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还要插嘴,唐枪已经大笑着过来牵我的手,举步下楼。无情落在后面,于方星并行,大家很快便回到一层的楼梯背后。

那里竖着一根方形的立柱,边长一米以上,正处于鬼楼的最中心位置。柱子的四个立面上各有一个凹陷的石龛,里面是一张横竖各十二道的棋盘,上面摆满了红白棋子,与鬼墓里的设计完全一样。

“当红子在棋盘中央精确地排列为红色十字时,进入地下秘室的通道就会开启。上一次,我已经试过,需要四个人同时操作,而且时间和动作必须一致。”唐枪的手指在棋子上依次拂过,脸色突然黯淡下来。

方星立刻接口:“另外三个人呢?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灭口?”她从最近的一张棋盘上掂起一枚红色棋子,在指尖轻轻摩挲着,连声冷笑。

唐枪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盗墓夺宝这一行,就算自己的亲兄弟也不可靠。有时候,只能用杀戮来保全自己,我不杀别人,横尸大漠的只能是自己。”

他说的,是这一行里最常见的一个现象。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当一项大的行动成功在望时,最容易发生意想不到的内讧。人人都想独吞成果,很多集体行动,最后只剩下一个盗宝凯旋者。

“呵呵呵呵——”方星又一次冷笑,把棋子丢回棋盘上,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我。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缓缓地踱到柱子背面去。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仍旧认为唐枪是自己的好朋友,那么多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上的来往,多的只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这一次,我不会插手行动中的利益分配,只想尽快结束一切,回到地面上去。

“沈先生,也许大家应该首先坐下来谈谈利益分配的问题,你说呢?”方星没有放弃自己的主张,跟在我后面,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唐枪大笑:“方小姐,这里没有可见的利益,只是与我的身世有关的一些东西。沈南,记得咱们刚刚结交时,你就答应过,总有一天竭尽全力帮我揭开身世之谜,还记得吗?”他抱着胳膊,双手虚拢在腋下。我知道,他的武器一向就藏在那个位置,而这种姿势也是最容易发动攻击的状态。

我郑重地点点头:“记得。”

当年唐枪中了西北少数民族古墓里的剧毒“青羊霍”,连续发高烧十日十夜,被迫藏在冰柜里降温,是冷七把他送到我家里,经过两个月的排毒、灌药、修养才恢复原样。就在那段时间里,我们成了朋友,而法盘大师对他“生于盗墓而又死于盗墓”的预言,也激发过我的好奇心。

他说自己是孤儿,一直试图发掘自己的身世。当时,我们在小楼上下棋喝酒,便订下了这样的盟约——“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帮忙,我会竭尽全力。”

“记得就好,沈南,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就在下面,认识这么久,从没求过你,现在我依然不会求你。一切,只看你自愿。”唐枪的态度不卑不亢,对方星的冷语挑衅也没有任何过激反应。

我抚摸着这根青苔斑斑的石柱,心情越来越沉重。

杀人灭口的事唐枪干过不止一次,他亲口承认过,在亚洲大陆约有九次,在欧洲、非洲约三十次,在南北美洲则多达五十次。盗墓是拿自己的性命与上帝对赌,他只能相信自己,而不是靠道义与仁德活着。

“冷七呢?”我淡淡地问。

他和冷七向来以“地上、地下”为界,每一次都事先约定明确的分工,从不同时进入墓穴里。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做到彼此信任,精诚合作,不会猜忌对方。

唐枪的脸色更为沉郁:“沈南,你要听真话,抑或是假话?”

大厅里的气氛猝然紧张起来,方星和无情同时后退了一步,因为唐枪身体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无穷无尽的杀气。

“真话。”我不动声色,平静如初。

“他想先我一步得到那秘密,所以,我不得不命人追杀他。幸好,他的逃遁技术不错,成功地躲过了六次,但我请的杀手都是身经百战的伊拉克黑道高手,多达四十人以上。以冷七的能力,不可能将四十人全部干掉,他一定会死,也一定要死。”唐枪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冷七与他合作四年,并且将他从垂死的边缘中五次救回来。

“我原以为,你们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好兄弟。”我无法说更多。冷七来过电话,他或许永远都想不到追杀自己的人,是好兄弟唐枪派来的。

