电视剧里看到的东西,老虎凳、辣椒水、铁镣脚铐,冷冰冰的声响在耳边回旋。

“琮珠,你好好歇息,学校放假了,你有时间忙家里的事情了。”

林思虞站了起来,朝方夫人点了点头:“伯母,我先回去了。”

方夫人笑着冲他点头:“好,你快些回去歇息罢,谢谢你们送琮珠回来啊。”

林思虞看了看坐在那里没有挪窝的孟敬儒:“孟先生,一同走罢?你那么多家店,打理起来也挺费精神的,更得好好歇息。”

孟敬儒猝不及防被他点到名,有些莫名其妙,只不过林思虞这套说辞让他实在无话可说,他只能站起来,笑着向方夫人告别:“伯母,我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下次等琮亭回来再喊你来家里小坐啊。”方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孟敬儒,这位孟大少爷与琮亭可真是过硬的朋友,亲自开车送琮亭去赶火车,又帮忙将琮珠送回来,实在是仁至义尽。

孟敬儒与林思虞一前一后走出了小洋楼,林思虞迈步走出方家那扇雕花大门,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孟敬儒,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得很慢,头低着,好像在看脚底下是不是有蚂蚁在爬。

林思虞背着手站在大门口,等着孟敬儒跨步出来。

“孟先生,你是不是对琮珠还有所企图?”

听到说话声,孟敬儒抬起头来,看到了林思虞的脸。

神色似乎有些愠怒。

“林先生,什么叫有所企图?美好的事物人人喜欢,琮珠那么美那么好,我欣赏她,难道不行吗?”孟敬儒心里头酸酸的一片:“你与琮珠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但是这已经成了过去,现在琮珠是待嫁之身,每个人都有喜欢她的权力,是不是?”

林思虞愣了愣,好像孟敬儒说的挺有道理。

“我与琮珠,从来就没有做出过什么越轨之事,我们的交往发乎情止乎礼,你不用胡乱猜测。”孟敬儒看了看林思虞:“在琮珠没有再次踏入婚姻之前,她是自由的,她不属于任何人,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只是他的追求者,至于她选择与谁成亲,那是她的选择,我会尊重她。如果她选择了你,那么,从她结婚那一日开始,我就会放弃对她的那份情意,默默的在一旁祝福她。”

“嗯,你说得挺好。”林思虞放下了全身的戒备:“孟先生,你是个不错的人,难怪琮亭和你是好朋友,原来你这人值得交往。”

孟敬儒只能装出表面上的潇洒,冲着林思虞笑了笑:“人与人之间,本来就该相互尊重相互体贴。林先生,我开车送你回去罢。”

“那就多谢了。”

林思虞跟着孟敬儒上了汽车,方夫人看着门前那两个黑影,有所感叹:“琮珠,林先生与孟先生两人真是好朋友,一直站在我们家大门口有说有笑的。”

方琮珠有些紧张,凑过来看了看,只来得及看到林思虞上了孟敬儒的车。

方才发生了什么?方琮珠有些理解无能。

她总觉得林思虞与孟敬儒两个人是不可能和睦相处的,然而没想到两个人忽然就融洽了,这让她有些莫名不解。

只是现在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事情,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方琮亭被抓捕的事情。

晚上方琮珠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

即将天亮的时候,树叶随着晨风沙沙作响,一群警察押着几个人走向旷野。

那几个人的手被反绑着,一双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里边有一个人的脸孔很熟悉——那边是方琮亭!

方琮珠尖叫一声想扑过去,可是几个警察拦住了她,方琮亭几个人被推到了一堵围墙旁边,不远处的警察举起了枪支。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

方琮珠尖声叫了起来,心里充满了惶恐,这是在枪杀爱国青年吗?她想到了课本上的龙华五烈士,柔石、胡也频他们几个左翼作家,不就是这样被GMD枪杀在龙华吗?

鲁迅先生那篇《为了忘却的纪念》,她至今还记得。

难道方琮亭,也是以那样的罪名被处置了?

她发了疯似的朝前边扑过去,可是几个警察将她牢牢的控制住,不管她怎么挣扎,都没让她挪动半分。她睁大眼睛,绝望的看着警察举起了qiang,“砰砰”几声,靠在围墙之侧的那些人,一个个的倒了下来。

“大哥!”

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姐,小姐!”

