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厅里掌声雷动,大家都站了起来,拿着酒盏朝方琮珠与林思虞晃了晃:“琮珠,你们一定会夫妻恩爱的!”

林夫人带着林思晴和林思巧站在那里,本来还有些尴尬,可听着周围的人热情洋溢的祝福两人一生幸福平安夫妻恩爱,忽然也高兴起来——毕竟她的儿子林思虞也是被祝福的那一个,她这个做母亲的感觉到特别骄傲。

等着众人的祝福声完了,方正成最后又介绍了一下林夫人:“亲家母能在正月十五赶到我家来吃团圆饭,我特别感谢,在此用这杯酒来祝她阖家安康万事如意。”

林夫人压根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忽然被提起,她惊讶的看着方正成与方夫人,他们两个已经举着酒盏向她这边走了过来,方夫人亲亲热热的和她碰了杯:“亲家母,小辈们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大人大量就包涵了便是,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能兴旺发达,是不是?”

方夫人这话,明面上是请林夫人多包涵些,可实际上却是在告诉林夫人,不要对琮珠太挑鼻子挑眼,有什么事情都带手过场便好,管太多没有好果子吃。

只不过她这话说得极其客气,这让林夫人听了心中受用不过,高高兴兴的与方夫人喝了这杯酒,再看站在饭厅中央的儿媳妇方琮珠,又感觉她顺眼多了。

“大嫂。”

等着方琮珠回到自己座位,林思晴与林思巧端了酒杯过去敬酒:“大嫂,我们俩敬你一杯,以前我们俩多有不敬,还请大嫂原谅。”

方琮珠端了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们俩:“那是你们年纪小不懂事,现在你们长大了,自然会比原来要懂事了,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互相体谅便是。”

林思晴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个锦囊:“大嫂,这是那时候我问你借着戴的手镯和坠子,今日还给你。”

林思巧也托了一个锦囊在手:“大嫂,完璧归赵。”

方琮珠看了两个锦囊一眼,笑了起来:“这个嘛……你们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回事情了。”

竟然会主动提出将首饰退出来?莫不是她们虚情假意的想试探一番?方琮珠伸手从两人手里捡起锦囊,眼皮微微下垂,眼睛暗地里观察着两人的神色。

林思晴与林思巧姐妹俩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似乎是真心实意归还她的东西。方琮珠心里头感叹,这两个小姑子看起来是真正长大了,懂事多了。

方才林思虞还和她说,小姑子们准备去上海找工作,不打算在家里做米虫,这说明她们的思想正在进步中。若是她们真心改过,等她们结婚的时候,索性就将这手镯和黄金挂坠送她们,也算是做大嫂给的一份心意。

“我与你们大哥现在又是夫妻了,以后你们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跟我们说便是。”方琮珠将两个锦囊交给站在一旁的翡翠:“拿了收好罢。”

翡翠也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两位林家小姐竟自己将拿走的黄金首饰又送了回来,说明她们还是有那么点良心的。

用过午饭以后,汽车徐徐从方家大门口开走,越离越远,方正成、方夫人与林夫人站在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汽车,脸上都有不舍的神色。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

方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左右不过几个月时间,大学里念书的时间没有高中长,老早就放暑假了。”方正成安慰方夫人:“思虞不是说会经常回来看我们的吗?”

方夫人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是,琮珠去香港了,思虞还在呢。”

林夫人在一边接腔:“思虞回来的时候,我可以跟他们一块到亲家您这边来坐坐。”

今日都已经到方家来喝过会亲酒了,以后自然可以多走动走动。林夫人觉得独自在家还不如找人说说话呢,方家招待周到,吃的喝的用的,无一不是新巧的东西,每次过来方家也不会让自己空着手回去,而且还能让儿子得个孝敬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欢迎啊!”方夫人又惊又喜,没想林夫人忽然之间就开窍了,一副开明的样子。

林夫人这时候却有些尴尬,站在那里只是嘿嘿的笑。

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候,汽车才到上海。

李妈已经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准备饭菜,听着外边汽车的声响,擦了擦手从后门这边出来,就见车里出来了不少人,方琮亭方琮桢兄弟俩、翡翠和黎生,接下来是林思虞与方琮珠。

“大少爷,大小姐,姑爷,二少爷!”

