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有缝语无伦次地又哭又笑,鼻涕眼泪抹了我满身,浑然不顾他身后那两人脸上的笑意。

那两个人给我的印象非常古怪,包括他们的眼神与站立姿势,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邪气。

年轻的那个双手结印横在胸前,手背上各刺着一柄金色的五股叉,叉尖上各穿着一颗白色骷髅。他的腕上戴的不是手表,而是两串微缩过的骷髅头,每一颗都有乒乓球大小。

老一点的那个,脸色非常晦暗,两只眼睛黑漆漆的,几乎看不到白眼珠的存在。他身上披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长袍,长袍的下摆上绣着一连串骷髅骨架,但每一个骨架上连接着的却是一个美女的头颅。

方星的食指在我掌心里动了动,极其迅速地写了几个汉字。

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沙漠里的一个废墟,四周断垣连绵,恰好挡住了风沙。

此时,切尼等人正在向那个通道里垂下成束的烈性炸药包,准备毁灭通道。可惜,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封闭通道正是一种姑息养奸的措施,怪物们并不会因为久居地下而自动灭亡。恰恰相反,那种环境会令它们一代一代繁殖进化,成为无法想像的更强大怪物。将来总有一天,它们还会出现在人类世界里,变成比巨型定时炸弹更强大的危险因素。

如此辛苦地运送炸药下去,倒不如采用水源投毒的办法,永绝后患。

“沈先生,久仰你的大名,我是戈兰斯基。”那年轻人的蓝眼睛里放射出自信傲慢的光彩,大步走近,向我伸出手来。

方星在我手心里写下的正是“冰岛降魔手”几个字,而这位名字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却是北欧人民的骄傲,因为有他,才令“冰岛”这个北欧小国,成为全球异术界人士景仰的圣地。

据异术界的内行排名榜显示,“冰岛降魔手”戈兰斯基的声势和人气每年都有明显爬升,正在向异术界的全球五十高手名人堂进军。

天衣有缝胡乱擦了把脸,回头向我介绍:“喏,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戈兰斯基,你们通过电话的。那一位,是戈兰斯基专程从罗马梵蒂冈请来的,大猎命师本菲萨。”

我与戈兰斯基握手时,感受到对方掌心里洋溢着无穷无尽的热力,双方手指一沾,马上便礼貌地分开。资料报道,戈兰斯基精通西洋剑术和北欧的“桃桩镇魂术”,与华裔的异术师截然不同。

至于猎命师本菲萨,则是梵蒂冈的著名人物,对于欧洲中世纪的吸血鬼和黑巫术有相当深的研究,曾被意大利总统奉为上宾。这两个人的身份决定了他们赶到这里来的目的绝不仅仅是救人,而是另有隐情。

天衣有缝终归是年轻,对这些江湖上的尔虞我诈并不了解。

本菲萨没有赶过来与我握手,只是学着中国人的江湖礼节,双手一拱:“沈先生,辛苦了。”他的目光非常深邃,我跟他只对视了一秒钟,便觉得自己看到的仿佛是两泓无敌幽潭,一不小心就会失足滑落进去。

废墟之外,停着两架黑鹰直升机,其中一架的螺旋桨一直都在轧轧转动着,保持随时起飞的状态。

天衣有缝报功似的告诉我:“你是‘零谷’看上的高手,所以上面有专人打通了美军驻巴格达的军事基地,派了两架飞机与三个小分队第一时间赶往这里,务必要把你救出来。唐枪自以为聪明,但他的行踪早在军方的掌控之中,就算他能偷什么东西出来,也早晚落进美国人手里。”

方星环顾四周,眉头一皱:“三个小分队?其它的人呢?为什么只有切尼的人在这里?”