睡在靠墙小床上的翡翠被她惊醒:“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方琮珠一只手压住了胸口,只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翡翠,给我倒杯水。”

她现在需要镇定,需要一杯水让她冷静下来。

伸手摸了摸额头,汗涔涔的一片,背上也是粘乎乎的,好像黏着衣裳。

穿过来久了,和方琮亭还真是有了兄妹感情,竟然这般关心他,就连做梦都看到了他处在危险中。

或许,方琮亭真的很危险,所以托梦来告诉她?

方琮珠瞪眼看了看暖黄的灯光,心里头有些惴惴不安,她咬紧了嘴唇,大哥一定要平平安安才好,否则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分明知道他在原书里的结局,却没能及时阻止他继续投身革命,方琮珠觉得自己也有莫大的责任。

“小姐,喝水了。”

翡翠捧着一杯水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看了方琮珠一眼:“方才我听到小姐在喊大哥大哥,莫非是梦见大少爷了?”

“嗯,”方琮珠点了点头:“我看到他了。”

“小姐,大少爷不是跟着老师去做什么实习了吗?你别担心他了,那么多人一起去的,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方琮珠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是啊,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天刚刚亮,林思虞就起来了,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还不到六点半。

他坐在桌子边上想了想,抓紧时间写了半篇稿件,已经到了七点半,他走出宿舍把门带上,飞快的朝校门外边走去。

暑假的时候学校附近比较冷清,这个时候还早,没有什么人在外边走动,林思虞看了看校门对面的那小饭店,蒸笼已经摆了出来,上头热腾腾的冒着白色雾气。

他走过去买了一个馒头,一边咬着一边朝前边走,心里头想着如何去跟他爹开口说这件事情。

他爹就是一个雁过拔毛的人,哪怕是面对他的儿子,他也绝不会手软。

不知道这次他会狮子大开口要多少钱?林思虞摸了摸口袋,有些犹豫。

昨晚方琮珠说无论多少钱都答应,可他真不知道他爹会开口要多少。

走到警察署的时候已经八点多,林思虞走到里边问了一下林副局长的办公室,被问路的那人看了他一眼:“你朝前边走,左拐第三间,他在那里。”

好像眼神里有一丝不屑,林思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感觉。

林思虞走到那个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里边传来林书明的声音:“谁哪,进来!”

“爹!”

走进房间,林思虞看到了他爹林书明一双腿搁在办公桌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正在那里吞云吐雾。

“嗬,你今天过来找我啦?”林书明把腿放了下来,冲着林思虞咧嘴笑了起来:“你找你爹来做啥?”

“我想问一下方琮亭的事情。”林思虞朝办公桌前走了一步:“我昨天给了你一百块,觉得有些吃亏,想来问问你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我冒着风险给你来送个信,还不值一百块?”林书明慢悠悠吐出了一口烟圈:“你关心他作甚?他原来是你的大舅子,可现在已经不是了,你何必那样关心他?”

林思虞想了想,似乎他爹还不知道他与方琮珠之间的瓜葛,只晓得他与方琮亭曾经是好友:“我与他原来是好友,可为了方琮珠的事情和他也算是断了交情,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倒霉,已经被抓起来了。”

林书明将烟卷从嘴边拿开,冷冷一笑:“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骗谁呢?你虽然被那方琮珠给甩了,可分明和方琮亭还是朋友,要不是这样巴巴的赶过来打听消息?我呢,也不多说,给你去打听一下,五十块大洋,那是看在我们父子关系的份上。”

林思虞实在生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能忍着。

“那行,我给你五十块,你去打听一下。”

林书明指了指办公桌前边的那张椅子:“你先坐,我出去转一转。”

“好。”

林思虞默默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林书明一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朝外边溜达了出去。

环视四顾,这张办公室只有靠墙有一个大柜子,办公桌上放着成堆的文件和资料,其余只有几张椅子,看上去感觉有些简陋。

他爹这个副局长,或许并不受重视。

坐在那里,林思虞的心情十分复杂,百味陈杂。

林书明背着手走了出去,走到专案组那边,还没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一阵阵笑声传了出来。

他心中不免有些气恼,这些人一个个把自己排斥在外边,他削尖脑袋想到专案组分一桩案件,人家都把那些捂得严严实实的,借口是和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刑侦科是联合机构,上海警察署不能直接插手他们的行动。

林书明气愤不已,只需让他参加一个行动就会让他有了足够的资本,可是这些人却将机会卡得死死的,直接把他排除在外。

“哈哈哈,昨天的行动真是爽快,里应外合,一网打尽。”

“可不是?幸亏咱们安插了人在那个剧社里边,要不是怎么能这样精准的找到他们的信息?说来说去也多亏了刘部长的指导,没有他给咱们提供了这个方面的思路,谁会朝这边想呢?”

