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珠很感动,伸手在翡翠脑袋上摸了一把:“没事,咱们一块儿回去,商铺这边拜托给郑夫人,请她派一个管事妈妈给我去瞧瞧,要是郑家,没有多余的人手,咱们把商铺关了门又如何,总不能让你春节过得忙忙碌碌的。”

翡翠眼睛里有东西一闪一闪:“小姐,你实在太照顾我了。”

“怎么会是我太照顾你了?分明是你在照顾我啊。”方琮珠揉了揉翡翠的头发:“这此寒假回家,就打发嫁妆让你与黎生成亲,成亲以后和黎生一块儿到香港这边来,要是黎生的父母也愿意跟着过来,那也可以全家都来这边。”

如果按着历史走向来说,过不了几年就会爆发战争,相对而言,香港是一个比较安稳的地方,方琮珠准备慢慢的将家人都迁到香港来,要是有可能,她还想在香港弄一个织造分厂,只不过蚕丝从苏州运到香港这边来,费用不赀,得想出一种法子来压低成本价,否则价格太高实在缺乏竞争力。

“小姐,真的吗?我可以带黎生一块儿过来吗?”

方琮珠点了点头:“当然了,我早就想着要在香港这边买一块地盖房子,到时候咱们都住到香港这边来——上海那边实在太乱了。”

“嗯,可不是吗?在香港这边至少有港督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照顾小姐,还有郑男爵与郑夫人也对小姐非常赏识,三位郑家少爷对小姐也不错……”翡翠板着手指算了又算,忽然觉得香港是个不错的地方,总比上海要好。

在上海,方家随时都能被人要挟,实在是太令人无奈了。

方琮珠打定了主意,以后要移民来香港,她打算拿出方氏织造分号的利润与自己的嫁妆在香港购置一块地皮盖房——现在的香港,房地产并还未到兴盛发达的时期,自己借着与亨顿夫人的关系从政府手里买一块地皮,应该也不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就如丢下一颗种子便会发芽,中国人有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不管环境怎么艰苦,只要打定了主意就会为之奋斗。方琮珠觉得自己要利用亨顿夫人和两位亨顿小姐的关系,尽快将地皮的事情落实下来——虽然郑男爵与郑夫人对自己都很客气,可寄人篱下总会让人觉得有些心里头难堪,只有住在自己家才能挺直腰杆儿做人。

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方琮珠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激情,她似乎找到了奋斗的方向。

第二日一早,方琮珠起床洗漱,在走廊里碰到了孟敬儒。

她有些讶异,昨晚孟敬儒喝得挺多的,没想到今日他竟然还能起得这样早。

“孟大哥,你怎么就起来了?也不多睡一会儿?”方琮珠看了一眼孟敬儒,见他似乎有些憔悴,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事情让他难过了:“我要去上学起得早是正常的,孟大哥你又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该多休息一会儿的。”

“没事,琮珠,我已经习惯了,在上海的时候,我每日都是这个时候起来。”

孟敬儒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消瘦。

“琮珠,真是对不住,我昨晚说的话你全部都忘掉罢,那是我喝酒喝多了在说胡话。”孟敬儒的脸朝走廊那边看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我说过不再来扰乱你的生活,我不能言而无信。”

方琮珠叹了一口气:“孟大哥,谢谢你能理解我,但愿你别怪我。”

“我不会怪你的。”

孟敬儒摇了摇头:“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是我惹出来的事情。我真的不该喝太多酒,以后得要将酒给戒掉才行。”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丝说不出的伤感,方琮珠觉得自己听了很难受,可她毕竟不是一个做善事的,她有自己的决定,也只想遵循自己的本心。

“孟大哥,你是该少喝点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太好。”

说完这句话,方琮珠拉了拉衣裳,飞快的朝楼下走了过去。

第67章 买田买地做土豪

方氏织造分号生意很不错, 有香港上层富家太太的支持,有亨顿夫人帮忙联系英国那边的商家,方家的衣料都是一上新就被卖得差不多, 几乎是半个月不到就得从苏州那边发一批货来。

方琮亭给妹妹打电话:“工人多招了一批, 白天晚上轮班生产才够得上发货的量。”

方琮珠趁机提出想到香港办厂的事情:“大哥, 你觉得到香港这边办家厂怎么样?”

方琮亭听了这个提议,有些吃惊:“到香港办厂?会不会要投入比较多?”