李妈搓着手,喜气洋洋的走到汽车旁边:“没想到这车能坐这么多人!”

方琮桢赶紧向李妈抱怨:“我是坐在我大哥腿上的,没座位!”

方琮亭伸手揪了下他的耳朵:“谁叫你一定要跟着来?说了明天让老金去接你过来,偏偏不肯,非得要凑热闹,那不就只能坐我腿上了?”

“我哪里晓得这么难得熬啊!”

一路上小猴子叫了几次要回去,方琮亭太瘦了,骨头硌着他屁股痛,方琮亭威胁他要将他扔到路边上,让他自己走路去上海,小猴子这才闭嘴没说话。

李妈看着方琮桢委委屈屈的样子,赶紧伸手牵住他:“二少爷,快到厨房里来,我给你烤了你最喜欢吃的那种曲奇饼干呢。”

“好啊好啊!”听到有好吃的曲奇,小猴子暂时忘记了方琮亭给他的威胁,开开心心的跟着李妈走了。

“也就是李妈能拿准他的脉!”方琮亭摇了摇头:“都给母亲惯坏了!”

方琮桢比他与方琮珠小了十多岁,方夫人算得上是老年得子,自然就看得娇一些。

“琮桢本性很好,小孩子娇气些也没什么事,只要好好教他做人的道理,一定不会长歪的。”林思虞看着方琮桢的背影笑了笑:“琮桢机灵可爱,很讨人喜欢!”

他也想要有个这样可爱的孩子。

晚餐很丰盛,桌子上摆了十个菜,按着李妈的说法是“十全十美”。

方琮桢让翡翠去将阿忠喊过来吃饭,阿忠开始不肯过来,听说是大小姐和姑爷请他进去喝喜酒,这才将小门给关了,跟着翡翠走进了餐厅。

“大家都坐,不要有什么讲究。”

方琮桢按着李妈坐了下来:“每天您都辛辛苦苦的给我们煮饭菜,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哪一样不是您在辛苦劳作呢?难道您还没上桌吃饭的资格么?”

“大小姐……”

李妈有些不安,可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方琮珠,只能斜着身子坐了一隔 椅子角。只觉浑身不自在。

“李妈,没事的,您只管坐好,自己炒的菜坐着一块吃有什么不行吗?”

小猴子和李妈感情深厚,推着李妈挪到了椅子中央:“一块儿吃饭嘛。”

李妈转头,看到阿忠也坐了下来,这边翡翠和黎生也坐在方琮珠身边,这才安心了些,拘谨的把手放在膝盖上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今天是我和思虞的结婚大喜之日,感谢大家一路相伴,让我们干杯。”

今天对于方琮珠来说意义特殊,以前那次婚礼估计很豪华,可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今天她可是正正式式的和林思虞结婚了。她很不喜欢太热闹太豪华的场面,这种小规模的聚餐让她觉得刚刚好。

桌子旁边几个人都是她最亲近的,大家的祝福情真意切,这就已经很好。

“大小姐……”李妈犹犹豫豫的举起酒杯,想说什么,可却又说不出口,阿忠在一边继续朝下说:“祝你和姑爷白头到老啊。”

“多谢多谢!”方琮珠抿了一口红酒,冲着李妈和阿忠笑:“李妈,忠伯,我觉得你们俩听适合的,要不要做个媒,哪天把婚事给办了?”

李妈的脸瞬间就红了,脑袋低了下去。

阿忠是个鳏夫,老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孩子也没保得住,一尸两命,从那一刻起他就单身,单着也有二十多年了,没见他说想要再娶一个。而李妈是个寡妇,丈夫死了好些年,她就靠着在方家做事养活自己和她的女儿,早两年李妈的女儿出嫁了,她就全心全意的呆在方家没肯挪窝了。

两个人跟着方琮亭过上海来已经有六七年了,彼此接触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只不过方琮珠曾撞见过李妈送饭给阿忠,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心情挺不错。

两个都是可怜人,为什么不凑到一处过后半辈子呢?方琮珠决定借着今日成亲的喜事给他们俩说说,把这窗户纸给捅破。

“忠伯,李妈是女人自然会有些不好意思,你先说,想不想娶李妈?”