他们这是得手了?林书明站在外边听到里头谈笑风生,心里又嫉妒又气愤,推开门走了进去,脸上堆起了笑容:“恭喜恭喜啊,各位可是立了大功啊!”

办公室里的人看了一眼林书明,原来的欢声笑语都不翼而飞。

“林副局长,可是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当,我是来恭喜你们的,很快就要加官进爵啦!”林书明冲着他们笑:“各位,下回还有这样的好事,麻烦带上我一个好不好?谁不想着要升官呢?我没有几位这样有本事,只能靠着你们提携了。”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脸上渐渐的有了笑意:“林副局长说笑了,哪有这么快呢?不过是捉了几个小青年而已,能有什么功劳?”

“这些人可是反政府的,都是毒瘤!”林书明试探着问了一句:“好像里边为首的那个叫方琮亭,是不是?”

那几个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认识他?”

“哼,这人是我的对头!”林书明咬牙切齿:“他跟我们家说起来算是亲戚,后来这一点点亲戚关系是彻底断了。”

那几个人见着林书明眉眼都歪斜了,赶紧安慰了他一句:“林副局长,这样的亲戚少来往一点好,这人是重要的政治犯,肯定会重判的,还很有可能会牵连家人哪。”

林书明惊讶出声:“这么严重?”

“当然,半年前主席就提出过要警惕思想意识形态上的潜移默化,有那么一群人,企图用新的方法策动民众反抗我党统治,这是最可怕的一种,这是无声而最有力的反抗!”有人跟林书明解释了一句:“林副局长,这事情你就千万别再问了,问多了对你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

林书明尴尬的笑着,渐渐的退了出去。

他迈开步子走回去,神清气爽,方琮亭被抓了而且看起来好像会被判刑,他心里头觉得挺开心的,看到方家倒霉他就高兴。

“爹,怎么样了?”看到林书明挺着肚子走了进来,林思虞赶紧站起身来,紧张的看着他,嘴唇都有些发抖:“琮亭……他……”

“他被捕了。”林书明点了点头:“据说还是重点抓捕对象。”

“那……”林思虞只觉头有些沉:“爹,你能不能将他捞出来?”

“我去捞他出来?”林书明嗤之以鼻:“我没那本事,也不敢去捞!他现在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侦查科重点盯防的对象,我要是去捞人,只怕会被他们当做同案犯!你就是给我再多的钱,我也没有办法!”

林思虞有些沮丧,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方琮亭竟然会这样倒霉不成?

“爹,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林书明看着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你拿钱来,我去试试?”

瞧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林思虞觉得他的钱可能会打水漂,他想了想:“算了,我还是不管这事情了,跟我什么关系呢。”

“是嘛,不过是以前一个朋友罢了,这算得了什么?更别说他们方家对咱们林家也就这样儿,你还用去管他?”林书明摆了摆手:“别管了,别管了。”

林思虞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哎哎哎,你答应我的五十块钱呢?”林书明追了上来:“你这是不记得了还是想溜?”

“爹,我昨天不才给了你一百吗?这五十就算到里边好了。”林思虞不理睬他,抬腿就朝外边走,林书明着急了,一把拽住了他:“臭小子,你说话不算数!”

林思虞回头看了他一眼:“爹,我不过是个穷学生,昨天已经是把我所有家当都掏给你了,哪里还有余钱啊?别人都是为儿子着想,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个做爹的就会坑儿子的钱!”

他的钱要留着赔给琮珠的呢,怎么能这样大手大脚的给他爹去挥霍浪费?

林书明还想继续拉扯,这时走廊里走过来两个警察署的同仁,两个人都好奇的打量着在走廊上拉拉扯扯的父子俩。林书明毕竟还是要点面子,松开了手,林思虞觑着这个机会马上一溜烟的跑掉。

“小兔崽子,连你爹都敢骗!”