“这就是江湖,为了保护自己,只能牺牲别人。”唐枪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惭愧。

“你的意思,是不是谁动了你的秘密,都得死?”我无意识地抓起一大把圆滚滚的白色棋子,看着十字交叉线上那些小孔。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秘密对我太重要了,一旦泄露出去,就没有脸面活着走出这里。为了能继续活下去,我只能杀死每一个知情者。”唐枪苦笑起来,仿佛杀人于他而言,已经成了一种流水线作业的程式,不得不做,无法自控。

方星果然聪明,在顶楼时就装好了转轮手枪里的子弹,此时能够拔枪即战,不会落在别人的下风。她与唐枪都是预判力极强的高手,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先想到一触即发的战斗,提前做好准备,只有久在江湖、长时间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如此敏感。

“我帮你,但你必须保证,假如我和方小姐不想碰你的秘密,你就停止杀人,如何?”这是我的忍耐底限。

“方小姐怎么说?”唐枪扬起头,平静地看着方星。

“沈先生说怎样,我就怎样。”方星抽回了探入口袋里的手,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确认危险已经过去。

“好。”唐枪用一个字结束了这一轮生死攸关的试探交锋。

我不怕跟任何人交手,但却不愿看到自己的飞刀钉在好朋友喉结上。

四个人各自占据了立柱的一个方向,预先用红色棋子在棋盘上排成交叉十字,只留最中间的一颗,由唐枪进行从十到一的计数,同时把指尖上的棋子填上去。起初,大厅里没有任何情况发生,大约十五秒钟之后,“吱嘎”一声,立柱突然向侧面挪移过去,露出下面两块干爽清洁的石板来。

方星本来要抢上前碰那石板上凹陷处的铜环,被我目光一扫,硬生生地止住脚步。

唐枪俯下身子,抓住两个铜环,发力一提,把两块石板同时挪开。下面是一道陡峭延伸的石阶,极重的湿气扑面而来,令方星眉头直皱。

“就在下面,请大家跟我来。”唐枪领先走下去。

下降二十级台阶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幽深的长廊,宽约五米,两侧石龛上爬满了磷光闪闪的苔藓,发挥了提供光源的照明作用。

“方小姐脸色不太好?”唐枪和无情走在前面,他最关注、最不放心的只有方星。

方星哼了一声,向我身边依偎过来,紧紧地抓住我的左臂。

长廊尽头,霍然开朗,我们面前的是一个二十米见方,五米多高的正方形大厅,而走廊正对的是一个布满了密密麻麻光点的石壁。

“就是这里了——”唐枪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进大厅里。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凿着整整齐齐的石龛,横九竖三,每一面墙上各有二十七个。

“沈南,我跟你说过这里的情况,但对地点做了小小的修正。左边是各种小动物制成的木乃伊,右边则是曾经寄送给你的石头。现在,你可以随意浏览参观,然后咱们合力打开那扇门,怎么样?”他沉郁地指向那道泛着光点的石壁,不知不觉中,眉头又紧皱了起来。

“纵横十二道,共一百四十四点光源,这是一扇出自欧洲光学专家的顶级门禁系统,只有瞬间精确地堵住光源的泄露路线,才能聚集内部光动能,打开开关。唐先生,我实话告诉你,这种门需要相当复杂的手段才能打开,凭我们四个的力量,无法做到。”方星是解锁开门的专家,在石壁前站了十秒钟,已经报出它的来历。

无独有偶,唐枪曾在两年前寄过一份资料给我,就是关于这种叫做“都市保护神”的最新型系统。

“一点都不错,但我们已经到了这里,必须得打开它。沈南,你是否已经想到办法了?”唐枪微笑着看我,却不顾我脸上的怫然。

唐枪寄资料给我,目的就是请我帮他想办法开门,当时以为只不过是一道智慧测验题,现在终于明白,他提前两年就到过这里,而不是所谓的“探险被困”。

“很好,你一直都在骗我?而且是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我不想再说下去。不管别人如何对我,我只想做到“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唐枪耸耸肩膀:“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你是唯一令我感到佩服的人。如果你放弃,这道门就永远无法打开,那些陈年旧账,也就只能埋在里面了。”