两架黑鹰直升机足以装得下三十余人,而我们所见的却不超过十名军人。

天衣有缝哈哈大笑,挥手指向废墟边缘:“戈兰斯基很小心,要他们埋伏在外围充当警戒,提防沙漠悍匪的突袭。其实,在这片大沙漠里,一切都笼罩在通讯卫星的‘天眼’监控下,就算有黑道上的人想接近,也讨不了好去。”

废墟断垣后面,果真有全副武装的美军士兵偶尔露出头来,向这边张望着。

方星紧张地掠了掠头发,低声向我说:“沈先生,有点不对劲,好像美国人有新的计划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并且看到切尼正在带人将一个四米见方的钢筋笼子罩在我们逃命的那个洞口上,笼子的底部钢筋网已经抽开,完全是一幅捕捉猛兽的架势。洞口之下只有猫科杀人兽,原来美国人的真实目的,就是要抓一只那种怪物回去。

“教授,一切准备完毕。”切尼向戈兰斯基汇报,他手下的人把一根细长的钢索挂在笼子上,只等猛兽入笼,然后便扯动笼子,离开那洞口。

“得手之后,立刻实施爆炸,把剩余的怪物永远地留在下面。”戈兰斯基冷静地吩咐着,抱着胳膊走近笼子,缓缓地抚摸着那些大拇指粗细的钢筋栅栏。

美国人向来以“喜欢异想天开”出名,我在逃亡过程中就绝对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留这种凶猛怪物在世界上,是对人类生存的严峻考验。做为超级大国中的佼佼者,美国人对于新技术的研究从没停止过,已经超越别国同行二百年之多。这种所谓“新技术”,肯定是将生化武器、火药武器包括在内的。

“什么都不要管了,我们撤离。”我拉起方星的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既然军方已经插手,我们根本没必要再趟浑水,直接撤出去就好了。我知道方星很疲惫,想找个地方供她好好睡一觉。

“南哥、方小姐,去飞机上吧,我有最新的布兰妮单曲放给你们听!”天衣有缝所关心的问题总是远离现实尘嚣,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别人在这里严阵以待捕捉怪兽,而他却只惦记着性感歌星的甜美嗓音。

我们三个离开废墟,上了那架静止的直升机。戈兰斯基和本菲萨傲然站在笼子侧面十步之外,冷静地等待着不速之客的来临。

“关于军方的行动,你知道多少?小天,现在咱们不要开玩笑,是很紧急的正事。”鬼墓下的伊拉克士兵早已死于黎文政之手,现在那个“特洛伊木马”计划已经彻底毁灭,不必担心细节曝光了。

我开始对戈兰斯基的捕捉计划感到担心,其实他根本不了解那些猫科杀人兽的恐怖之处。鬼墓中的一切,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上周打电话去你家,关伯说你跟方小姐到伊拉克鬼墓来了。戈兰斯基对你很关心,马上联络巴格达美军基地的朋友,密切注意鬼墓这边的情况。通讯卫星已经收录到了疯人镇发生过的一切,当流沙爆发时,戈兰斯基便得到了特批权,带领三个小分队赶到这边来。我很担心你,就从‘零谷’飞过来,参与了营救行动。”

天衣有缝不再嬉笑,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方星立即插嘴:“那么,美国人早就发现鬼墓下的秘密了?”

天衣有缝摇摇头:“我不知道,对于政治和鬼神,我同样敬而远之。”

我悲哀地长叹:“很有可能,以美国人现在的通讯控制能力,伊拉克人怎么可能是其对手?只不过目前美国人需要维持巴格达的局势稳定,还没有余力对付待在地下的人罢了。也许是巧合吧,黎文政单枪匹马毁灭了鬼墓,岂非正好是帮了海军陆战队的忙?无声无息地便将红龙的余部一起消灭。”