林书明气呼呼的吐了一口唾沫,没想到今天这五十块钱没能拿得成。

出了警察署,林思虞觉得自己全身都没有力气,心里好一阵发慌。

方琮亭真的被抓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琮珠会多么伤心,方夫人要是知道这个消息,只怕她也承受不住打击。

他招了一辆黄包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湾别墅。

这时候方夫人已经去了医院,起居室里只有方琮珠与孟敬儒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都端了一杯咖啡在手中,愣愣的看着他从外边走进来。

“思虞,怎么样了?”

方琮珠的眼睛盯住了他:“是不是看到他了?”

她猜测,方琮亭一夜未归,这时候应该已经被抓住了。

林思虞摇了摇头,方琮珠眼睛一亮:“我大哥没被抓住?”

“不,是我没看到他,但是我爹已经确认过了,你大哥……”林思虞垂头丧气:“他已经被抓了。”

方琮珠端坐在沙发上,心里头好一阵难过:“究竟还是被抓住了。”

“我帮你去求过我爹了,他说他办不到,哪怕是给钱也办不到,因为这事情牵涉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这是他们警察署和警备司令部联合办案,他根本无能为力。”林思虞跌坐到了沙发生,一双手撑住了额头:“我爹是个爱财如命的,如果有一丝可能,他都会问你要钱的。”

“这下可糟糕了,怎么办才好呢?”方琮珠心里头惴惴不安,虽然方家有一点钱,可上海市政府这边没有人,有钱都送不进去呢。

“琮珠,你别着急,我帮你想办法。”

坐在沙发那边的孟敬儒开了口:“我也略微认识几个头面人物,我去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肯帮忙去将你大哥保出来。”

“孟大哥……”方琮珠感激的望着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别说这些客气话,我与你大哥是朋友,他现在有难,我当然要去解救他。”

孟敬儒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先去运作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朝外走,推开雕花玻璃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方琮珠,声音非常温柔:“琮珠,你千万别着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方法,你需得平静些,别让你母亲看出什么不对来。”

第60章 恶毒夫人蝎尾针

孟敬儒先去拜访了一位父亲的老朋友龚老先生, 此人的生意不少与市政府相关,故此应该与官场上的人有些来往。

“你的一个朋友被警察署捉住了?什么罪名?”

龚先生面相看起来也还算和善,平常与孟敬儒打过好些次交道, 孟敬儒觉得这人倒也还值得相信。

“我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事, 他是方氏织造的少东家, 莫名其妙就被抓了。”

还有这样的事情?龚老先生吃了一惊:“方氏织造的少东家竟然被抓了?”

这几个月来,方氏织造在上海名声大噪,颇为引人注目,龚老先生是混上海滩的老人了,自然也有耳闻。

“我想拜托龚老先生帮我去打听一下, 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看能不能花钱将他捞出来?”孟敬儒说得诚恳:“我与方琮亭乃是复旦校友, 认识了好些年, 彼此有交情,不忍见他受此囹圄之灾。”

“你倒是个讲义气的。”龚老先生点头赞赏了一句:“我帮你去打听下,有消息了打电话与你。”

“好,那就拜托了。”

孟敬儒拱手告辞, 心里充满了希望。

隔了一日, 龚老先生就来了电话:“敬儒啊,这件事情挺难办。”

孟敬儒的心一沉:“怎么了?”

“据说这方少东的罪名是组织学生聚众扰乱社会治安, 并且蛊惑民众与政府作对, 任意妄为。”龚老先生在电话那头叹气:“他是富家子弟,为何与那些穷人搅和到一起去了?听说他们最近在排练一出戏剧,是要将这个社会重新改造, 让那些底层的民众来当家作主,这不是……这不是以前的农民造反吗?”

孟敬儒愣了愣,完全不知道方琮亭竟然还在弄这样的事情——他家境殷实,为什么还会对现状不满?

“这个……应该不会吧?”孟敬儒有些迟疑:“琮亭老弟何苦去做这些事情?”