“我……”阿忠叹着气摇了摇头:“我不敢哩,我这命不好,怕克到她,就盼着她平平安安的也就行了。”

方琮珠愣了愣,忽然想起了阿忠的前妻。

难道他把妻儿的死归咎在自己头上?这……这岂是是医疗水平不高的原因啊,他怎么就自己背锅了呢?

“忠伯,你可别太相信什么命不命的了,一切都只是偶然嘛,说不定你和李妈的八字很合呢?”林思虞赶紧帮着方琮珠劝阿忠,他认识阿忠也有好些年了,见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大门,心里也很是同情他:“要不咱们问问李妈,看她愿不愿意?要是李妈愿意,就拿了八字请算命先生给合一下,看看你们八字相不相合?”

“这样可以吗?”阿忠犹豫的看了林思虞一眼:“让算命先生去看看?”

“当然可以啊,不同的人配八字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嘛。”

方琮珠点了点头,林思虞倒也机灵,先让两个人同意,找个算命先生给点钱,让他说两个人八字相配不就好了?

阿忠鼓起勇气看了李妈一眼:“你……愿意不哩?”

李妈红着一张脸,没有回话。

阿忠有些失望:“算了,我知道配不上你。”

李妈赶紧开口:“没没没,我没这么说,你别瞎想。”

方琮珠笑了起来:“李妈,你刚刚那话里的意思就是答应了?”

李妈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声音很低:“嗯,我答应了。”

“瞧瞧,瞧瞧!”方琮珠笑了起来:“你们俩把八字给思虞,明天让他去找个算命先生给合一下,要是八字相合,那就赶紧成亲吧。”

李妈与阿忠两个人都红着一张脸,低下了头。

“李妈,忠伯,明日我就要去香港了,可能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我先敬你们一杯,祝福你们俩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啊。”

“嗐,大小姐!”李妈羞红了脸,不肯拿杯子,小猴子站起身跑到她身边,把桌子上的杯子塞到她手里:“李妈,喝酒呢,喝酒!”

李妈没办法,只能站起来,和阿忠一起接了方琮珠这杯酒,喝完之后,大家都鼓掌:“看起来这事情是已经成了的。”

吃过饭以后,阿忠帮着李妈收拾桌椅,方家兄妹在起居室与林思虞说话,小猴子方琮桢靠在林思虞身上,跟他一问一答的说着话:“姐夫,以后你住这里了?”

“不,你姐姐回来以后我才住这,平常我住学校宿舍。”

“可是你和我大哥今年不都要毕业了吗?”

“呃,我去租一间房吧。”

“思虞,干嘛去租房,就到这里住不行?你要是觉得不妥当,那就给我租金啦。”方琮亭皱了皱眉:“为何一定这般见外?你租别人的房子是租,租我们家的也是租啊。”

他这话说得似乎很有道理,林思虞觉得自己竟然无法辩驳。

“那就这样定了啊,别说琮珠在不在的话,她在,你住这里,她不在,你也住这里。”

方琮亭一副长辈的口吻——方正成与方夫人不在,他当然是长兄如父了。

“对呀,你不住这里我们怎么知道你在干什么呀?我要帮着姐姐看住你!”小猴子在一旁一本正经的说话。

“琮桢,你放心吧,我对你姐姐是真心的,不用你帮忙看着,我只喜欢你姐姐,不会喜欢别人的。”林思虞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谁教方琮桢这些东西,跟个小大人似的。

“那可不一定哟,有些人口里说得好,但不一定是这样做!”小猴子两只手抱着林思虞的脖子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嗯,瞧着你好像是个靠得住的人,应该不会这样吧?”

“肯定不会的!”林思虞无奈,对他做出了保证:“我绝不会这样做的,这样做的以后变乌龟王八蛋!”

“好啊好啊!”方琮桢拍了拍手,欢快的笑了起来。

此刻,一阵悠扬的门铃声响起,方琮桢放开林思虞,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穿了拖鞋朝玄关冲了过去,从上边取下对讲机,朝着话筒喊:“你好,请问你是谁,想要找谁?”