任何人、任何势力、任何国家企图与美国对抗,都无一例外地在这个太平洋东岸的超级大国面前碰壁,最终以血的教训证明自己的无能。

机舱里悬挂着四块超大型液晶屏幕,依次显现的是瀑布、五重鬼楼正面、湖面、逃生洞口四个地方的画面。很显然,是切尼在下面放置了无线摄录设备,能够及时地掌握所有情况。

“这些黑乎乎的家伙好像蛮有趣的,是出自于普通家猫的变异品种吗?天衣有缝伸指弹了弹第二块屏幕,一大群杀人兽正在钻入立柱下面压着的地宫里去。

我希望唐枪会没事,他这种顶级盗墓者,总是能够在没有路的地方自己开一条路出来,等别人以为他身处绝地时,本身早就幡然脱困,悠然自得。

“喔,来了来了,南哥,有一只怪物已经爬到了逃生通道的一半,很快就能出来。”天衣有缝兴高采烈地大叫着,抄起座位旁边的一支冲锋枪,显出跃跃欲试的样子。他天生喜欢新鲜玩具,这次一定也是把杀人兽当成了可以逗弄戏耍的玩具。

我夺下他手里的枪:“那是一只杀人兽,不是动物园里的驯化动物,要命的话,绝对不要靠近它。”

如果他能意识到杀人兽的脚爪有多锋利,就不会感到丝毫兴奋了。

美国人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曾做过很多生物武器试验,虽然极力封杀消息,但仍有一些被异国间谍刺探到。我怀疑戈兰斯基捕捉杀人兽的目的,大概是与生物武器有关。他的正常身份是江湖游侠、异术界高手,但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往往有几重身份,能够轻易拿到美军基地特批令的,其另一重身份必定非常复杂。

直觉上,我认为这种计划未必能成功,因为现代化战争的发展日新月异,这种所谓的“生物武器”需要一个极其缓慢的培育过程,三年五年内根本看不到成效,必将会被五角大楼抛弃。

那只屏幕上,显现出了一只杀人兽飞快地以洞壁上的凹凸点为支撑上行,比人类的动作起码要快上两倍,而且不必借助于任何绳索。

切尼突然打了一声口哨,紧跟着,那只杀人兽从空口里飞跃上来,一头撞上了钢筋笼的顶部。笼子一震,但切尼的手下立刻拖着铁索向西面猛跑,把杀人兽脱离洞口,笼子的底部钢筋栅栏也自动复位,捕捉计划算是大功告成。

“这么顺利?我靠,连我也能搞定啊,何必弄这么多人来,剑拔弩张的,吓都要把人吓死了!”天衣有缝继续发表着自己的感慨。

杀人兽发觉上了当,四只爪子同时透过栅栏,插入金黄色的沙地上。只是沙地没有丝毫的阻力,转眼间它就被脱离了井口十几米。

方星苦笑:“是咱们太笨还是太没有战斗经验了?他竟然能这么容易得手?”

整个捕捉过程历时三分半钟,那怪物甚至来不及抵抗,便成了美国人的战利品。这是一只成年的杀人兽,它正躬起身子,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群拖着铁索的士兵,喉咙里不停地发出压抑不住的愤怒嘶吼。

天衣有缝再也按捺不住,嗖的一声跃出机舱,根本不顾我的阻拦,举着一只数码相机向笼子跑去。

“在他眼中,落网的杀人兽就像一只玩具熊,对不对?”方星疲惫地长叹,脸色苍白如纸。她深深地倚在座位里,沉沉地打了个哈欠,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目前所见的最危险敌人,难以驯化。美国人的如意算盘,只怕又要落空了。”我对那些总喜欢异想天开的科学家们并没有好感,他们在实验室里推断出来的创造性结论,往往毫无实用价值。

“沈先生,还是省省心,别管太多了。我们两个能逃出来,得多谢美国人的关照,从这一方面来说,我祝愿他们能够心想事成,揭示杀人兽的成长秘密……”她喃喃自语着,闭上眼睛,迅速地睡了过去。

