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杀阿夏、射伤阿伦尔的正是何东雷,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示枪械射击的的功夫,可谓是“一击必杀、冷酷无情”。记得最早港岛“飞虎队”的一名退役成员曾经说过,对于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而言,警员与杀手毫无区别,都是“以杀止杀、不留活口”的一枪毙命。

我曾看过数次警员格杀匪徒的场景,也清楚鸳鸯杀手的危险性,只是这一次看到阿伦尔脸上悲痛欲绝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感伤起来。

现代社会中,生离死别、痛彻心肺的爱情越来越少,他们不该在这种局面下结束自己的感情的,至少要像电影镜头中表现的那样,给双方一个最后表白的机会,但何东雷的射击意图太明显了,先打死阿夏,让阿伦尔方寸大乱,才二次开枪打伤他,然后派人冲进来活捉。

何东雷把枪挎在肩上,双臂一振,怒鹰一般飞落下来,稳稳地站在街心,隔着那个空荡荡的窗框,冷冷地盯着那对阴阳远隔的被困男女,陡然挥手:“抓人!”

我没有看到杨灿,但肯定是我打的求援电话引起了警察的注意,马上跟踪而来。

冷饮店的门半掩着,冲在前面的警员一声呼哨闯了进来,但他们的前进动作却无法跟阿伦尔的出刀速度相比。一刹那间,阿伦尔袖子里射出一轮精光湛湛的飞刀,尖啸破空,噬向同时跨进门里的四名警员喉结。

发射飞刀之前,他并没有挥臂运劲的动作,让警员们毫无防范,扣动扳机的动作至少延迟了十分之一秒。

任何人都不该小看鸳鸯杀手,错看之后,付出的代价将是惨痛无比的死亡。

我的飞刀后发先至,占了靠近门边的便宜,在警员身前三步之外射中阿伦尔的刀,半空里发出“叮叮叮叮叮”五声,把他的刀拦腰斩成两段,四散落地。即使在为他感伤时,我也绝对没有放松警惕,而不是像何东雷那样以为大局已定,可以大大方方地坐下来摆造型了。

阿伦尔抱住阿夏就地一滚,那个动作,像极了在酒吧的黑暗中我抱着方星翻滚时的情形。他的手插入了阿夏的裤袋,再度伸出来时,大口径手枪的火舌立即喷溅出来,冲在最前面的警员中弹,半个脑袋都被轰掉了,像一只半空跌落的西瓜。

我再次后退,撤在一台脏兮兮的冰箱后面,通过侧面墙上的镜子,冷静地审视着阿伦尔的动作。其余警员马上各找掩体隐蔽,没有何东雷的命令,大家都不敢开枪射击。

那种枪的容弹量为十二发,射杀警员用掉一发,射空三发,阿伦尔陡然跳起来,举枪指向窗外,再次扣动扳机,将剩余的八发子弹全部射了出去。枪声、弹壳落地声、他的激愤咆哮声混合在一起,直到“喀”的一声,撞针击空。

何东雷在子弹空隙中轻盈地闪避着,用的是鹰爪门的“雪泥鸿爪连环步”,要想凭借手枪射中他,的确非常困难。

我不以为他会再给阿伦尔换子弹的机会,果然,“喀”的那一声清清楚楚响过之后,他飞旋的身子立即停下来,沉稳地叉开双腿,双手抱枪,指向窗子。

“噗——”,阿伦尔的右肩炸开了一个大洞,整条右臂飞了出去,握着那支已经射空了的手枪,落在阿夏倚过的柜台上。

他摇晃了两下,左手又向阿夏裤右边裤袋里摸去,那里想必藏着另一柄手枪。

“噗——”,又是一声枪响,他的左臂也被轰掉了,立刻随着阿夏一起跌倒,满地血如泉涌。

何东雷越过窗子,大踏步地向前走,枪口一直顶在阿伦尔的额头上,用力戳着,紧咬着嘴唇。那副样子,似乎随时都可能再度开枪,轰碎阿伦尔的脑袋。这种状态下,他不是一名警察,而是一个毫无杀戮底限的屠夫,将别人的性命随意玩弄于掌心里。

幸好,他最后收回了长枪,丢给身边的警员,大声吩咐:“叫救护车,送去医院后严密看护,不许任何人接近。”