话筒那边的人明显愣了愣,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开了口:“我是孟敬儒,想找你的哥哥和姐姐。”

“大哥,有个叫孟敬儒的找你们!”方琮桢拿着话筒冲着起居室喊。

这时候,阿忠已经急匆匆的从厨房里的后门一溜小跑着出去开门。

“琮桢,回来,不用你管了。”

方琮亭扭头看了看,就见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夜色中走出,又急又快的朝这边过来。

大衣的下摆到了膝盖下边,随着他的步伐不住的摇晃。

方琮珠垂眸,那个人影太熟悉了,孟敬儒。

原本以为告诉他是正月十五这日在苏州结婚,他必然没有空追过来,可是却没想到他竟然在晚上到了江湾这边。

细微的一声响,孟敬儒推开玄关的门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深褐色的呢子大衣,戴着一顶同色礼帽,看上去英俊潇洒,气度不凡,只是他的面容比原先清减了许多,看上去有些单瘦。

“我刚刚开车经过这里,发现起居室有灯光,特地过来拜访。”

看了一眼方琮珠,又看了看林思虞,孟敬儒心中难受得很,可又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欢喜——或许琮珠结婚以后,他的念想全断了就不会再这样牵肠挂肚了?

他拿出了准备好的新婚贺礼:“这是一对来自奥地利的水晶天鹅,祝你们俩就像这对天鹅一样,恩爱到白头,永远不分离。”

林思虞有些诧异,抬头看了他一眼。

听起来他的声音还挺真情实意的,难道他已经真的彻底放下琮珠?

方琮珠收下了这个礼物,笑着向孟敬儒道谢:“多谢孟大哥的贺礼,我荷叶思虞一定会好好的爱护对方。”

她低头看了看那个包装盒子,心里头琢磨,奥地利的水晶天鹅,多半就是那个有名的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天鹅了,在这个时代应该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毕竟要漂洋过海,在这样交通运输匮乏的年代,运费很高,这些舶来品都属于奢侈品了。

孟敬儒脸上露出笑意,心里还是有些微微的苦。

从今日开始,他就要彻底断了这份念想,他不能再对别人的妻子怀着一份特殊的感情,对她,对他,都是一种亵渎。

包装纸带解开,硬纸盒的盖子掀起,显现在眼前的,果然是一对嘴唇接着嘴唇的水晶天鹅。

黑色的托座上,晶莹剔透的一对天鹅嘴对着嘴,张开一双翅膀似乎正在用力拍打着。

这可是施华洛世奇的经典造型了,竟然在民国年代就有这种款式——方琮珠记得以前在精品店里,经常见着这样的水晶天鹅,大小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从几百到几千都有,就不知道有没有好几万的,估计不多——毕竟这只是人造水晶。

然而这个年代里却很值钱了。

林思虞拿起那对水晶天鹅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

孟敬儒送了这对东西过来,言下之意是他要彻底退出,不会再干扰他与琮珠的生活了。

扭头看了看大门口,路灯的照映下能见着方琮亭与孟敬儒站在那里说话,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色。

他的目光转了过来,看着方琮珠,微微的笑。

这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深意,方琮珠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渐渐的低下头去。

“琮珠,早些歇息去罢,明日你就要回香港了呢。”

林思虞的声音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方琮珠忍不住跟着他站起身来:“好啊,歇息去。”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小猴子趁机爬过去抱着水晶天鹅躺在沙发上:“我等大哥回来再去睡,姐姐姐夫你们先去睡吧。”

他好奇的用手指在天鹅身上敲敲打打,想听听会不会有清脆的响声,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天鹅没有金属那样的脆响,声音很低很闷很沉。

方琮桢正在努力研究那一对天鹅的时候,林思虞与方琮珠已经走出了起居室。

林思虞伸手牵住方琮珠的手,两个人的身子都微微发颤。

站在起居室的门口,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彼此之间都有一种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的感觉。

“走罢,琮珠。”

林思虞拉了拉方琮珠的手,两个人朝楼上走,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软,就像踩在棉花堆子里一样,一脚深一脚浅的。