我找到一张军毯,替她盖在腿上,不顾满身的疲累,跳下飞机,追赶天衣有缝。

“切尼,叫你的人准备撤离吧!”戈兰斯基大声发号施令,这让我更加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在五角大楼的价值观念里,奉行“欢迎江湖大人物加入”的原则,只要是黑道上的出名人物,都能凭以往的功绩从五角大楼换取一定的职务和美金,这跟演艺圈里“演而优则唱”是一个道理。

切尼等人正在试着把那笼子拖向另一架直升机,其中一个士兵靠得笼子过近,正在弯腰搬走挡在笼子前的一块石头。“呜嗷”一声,蓄势待发的杀人兽陡然向前一冲,狠狠地撞在笼子一侧,闪电般探出爪子,抓在那士兵的左肋下。

我此时刚刚走到切尼身边,几乎不假思索地抓住他肩上的突击步枪,向着笼子狠狠地连续两个点射。子弹击中了钢筋栅栏,溅出一长串灿烂的火花,但却对救援那无辜的士兵毫无用处。

拖着绳索的七名士兵同时举枪,近在咫尺地向杀人兽形成了夹攻态势。

海军陆战队的核心思想便是“团结协作”这四个字,教官们恨不得把这条原则写入每个队员的脑子里,要他们永远记住。正是因为这一原则,陆战队才能在各个大洲、六十多个国家的内战、外战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切尼挣脱我,大步奔跑到笼子侧面五步之外,枪口死死地指向杀人兽的头顶。

这时候,只要一声令下,怪物便会被射成蜂窝,这也正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

那被袭的士兵早就痛得昏迷过去,被杀人兽的左爪狠狠地箍在笼子上,下半身瞬间被鲜血濡湿。

切尼的右掌举过头顶,准备发出射击手势,戈兰斯基蓦的大叫:“不许开枪,所有人听着,不许开枪,未必要保证这只怪物毫发无损地活着离开。”

所有的队员变得面无表情,只是死死地抱着枪,瞄着那杀人兽。

切尼愣了愣,缓缓地放下自己的右掌,低声喝令:“全体,放下枪,等候命令。”他率先垂下了枪口,其余的士兵也谨遵命令,默默地放弃了进攻的打算。

在战场上,士兵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又一次见识到了海军陆战队铁一般的纪律,就算见到朝夕相处的战友即将命丧怪物爪下,也会对上司的命令一丝不苟地执行。

“嘿嚯——”本菲萨双臂一震,飞跃到笼子前面,左手轻轻地搭在杀人兽爪子上,立刻便沾染了那士兵的血。

“大家退后,猎命师会解决一切,全部退后。”戈兰斯基又一次下令。

一阵风吹过来,浓浓的血腥气立刻充盈了整片废墟,守护在外围的士兵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枪口一致对准废墟内部。我甚至怀疑一旦局面失控,他们会毫不客气地开枪,将处在包围圈里的所有不安定因素全部消灭。

夕阳正在缓缓垂下,西天的晚霞被渲染上一层又一层瑰丽的金边。对于向往大漠风情的游人来说,这将是最美的一幕,可以激发吟游诗人的浅唱或者低咏,他们谁都不会想到此刻的大漠深处,竟然蕴藏着如此沉重的杀机。

“啪啪啪”,天衣有缝不停地拍摄着,根本不管现场气氛如何。这就是他,一个无视人间万象冷暖的天才,一个毫不遵循常人思维的怪人,也许只有这种人,才会在某个领域内成为出类拔萃的大人物。

本菲萨的另一只手轻拍着铁笼,嘴里轻轻叫了几声,如同夜枭悲号。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现在还能沉得住气的只有我和戈兰斯基两个人了。他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只是在观看一幕有趣的恐怖电影。

我听说过本菲萨的很多传奇故事,那些资料经常被港岛的报纸副刊引用,把他与华裔异术界里的龙虎山术士、茅山术高手相提并论。当然,媒体方面善于以讹传讹,这些文章的可信性总会大打折扣。