“我也是这么怀疑,可那边回了信说查得清清楚楚,那个啥剧社日常开支的钱全是方琮亭给的,编剧也是他找的,他虽然没有参加演出,可却是那个剧社的主要负责人。”龚老先生惋惜出声:“这又何苦呢,完全是自毁前途嘛。”

“龚老先生,就想不出办法了吗?他们方家愿意多出点钱,哪怕是五万十万都可以,只要能够把人弄出来。”孟敬儒有些焦急:“老先生还帮方家想想办法罢。”

“敬儒啊,和你老实说,我把认识的人都找到了,也说了这个意思,可人家那边根本不松口,就说没有转圜的余地。或许是我找的这几个人还不够级别吧,你看看还认识哪些说话分量足一点的试试看,我是没这个能力了。”

龚老先生客客气气的道了声对不起,把电话给挂了。

孟敬儒握着电话,陷入了一阵茫然之中。

方琮亭竟然在弄这些地下活动?他为何要干这种事情呢?难道他的日子过得还不滋润吗——分明现在大环境这样恶劣,他还要对着干,这不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他想来想去,另外还认识几个人,与龚老先生一样,也只是上海商界的元老,和政界并不是有很多交会,若是说交情也不是没有,可毕竟不深,只能靠着钱去收买那些政界的人。可是方才龚老先生说得很清楚,方琮亭这事不好办,他所托的人做不到。

谁才是能做到的人呢?

孟敬儒跌坐在电话机旁,没了声响,眉头紧皱。

“敬儒哥哥,敬儒哥哥!”

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孟敬儒一抬头,就看到了刘美欣穿着一件崭新的裙子站在他的房门那儿。

她怎么来了?孟敬儒有些诧异,记忆里似乎刘美欣来自己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自从上回她提出要和方琮珠一起嫁他被拒绝以后,好像她就没怎么来过了——也许是他在家的时间少,没怎么见到过她,因为他母亲孟夫人,隔三差五的就要在他耳边提起刘美欣。

可能她经常过来看他母亲,然而并没有怎么见到他?

“美欣,今天怎么过来了?”

孟敬儒并没有什么心思应付她,可是既然人已经来了,至少要保持表面的客气。

刘美欣朝屋子里怯怯的踏了一步,很小心的走进了房间:“我母亲邀你去我家小坐。”

今日母亲将她喊过去,让她到孟家来一趟。

“你不是喜欢那个孟敬儒吗?我方才与孟夫人通过电话,他在家没出门,你不如过去看看?”刘夫人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笑容。

刘美欣吃了一惊,又觉得满心的欢喜:“母亲,你的意思是……”

“你这傻孩子,不多去与他接触怎么行呢?喜欢一个人就该主动一点嘛。”刘夫人拉住了刘美欣的手,上下打量:“我的女儿生得这么美,肯定招人喜欢!”

刘美欣低头,心里头就跟吃了蜜糖一般甜。

她去孟家的时候,孟夫人也总是夸赞她性格好,生得好看,听到赞扬她就特别开心。

“孟伯母挺喜欢我的,我知道。”

刘美欣非常笃定,孟夫人可是暗示过几次,想要她做孟家的儿媳妇呢。

刘夫人笑眯眯的望着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去孟家一趟,把孟敬儒叫到咱们家来,就说我与他有话要说。”

“您和敬儒哥哥……”刘美欣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亲难道是要为自己出头商量婚事吗?她心里头忽然就激动起来,脸颊涨得通红,又有些害羞,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着,慌得很。

刘夫人冲着女儿微微的笑:“去罢,去孟家将孟敬儒邀到我们家来,你就跟他说,我找他有事情商量,他应该会过来的。”

“好。”刘美欣又惊又喜,点了点头,转过身,飞奔着走了出去。

现在她就站在孟敬儒面前,心里边有些忐忑不安,她就这么一说,孟敬儒会答应跟她走吗?

“你母亲让我去你家小坐?”

孟敬儒抬头,惊诧的望着刘美欣:“她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眉眼是那样好看,似乎有些茫然,可是里边闪着的光芒却还是很吸引她,刘美欣有些着迷的看着孟敬儒,看得她的心都有些发痛。

“我也不知道,”她顿了顿:“只不过我母亲说你应该会想要见她。”

孟敬儒惊跳了起来。

这语气……分明是一种暗示。

莫非,她知道了自己在四处找人营救方琮亭的事情?她愿意出面帮忙?

刘裕之在上海很有势力,他比龚老先生拜托的那些人说话会有分量得多,若是能请得动他出面,那么……

孟敬儒伸手从床边的衣架上捞起挂着的西装领带,匆匆忙忙的束好,拿起书桌上放着的那个皮包:“好,走罢,到你家走一转。”

刘美欣不可置信的望着孟敬儒,没想到他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孟夫人看着孟敬儒与刘美欣从楼上走下,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处:“要出去?”