“我想先去问问亨顿夫人,看看投资到底要多少,再决定要不要办。”

方氏织造香港分号一个月的纯利润到了将近四万大洋,若是还能与英国那边的商家签订合约, 那赚得更多。

这还是建立在运输不便的条件上, 若是能在香港投资办厂, 产出更多, 运费没有这样高,成本就会有所降低。

至于原材料蚕丝的问题,可以在广东这边乡下弄个养蚕基地,引进苏州那边的蚕种就行, 广东与香港近, 自己租一条小轮船,不用花到一天时间就能把蚕茧运到香港来。

如果香港的地太贵, 也可以到广东那边办个织造分厂, 这样更及时的生产,也有更快的货运。

方琮亭听了方琮珠的分析,觉得可行:“你先问问香港那边的地价, 要是咱们家能承受得住,那就到香港办厂。”

“嗯,大哥,你还是有眼光。”

方琮珠有些惊诧,在这件事上,方琮亭看得很准,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知道过几年中国可能会有一场大型的残酷战争,可她没办法冲到前方去呼吁——她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平常人,手里没掌握军政大权,说话不会有分量。

而且,就算是那些坚持抗日的将领们,很多都被带路的亲日派暗杀。

她是个俗人,她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去保护身边的人。

能在香港投资办厂是最直接最大程度能保护她的家人,总比在广东要更有保障,毕竟在早期,东南亚还没有被卷入战乱里。

香港发展不错,可以定居在这里过一阵安稳日子,等着父母习惯了远离故土的生活,再带他们去美国。

美国,是二战的战火唯一没有燃烧过去的一块土地,是最适合生存的地方。

虽然她并不愿意背井离乡,可对于生存的渴望超出了她的意愿,在战乱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能吸引人的了。只有先活着,才能做下一步的向往——提高生活质量。

挑了一个周末,以检查两位亨顿小姐的绣花为名,方琮珠去了港督府拜访亨顿夫人。此刻已经是十一月下旬,然而香港这边这边并不寒冷,穿一件稍微厚点的衣裳,外边披一块丝巾走在街头,已经足够。

亨顿夫人见着她这块丝巾,即刻着了迷:“哦,方小姐,这丝巾真好看!又薄又软,图案又那样漂亮!”

方琮珠将丝巾递解下来,请侍女递给亨顿夫人:“夫人,这是我们家最新出的丝绸方巾,以江南水乡的特色为底图,很有东方□□。”

亨顿夫人一边欣赏一边点头:“可不是吗?这么好看的图案!fantanstic!”

“如果夫人喜欢,请允许我将这条丝巾送给您。”

亨顿夫人眼睛一亮,摸着这条丝巾,脸上露出了笑容:“方小姐,这样不太好吧?”

“如果夫人嫌弃我曾经用过一次,那就等我家新出的这一款在港上市以后,我请夫人与两位小姐前去挑选几块丝绸方巾。”方琮珠笑着看了两位亨顿小姐一眼:“应该在下个月就能到货了。”

两位亨顿小姐脸上熠熠的生出了光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亨顿夫人呆滞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她兴奋的点了点头:“好的,到时候我们再前去挑选。”

方小姐可真是大方,这么上等的丝绸在英国可不是一点儿钱就能买到的,她一张口就是送给自己,真是让她喜不自胜。

“亨顿夫人,我今日有点事情,特地上门拜访。”

“方小姐有什么事只管说,我要是能帮你的一定帮忙。”亨顿夫人来中国快一年了,也深深明白了中国礼尚往来的精髓,这位方小姐这般客气大方,自己少不得要回礼的。

“我想在香港购置一块地来建房。”

“要买地?”亨顿夫人睁大了眼睛:“方小姐不是寄住在郑男爵家吗?”

“寄住归寄住,毕竟不是我的家,免不得有寄人篱下之感。我觉得香港这片土地很适合居住,在亨顿先生的治理下,香港正在繁荣发展。我打定主意想在毕业以后留下来,为香港的兴盛出一份自己的力气,可是没有房子终究不是久留之策,故此今日找到夫人来打听打听,买一块地究竟要多少钱?”

“这个……”亨顿夫人有些为难:“我现在不能答复你,得等我丈夫回来以后问他才知道。要不是你先说说大概想要多大面积的一块地,我帮你问问,到时候再告诉你价格。”

“夫人,其实我想买两块地,一块是给自家住房用,另外就是想盖厂房,我想把苏州的织造厂半到香港来会便利些,免得每次运货过来路上时间久,还不知道会不会遇到风浪之类的危险。”

“自住房……”亨顿夫人看了看方琮珠:“方小姐打算要弄多大呢?厂房又想弄多大地盘的?”