他走近那石壁,把双掌按在上面,随即挡住了几个光点,但几秒钟之后,光点又隐隐约约地从他手背上透了出来,竟然具有普通光源无法比拟的强烈穿透性。

方星站在右侧墙壁前面,从那些黑色的石板画上挨个看过去,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沉默,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到上面去了。

左侧墙壁如同一个小型的动物标本展示台,各种猫、猫头鹰、蛇、蜥蜴、老鼠的尸体端端正正地摆在石龛里。它们身上的皮毛都没有被除去,依旧保持着栩栩如生的姿态。

“沈先生,来看这里,这块石头上画的,岂不就是——”她及时住口,把下面的语句咽了回去。

唐枪摊开手掌,悒郁但不失洒脱地笑着:“随便参观,请随便看,希望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我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忽然跟着他一起苦笑起来:“唐枪,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有认清你。医书上说,良医不能自治,我现在终于相信这句话了。这一次,将是咱们最后一道同行,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背叛自己、算计自己,应该是我迁居港岛以来最大的失败。

“我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谁叫这偌大的港岛,只有一个沈南。”唐枪变得伤感起来,搂住无情的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惭愧,“为了设计请你过来,我甚至要自己心爱的女人改变身份去接近你、诱惑你。两年来,我每次临睡前、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能不动声色地请动你。沈南,我做了那么多,只想看看那扇门之后的秘密。一个人不能永远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举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沉默地走到方星身边。

方星指向一块三角形的石板画:“沈先生,这个像不像是达措小活佛?”

画面上,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光头僧人披着一件宽大得不成样子的僧袍,盘膝打坐,双手捧着一只圆形钵盂,眉目之间,依稀就是达措稚嫩的样子。在他背后,一柄宽背大刀从半空中劈下来,恰好对准他的脖子。

“我感觉,留下这张石板画的,就是亲眼看到过达措的人,你说呢?”方星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张画,但被我及时格挡住。达措等人中毒时的惨烈恐怖景象犹在眼前,我不能让方星轻易步他们的后尘。

与三角形石板画相邻的石龛里,放的是一块圆形石板,上面画着一个赤着上身的披发大汉,狰狞傲慢地高举着大刀,面对三个席地而坐、狼狈不堪的人。

方星蓦的轻叹:“这幅画,似乎与你家里那幅有关,看着执着飞刀的男人和勾着玉环的女人,岂不就是我们看过的那两个?第三个人,看样子又是活佛,只是背着身,看不到他的样子而已,但肥大的僧袍却一模一样。”

唐枪寄送给我的石头曾经被我忽视过,正是由于达措等人的中毒,我才借助于放大镜好好看了一晚,把上面的人物形像牢牢地记了下来。古代人结绳记事、划沙记事,所为的只是把一些昙花一现的故事好好记下来,因为在他们眼中,那是最珍贵的史料,一定要向后代传扬阐述下去。

这二十七幅石板画,或许就是出于相同的目的才陈列在这里的。等我走到墙壁尽头时,才发现自己激动之下,并没注意到靠近密门的石龛里,缺少了第一和第二两幅,此地只剩下二十五幅。

“我寄给你的,是第二幅,当时觉得那人手执的飞刀样式与沈家飞刀相近,或许你能看出什么端倪来。至于第一幅,早在我进来之前便消失了,唯一的解释,可能在我之前便有人进入过这里,攫走了第一幅,做为进入这个神秘空间的纪念品。”

唐枪的解释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已经开始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法确信。

“沈南,里面,是我的身世之迷,希望你能看在我的良苦用心上,帮我一次。”唐枪少年成名,闯荡全球,在盗墓界里创立了赫赫威名,“桀骜不驯、倨傲不群”已经成了他的形像代名词。他很少求人,但这一次在我面前,终于打破了这个先例。

第06章 玉链缠身的绝美女人

其它的石板画上大部分都有那个狰狞大汉的存在,而每一次他都在对敌不同的人物。有时候是男、女、活佛三个人,有时候是男人和活佛、女人和活佛,有时候则是仅仅与一个人对敌。以活佛被斩杀那幅画为例,我能够推测出每一次的战斗胜利者,都是那个大汉。