两年前结婚的时候,林思虞根本没有这种感觉,他牵着红绸的另一端,在喜娘的引导下走到堂屋里,听着司仪的指令“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似乎是在完成一件家人交代的事情一样,没有半点感情,只是机械的照办。

他不知道那时候琮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和他一样吧?可现在他的感觉与两年前大不一样了,他就如插上了一双翅膀,不住的拍打着想要冲向云霄,而这螺旋形的楼梯,就是地面与云霄之间的差距。

两个人都不知道走了多久方才到了方琮珠的卧室,推开门,各种各样的红色喜字就映入眼帘。

床上的铺盖已经换成大红的,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窗花,桌子椅子上都放了大红的喜字,就连房间的灯泡都被红色的喜字给盖住,灯光也变得带着红色,整个房间显得喜气洋洋。

方琮珠只觉自己的头有些发晕,她站在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喉咙那处干干涩涩一片,想说话都说不出来。

林思虞反手将门给锁上,一双手绕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琮珠。”他低声唤她。

“嗯?”方琮珠软绵绵的答了一声,自觉无力,就想朝林思虞身上靠过去。

“以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林思虞将方琮珠搂在怀中,脑袋在她头顶的秀发上蹭了蹭,只闻到一种诱人的清香:“琮珠,你原谅了我罢?”

方琮珠抿嘴笑:“若是不原谅你,我会答应嫁你?”

得了她这话,林思虞方才放下心来,一双手渐渐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一些。

“思虞,你这也太紧了些。”方琮珠只觉得那双手就如蛇在缠绕一般,越来越紧让她有些呼吸急促。

她抬起头,脸上有微微的红,樱桃小嘴里呼出的气息温热而带着诱惑。

林思虞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下嘴咬到了樱桃。

樱桃香浓而饱满,多汁而味甜,那种滋味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林思虞贪婪的品尝着樱桃的滋味,一点点吞噬着那软乎乎的果肉,直接探入那清香深处,寻找着最香甜的部分。

方琮珠开始有些慌乱,对于母胎单身N年的她来说,遇到真枪实战还是第一回 ,只不过好在前辈子网络普及,就算没喂过猪也看到过猪走路,她很快就总最开始的慌乱变得从容又渐渐变得迷失自我,然而,最终她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狠狠发起了反击!

林思虞还正处于迟快迟慢品尝樱桃的时候,忽然间好像形势发生了变化,他还没弄得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樱桃不听话的跳了起来,凶猛的对他进行了反噬。

“琮珠……”

他惊愕的喊了一句,可这个名字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喊出口,方琮珠就已经很凶悍的扑了过来,将他推着跌跌撞撞的到了床铺边缘。

她踮起脚尖,嘴唇不住的朝他的嘴唇上碰,林思虞比她要高了许多,看着她似乎有些吃力,他心疼的弯了弯膝盖,想将自己的身子变得矮一些。然而,就是这一念之间,膝盖被方琮珠的腿顶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就倒在了床上。

方琮珠也跟着倒了下来,两个人的身子触着那软绵绵的床铺,心底那把火“腾”的燃烧了起来。他们两人抓住彼此的身子,两双眼睛对望了少许时间,身子颤栗着,猛的扑到了一处。

方琮亭送了人回到起居室的时候,只有方琮桢一个人拿着那对水晶天鹅在玩耍,其余人都没见了影子。

“琮珠呢?”方琮亭有些奇怪:“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了?”

“姐姐姐夫上楼睡觉去了!”方琮桢拿着水晶天鹅摆弄着:“我在等大哥回来。”

“好了好了,你也睡觉去,虽然后天才开课,明天你也要做点准备进入上学状态了。”方琮亭伸手扯了小猴子一把,方琮桢跳了起来,把那对水晶天鹅放到茶几上:“这个东西做得可真是好看,那个孟哥哥是姐姐姐夫的好朋友吧,送这么漂亮的东西给他们。”

“是呀,是好朋友。”方琮亭牵着方琮桢的手往楼上走,心里头好一阵可惜。

这世上只有一个方琮珠,要是有两个多好,那孟敬儒也不会如此惆怅了。

方才送他到门口,路灯照着他一张神色惨淡的脸,分分明明能见着他眼底里的惆怅与难过。

“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打电话找我,只是……”孟敬儒的声音沉了沉:“我不会再寻着过来看望琮珠了,毕竟她已经成家,我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做。”