“我想要三十亩左右建自住房,工厂要是能能批到一百亩就好了,工厂不需要特别好的地段,只要够设厂就行了,住房我想弄到浅水湾或者深水湾这边,应该会要贵一点点罢?”

亨顿夫人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下了。”

亨顿夫人是个办事牢靠的人,在方琮珠拜府以后的第三日就给她打了电话:“方小姐,我给你问了下,浅水湾有闲置的地,可是价钱比较贵,要一千块大洋一亩,厂房的地倒是好说,新界那边多的是田地,你随便出点钱就可以买了,约莫一两百块就能买一亩地。”

方琮珠听了亨顿夫人的报价,心里默默思量了一番,感觉可以承受:“夫人,麻烦引见一下亨顿总督,我想尽快把两块地买下来,让工人们尽快动工。”

亨顿夫人听她竟然同意,非常惊诧:“这价钱有些贵啊,方小姐。”

英国政府发给港督的月薪并不高,只有六百多英镑一个月,只不过因为福利不错,再加上能有一些灰色收入,故此还能维持亨顿夫人在香港的豪奢生活。否则,这六百英镑一个月,还不如到英国呆着,随便找个什么职务也就差不多。

在亨顿夫人的心里,一千块一亩的地实在是太贵了,没想到方琮珠轻轻松松就答应下来,有些不敢相信:“方小姐,你的钱……够吗?”

方琮珠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我们家给我备下的嫁妆够买这两块地啦。”

“那……”亨顿夫人点了点头:“那等着方小姐哪日有空我便带你去与我丈夫谈这笔生意。”

有亨顿先生主持大局,买地的事情变得很容易。

浅水湾这边买下了一块三十六亩的地方,花了三万六千块,在西贡那边圈出了一块将近一百五十亩的土地,只花了一百二十块的作价,整个也就花了一万八千块。

五万多就拿下了两块地皮,方琮珠觉得非常满意。

一手交钱,一手拿地,香港政府部门的土地规划人员带了她去把地圈起来。看着几个政府办事员忙忙碌碌的划定边界,一点也没得闲,弄了足足半天才将地给划出来。方琮珠见他们辛苦,每人给了十块大洋当做辛苦费,那几位办事员拿了钱在手里,实在是感激。

平常哪里轮得上他们接这些好处?也就是这位方小姐善解人意。

“若是有相熟的师傅,大家帮我推荐一下,这几日用红砖将围墙砌起来,以后我要盖房还得找一批技术好信得过的人。”

方琮珠微笑的与几位办事员交代:“我在香港人生地不熟,几位又是规划行业的翘楚,与香港的工匠也很熟悉,拜请几位帮忙了。”

她大方,说话又客气,几位办事员都赶紧点头答应下来:“方小姐,你只管放心,我们会尽力帮你去找合适的人。”

回到郑家,与孟佩君说了买地的事,孟佩君倒也不觉得新奇,笑着点头:“我知道方小姐是有想法的。”

孟敬儒有些伤感,听方琮珠这么说,大抵是打算到香港定居,不准备回上海了。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这是越来越远。

只不过他依旧还是微笑着祝福她:“琮珠,祝你生意越来越兴旺发达,自己的宅子住得安心如意。”

“孟大哥,谢谢你,以后要是得空到你姑父家来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我那阵子也该是香港通了,可以带你到处走一走。”

孟佩君看了看侄子:“敬儒,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孟敬儒在香港已经住了差不多二十多日,这些天他每天都是跑去方氏织造的商铺,帮着翡翠一道打理生意。孟敬儒是个老做生意的,有他将生意经传了给翡翠,翡翠就更有心得体会了。

只是,孟敬儒的举动在孟佩君看起来,有些不值得。

既然方小姐无意与他,他又何必苦苦纠缠。

“我……”

面对着姑姑那一双眼睛,孟敬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姑姑是个聪明人,自然对他与方琮珠之间的关系了然于胸,她这样问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在里头。

“姑姑,我先问问我父亲看看,上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行。”孟佩君点了点头:“你打电话问问他。”