“正义并非每次都能战胜邪恶的,在这里,应该改为‘正义每一次都被邪恶打败’才是。”方星自语着,看完了对面墙上的动物木乃伊之后,一个人定定地站在泛着光点的石壁前。

我在唐枪的肩上拍了拍,凝视着他那张憔悴黑瘦的脸。如果是在从前,他的话或许能激起我心中“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热浪。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颗石子落入古井的波心而已,即使泛起涟漪,一会儿也就荡然无存了。

“不肯原谅我?”他干涩地笑起来。

“唐枪,我也很想帮你,但我无能为力。做为一个顶尖盗墓者,你应该明白,世界上总有一些门是打不开的,就像某些方程式处于无解状态一样。假如你真的想打开他,应该去找这种门的设计者。”我只能言尽于此,无法说得更深。

“沈先生?”无情忽然开口。

“什么?”我已经很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假如唐枪授意她远赴港岛是出于“引诱”的目的,我只能感叹他还是太不了解我。做为一个妇科名家,入门的第一堂课便是学习“心动风动、心不动风不动”的佛家大智慧。再美丽的女孩子一旦成为我的病人,便只能是病人,如一盆名花或者其它什么植物,只闻其香,不看其颜色。

“我想说,很抱歉。其实,唐枪要做什么,我只会百分之百鼎力支持,倾尽自己的所有能力。这一次,他并没有要我去港岛,而是我自作主张赶去见你。沈先生,如果能给我赔罪的机会,我愿意做任何事。”她脸上那种决绝的表情,足以令人联想起慷慨赴死的巾帼英雄,但我什么都不需要。

“你没做错什么,无需道歉。”我淡淡地摇头。

方星骤然转身,脸上已经变了颜色,大步走到我身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唐先生,我有个冒昧的请求,希望能跟沈先生单独出去谈谈。也许……也许我能说服他做些什么……”

她的话,一下子打破了覆盖在我、唐枪、无情之间的坚冰。

唐枪立刻点头:“好,请便,请便。”

“那么,沈先生,请跟我来?”她牵起了我的手,另一只手掩在急促起伏的胸口上,满眼都是哀恳之色。

我随着她穿过甬道,回到一楼大厅,但始终保持沉默,不说一个字。

“沈先生,请听我说,不要中途打断我,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她在楼前台阶上坐定,双手用力地捂着脸,仿佛刚刚经过一番激烈运动,现在已经完全精疲力竭了。

我点点头,连一个“好”字都省略了。

“我说过,以前好像来过这里。当我站在那扇门前,有那么一瞬间,自己的身子变得又轻又薄,从那些光点来处直穿进去。那里,有一个绝美的女人被一条玉链锁着,光影打在她身上,就像是一幕舞台剧里的悲情场景。我来不及开口,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凶恶大汉从暗影里一步冲出来,毫无预兆地当头一刀砍下来——”

她的双手瑟瑟颤抖着,伸手去口袋里乱摸,连声自言自语:“烟呢?我的香烟呢?”

我缓缓地握住她的右腕,右掌贴住她的掌心,把自身的内力无声地灌输进去,以此来压制她越来越急的脉动。

“那只是幻觉罢了,不是吗?”我努力地安稳她。

“是,那是幻觉,但同样的幻觉已经在我生命里出现了数千次。这一次,非常非常接近于真实的感受,我甚至能听到大汉发出的狂躁之极的喘息声,死亡的阴影急速笼罩下来,避无可避,而我只能引颈受戮。”

她找到了台阶上丢下的一个烟头,死死地捏在指尖上,另一只手摸到打火机,连打了几次,打火机终于亮了。

我张口吹灭了那团火苗,低声断喝:“够了!你的无上定力呢?我告诉你,那只是幻觉,不会成真。方老太太一生称雄于黑道江湖,别给她丢脸,拿出自己的勇气来好不好?”