方琮亭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

孟敬儒今晚是来告别的,与琮珠告别,与那个曾经痴心缠着琮珠的孟敬儒告别。

放下手,回头看看他,却是孤身一人而已。

方琮亭和他说了些其余的事情,孟家的发展,方氏织造的发展,两家都有可能会将投资的重点转向香港,这是他们很一致的地方。

“我姑姑在香港,琮珠在那边开店她也有支持。”提到商业方面,孟敬儒还是有些精神,可才说几句又说到了方琮珠身上。

他怔了怔,赶紧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不能再想她,也不能再爱她,只能将她看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就如阳春三月里赏花的时候,见着繁花似锦,也只是惊叹春日的美景,却没办法再前去亲近。

毕竟两人此生再也不可能有携手共度的机会。

唯有感谢遇到他,给他一段想念的时光。

方琮亭看着孟敬儒踽踽而行的背影,心中颇有感慨,可琮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也只能站在这里看着孟敬儒受伤离开。

牵着方琮桢的手上了楼,方琮亭监督他上床睡觉,最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他坐在书桌前边,有些疲乏的抓了抓脑袋,看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背包。

背包鼓鼓囊囊的,得要把里边的东西清理干净。

每次回苏州去,背一个空空的袋子,回来的时候里边总会被方夫人塞得满满。

方琮亭打开背包,从里边把东西一样样的拿了出来,苏州稻花村的糕点装了好几盒,还有阿大做的小吃,方方的酸梅糕阿胶糖固元膏什么的,拎着背包几只角抖了抖,从里边掉出了几页信纸。

这是什么?方琮亭拿起那几页信纸看了看,脸上迅速变了颜色。

抄录得工工整整的一份名单,非常详细。

名单是分区来的,每一个区里都有一份详细名单。

这是……方琮亭不由得想到十四下午回苏州的时候,林思虞抢着要给他背包的事情。

难道是林思虞抄录下来放在他包里的?

方琮亭拿着那份名单仔细看过去,字迹和林思虞平常的字迹很不相同,看上去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林思虞的字相当潇洒,写得很好看,而这些字却是歪歪扭扭,好像是没念过书的人一笔一划照着抄录下来的。

方琮亭拿了这份名单在手里,眉头深深皱起。

第76章 欸乃一声山水绿

汽笛一声长鸣, 轮船渐渐远去,海水被波浪推着不住的怕打着码头的石头围栏,浸在海面的铁索上有些部分已经生锈, 灰褐色里带着一点暗红。

轮船走得很慢, 甲板上的人挥手的脸孔似乎都还能看得清楚, 可是很快轮船就加速了,没多久就只见着一个小小的黑点在海面上,愈来愈远。

方琮亭与林思虞站在岸边,看着轮船渐渐没了影子,两人都惆怅的叹了一口气。

“这回又得好几个月才能见着面了。”

“可不是?等港大放暑假, 应该已经是七月初。”

林思虞的心一片空荡荡的, 刚刚才体会到新婚的快乐, 忽然间就变成了单身, 恍若一个孩子才尝到糖果的甜,却紧接着被塞了一嘴黄连。

方才他帮着方琮珠将行李送上船,差点就不想上岸,只想追着她朝南而去, 可是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他不得不回到岸上。

他要替琮珠照顾她的父母,在《申报》有工作, 还要在市政厅进行实习, 这些都是他要做的事情,琮珠没在上海,他还是要继续把该做的事情做好。

“思虞……”方琮亭犹豫了一下, 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昨天在背包里找到了几张信纸……”

林思虞的脸上波澜不惊:“怎么了?谁写给你的信啊?”