孟敬儒吸了一口气,走回自己房间。

拿起电话,她开始拨号,一个号码接一个号码的拨了过去。

每多拨一个号码,心里就有一丝丝惆怅,似乎是近乡情怯,有些不敢听电话拨号的声音。

终于,话筒那边传来一阵接通的声响。

是孟元山接的电话。

“父亲,是我。”

孟元山听到孟敬儒的声音,显得非常高兴:“啊呀呀,敬儒,你可算是打电话回家了。”

自从孟敬儒接手孟家大部分的商铺打理。孟元山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每日里陪着太太喝茶逛街,太太去打麻将他就去听书钓鱼,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这一段时间孟敬儒去了香港,他又开始重操旧业,承担起店铺打理的事情,虽然又第二个儿子孟敬凌帮忙,可孟敬凌毕竟不比孟敬儒熟悉业务,处处都需要问他该如何办,这二十多日里,孟元山累得够呛,听到孟敬儒打电话回来,真是进惊喜交加。

“父亲,怎么了?”

孟敬儒愣了愣,从父亲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焦急,挺盼着他打电话过去一样。

“敬儒,你快些回来罢。”孟元山开心得很:“这边已经没事情啦,你姑父已经和上海的英国领事说过了,只要刘家敢有什么举动,英国领事会派人来斡旋的。”

“哦,这样,”孟敬儒松了一口气,只要家里人不被威胁,这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那……我明日去买船票。”

“行,行,等你回来啊,你母亲可想你了,每日都在唠唠叨叨,说敬儒怎么还没打电话回家,也不知道你在香港生活习不习惯。”

听说母亲这般想念他,孟敬儒有些心酸,自己可真是不体贴家人,一心呆在香港,却没想到过父母的心情。

放下电话,靠着墙想了想,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舍不得离开她的身边,可又不得不离开。

门被悄悄推开,孟佩君从外边走了进来。

“敬儒,你们家里怎么说?”她走到孟敬儒身边,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打算什么适合于走?”

“我明天去买船票。”孟敬儒低头站在那里,还是不敢看孟佩君的眼睛。

姑姑的眼神太犀利了,似乎洞穿一切。

“早点走也行。”孟佩君叹了一口气:“你到这里呆得越久,就越分不清轻重。”

孟敬儒没有出声,呼吸粗重。

“姑姑本不想多说什么,但是看到你对方小姐这种无望的喜欢,又不得不多说。”孟佩君摇头叹气:“敬儒,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方小姐对你的感情明显不是你对她的感情,你又为何一定要苦苦坚持?”

“姑姑,因为我喜欢她。”

孟敬儒有些苦恼,脑海闪过两年前方琮珠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幕。

她就如一束光,那样闪亮,亮得他几乎要睁不开眼。

从那一日开始,他的心里就装着一个她,无论遭受过什么,他依然爱她。

“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相守又是一回事。”孟佩君拉住了侄子的手,语重心长:“夫妻之道,必须是两个人情投意合相互了解相互敬重才能得长久,你与她根本就不是一条心,怎么才会关系融洽?敬儒,这世上好姑娘很多,只要你肯从那死胡同里走出来,调转目光去看周围的人,你就会发现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姑娘。”

“可是……”孟敬儒有些固执:“可是她们都不是她。”

“你为什么不试试退一步呢?”孟佩君不解的望着孟敬儒,侄子什么都好,可就是太固执了些。

“姑姑,我试试罢,可能最开始会是个好艰难的过程,但是应该总会被克服的。”

孟敬儒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这个状态不对,可却总是怀着一丝奢望,或许方琮珠会忽然放弃对林思虞的那份感情,喜欢上时刻守在她身边的他。

此时的方琮珠,正在一笔一划的给林思虞回信。

林思虞的信件每隔两三日就会有一封,每一封都写了两三页纸。方琮珠曾写信告诉他不用写这么多字——毕竟他身兼数职,得要写那么稿件,就不必浪费时间给她写这么多字。

“这不是浪费,唯有与你写信不是浪费,至于《申报》上的那些文章,才是真正的浪费,毫无意义。”

方琮珠捧着他的来信细细的读,心里头甜甜的一片。

“思虞,见字如面……”

她认认真真的回信,眼前似乎浮现出了林思虞的脸孔,那样真诚的看着她。

林思虞最近很忙,《申报》这边加了不少任务,他每日里忙得跟陀螺一般,只能买了一辆自行车,蹬着两个轱辘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穿梭。