我走出冷饮店,直射的阳光有些刺眼,此时心里百感交集,像是看了一场煽情的悲剧电影一般,喉结不断地哽住,呼吸也变得不能顺畅自如了。

刚刚踏上过街天桥,方星已经从彼端飞奔着上来,长发胡乱飘飞着。我们的视线立即胶合在一起,同时加快了脚步,恰好在天桥正中碰在一起。

“沈先生,你没事吧?杨队长还在仙迷林酒吧里,收到报告说对面的冷饮店发生枪战,你也在场,还有萨坎纳教的‘鸳鸯杀手’——现在你没事,我总算一颗心放下了!”她的左手用力压在心口上,两颊也涨得通红,可见是一路心急火燎地跑来的。

“我没事。”被人深切关心的喜悦感悄悄涌上来,我忽然觉得,方星的冷漠外表不知不觉已经融化殆尽了,我们之间没有隔阂,只有彼此牵挂、相互维护的深情。

在酒吧里,我可以奋不顾身地保护她,现在,她又真心的惦念我,在战斗中建立起来的感情才是最纯粹干净的。

天桥上没有路人,脚下是川流不息的各种车辆,车窗玻璃不断地反射着耀眼的白光。

我跟方星靠在一起,激战过后,两个人同时有些倦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右手绕过去,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像一对悠闲的恋人一样紧紧依偎着,忘掉了四周的一切市声人影。

“如果可以抛开一切,就此长久相依该多好啊?”我心底里由衷感叹着,倦意更深。单飞的日子过了太久,也许是该找个称心如意的女朋友安顿下来的时候了。

方星沉默不语,长发飞旋上来,有意无意地绕住了我的脖子。

良久,救护车的呼啸声从远方刺耳地响起来,惊醒了我们的好梦,同时退开一步。方星甩了甩长发,一丝羞赦悄悄浮上眼角眉梢,只是一秒钟的闪现,马上又恢复了镇静:“沈先生,我和萨坎纳教毫无过节,无论怎么算,他们都不可能找上门来寻仇,你有什么看法?”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何东雷已经倒背着手上了天桥,目中无人地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看法都不重要了,鸳鸯杀手已经倒在何警官的枪下,我真怀疑,他跟这些阿拉伯人有什么血海深仇,值得采用如此过激的手段?”

方星长叹,双手握在栏杆上,迎着灿烂的阳光:“一切,都是当年的‘九一一’惨剧造成的,他的女友就在世贸中心的一家跨国财经事务所里任职,被劫持的飞机撞上大楼时,那家事务所的办公室首当其冲。”

“九一一”给世界历史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疮疤,全球每一个国家几乎都有人丧命在那场惨绝人寰的自杀式撞击里。

何东雷走近我们身边,冷冷地盯着我:“沈先生、方小姐,在谈什么?在研究我的历史?”

我现在能理解他为什么对恐怖分子恨之入骨了,一个男人在那种世界格局的大背景下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除了向整个恐怖主义势力宣战外,还能有哪一种行之有效的发泄方式?

“没有,我想说,谢谢你救了我。”我向他伸出右手。

“不,你心里在指责我,不该残忍地将人犯一个射杀、一个重伤,对不对?”他也伸出手与我相握,冷冰冰的像一块刚刚从冰箱里取出的铁块。

“真的没有。”我摇摇头,如果换了是我,也会被彻底激怒。

“沈先生,在我眼里,他们不是人,而是一群不可理喻、永远无法驯化的野兽。古人不断地告诫后辈,不可养虎贻患;我在西点军校的导师们更是不止一次地强调过,对恐怖分子仁慈,就是的对全人类的巨大犯罪。所以,我,何东雷,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使命就是杀光所有的恐怖分子,变成那群地狱小丑的最终克星——”

第06章 唐枪失踪

何东雷的脸色并不比眼睁睁看着阿夏中弹时的阿伦尔好看,其实做为一个用情至深的男人,一旦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就好像头顶的天空塌掉了一样。

“或许何警官与沈先生可以合作,恐怖分子对于和平社会的严重危害有目共睹,相信二位的合作,一定能为扫清中东人探入港岛的触角打下坚实的基础,是不是?”