杀人兽忽然倒退了一步,缓缓地放开了那士兵。

本菲萨又在笼子上轻击了一掌,突地仰天长啸,发出与杀人兽相同的“呜嗷呜嗷”的吼叫声。

戈兰斯基挥手示意,切尼等人迅速把伤者拖走,实施紧急治疗。那士兵的身体绝对已经残废,下半生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了。

天衣有缝拍够了照片,回到我身边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南哥,这东西的威力真是惊人,如果鬼墓下面那几百只一起爬上来的话,伊拉克就要变成地狱世界了。”

他的话只是戏言,不过想想也的确可怕,就算军队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的捕杀行动,也必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幸好,那通道极其狭窄,只要实施爆破,杀人兽就会被永远地囚禁于地下。

“教授,可以离开了。”切尼的表情冷硬得像一块铁板。

戈兰斯基微一沉吟,低声呼唤本菲萨:“大师,咱们先撤离这里,好不好?”他对后者非常恭敬,开口时不但面带微笑,而且谦恭地弯着腰,语气柔和之极。

“再给我几分钟,情况好像不是太好呢!”本菲萨暴躁地摇摇头。

“怎么?难道这东西不是你想要的那种?”戈兰斯基紧张起来。

本菲萨再次摇头,戈兰斯基不再开口,默默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对方的背影。

第10章 猎命师的秘密

我拖着天衣有缝后退,一直到了直升机前,才低声告诉他:“小天,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最好赶快离开,回你的‘零谷’去,江湖不是那么好玩的,随时都会送命。”

唐枪那样的高手都死了,可见这件事有多么诡秘复杂,根本不是一个人、一派人马能够左右的。既然美国军方已经插手,再停留下去,只会把自己陷入泥潭里。我不但要天衣有缝离开,自己跟方星也会第一时间全身而退。

“可是,戈兰斯基不是好好地站在那里吗?还有,猎命师本菲萨是驰誉江湖三十年的高手,他能够举手之间射杀吸血鬼和幽灵蝙蝠,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想,咱们跟他们在一起,总归是安全的吧?”

天衣有缝缩了缩脖子,试图跟我争辩。

“他们安全,并不代表我们就安全。”方星已经醒来,适时地领会了我的意思。

“方小姐说得对,他们能够保证自身安全,但却永远不会保证我们的安全。小天,你不是江湖人,不懂得江湖上那些尔虞我诈的事,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听话回去,并且绝对不要跟戈兰斯基这一类人交往,听明白了吗?”我不得不把话说得更透彻一些。

天衣有缝翻了翻白眼,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不好吗?年轻有为,待人热情,而且神通广大,跟五角大楼和总统府的幕僚们有很深的交情。南哥,你一直鼓励我要走出来,多跟高水平的人交往,我和他在一起,岂不正是照你的话去做?”

他在美国这几年,诡辩的水平高了许多,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

“沈先生,在说什么呢?如此神秘?”戈兰斯基在远处叫我,并且热情地挥着手臂,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好客的主人。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几乎跟方星异口同声地低叹:“窃听器?”

方星伸手在天衣有缝后颈上一摸,“嗤”的冷笑一声:“很好,想得真是周到。”

天衣有缝莫名其妙,抖了抖身子,怫然大叫:“喂喂,你干什么?”

方星收回右手,指尖上已经多了两枚花生米大小的窃听单元,跟我对视了一眼,毫不客气地捻碎在掌心里。

我知道,戈兰斯基企图掌控一切,把每一个人的言谈都置于监听之下。这一点,让我更加意识到情况的危险性。

“小天,不管你怎么想,二十四小时内,你必须离开伊拉克,听到了吗?”我按住天衣有缝的肩膀,不容置疑地逼近他的鼻尖。

天衣有缝嘟嘟囔囔地叫唤了两声,勉强点头:“好吧好吧,我听你的,谁叫你对我有恩。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咱们这一次可以两顶了吧?以后谁也不欠谁的,你也别跟我老爸老妈一样,天天管我、啰嗦我。”