原本以为《申报》会派驻港记者,没想到现在国内形势吃紧,根本无暇去顾及香港那边形势。现在的国民政府分成了好几派,背后都有国外势力撑腰,中国的形势非常严峻,几派军阀在中原混战,还有一个秘密组织忽然出现在各大城市,简直有如雨后春笋,瞬间就冒了出来,让人惊讶它的速度。

这个秘密组织号称要宣扬“马克思主义”,为中国的穷苦大众谋幸福。

林思虞有些担心,生怕方琮亭会义无反顾的加入到这个组织里去——毕竟他以前有这种苗头,不能不让他多想。

方琮珠特地叮嘱了他,一定要帮着看住她大哥,别让他再走这条路。

这些天里他经常跑方氏织造那边去看,十次里有六七次方琮亭都在店铺里,这让他放心了许多,他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一门心思扑在青年剧社上边。

林思虞骑着自行车朝前边走了去,上海此刻已经是初冬,天气有些微微的冷,他拉了拉脖子上围着的羊毛围巾,心里头暖了几分。

这是方琮珠给他寄过来的羊毛围巾,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织的,很温暖。

到了《申报》,林思虞先去交稿,郭子良喊住了他:“思虞,老板喊你去他办公室。”

林思虞笑着答应了一声,把稿件交给了他:“郭总编,这是上次的采访稿,麻烦请版面责编好好校对一下,另外还有两篇情感专栏的回信,这些也得要检查检查。”

郭子良接了稿件在手,冲着林思虞笑:“思虞,你可真是《申报》的一支笔啊,写文章又好又快,。每次都是提前交稿!”

“毕竟人家复旦大学科班出身嘛。”

房间里正在校稿的小编辑抬起头,也不知道是嫉妒还是羡慕,闲闲的说了一句。

“你得跟林主编好好学学,人家不也和你年纪差不多,你看看人家的成就!”

林思虞有些不好意思,迈步走了出去。

魏天成在办公室里等着林思虞,见他进来,指了指办公桌那边的一张椅子:“思虞,请坐罢。”

林思虞有些惶恐,不知道老板喊他过来有什么事情,心里揣测着自己应该没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他在《申报》的这份工作给了他稳定的收益,而且结识了不少上层社会的人。

为了不被辞退,他非常认真的做着这份工作,每次都是提前交稿,在报社里极力与同仁们打好交道,尽量做到不得罪任何一个人。

复旦的同学都说他太辛苦,特别是吴树青,每次总让他放松一些:“你家里又不是没有田地,就算没找到合意的工作,也可以回去过收租的日子,有闲暇的时间自己写写画画的,岂不是舒舒服服?”

林思虞听了只是笑,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想要有点成就,就得要吃苦。

坐在魏天成对面,林思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上次不是跟我提了一句想要去新闻出版署见习吗?我托了一个朋友去办这事情,今天他给我答复了,说非常欢迎你过去见习。”

魏天成欣赏的看着自己面前站着的年轻人,他真的是很优秀,写文章又快又好,而且又舍得吃苦,交给他的任务,他都会提前做好,绝不会拖后。

这样的人,无论是去了哪里都会受人欢迎的。

若是他有正当年的女儿,他都想要将这小伙子招了做女婿,只可惜他的两个女儿都已经结婚了,他与林思虞只能是老板与下属的关系。

“真的吗?”林思虞得了这好消息,眼睛一亮,站起来行了一礼:“谢谢你,魏老板。”

得了这个见习机会,那就意味着有可能会顺利进入上海市政厅的分支机构,以后就能对于上层的动向有所了解,万一有什么对方家不利的,他都有可能提前知晓。

他望着魏天成,脸上浮现出快活的笑容。、

方琮珠离开香港回上海的时候,两边土地都已经开始动工,围墙建了起来,圈住了两块地,两边的地基都已经挖好。

因为有郑男爵做担保,故此就算方琮珠回上海,工地上也没有停工。

方琮珠托郑永和代为处理原材料的采购和工人们的工钱发放:“师傅们都辛苦了,过年的利是要给他们包,每人至少得要发两块大洋。”

郑永和点头答应:“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

回上海的途中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因为这时候天气有些冷,不适合到外边甲板上吹海风,方琮珠与翡翠两个总是窝在船舱里,除非到了吃饭的时候才会出去晃一晃。