方星脸上的笑容阳光一样感染着我,只是却融化不了何东雷坚冰一样的神情。

“沈先生,萨坎纳教进入港岛的目的名义上是为了破坏‘保龙计划’,真实目的,则是联络港岛的黑帮,把恐怖行动的目标扩展到东亚领土上来。鸳鸯杀手只是他们的先遣部队,奥帕死后,他的堂侄塞万提苏已经接管了教派里的所有力量,野心勃勃地组建了一个名为‘阿拉伯恐怖联盟’的团伙。‘红龙’的余党此时处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地步,如果两方势力以港岛为战场的话,这颗伟大的‘东方之珠’很快就要在汽车炸弹的隆隆爆炸声中化为废墟了。”

何东雷凝视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渐渐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我能做什么?何警官,只要是对港岛市民有利的,任何事我都可以奋不顾身地去做,随时都愿意配合警方行动。”

先前我对何东雷误会太深,以为他只不过是凭着美国高级警官的身份装腔作势、作威作福,一旦明白他心里蕴藏的深刻仇恨之后,忽然觉得,他是一个真正敢作敢当的好男人,用全部的身心向恐怖分子宣战,并且为此奋斗终生,换成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去做。

“谢谢你,沈先生。”何东雷与我第二次握手,不再冷若冰霜。

这是港岛大街上最普通的过街天桥,但我跟何东雷的这次握手,却是两个真汉子之间的交流。对他残酷射杀阿夏的那件事,我已经释然,毕竟阿夏枪下也有近千条无辜性命,出来混,总有一天要还的,攫取别人性命的终究会以自己的生命来抵偿。

看着警车呼啸而去,方星动听地笑起来:“两位的握手预示着一次伟大的合作,是港岛民众之福,可惜没带数码相机,无法完整的记录下来。”

何东雷脸上的笑意一掠而过,放开我的手,整了整领带,大步过桥,走向仙迷林酒吧。

“沈先生,谢谢你在酒吧里救我,但那些萨坎纳教的人冤魂缠身一样,不知道下一步会搞出什么事来,这次杀了赵工,咱们的计划只怕又要拖后了。”方星的眉不知不觉皱起来,赵工的死实在是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我们一起缓缓走下天桥,站在钉库道的街角,不约而同地凝视着对方,异口同声地问:“达措怎么办?”

相信方星比我更在意达措的生死,她肚脐上的鹰蛇旗帜与达措完全如出一辙,或许能够证明他们来自于同一个地方。

方星不好意思地甩了甩长发:“对不起沈先生,那个梦和上一次达措的梦呓,都提示我‘使命’两个字,仿佛我本身带着与生俱来的某种任务,就像……就像……活佛转生一般,你说奇不奇怪?”

“或许,让达措苏醒,会对揭开真相有用处?”我试探着问。

在老杜看来,达措脑子里的血瘤随时都会有爆发的危险,他目前采用的低温冷冻方式,能够极其有限地控制血瘤的扩张过程,如果贸然将他转移出零度舱,后果无法想像。所以,我的提议非常冒险,并不值得尝试。

方星长叹着摇头:“只怕是饮鸩止渴啊——”她的目光茫然地追随着一辆又一辆疾驰而过的车子,显示出心里的极度困惑。

活着,但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的确令人郁闷。就像我看到父母谨慎地保留下来的那张照片,却不知道碧血灵环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一样。这个世界,我们能够探知的范围比起永恒未知的部分,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还有一个办法,要不要听?”我挺了挺胸,努力振作起来。

“什么?”方星转了转眼珠,忽然一笑,“难道你觉得那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上带有某种答案?”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件事的话,一定指的就是我和方星之间的感觉,我刚刚心念一动,她已经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对,达措的弟子偷走了石板画才会中毒,而且他们一直把那石头称作‘天敌’。我在想,如果从石头入手,找到他们中毒的根源,岂不更容易解除达措的危机?”在普通人的语言库里很少出现“天敌”这个词,当达措与他的弟子两次重复它时,给我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

方星仰起下巴,低声叹息:“沈先生,藏教密宗之中,很多东西只可意会,无法言传,我怀疑,就算咱们把石头解剖为最细碎的粉末,都不一定能找到答案的。”

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一旦被愁云所笼罩,更令旁观者心碎。我把眼神从她似乎变得消瘦的下巴上挪开,心里升起了一种浅浅的痛惜,一刹那间,几乎忘记了她的真实身份,只想拥着她温柔地为她抚平眉梢上的悒郁。

如果老龙能不费吹灰之力从石头上得到某种启迪,我为什么不能呢?