“沈先生?”戈兰斯基大步走过来,左手不动声色地拢在耳朵上。

方星又是一声冷笑:“嘿嘿,听不到我们说话了?笨猪!”她也是玩弄窃听器的大行家,在这一点上,戈兰斯基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呜嗷——”杀人兽的叫声远远地传来,又暴躁无比地向四面震荡传出,与本菲萨的啸声融为一体,逐渐变得高亢而充满霸气。隐隐约约的,那地洞里也传来了几百只杀人兽此起彼伏的怪叫声,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慄。

方星变了脸色,低声骂道:“妖邪术士,竟然跟怪物息息相通了!如果由这种邪教人物与军方联手,伊拉克就永无宁日了。”

她虽然是黑道神偷,但却是以正派人物自居的,而华裔江湖中,自古正邪不能两立,无怪乎她有些焦躁起来。

“可以了,走。”本菲萨欣喜地叫起来,放开了杀人兽的爪子。

戈兰斯基立刻大声下令:“全体人员登机,五分钟后撤退。”他顾不得向我们这边走,迅速奔向另一架直升机。

切尼率人把铁索牢牢地扣在在直升机的底部挂钩上,所有人登机,螺旋桨轧轧转动声响成了一片。

我和方星坐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逃生洞口,潜意识中生怕再有杀人兽跳跃上来。这片土地上已经埋葬了太多无辜的生命,再多加一条,都是人类最大的悲哀。

直升机腾空后,缓缓旋身,向着东南方向飞去,下面的废墟也渐渐变小了。

方星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我肩膀上,默默无语。

十分钟后,废墟方向连续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几股沙尘飞扬起来。

“放心,它们都被封闭在下面了,不会再出来杀人。”切尼黑着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所有情绪低沉的士兵听的。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并行的那架飞机望去,都明白就算鬼墓下的杀人兽都死光了,世界上至少还存在另外一只,就在我们的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方星和我的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我们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彼此间的感情比起在港岛的初遇来,深厚了不知几千倍。

“希望戈兰斯基的试验能在安全状态下进行,我看过梁举惨死时的新闻图片,真不想看到他变为第二个梁举。”为了避开切尼等人的监听,方星是用中文和我交谈的。

我忽然感到一阵欣慰:“方小姐,你也觉得梁举的死与猫科杀人兽有关联?但你有没有想过,出生于鬼墓下的怪物怎么会突然在港岛出现?”总算有人与我见识相同,而且最为欣喜的是,这个人就是方星。

“请叫我方星就好了,我们之间——”她倦意沉沉地笑了。

“那么,叫我沈南,我们不必再那样客气了。”我接下她的话头,直呼姓名,是朋友间最该做到的。

方星一笑:“那么,从此以后,我们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了,不再相互欺骗。而且,我们还得联手去偷‘碧血灵环’,对不对?”提到一个“偷”字,她仿佛有了精神,挺身坐直,微皱着眉,“沈南,回港岛后,我会召集同行里的几名高手一起参与行动。以老龙别墅里的森严戒备,硬闯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上一次我们的计划还没有展开,已经被萨坎纳教的人给破坏掉,白白浪费了时间,不得不说是一次失败的策划。

我点点头:“最好的办法,是我先进入那地方,大家里应外合、随机应变。你可能注意到,任一师的武功深不可测,并且眼力非常狠辣,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首先就瞒不过他的眼睛。”

要在老龙巢穴里动手脚,不是件容易事,行动之前做再多的复杂准备都是毫不过份的。

“我一直都在怀疑,司徒开的死就是老龙的主使,你以为呢?”方星向舷窗外张望了一眼,猝然低声惊呼,“呀,你看,疯人镇又出事了!”