只不过有一点比较好,回去没有遇着风浪,四平八稳,这让方琮珠觉得很踏实,总感觉自己回去的日子也会像在船上度过的岁月一样,舒服自在。

因为打了电话回家,故此在船只抵达上海港的时候,方琮亭和林思虞在码头上等着她。

船只与岸边越靠越近,她看岸上的人越来越清楚,林思虞脖子上的红色羊毛围巾特别显眼,方琮珠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林思虞围这块围巾真是不错,配着他深灰色的夹棉长衫,很有民国时期文艺青年的范儿。

“琮珠!”方琮亭与林思虞都跳到了甲板上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带这么少的行李?”方琮珠看到翡翠只拎了一个行李箱跟在后边,有些诧异:“衣裳够穿了?”

“大哥,家里还有衣裳呢,我挺不喜欢带着很多东西到处走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下了船,老金开着车候在码头外边,见着方琮珠随着人潮走了出来,他憨憨的笑着朝方琮珠行了个礼:“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方琮珠冲着老金笑了笑:“是啊,回来了,回上海的感觉挺好的。”

站在码头外边看了看身后的木栅栏,上海毕竟还是一个更熟悉的城市,回来以后心里特别舒适——或许在香港是寄居在别人家的缘故,总觉得没有归属感,要是自己的房子弄好了,说不定住香港也能住得习惯。

一路上方琮亭问了不少香港的事情,似乎对那里很感兴趣。

“大哥,你要不要跟着我回香港去看看?”方琮珠试探着问了一句:“香港因为租界给了英国人,故此政治形势还算安宁,没有上海的这种高压气氛,在那里的日子过得比较舒服点儿。”

方琮亭笑了笑:“等着有机会再说吧,现在苏州这边还忙着呢,咱们家的货物可是供不应求,工人们加班加点的干活,蚕茧都收到江北那边去了。”

“这说明咱们家的东西质量好啊。”方琮珠很快些:“得抓紧时机赶紧生产。”

现在是黑暗前的黄昏,趁着这几年还能过点平安日子,赶着多挣点钱,为移民香港做准备。

“琮珠,你的钱存在渣打银行?”

方琮亭忽然问了一句,方琮珠点了点头:“是啊,渣打银行,这是英国人办的,香港与上海这边通兑起来更方便。”

“那以后咱们家的钱也弄到渣打银行去。”

方琮亭似乎下了决心。

方琮珠觉得方琮亭有些变化太大,原来他极力反对自己去香港,现在听他的口气,似乎是也想去香港发展,那苏州的厂子怎么办》就这样废弃掉了吗?若是苏州的工厂停用,那就可以直接把机器运去香港,都不用再去德国采购新的机器,自己还能带一大批工人去香港那边,避开战争的影响。

她现在主要摸不透方琮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上次被捕入狱让他对上海有一定的心理负担了还是怎么?她准备过两日好好的与方琮亭谈谈。

回到家中,父亲母亲都在起居室等着她,方琮珠看到精神尚好的父亲,不由得热泪盈眶,冲了过去握住了他的手:“父亲,琮珠回来了!”

方正成看着她,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琮珠,回来就好。”

方夫人在旁边瞅着她:“琮珠,瘦了不少呢。”

“母亲,我真没有瘦。”方琮珠擦了擦眼睛,站起来让她看:“我还真是胖了不少哪。”

方夫人仔细打量了几眼:“好像还真的是胖了一点点。琮珠,你在香港过得好吗?我和你爹一直担心你,你爹从广慈医院回来都说了好几回,要去香港看你,我劝他得再休息几个月,要不是你也不会放心他出来走动。”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身体好好的。”

方正成一本正经的抗议。

“是呢,父亲您的精神看着确实不错,只是瘦了不少。”

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大部分情况是打营养针,方正成逐渐从一个胖子变成了一个瘦子,看上去好像与以前有些不同。

但这人胖瘦都没什么关系,精神要好才是关键。

“父亲,母亲,我在香港买了两块地皮,准备在那边建一套住宅,开个分厂,过年以后房子应该就已经建好了,你们可以明年三四月份到香港这边来住一段时间,就当在外边散散心,到时候咱们一起回上海。”

“好啊,还是琮珠体贴我。”方正成笑眯眯的看着方琮珠:“我的女儿就是厉害,去香港才这么久就能买地了。”

“还不是家里支持呀?父亲,这可和大哥,还有您分不开呀。”

听着方琮珠这样说,方正成更开心了:“我的琮珠可是越来越会说话啦。”