我立即取出电话打回住所,关伯的声音透着困惑:“小哥,刚才有人把石板画送了回来,怎么办?还要不要送到银行的保管箱去?”

老龙的办事效率快得惊人,令我不得不佩服:“关伯,我和方小姐马上回家,石板画放在书房就行。另外,前几天那位无情小姐有没有来过?”

石板画来自唐枪之手,我需要知道它的完整来历。在唐枪这种专业的盗墓人士眼里,没有市场价值的东西就是废物,或许他忽略了某些细节,才导致了现在达措等人的受害。

“没有,方小姐能来太好了,我今天做何首乌青瓜盅,你们在外面跑很辛苦,都该好好补补才对。”关伯兴冲冲地收线,现在看来,除了方星之外,他对任何女孩子都不感兴趣。”

方星轻轻捏着自己的下巴,眉心皱成一团:“沈先生,石头的来处成了关键中的关键,假如上面承载着某种异术师的诅咒的话——比如像金字塔门上那些法老王的诅咒,擅闯者死、取宝者死,甚至是更邪恶、更诡异的怨咒,那么,唐枪等人会不会也遭到不测?”

我拦了辆计程车,替方星开了车门:“回住所去再说。”

过多的猜测,只会让人变得疑神疑鬼、忧心忡忡。鬼墓绿洲的神秘传说丝毫不逊于埃及金字塔的奇闻,而所罗门王在阿拉伯人心目中的地位更是高于一切,不过,唐枪、冷七向来对这些传说都嗤之以鼻,认为那些不过是吓唬小蟊贼的无聊伎俩而已。

找到无情,要她把第一次盗墓的情形原原本本说出来,由我和方星共同来下结论——这才是一条比较合理的正道。

方星沉默下来,我觉得她一定是有些紧张,因为她的双手始终紧紧地攥在一起,目光怔忡地望着窗外。

我慢慢伸出手,压在她的手背上,低声笑着:“别紧张,会有答案的,达措不会有事。”

窗外掠过一幅巨大的广告牌,那是港岛最大的国际旅行社“雪域高原十日游”的宣传画,背景是皑皑雪山和一座座巍巍耸立的藏族神庙,很多满脸皱纹的老年藏民手捧哈达、谦恭地微笑着停在画面的右下角。

方星的手颤了一下,不知是因为看到广告画的缘故还是由于我的唐突。她的手那么凉,显然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雪域藏民与达措灵童是紧密相连的,这也许就是她心情晦暗的主要原因。

“沈先生,你有没有去过西藏雪山?”她转过头,淡淡地问了一句,借机挪开了自己的手。

我摇摇头:“没有,也许以后有机会去。”

达措说过,他的前生肉身藏在无底冰洞里,一定要进入冰洞取回“鹫峰如意珠”。他既然认定了我能做到那件事,有机会的话我愿意尝试。

“我的梦……应该就是在一个非常深邃的雪山冰洞里……”方星长吸了一口气,“对不起沈先生,有些细节,我来不及向你说出详情,那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我不想让听者的思路过多地受这些杂乱思想的影响。”

我愣了一下,计程车转过街角,缓缓地停在小院门前。

“方小姐,你的意思,在梦里,你进入了雪山冰洞,并且是一个非常深的洞?还有什么——”我突然意识到,达措进入住所后曾经施展法力破坏了客厅里的监控设备,所以,方星并没有听到这一段时间里我们的交谈内容。

铁兰叙述她的梦境时,只隐约提到过这一点,却始终没有最后确定。

综合所有的疑点,我甚至可以大胆地推论,她在梦里去过的地方,与达措灵童说的活佛肉身所在地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地方。

计程车开走了,小街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两侧人家篱笆上绿意葱茏,空气清新得如同刚刚被水清洗过。

方星仰起脸,望着万里晴空:“我总是隐约觉得,自己进入洞里,是为了找到某个答案,比如那个从棺材里坐起来的女人说的‘使命’——你知道吗?每次做同样的梦醒来,我总会跑到浴室里,对着空荡荡的镜子,整夜整夜地拼命思考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那种感觉,像是一个标准的重度失忆症患者,认识周围的一切,却永远都不明白自己是谁?”