方老太太的传奇经历是黑道人物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关伯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我会死,我会死在这里,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方星歇斯底里地大叫着腾身而起,但我早有防备,单掌按住她的头顶百会穴,劲力微吐,她便一下子昏死过去,无力地倒在我怀里。

她的情绪正处于极度的震荡变化中,需要彻底冷静一阵。

我轻轻地抱着她,在台阶上坐好,远眺着动荡不安的湖水,一阵悲凉感油然而生:“每一个与那大汉对敌的人都会死,那男人为什么会用沈家飞刀?难道都是与沈家密切相关的人?每一个女人手里所持的,是不是碧血灵环?这场战斗中,为什么又会有活佛的参与?他们每一个人真的都已经死了吗?是死于无穷无尽的幻觉,还是此地真的曾发生过无数次激烈的战斗——”

突然之间,远处那条瀑布消失了,白练经过的地方裸露出凹凸不平的黑黢黢岩石来。

“这是一个什么兆头呢?”我猛的一惊。

地下暗河里的水很少有枯竭的时候,除非有山崩、地震之类的巨大地质灾难,才会彻底改变它的存在状态。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引爆藏宝室里的炸弹时,过于猛烈的爆炸,令得鬼墓的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坍塌?

果真如此,巫师、猫科杀人兽都会被埋葬,再加上红龙苦心孤诣保存下来的近卫团和共和国卫队师人马,而鬼墓也真的成了“人鬼同途”的巨大坟墓。

昏迷中的方星嘴角仍然不断地抽搐着,像一个被噩梦吓到的无辜孩子。她的手臂蜷缩在我胸口上,无意识地紧抓住我的领口,一次又一次地扯动着。

“死亡与杀戮,是黑道人物最常见的一幕,怎么会让方星激动如斯呢?”我凝视着她的脸。大家经过了一路逃亡后,都已经疲惫不堪,每一分钟都在持续憔悴下去,方星也不再有例外,两边眼眶都黑了一大块,眼角也出现了极短极浅的细微皱纹。

“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不再让你担心未来。”我握着她的手,无声地做了郑重的承诺。

其实,方星一开始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就是一个别有用心的窥探者,但她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并且跟我一起筹策进老龙的别墅盗取碧血灵环的计划。所以,她“曾经”是我的战友,虽然也对我隐瞒了太多细节。

“她还好吗?”无情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在我身后。

我缓缓地点点头,没有转过脸去看她。既然大家都承认相遇是一场骗局,再多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

“沈先生,我仍然向再次声明,去港岛那件事,不是唐枪的支使。他希望你能参与探索鬼墓的行动,之前给你寄送那块神秘的黑色石板画,亦是想唤起你的兴趣,但是有一点,他丝毫没有设计引你前来的意思。他说过,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你们两个虽然行走的道路不同,但内心深处同样孤独,唯有真正的孤独者才会以心相交,彼此契合。”

她始终站在我的背后,这种交谈方式,似乎更容易令人吐露心声。

“是吗?”我淡淡地回应她。

“事关他的身世,我不想你误解他,而造成这一切的恰恰是我。”她涩声回答。

误解与否,对解决目前的困境毫无帮助,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不过,无情喜欢自言自语的话,那就由她去好了,我无权干涉。

方星呻吟了一声,吃力地舔了舔嘴唇,又一次沉沉睡去。

“他一直怀疑自己与红龙有关,因为第一次进入此地时,他便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上个世纪爆发第一次海湾战争时,阿拉伯媒体曾经披露,红龙的左右脚心里各有一个天生的红色感叹号,而唐枪脚下,也有这种奇怪的特征。沈先生,你的江湖阅历比我广博得多,应该听说过相士们对红龙的评价,是不是?”

这段没头没脑的话让我的心情一下子激荡起来,华裔相士们把红龙脚心的感叹号称为“天生杀人犯印鉴”,身体上带有这种标记的,一定会挑起人类社会的巨大灾难,害得上万人死于颠沛流离之中。

他们举出了中外历史上的十几位著名人物,以此来验证自己的理论。我记得最清楚的几个例子,是中国的霸王项羽、三国刘备和明末清初的闯王李自成,与以上三人有关的正传野史里,都有他们足底生着“红刃血滴”的记述。

中国历朝历代的史官,向来喜欢故弄玄虚,把感叹号形状的胎记形像地称为“红刃血滴”,误导了相当多的人,以为那是天生的不祥之兆。仔细想想,所谓的“红刃”和“血滴”,岂不就是组成感叹号的两个不同部分?