从方正成的应答来看,智力应该已经恢复,现在已经不是七八岁孩子的智商了,方琮珠觉得很高兴,一家人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方正成看了看跟在方琮珠身后的林思虞,笑得更开心了:“思虞今天也去接琮珠了啊?一块儿吃过饭吧,辛苦你了。”

虽然琮珠与女婿已经登报离婚了,可方正成觉得这两人好像能破镜重圆,看着小两口的感情挺好的,根本看不出来是离过婚的人。

林思虞特别关心方家,有事没事的就朝江湾这边跑,看看要不要帮忙干活,有什么事情需要他做的,这边才提一嘴,那边他已经跑出去办了,而且用不了多久就能办妥当——这小伙子,是个不错的。

“多谢方伯父盛情。”林思虞看了一眼方琮珠,心里头甜丝丝的。

晚餐很丰盛,李妈和四嫂,再加上翡翠,三个人手脚麻利的整出了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方琮珠吃得非常满意:“李妈,在香港吃不惯那里的饭菜,做梦都想要回来吃到你做的菜呢。”

李妈高兴得一个劲的擦眼睛:“大小姐,只要你愿意,李妈每天做给你吃!”

吃过饭菜在起居室坐着喝茶,说了些上海目前的局势,渐渐的就见着壁钟已经指向了九字,方琮珠看了林思虞一眼:“我送你回学校那边去吧。”

林思虞摆手:“不用了,外头冷着呢。”

“没事儿。”方琮珠让翡翠给自己去拿了件呢子长风衣:“我多穿点就行。”

好久没见着林思虞,她很想与他多呆一会儿,哪怕是什么都不说,就肩并肩的散步,那也很好。

“小姐,我陪你出去。”

翡翠在上头弄了好半天才下来,方琮珠看了她一眼,翡翠把自己包成了一个粽子,胳膊弯里还搭着一件卡其色呢子大衣,忍不住觉得好笑:“没有这么冷吧?”

“小姐,香港那边暖和,我回上海这边就觉得特别的冷。”翡翠将呢子大衣放在她手里:“多穿一点总是好的!”

三个人一块儿走了出去,翡翠抱着胳膊隔他们有些远,眼睛不住的朝周围看。

她有些不敢懈怠,上次方琮珠出了那件事情,她不敢掉以轻心。

“琮珠,你去香港呆了一百四十六天,我每天都惦记着你。”

“一百四十六天?我都不记得我自己在香港呆了多久。”

方琮珠侧过脸笑了笑:“日子过得太快了。”

“我拿了日历做记号,打了好多正字,每画一条线,我就在想着离你回来的日子接近了。”林思虞说得很轻快,但是他的话里却透露出深深的思念:“我没想到琮珠你今年冬天会忽然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很高兴。”

“我也高兴我做了这样的决定。”方琮珠笑着点了点头:“先还是翡翠跟我提的呢,她说不必怕刘家,孟敬儒都那样对他家了,也不见有什么轻举妄动。”

提起孟敬儒,林思虞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孟先生好像十月份没有在上海,我去采访孟氏银楼的时候,是他弟弟孟敬凌接待我,我问及他兄长去了哪里,说是去了香港。”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里极其痛苦,总在怀疑孟敬儒去香港追求方琮珠了,几次想要在信里边问一句,可又不好提出来问,只能放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颠簸。今日到码头去接方琮珠,没有看到孟敬儒,他心中不免一喜。

琮珠没有将回沪的消息透露给孟敬儒,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那样深。

“是啊,他去了香港一段时间,好像是说刘夫人派人找他的麻烦,去避避风头,现在这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方琮珠说得坦坦荡荡,林思虞不免有些惭愧,他转头盯住了她:“琮珠,我……只是去采访的时候无意得知孟敬儒离开上海的消息,我并无意于……”

“思虞,我也没说什么啊。”

方琮珠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见着她的笑容,林思虞心里忽然意动,一句话在嘴边打着转,几乎要脱口而出。

第68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怎么了?”