她的声音开始呜咽,两颊上却没有眼泪落下来,生理学家说过,一个人悲哀到了极点,泪腺便被封闭住了,所有压抑的情绪无法得到释放。

斜对面楼上的窗子后面,有人撩起窗帘向外偷看着,大概觉得我们两个站在门口的情景有些古怪。

我推开院门:“方小姐,进来说吧,或许你需要一杯酒来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

方星踉跄着迈进门槛,双手按在太阳穴上,脸色更是苍白,眼神迷乱晦暗。

我举手扶住她,感觉到她身上那种虚弱的震颤越来越厉害,立即反手关门,弯腰抱起她,大步走进客厅,同时大声招呼关伯:“关伯,快沏一碗热姜茶来,多放红糖。”

方星身上冷得厉害,当我把她放在书房里的沙发上时,她的唇已经变得一片煞白,牙齿也不停地嘚嘚乱叩。

我伸手按在她的腕脉上,虚弱凝滞,气血活力下降到了极限。在仙迷林酒吧对敌时,她的反应明显比平时要慢半拍,而且一直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当时我并没有觉察,现在终于明白,她的身体不适早在那时候就开始了。

关伯利索地沏好了姜茶,另外加了枸杞、党参、花生红衣这几种补血补气的药材,放在茶几上,神情焦虑之极。

“小哥,方小姐受伤了吗?”他无法掩饰自己的关切,弯下腰,细细地凝视着方星的脸,不知是不是看在名满天下的“天煞飞星”方老太太面上。

我笑着宽慰他:“没有,只是身体虚弱罢了。我们都饿了,希望今天中午能好好吃一顿。”

关伯识趣地站起来:“对对,好好吃一顿,我去厨房,有你这个当代神医在这里,方小姐一定会没事……一定没事……”

他走出书房,关门的刹那一声长叹,嘴里低声絮叨的竟然又是“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几番细思量、还是相思好”的那首诗。

我忍不住暗笑:“此情此景跟那首诗有什么关系?关伯真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关上窗帘……我有点怕光,眼睛痛得厉害……”方星呻吟着,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掌无力地垂了下来。

我迅速放下百叶窗,书房里立刻变得昏暗起来。

方星半躺着费力地捧起那杯姜茶,小口啜吸着,眼神逐渐有了生气,开始在黑暗里闪光。

“方小姐,你觉得怎么样?除了冷、颤、气闷、乏力外还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我想知道她的病因,以她的体质武功,绝对不会突然间就虚弱到这种地步,除非是突如其来的受伤或者中毒。

“中毒?”我蓦的想到了什么,达措等人的中毒事件,岂不也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发生?同是肚脐上有鹰蛇旗帜的两个人,也许会对那块石板画有同样的感应。

方星支持着坐起来,虚弱无力之极,似乎连那只杯子也捧不动了。

“在老杜的零度舱里,结手印唤醒达措的时候,我似乎受了些寒气,一直积聚在心口正中无法化解。刚刚咱们下了计程车,寒气骤然扩散到了四肢,气势也强劲了十几倍,我接连运气抵御,却毫无效果。”

她脸上的苍白也在向脖颈、耳后扩散着,我走近她,见她手背、手腕上的血色也在迅速褪去。

“方小姐,一定是那块石板画在作怪,你稍等,我去处理一下——”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石板画会对与达措有关的人造成极其强烈的杀伤力,所以,我必须把它妥善地屏蔽起来免得它再放射出伤人的毒素。

我撞开储藏室的门,石板画静静地斜躺在桌子上,不过它此刻在我眼里,已经无异于一块具有超强辐射力的毒物。

“小哥,怎么了?怎么了?”撞开门的訇然巨响,惊动了忙碌中关伯,紧跟过来。

我顾不得回答他,从储藏室的矮柜里拖出一口灰色的铁皮箱子,迅速转动上面的黑色密码锁。“啪”的一声,密码锁弹开,我掀开盖子,露出里面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来。

一股呛人的药味腾空而起,关伯立刻捂住鼻子退了出去,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小哥,你拿这些毒药干什么?快盖上,快盖上!”