我没看过唐枪的足底,但阿拉伯媒体上对红龙的脚心做过连篇累牍的报道,搞得全球社会尽人皆知。

“还有什么?”我并不以为单凭这样一个偶然的相同点就能武断唐枪和红龙之间的关系。

“记得在圆形大厅里红龙的刻字留言吗?那个匕首刺穿玫瑰的标志?我们都知道那是属于红龙的专用标志,而唐枪保留的一个婴儿肚兜上,也有同样的标志。当年,他被别人丢弃在孤儿院门口时,身上系着的就是那个肚兜。”

无情终于转到我的面前来,俯身看着方星的脸。

“这些事,我从来没听唐枪提过。”我冷静地分析着无情说过的每一句话,仔细地辨别真伪。

“唐枪就在下面,你随时都可以去问,去看。这并不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成王败寇,如果把红龙与美国总统的地位对调,他可能早就宣扬给全球媒体知道了。方小姐,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她的提醒,让我意识到方星早就恢复了知觉,只不过一直都在闭着眼睛偷听。

“唔,我的头好痛,不过还能勉强支撑着听完无情小姐的故事。接下来,无情小姐是不是要力劝沈先生出手,破解那道机关了?”方星撑起身子,离开我的怀抱,自然地梳理着凌乱的头发。

出乎我意料的是,无情居然很肯定地回答:“不,你恰恰说错了。”

方星诧异地“嗯”了一声,漆黑秀气的眉倏的扬了起来:“怎么讲?呵呵,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无情小姐已经玩了一次无伤大雅的阴谋,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同样一招?”

她的目光一扫,也意识到了瀑布那边发生的变化,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了。

我站起身,不愿意大家再浪费时间,坦白地告诉无情:“那道门是打不开的,设计这种特殊防盗门的团队已经在墨西哥的一次空难中集体离世,他们的产品核心秘密也随着四台笔记本的烧毁而永远地成了不解之谜。现在,除非找到与这扇门匹配的光动能钥匙——”

这个答案,她和唐枪也很明白,没必要细说。全球现存的四百多扇“都市保护神”已经被暴力破坏九成以上,那是一件毫无办法的事。在鬼墓下的空间里,没有充足的动力电源和重型破坏锥,就算想进行暴力破解,也是不可能实现的。

提及破门盗墓,唐枪是绝对的内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必定也早想到了。

“那么,我们只有无功而返、永远地忘记这件事了?”无情叹了口气,就像突然卸下了肩头的一副重担似的,身体一下子挺直,满脸乌云也散去了大半。

我和方星同时点头,无情脸上立刻出现了舒心的笑容,微微鞠躬致礼,快步向大厅里走回去。

“嗯,好像有点古怪啊?她费了那么大力气辗转把咱们引到这里来,一听说破解无门,竟然——噢,我懂了,我懂了!”方星猛然击掌,望着无情的背影,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与红龙扯上关系,当五角大楼发出扑克牌通缉令时,所有跟红龙有关的人都倒霉透顶,逃得再远,躲得再深,都被美国特工们挖掘出来,最终送上刑场。以唐枪那种身份,一旦确认与红龙的关系,只怕立刻就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隐姓埋名,之前所有的名声地位,都将付之东流。

“看得出来,她很爱他,所以希望他能够永远好好活着,即使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根底,只要两个人活着在一起,就一定会快乐。”方星感慨颇深,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的暴烈冲动。

瀑布彻底停了,连断断续续的涓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很难相信,我们三个就是从那上面随着湍流一起坠落下来的。

“我觉得,那是一个巨大的不祥之兆。”方星不肯停嘴,努力地在寻找话题,试图把自己内心所想掩盖起来。

我不知道无情会向唐枪说什么,也不知道后者的反应,现在,反而是方星的表现更令我生疑。

“你在幻觉里看到了什么?”我轻描淡写地问。

方星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住了,半晌才喃喃地自语:“看到了什么?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呵呵,你真的想知道?”