看着林思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琮珠冲他微微的笑:“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啊。”

“我……”林思虞咬了咬牙:“我想娶你,琮珠。”

方琮珠一颗心忽忽的跳了一下,有些惊喜, 又有一丝丝忧伤:“你想娶我?我觉得你这个词语用得有些不对。”

“用得不对?”林思虞困惑的看了她一眼, 瞬间便反应过来:“琮珠, 咱们结婚吧。”

按着嫁娶的说法,一个姑娘出嫁,从字面意思就是成了别家的人,从娘家出去,成了婆家的附属, 对于方琮珠这样, 具有新思想的女性, 肯定不会屈从与某一个人, 她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她的世界里不存在嫁娶,只有平等的结婚。

她在婚姻里与自己的丈夫有平等的地位,她是一个独立的人, 有自己思维和决断能力的人, 她不会只是围着林家的一亩三分地转个不停,她就是她。

方琮珠笑了笑, 林思虞这反应还挺敏捷的, 这就是说明他的思想确实算是前卫的,尊重女性,尊重自己的妻子。

“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 还是两个家族的事,我真心不想面对你的父母与你的两个妹妹,如果你能妥善处置好他们,那我可以考虑和你结婚。”

林思虞的父母都挺极品的,方琮珠可不想和他们打一辈子交道。

“这个……”林思虞有些头疼,对林书明他可以做到一辈子不来往,但是他母亲……好像他做不到与她老死不相往来。

毕竟她给了自己生命,她也吃了那么多苦。

除了她吝啬小气喜欢算计别人,林思虞觉得自己的母亲其实并不是那样坏。

而且,她算计方琮珠,其实是因为不想动用自己手里的钱——林书明靠不住,她多多少少得为自己留些钱,更何况他还有两个没嫁人的妹妹,多多少少得给她们置办点嫁妆。

她是犯了错,可他却没法因为她犯错而放弃她,毕竟她怀胎十月生下了他,给了他生命。

“琮珠,这样罢,我回去与母亲商量,我们结婚以后不与她住到一块儿,她可以过来看望我,但是不能要求你跟着我去尽孝。毕竟她是我的母亲,不是你的,你没有必要去对她孝顺。”林思虞说到此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母亲这辈子其实也挺辛苦,她被我奶奶打压了一辈子,又遭受了父亲背叛,将她扔在苏州,自己在北京上海花天酒地,她之所以爱财如命,只不过是想手里要多攥点钱罢了。”

方琮珠望着他笑:“思虞,我并未阻断你与你母亲不来往,百事孝为先,你孝敬她是应该的,但是你不要将你们家那些事情与我扯到一块去。比如说你要拿自己的工资来孝敬你母亲或者是替你两个妹妹筹办嫁妆,我绝不会反对,但如果你想让我拿钱出来孝敬,只怕我做不到,哪怕是我挣得再多,我也做不到。或许你会觉得我自私,可是被人伤害过一次,我不想被伤害第二次,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林思虞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头有些惭愧,自己与家人伤琮珠太深,以至于她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这种惊慌。

“我会将这事情知会母亲,到时候我再正式向你求婚。”

他抬起头来,眼里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第二日,林思虞就回了一趟苏州老家。

当林夫人得知他准备与方琮珠再次结婚,她喜上眉梢:“真是太好了!听说方氏织造生意光景越来越好了,现在白天黑夜都开工,还招了不少工人干活呢!方正成最是心疼女儿,这次肯定还会打发她一笔可观的嫁妆……哎呀呀,思虞,你可真是挣到了!”

没料到他母亲眼里竟然只有钱,林思虞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母亲,您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琮珠的嫁妆是她的,跟我没有一丝一毫关系。”林思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只觉那茶水清苦,心里都苦了几分。

“怎么就没关系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了你就是你的人,她的东西都是你的东西,她嫁妆多,以后就就跟着享福。”林夫人很不赞成林思虞的说法:“思虞,你莫不是念书念傻了?怎么这事情都想不通了?”

“母亲,我回来就是想和您说清楚,千万别打琮珠嫁妆的主意,我与她是结婚,不是嫁娶,我们俩是平等的,她结婚以后不会在苏州呆着……”

“等等!”林夫人打断了林思虞的话:“她不在苏州侍奉我,还想到上海呆着?”

当年方琮珠嫁过来可是带了好几十个陪嫁过来的,月钱归她自己发,林家不用拿一个铜板出来就有这么多做事的好手,真是舒舒服服,现在听着林思虞的意思,方琮珠竟然不和她住到一块,要撇开婆婆自己潇洒去?

“哪有媳妇不侍奉公婆的道理?”林夫人一只手拍着桌板儿砰砰响:“这是她给你提出来的要求?不行,肯定不行,世上怎么能有这样不孝顺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