我从另一个柜子里找了两块又厚又大的油布,结结实实地把石板画包起来,然后塞进了铁皮箱子里,用力压了几次,才勉强盖上盖子,重新合上了密码锁。

这个箱子的内壁上衬着三层五毫米厚度的铅板,夹层里填充着高规格石棉,有很强的隔热、防火、防辐射效果,当初一直用来存放一些性质古怪的含毒药材。假如石板画会发射出某些有毒射线的话,相信这个箱子能够阻挡一切。

箱子自身的重量再加上石板画,已经超过了八十公斤,我双臂运气发力,勉强把它重新推回柜子里。

没有弄清石板画的特性之前,还是先妥善保管它为好,免得再次害人了。

“小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如果你怀疑石板画有古怪,不如直接打电话问唐枪他们?”关伯满脸疑惑,手里兀自抓着一把带着露珠的香菜。

我走到洗手间去,反反复复地搓洗双手,倒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洗手液,满手上都沾满了雪白的泡沫。迎面的镜子里,照出我紧皱的双眉、紧抿着的嘴,被汗水湿透了的头发凌乱地沾在额头上。

“的确要找唐枪,这块奇怪的石头已经害死了达措的四名随从,再耽搁下去,连方星也会深受其害。那么,到底上面蕴含着什么样的诡异力量呢?为什么只对达措他们这一族的人有害?至于老龙,又从这块石头上得到了什么?”同时,我也想到叶溪和雅蕾莎,她们看到的与已经被锁在箱子里的会是同一件东西吗?“

极度心烦意乱之下,我扭开水龙头,痛快淋漓地冲了个冷水澡,直到感觉心情平和下来。

擦干头发,我立即取出电话,拨了无情的号码。

在我想来,她应该还在港岛,没料到接起电话时,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沈先生,我已经到了伊朗北部乌尔米耶湖,准备今晚便越过边境线到鬼墓绿洲去。”

听筒里人声嘈杂,不断地响起吉普车狂躁的引擎启动声,还夹杂着各种口音的阿拉伯人激烈争吵的动静。

“怎么?唐枪出了事?”这是我的第一反应,一半是出于直觉,一半是来自理性思考。上一次无情离开时,关于鬼墓的情况,她只叙述了一小部分,如果没有大事发生,她是不会猝然离去的。

“对,我哥哥跟随那个猎命师图拉罕偷偷进了鬼墓,瞒着七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并且所有的无线电联络都断了。我们三个人之间曾经有过‘死约会’,绝对不会中断联系超过四十八小时。从他失踪到现在,已经七十二小时还多,我猜他一定是被困在某个地方,所以我要去鬼墓找他。”

无情的声音非常冷静,说完了上面这一段,接着用阿拉伯语大声地命令旁边的人检查武器装备,还有电筒、荧光棒、绳索、氧气面罩等等盗墓者最常用到的器材。

我没有听到冷七的声音,按理说,此刻他最应该守在无情身边的。

“冷七呢?他怎么说?他在哪里?”我的心紧紧地悬了起来。唐枪那样的绝世高手都会陷落在古墓里,无情去了,岂不更是凶多吉少?

“七哥停留在大不里士城,接应紧急招募到的四名盗墓高手,很快便过来与我会合。”无情欲言又止,有所保留。

古墓中到处存在危险,时刻都会有生命危险,但我始终都不相信这一幕会降临在唐枪头上。毕竟他是这一行里的标杆人物,任何一次盗墓行动都会被其他人拿来当作宝贵的经典教材。

“要不要我帮忙”这句话已经滑到嘴边来,却又被我生生止住,毕竟我是一个医生,而不是满世界乱飞的盗墓者,盗墓并不是我擅长的工作。再说,港岛还有这么多危机四起的怪事等我解决,根本无暇替别人出头。

“那么,你自己多保重。”我有些无奈地叮咛了一句。

无情长叹:“我明白,七哥那里有你的电话号码,有事他会打给你,再见,沈先生。”

她的语气开始变得陌生,随即“哔”的一声收线。

我郁闷地走出浴室,心神不宁地进了书房。

方星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盘膝坐在沙发上,面前摊着一叠纸,手里握着铅笔在涂写着什么。

“唐枪失踪了,就在摩苏尔以北的鬼墓绿洲,也即是拿到那块石板画的地方。现在,无情马上要赶去救援,情况似乎有些不妙。”我的情绪下降到了最低点。

唐枪做不到的事,别人硬着头皮去做,百分之百会遭到失败,此前盗墓界已经有很多实际例子能够清楚地证明这一点。在幽深诡异、机关重重的古墓里,失败就意味着死亡,从无例外。