我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如果与我有关,我就想知道。”

陡然之间,瀑布上方极遥远处,传来我们两个都很熟悉的“呜嗷”一声怪叫。

方星瞬间脸色大变:“老天,它们……它们还活着,这真是一件糟透了的大事!”她狠狠地骂了一句,回身巡视着这幢没有门窗的大楼。

这样的建筑物根本无法阻挡猫科杀人兽的突袭,唯一能够做为庇护所的地方,就是那立柱下的地宫。不过,地宫下面狭小的空间,能够储存的氧气非常有限,而且没有粮食和饮用水,七十二小时内就会让我们捉襟见肘。

杀人兽还活着,这是毋庸置疑的,关键是还有几只活着。以我们四个人的实力,对付其中一只会比较容易,假如上三只、五只、十只,那就——

我不愿再想,腾的起身,想转到大楼的后面去。

“沈先生,不必观察地形了,大楼是建筑在湖心的石岸上,只能凭泅泳离开,但我们并不知道哪边才是生路。这一点,得问问你的好朋友唐枪才行。”方星已经失去了战斗的勇气,连检查枪弹的力气都省了。

“猫,会不会游水?”隔了一会儿,方星忽然兴奋起来,孩子气地笑着问。

答案是否定的,但我们无法肯定那些外表像猫,而实质上不知为何种生物的家伙会不会游泳。从瀑布下方到石岸,间隔一百米左右,它们果真不会游泳就好了,就算从瀑布上坠落下来,也得被全部淹死。

我摇摇头:“猫科动物基本不会凫水,偶尔能够游泳的,也只是在潜水里。我刚刚观察过,湖水最浅处也有四米以上,足够淹死一只小猫了。”

这是最乐观的估计,延伸来想,瀑布停了,是否地下暗河那边也发生了状况?那么杀人兽通过古井里的绳子,自然能一路追击到此,很快便会出现在瀑布顶上。可惜我们手边没有狙击步枪,否则的话,它们高踞在上,是最明显的狙杀目标。

“但愿如此,但愿老天保佑,假如一切与我们设想的恰恰相反,那就只能壮烈捐躯了。”方星看上去非常疲惫,其实早在鬼墓里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的耐性消耗殆尽。现在,她的精力也快没有了,正如强弩之末,仅仅是在勉强支撑罢了。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方便不方便告诉我?”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假如无法脱困,不如先解开心里这个疑团再说。

方星转了转眼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沈先生真想知道,我就班门弄斧一次,施展‘天心通’,把一切幻觉告诉你,但你得承诺不许笑我?”

我怔了一怔:“什么?笑你?我怎么会笑你?”

据江湖上的消息灵通人士传言,“天心通”是方老太太最擅长的异术秘技之一,她钟爱方星,当然会悉心竭力地传授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方星的话必定只是一般性的谦虚客套。

方星走近我,拉住我的双手,四目紧紧相对:“什么都不要想,只相信我,完完全全地相信我,相信我会带你去一个神秘的地方。跟着我,紧跟着我……”她的话越来越轻柔,带着巨大的催眠成分。

我努力静下心来,丝丝入扣地配合她的催眠,渐渐地觉得她的双眼中幻化出了两道七色光彩。一闪念间,我感觉到劲风和沙粒正在扑面扑来,打在我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方星不见了,天地一片昏暗,只能看见满地黄沙滚滚,不一会儿便将自己的双脚陷住了。这种沙尘暴在伊拉克沙漠上很常见,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先找一个避风的地方。恍惚之间,我发现左前方百米之外,隐约露出一个锥形尖塔,马上调整方向,迅速奔过去。

我感觉到自己处于一个陡峭的斜坡上,越向前,那尖塔就变得越高。五分钟后,我终于到达了尖塔脚下,胡乱地找到一个门口便冲了进去。进门即是阶梯,就是像罗马斗兽场里的那种,我收不住脚,一直向前冲,到达了阶梯尽头的四方广场。

停下脚步后,仰望四周,那种斗兽场的感觉更为强烈,自己也仿佛变成了罗马囚徒,等待着与无名的怪兽一拼生死。

“到这里来,到这里来吧,到这里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我,她出现在广场正中的一张白玉椅子上,正在向我招手。我还没看清她的样子,已经浑身一震,闪电般地回想起自己小时候被母亲召唤时的情景。

母亲也拥有这样一把高贵华丽的椅子,是用质地最完美的新疆白玉雕成,就摆在老宅的露台上。黄昏之前,她总会喊我过去,检查一天来的学习和武功。前面那女人的手势和姿态,都与母亲相似。

我呆了几秒钟,立刻向前飞奔,耳边听到“哗啦、哗啦”的轻响,却是那女人身上缠绕着一条白玉链子在节节相碰,如同古筝轻拨、琵琶慢挑之声。

“你终于肯来了,又一次被宿命的轮回推到这个位置上。这一次,是悲剧重演,还是破旧成新?你有预感吗?”她向我伸出手来,脸上带着雍容华贵的微笑,但那只手腕却突兀地空着,既没有手链,也没有镯环。