话说到这个时候,似乎已经没有再往下说的必要,方琮亭听得出来,林思虞不会跟他讨论这件事情,他也敢肯定,把这份名单放到他包里的人就是林思虞。

至于字迹为何那样歪曲,应该是林思虞不想让人看出是他的笔迹。

他回到方氏织造的时候,将那个伙计找了过来。

这个人是陈英平介绍过来的,他姓高,具体什么身份,陈英平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只是告诉他,这个老高就是组织派来接头的,放到方氏织造里当伙计,负责各种联络工作。

加入组织以后,方琮亭渐渐学到了许多,保守组织机密这是每个成员都要做到的,而且他们也不能彼此去询问对方的真实身份,老高这个名字,方琮亭估计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老高,这里有一份名单,你拿去交给组织。”

方琮亭把那几张信纸交给了老高:“就是早两天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情。”

老高接过来看了一眼,瞬间脸色就亮了:“林思虞给你弄到的?看起来这个人可以争取过来,他还是思想追求上进的。”

方琮亭赶紧否认:“不,不是他弄的,是我花了一大笔钱买通了人弄到的。”

家里有他一个在做这种事情就够了,他不想把妹妹和妹夫牵扯进来。

“哦,是这样。”老高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林思虞给你弄的呢,他现在虽然只是在市政厅实习,可是以后说不定能留在那里,而且他又是《申报》的版面主编,很多事情他可能要比我们先知道,要是能将这人给感化,那真是太好了。”

方琮亭摇了摇头:“他以前也写过一些时政评论,可是后来才一杯警告就吓得缩手了,他这人意志不坚决,咱们不能因为想扩大队伍就轻易发展那些不该进入咱们组织的人。”

老高捏着信纸揉了揉,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唔,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他想了想,把衣裳翻了起来,里边露出了一个贴身的布口袋,他把那几张信纸细心的一点点从窄小的口子里塞了进去:“大少爷,我现在送货去了。”

送货,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语,正好方氏织造有外送去那些富家太太府上的业务,老高就借着这个机会出去送情报,至于路上遇着什么人,怎么交割,有什么暗语,方琮亭就一无所知了。

看着老高拿了一包布料朝外边走,方琮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份名单送了出去,他这才安心一点点。

有了这份名单,组织里的成员能及时得到通知,大家的行动会要更加小心,避免不必要的暴露。

这几日他都没睡好,每天晚上做梦就见着同志们被抓了起来。

那熟悉的牢房,脚镣手铐撞击的声音,皮鞭烙铁老虎凳,这都是他曾经遭受过的,在他的梦境里,如此清晰。

每次醒来额头就冷汗涔涔,想着若是因为一己之私就坑害了这么多同志,他实在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可是要让林思虞冒险去弄这份名单,他也一样不会心安,万一在林思虞下手的时候被发现了,那肯定会被抓到监狱里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那岂不是害了好友,也害了琮珠?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在他自己心理交战的时候,林思虞竟会不动声色的把这份名单塞到他的背包里。

或许是听到了自己问及究竟有哪些人被关注,敏感如林思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那他肯定推测出自己还在为理想而奋斗罢?

方琮亭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这热气才出了口就遇着冷空气,渐渐的变成了一片白雾。

或许……有些事情可以侧面跟思虞提一提?

明白了有人在身后默默的支持他,方琮亭忽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而且也觉得很庆幸,自己终究没有看错人,自从中学起就肝胆相照的好友,果然值得信赖。

船只在大海上航行着,蔚蓝的海面此刻很平静,阳光照射在海面上,点点碎金。

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暖和,这时候已经用不着披上厚厚的斗篷,方琮珠让翡翠将她身上披着的斗篷给送着回了船舱,就穿着一件夹棉旗袍站在船舷之侧,靠着栏杆,看着底下那块大甲板,海风吹着她的头发,有些凌乱。

“小姐,你看你看,黎生在那里!”

翡翠指着甲板上的人,开心的笑了起来。

方琮珠与翡翠住的是一等舱,本来想给黎生也订一等舱的船票,可黎生坚持不住:“要花那么多钱,何必呢,我就到三等舱挤一挤就好,谁还敢来占我的床位?”

黎生是个淳朴的人,见着那么贵的价格,他就心疼得要命。

“大小姐,你和翡翠住一等舱是应该的,毕竟女人要比男人娇贵,我这么粗皮厚肉的,到下边三等舱挨挨挤挤的没事,又不会被人碰掉一块肉去!”