“你在担心她?”方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举起那张纸,上面划着七八个圆圈,里面分别注明了“唐枪、冷七、无情、鬼墓、石板画”等等字样,以“石板画”为中心,许多粗重的线条放射状地连接出去,与每一个人名相连。

“担心谁?无情还是唐枪?”我苦笑着问。

“你说呢?”方星狡黠地笑起来,随即翻转手腕,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绘制的关系图。

第07章 天衣有缝的资料

我无法回答,经她这么点醒,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有点牵挂无情,因为她太年轻了,几乎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凭着一股热情盲目赶去鬼墓绿洲,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得出,她有些喜欢你。”方星的笑意更深了,不过随即黯然叹了口气,似乎心底埋藏着过多的遗憾,不知不觉便漫溢了出来。

“不要开玩笑,她只是我朋友的妹妹。以我跟唐枪的交情,她的妹妹,当然也可以算是我的妹妹。”我辩驳着,有点底气不足。

数年行医的日子,接触的病人几乎都是女人、女孩子,阅人无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个七八分。无情还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她脑子里有什么怪念头,哪能逃过我的眼睛?不过,我只把那些当成生命中偶尔泛起的小插曲,过后就忘。

玩笑过后,方星严肃起来,敲打着手里的那张纸,日有所思地问:“沈先生,石板画来自鬼墓,你想不想亲自去那里一趟,找到它的真实出处?或许,单独看它的时候毫无头绪,一旦配合其它的图片或者文字,就能得到一些豁然开朗的启迪,对不对?”

我转身拉开百叶窗,阳光重新投射进来。

方星举手挡住眼睛,不过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怕光了。

纵横纠缠的千头万绪之中,我并没有任自己迷失着去舍本逐末,取得“碧血灵环”才是当前最需要做的。

“方小姐,希望你不要忘了,盗取灵环才是我们合作的基础,而不是石板画、也不是任何其它的东西。”我的脸上重新出现了微笑。

方星轻咳了一声,丢下铅笔,黯然地皱眉:“我没忘,不过赵工死了,冒名李工的阿伦尔落在何东雷手里,在酷刑审讯之中,一定会交待出咱们在仙迷林酒吧里讨论的内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消息,一定会传入老龙耳朵里去,所以,凿通隧道进去这个办法,基本上已经失效,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我同意这个观点,老龙有很多徒子徒孙安插在警界的各个系统,港岛每日发生的刑事案件无论大小,都会有提纲摘要进入老龙的情报系统。警察知道的每件事,他都会了解。

“你是天下第一的神偷,难道没有其它办法?”我不是在开玩笑,看到灵环的第一眼,自己就想到要与方星合作,正是看在她“香帅”的鼎盛名号上。

她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地回答:“办法一定会有,不过并非现在。打草惊蛇之后,至少要等对方注意力有所松懈才好展开行动。沈先生,只要你还在港岛,只要老龙的艳妾还没有分娩,咱们就一定有机会进入庄园,不要激动。”

我觉得背上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燥热,心情已经无法保持冷静,因为脑子里越来越多地徘徊着无情要进入鬼墓那件事。

“沈先生,你的心已经乱了。”方星笑着站起来,缓步走出了书房。

我的心的确已经乱了,打开电脑,接入互联网,自己的电子信箱里空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冷七发给我的图片。

“冷七那边到底出了什么情况?现在的互联网技术如此发达,鼠标一动就能够完成几十张图片的传输,是他忘记了吗?还是另有隐情?”

他做为唐枪的得力助手,办事极其稳妥细致,在我印象里根本就没出过错。这一次,邮寄的照片没收到,互联网上的电子图片也迟迟不到,由不得我内心疑虑重重。

现在,我有些后悔没向无情要冷七的号码,如果能拿到唐枪拍下的鬼墓内部照片,至少也可以结合石板画上的图形做一些分析。

我拨了天衣有缝的电话,上次要他查叶离汉的资料,信箱里同样不见踪影,这一次,我需要所有跟鬼墓有关的东西,无论是图片还是文字说明。

港岛的正午正是美国的半夜,也即是黑客们最活跃的时间段。

天衣有缝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听筒里先传来“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又快又急,如同密雨敲窗。

“是谁?”他心不在焉地问,大概连来电号码都没顾上看,只顾忙自己手边的事。

“天衣,是我,沈南,现在有没有空?”我越发郁闷,每个人都有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并且正在身体力行着,只有我,明知灵环在哪里却无法发力攫取,满脑子想法没有一个可以立即付诸实施。