她是一个绝美的女人,玉雕般的白腻肌肤,温柔宁静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唇线完美的丹唇——空气中飘荡着发自她身体的甜香,就像春夜里暗放的千百种花香夹杂融合之后的余韵。

“你是谁?”我的眼窝立刻潮湿了。

“你知道我是谁,是你的亲人,最亲最亲的亲人。”她微笑着,两排洁白闪亮的细密牙齿,从丹唇中微微露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凝神而立。

“这是一个舞台,仅供强者驰骋的舞台。在这里,将会展开一场勇士的甄选,我们必须派最强悍、最勇敢的人去完成使命。大洪水来临之前,我们必须找到所罗门王的封印,把妖灵重新封印起来。真正的勇士,很快就会领悟到自己的使命,不必任何先知的教导。现在,去完成你的表演吧——”

她轻挥手臂,绕在臂弯里的无暇玉链又一次叮叮当当地脆响着,谱成了一曲婉约动听的乐章。

第07章 秘室里的世界

一阵杀气突地席卷而来,那个赤裸着上身,披肩散发的大汉飞烟一般出现,双手斜举大刀,泰山压顶般砍下来。我的飞刀随意念激飞,一闪身,刀尖已经穿入了对方的喉咙里。

“虽然是非常犀利的刀法,却只能够对付普通人,你想不想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绝顶之刀?”那女人起身,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从木立的大汉喉间拔出飞刀。

“想。”我看着她的背影,联想到的是早已经失去音讯的父亲和母亲。

这么多年,关伯与我相依为命,我逐渐学会了坚强,把关于他们的记忆尘封起来,但那仅仅是尘封,而不是永远的遗忘。只要有个合适的机会,那些记忆会自动浮上来。

“绝顶刀客真正的致命之处,是用你的全部身心发出飞刀,而不是仅凭一双手或是两只胳膊。试想一下,在白驹过隙般的一瞬间,你的刀能留住什么?想想看,答案是——‘时间’。用你的刀留住时间,才是最伟大的刀客。简单说,当飞刀离开你的指尖时,必须赋予它超越光速的力量,唯有如此,对方的一切躲闪趋避都会变得无足轻重。”

她凝视着刀锋,侧耳谛听,唇边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来了。”

刹那间,大汉踉跄后退,四面的座位后头,倏的冲出一大群黑猫,三三两两地奔走跳跃着,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碧光。

“时间,记住,用刀锋超越时间——”她低沉地叫了一声,右手一甩,飞刀破空激射,一连贯穿了三只黑猫的脖子,把它们紧紧地钉在一张石凳靠背上。

“看清了吗?”她充满怜惜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黑猫的身法非常灵活,最擅长在空中扭腰转体,改变自己的滑翔轨迹,射中一只已经是难能可贵,她竟然一刀便射穿了三只。

古代的大剑客喜欢说“手中有剑、心中无剑”,同样的道理也可以放在飞刀上,甚至世间任何一种武器上。

“跟我走吧,外面的风沙停了。”她扬起下巴微微一笑,让我如沐春风一般。

我们出了这斗兽场,重新站在风景如画的大沙漠里。大漠的脾性反复无常,刚刚还是沙尘满天飞的坏天气,转眼间又变成了风平沙静,蓝天朗日。右侧近处,有一座古怪的尖塔直刺天空,在日光照射下,浑身发出灿灿的金色光芒。

起初,我一直认为自己是在伊拉克沙漠,才没有及时认清那尖塔,因为它的形状太像埃及的国宝级建筑金字塔了。仔细辨认之后,那果真是一座金字塔,并且是吉萨高地上最引人注目的法老胡夫金字塔。

“奇怪吗?不奇怪,我们是在埃及沙漠里。岁月之河,马上会把‘五重鬼楼’带走,送到它该去的地方。而你、活佛、雪山圣女,都会各司其职,踏上扭转乾坤的未知命运,我们还会再见,那时候,我希望你已经找到圣女,集合众人的力量,剿灭妖怪,让所罗门王的光辉照彻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