黎生很坚持,方琮珠也就顺从了他的意思,给他弄了一张三等舱的船票。

开船以后,黎生想要到一等舱来找翡翠,却被船员给拦住了,告知三等舱的船票不能去一等舱,这时候他才明白了原来不同的船票有不同的待遇,真真是等级森严。

翡翠见他好半天不上来,下去找了他一回,听说三等舱不能到一等舱来,翡翠也傻了眼:“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

“没事没事,我也不想去一等舱,不一样是块甲板吗?我们三等这边甲板比你们一等舱的还要大呢。”黎生嘿嘿的笑:“大甲板上呆着,乐得自在。”

此刻间,黎生正在甲板上逗几个小孩子开心,他不停的在耍宝做鬼脸,几个孩子围着他不住的笑。

“叔叔打拳给你们看好不好?”

黎生的话刚落音,小孩子们就拍着手叫了起来:“好啊好啊,叔叔你好厉害啊!”

“小姐你看,黎生翻了个空心筋斗!”

翡翠在上边瞪大眼睛看黎生耍宝,开心地赞扬他:“黎生很厉害的!”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呢,黎生很不错。”

她回头看了一眼靠着船舱放着的点心水果:“你去喊黎生上来休息一下,让他见识一等舱与三等舱的区别,下次回去给他买一等舱的票就不会拒绝了。”

翡翠摇了摇头:“他上不来啊。”

“你真是老实,拿了我的船票下去给他,他拿着船票就能上来了,是不是?”方琮珠揪了下翡翠的耳珰:“咱们这叫合理利用规则!”

“啊,这样也可以?”翡翠脸色亮了起来,她赶紧转身冲到船舱取来了票,高高兴兴的朝下边走了过去。

方琮珠看了看大甲板上,黎生还在为小孩子们表演他的拿手好戏,各种拳法一套套的来了——只不过她觉得黎生应该是自己独创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在胡乱挥拳蹬腿。

只不过小孩子们的要求很低,一个个拍手叫好。

“黎生,黎生!”

翡翠匆匆忙忙走到黎生身边:“大小姐喊你上去。”

黎生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船舱,摇了摇头:“我哪能上去?”

“怎么不能?大小姐让我拿了她的船票出来,你一张我一张,反正进一等舱只要凭票就能进去,怕什么!”翡翠拖着黎生就朝舷梯那边走:“你也到一等舱来见识见识嘛!”

“有什么好看的……”

黎生口里嘀嘀咕咕,可还是抵制不了诱惑,跟着翡翠朝前边走。

果然是认票不认人,守着一等舱的船员看了一眼黎生手里的船票,也没说多话,直接就让他过去了——黎生穿着打扮也不寒酸,虽然没穿昂贵的绫罗绸缎,可身上的衣裳料子是方氏织造出品,虽然是价格最低的,可看上去很不错。

走到一等舱的甲板上,黎生忍不住赞了一句:“哎,这比下边的风景好多了。”

一等舱的甲板虽然比较小,可因为乘坐一等舱的人少,甲板上基本没几个人,和下边大甲板上人头济济,拥挤似菜市场的状况完全不同。

甲板上放着一些沙滩椅和桌子,椅子上坐着的人和靠着栏杆站着的人,总共不过五六个,站在甲板看天空,觉得这蓝色的天很近很近,伸手似乎就能摸到。再朝海面看过去,在一等舱的甲板上能看得很远很远,视线开阔了不少。

“小姐,能有幸请你共度午餐吗?”

一个男人朝方琮珠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雪茄,浓烈的烟草气息让她鼻子有些不舒服。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了,我和我的同伴们一块吃饭。”

方琮珠对于香烟的味道有些过敏,这古巴雪茄的味道有些老辣,更让她有些不舒服,更别提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五十来岁,装出深沉模样的老腊肉男子。

“我在这里看了一阵,没见到小姐有同伴啊。”

那个老男人冲方琮珠挑着眉,自觉风流倜傥。

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方琮珠实在有些忍不住,她生怕自己会呕吐出来,赶紧转过头,看了一眼下边的甲板和平静的海面。

黎生已经不在那里,应该是翡翠将他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