键盘声停了,天衣有缝发出一声满意地伸过懒腰后舒舒服服的感叹:“嘿嘿,是你,难道是为上次叶离汉资料的事?戈兰斯基已经备齐了全部资料,要亲自带给你,别怪我拖沓,他是我的朋友,这个流水人情总要留给他做的。”

看来,与戈兰斯基的会面是无法避免的了,其实我也很想见见这个传说中的异术界天才,据说他是冰岛人民近十年来的最大骄傲。

“还有事?这次要什么资料?”天衣有缝的思想依旧敏锐而活跃,仿佛隔着电话线也能探索到我的心事。

“我要伊拉克‘鬼墓绿洲’的资料,全部资料,包括野史轶闻在内,现在就要。”在黑客高手这里,很少有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大部分资料都是标有各国“机密”字样的内容。

天衣有缝洒脱地吹了声口哨,带着疑惑的口气追问:“你不会也是对伊拉克宝藏动了心吧?我记得,你对盗墓、掘宝之类的事一直都是不以为然的,这一次怎么有闲心管这些事?”

鬼墓宝藏的传闻已经沸沸扬扬了几十年,我对此已经置若罔闻,这样的讯息只对唐枪那样的盗墓狂人们才有吸引力。

“天衣,我还没穷困到那种地步,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不,我说的宝藏是去年‘红龙’死后才突然爆发出来的,华盛顿邮报和阿拉伯世界的几家大报社都做过报道。”

他迅速打断了我,“啪啪”敲了两下键盘,随即接下去:“这是华盛顿邮报的著名战地记者路易的报道,巴格达攻陷之前,‘红龙’最宠信的共和国卫队骨干将一大批秘密文件送往摩苏尔以北的某处。有目击者声称,当时共启用了四十余辆悍马吉普车,装着文件的黑色铁箱达到了两百多个,每一个都异常沉重。最怪异的是 ——”

我反过来打断他:“这些资料,我都在报纸上看到过。事件的最大疑点,是那些卫兵连同吉普车再没有回来过,是不是?”

派去藏宝的亲信最终都被杀人灭口,这样的惨烈情节在全球各国的历史上已经几百次上演过,那是“愚忠”带来的唯一结果,可怜,但却是无知者们咎由自取。

“对,的确如此,但从此留下了一个无法解释的谜题,那些车子去了哪里?毕竟四十余辆吉普车,会占据相当大的空间,总不至于凭空蒸发了吧?”天衣有缝显得兴致勃勃,一边说一边迅速敲击键盘。

中东各国凭借遍地浩渺的油田,个个都富甲天下,而“红龙”在伊拉克的统治延续了十几年,几个儿子总揽国家的政治、军事、文化、宗教、进出口贸易,已经最大程度上垄断了伊拉克的社会财富。

据阿拉伯半岛电视台披露,当年海湾战争爆发,伊拉克占领科威特之后,曾经进行过斩草除根式的清剿掠夺,攫走的财富不计其数,几乎科威特几代王室财宝的全部积淀。

所以,“红龙”非常富有,并且以他的狡猾个性,是不会正大光明地把钱存入本国或者美国、瑞士的银行等着被敌人冻结的,相信那四十余辆吉普车上,装载的都是结结实实的真金白银。烽火连天的乱世之中,押送财宝的车队可能出现任何情况,特别是摩苏尔地区出于四国交界地带,与叙利亚、土耳其、伊朗的国土紧密相联,任何一方的恐怖组织都可能趁乱出手。

几秒钟后,我的电子信箱提示有资料到达,正是他发送过来的与鬼墓相关的文件。

“沈南,摩苏尔鬼墓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目前我负责的三个黑客小组,正在夜以继日地搜索这方面的隐秘资料,不过,我们的目标并非那些宝藏。在庞大的微软帝国看来,宝藏之类的东西毫无吸引力,我们关注的,是——”

天衣有缝猛的停嘴,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正在泄密,马上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岔开话题:“我说的太多了,你是循规蹈矩的好医生,不会卷入进来吧?”

我当然不想卷入各种政治纠纷和寻宝行动,毕竟以上两样一旦接触,马上像碰到狗皮膏药一般,很难脱身,但我不想失去唐枪、冷七、无情这样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