虽然心底里对刘美欣略厚的嘴唇还是有些芥蒂,可目前她已经是儿媳妇的最好人选。看着两人站在那里,孟夫人有说不出的高兴,思维已经跳跃到抱孙子的阶段。

“嗯,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孟敬儒与孟夫人交代了一句,与刘美欣一块儿走出了家门。

“唉,刘夫人虽然以前有那么点儿破事,但毕竟现在已经歇了这心思,最近几年都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别的风流韵事了。”

孟夫人跟着走到门口,看了看刘美欣的背影,心里头暗自琢磨,这个刘家二小姐瞧着比她母亲要本分聪明,一副心思全在自家敬儒身上,肯定不会有那种事情的。

刘夫人站在窗户面前,看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缓缓驶入自家前坪,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孟敬儒果然来了。

他这是在担心那个方琮珠罢,为了她的大哥,他竟然这般积极的奔波,这实在让刘夫人有些生气。

自家美欣哪一点比不上方琮珠?有才有貌有家世,而且还是未嫁之身,比那种残花败柳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去,可孟敬儒这个没长眼的,竟然瞧不上美欣,一心巴巴儿的朝那个方琮珠身边贴。

不给他一点教训,就不知道这上海滩到底有多么难生存。

别说是那方氏织造,就连孟家,她要是铁了心想要搞名堂,只怕也能让他家吃个大亏。

刘夫人的眼睛盯住了小汽车,见着孟敬儒与女儿几乎是同时下来,两人走在一处,显得格外和谐。

“这才是郎才女貌呢。”刘夫人得意的笑了起来。

刘美欣领着孟敬儒上楼,先去了刘夫人的卧室,没见着她在,又带着孟敬儒去了书房。

阔大的书房里两边都是书架,刘夫人一双手交叉抱着胳膊,气场足足的站在那里。

“美欣,你且去花园里走走,我与敬儒有要事商谈。”刘夫人冲着女儿点了点头,眼中似乎有深意。

刘美欣害羞的低下了头——母亲是想要与孟敬儒谈他们之间的亲事么?

她将书房的门带上,轻轻退了出去,轻盈的飞奔下楼,心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柔情,这七月的夏风带着一股甜香,将她的心房吹得鼓胀起来,那种带着粉色的快活似乎要从心里溢出,无处安放。

书房里的气氛完全不同,刘夫人与孟敬儒面对面的站着,两人都没说话,泛泛的一丝寒意,似乎将这书房的空气冻住了。

“刘伯母,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最终孟敬儒没有按捺住自己的疑惑,先开了口。

“我想谈谈你和美欣的亲事。”刘夫人嘴角带着笑,毕竟年轻人还是不老成,沉不住气。

“我和美欣的亲事?”孟敬儒吃了一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她吗?”

“你是没有说过,但是你很快就要说了。”刘夫人得意的朝前边走了一步,逼视着孟敬儒:“你想不想将方琮亭救出来?”

孟敬儒几乎要惊跳起来:“刘伯母,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想救方琮亭,那就娶了美欣,若是你答应娶美欣,我自然有办法让方琮亭毫发无损的回来,若是你不答应娶她,方琮亭或许会被枪决,或许至少判流放孤岛终生苦役,你知道的,那些孤岛上的守卫有多凶残,踏上了那个岛就别想活着回来。”

刘夫人的声音很冷,似乎带着一丝严寒的气息。

“你这是在要挟我吗?”孟敬儒很是气愤:“刘伯母,您不肯出手相救也就算了,为何拿这个当条件来胁迫我与美欣成亲?我对美欣从来就没有那种感觉,您难道没听说过这句话,强扭的瓜不甜?”

“你对美欣有没有感觉我不管,我只用管美欣对你有感觉就可以了,强扭的瓜谁说不甜?只要美欣觉得甜那就够了。”刘夫人的目光冷冷:“孟敬儒,我就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

她的眼神让孟敬儒心里一凛,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了一点点猜测。

“难道琮亭被捕,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

“哈哈哈……”

刘夫人仰头笑了起来,笑声十分响亮,在这不算太大的书房里,似乎还有了回声。

“孟敬儒,你挺聪明的。”

好不容易刘夫人才止住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小小的手绢来擦了擦眼角:“我做什么手脚?要怪就得怪那个方琮亭吃饱了饭撑着要去闹那些事情,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做了那种事情,才会被抓走,我只不过是授意让人去出首了他和那个什么剧社而已。”

刘夫人转眼看向孟敬儒,嘴角带着一丝狠厉的笑意:“孟敬儒,你这般为他奔走,是不是你自己也掺和了这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孟敬儒实在气愤,也有心惊胆颤,没想到刘夫人竟然会盯上了方琮亭,拿他来胁迫自己与刘美欣成亲。

她这样做,就不怕自己苛待刘美欣?

“刘夫人,你这样做实在是大错特错。”孟敬儒试图说服她:“你说只要美欣觉得那瓜儿甜就够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对她很不好,让她尝不到甜味?”

“你对她不好?”刘夫人凝视着他,好半晌才挤出了几句话:“孟敬儒,我是从小见着你长大的,你不是一个狠人,只要你答应娶美欣,你就没办法狠心对她不好。”

她挑了挑眉:“对于这一点,我坚信不疑。而且即便是包办婚姻,以前没见过面的年轻男女,结婚以后恩恩爱爱的大有人在。一日夫妻百日恩,只要你们成亲了,你就会慢慢的发现美欣的好,你会好好对她的。”

孟敬儒盯住刘夫人那张嘴,觉得她那嘴一开一合,就如一条被甩到岸上在拼命呼吸的鲶鱼,实在有些难看。

“怎么,生气了?”

刘夫人笑了起来:“敬儒,我劝你最好还是答应罢,若是不答应,只怕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方小姐……”

孟敬儒身子微微一抖:“你准备对她做什么?”

“我能对她做什么?美欣已经央求过我不许对方琮珠下手,我答应了她,就会尽力做到。只不过我不对方琮珠下手,却可以堆她的亲人下手,让她每日生活在担惊受怕里,让她没有安生日子好过。而且,万一你得罪我狠了,或许我也不会信守对美欣的诺言,这一切,都得看我的心情。”

刘夫人的眼睛渐渐的眯了起来,就如一只狐狸的眼。

“你!”

孟敬儒捏紧了拳头,忽然想起方家的火灾。

“你说,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孟敬儒的脸涨得通红:“烧死了三个人你知道吗?方伯伯至今还躺在广慈医院的病床上你知道吗?你这样心狠手辣,就不怕我去揭发你吗?”

“揭发我?”刘夫人挑动了一边眉毛:“你向谁去揭发我?谁又会相信你?我与方家无冤无仇,又没有生意上的冲突,我何苦对他家下手?而且你的人证物证又在哪里?你若是去警察署揭发我,我还要反诉你诬告之罪呢!”

孟敬儒呆呆的站在那里,脑袋稍微冷静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刘夫人说的话,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他拿什么去揭发刘夫人?他只是在猜测方氏织造厂的火灾是刘夫人指使人去做的,可他却没有确凿的证据。

人证?物证?统统没有,他去警察署检举刘夫人,人家只会说他异想天开脑子有问题,更何况刘裕之在上海市政府是头面人物,人家怎么会因为他的检举去得罪刘裕之?

“敬儒,你与美欣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两个人感情颇深,为何就不能将那个方小姐放到一边,容下美欣呢?”

见孟敬儒似乎有了退让之意,刘夫人步步紧逼:“只要你答应和美欣结婚,我就去帮你把方琮亭给弄出来,但是你要答应,劝说那个方琮珠离开上海……”

她想了想,咬了咬牙:“不,应该是离开中国。”

若是方琮珠还在上海或者苏州,孟敬儒与刘美欣虽然成了亲,可心里头还是挂记着她,动不动就要去找她,美欣心里头岂不是委屈?

必须将那个姓方的赶出去!刘夫人拿定了主意,嘴唇紧闭,眼睛凶悍的盯住了孟敬儒:“你好好考虑一下,若是你答应了这个条件,我可以现在就去给你想办法!”

“为什么要琮珠离开中国?你有什么权力让她走?”孟敬儒气得满脸通红:“刘夫人,你也太飞扬跋扈了些罢?”

“她可以不走,但你和美欣结婚以后,若因为她美欣心里不痛快,那你就别怪我生气想要拿她开刀。”刘夫人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眼里尽是不屑:“她那种狐狸精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一看就明白,非得将她彻底赶出去,才能让美欣踏实。”

她的目光朝窗户那边转了过去,草坪里坐着一个年轻姑娘,裙子的下摆大大的铺开,就如草地上有一朵鲜花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