我转脸望去,飞机恰好飞抵疯人镇绿洲上空,下面除了灰乎乎的灌木丛和草房外,突然出现了一大片亮晶晶的东西,应该是涌出来的地下水。

“降低飞行高度,盘旋飞行。”切尼立即下达了命令。

直升机降低高度后,地面上的情况越来越清楚,的确是出现了地下水激烈喷涌的景象。飞机刚刚划了一个圈,疯人镇已经淹没在水里,而水势一直向四面漫延着,根本没有减弱的迹象。

“这个入口毁掉了,真是可惜。”方星低语着,看来是对红龙的宝藏依旧念念不忘。

当飞机继续前进时,疯人镇上的水面宽度已达三公里,灌木丛和草屋全部消失,水面上只看见剧烈翻涌的浪花。

鬼墓下的结构相当复杂,我引爆了黎文政预先埋伏的炸弹,带来的后果无法估量,而且此举并没有消灭多少杀人兽,反而引起了怪物的全体出动。一想到这一点,我便觉得自己做得有些不够恰当。

再有一点,藏宝库爆炸和切尼的二次引爆,对这一范围内的地质造成了严重的破坏,这才导致了地下水失控的局面。幸好,此地非常荒凉,不会殃及无辜。

飞机盘旋爬升,朝着巴格达方向飞去,一小时后,在一个巨大农庄中央的简易停机坪上落下来。农庄非常安静,四面的房子刚刚重新休憩过,用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代替了沙漠里最常见的草房。

“沈先生,请下来吧?”戈兰斯基第一个跑过来,替我打开舱门。

“为什么到这里来?能不能先把我们送往巴格达,乘坐班机回港岛去?”我看出方星的焦灼,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飞机还要执行军事任务,我们必须在这里停留一晚,不好意思。”戈兰斯基满脸都是歉意的微笑。天色慢慢昏暗下来,停机坪上的航行指示灯亮了,把农庄的夜晚一下子照得通明,也令那只关在铁笼里的杀人兽躁动不安地低吼着。

我牵着方星的手下了飞机,大口呼吸着沙漠夜晚的清凉空气。

“不管对方说什么,我们今晚必须住在一起,以免再起变化。”方星很警惕,目光始终在追逐着戈兰斯基的脚步。我们两个心里想的,往往惊人的一致,我也觉察到戈兰斯基的安排有些怪异。

此地距离巴格达城中心仅有五十公里,飞机仅须飞行二十多分钟便到,他的借口非常勉强。

“我明白,不过,延长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许能帮助咱们揭开鬼墓的秘密,对不对?你不觉得,唐枪烧毁了那册子的行径太出乎意料了?”我比方星想得更长远一些,因为唐枪和无情都算是我的朋友。朋友死了,我总得探求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以求下半生的心安。

在我的极力坚持下,天衣有缝随直升机一起离开,返回巴格达军方基地,然后会转机回美国去。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他明白,现在大家所处的是一个凶险万状的死亡漩涡,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千万别试图参与进来。

小天还是个孩子,前途远大,不可限量。我希望他能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到促进人类进步的电脑网络上去,而不是与戈兰斯基、本菲萨这样的异术界大人物厮混,最终不明就里地便丢了性命。

切尼带领着三十余名队员住进外围的房子里,并且在农庄四角高耸的瞭望台上布下了流动岗哨,一切都是按照严格的战斗状态进行。

我和方星住在停机坪北面的一个房间里,而戈兰斯基和本菲萨住进了西面一个高大的车库里,那个装着怪兽的铁笼也一并运了进去。

晚餐很丰盛,但我食不知味,只是胡乱地填饱了肚子,仰躺在一张老式沙发上,闭目休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自然应该让给方星使用。

我虽然闭着眼,但满脑子里浮现的是本菲萨按住杀人兽爪子的那一幕:“他懂兽语,能够跟杀人兽交流,这一点从最后他们相和着长啸可见一斑。这可真就糟糕了,能与野兽交流的,必定自身存在兽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比那杀人兽更可怕——”

再往深处想,我的后背上开始渗出涔涔的冷汗,浑身变得黏腻腻的,难受之极。

“啪”的一声,方星关了灯,房间里立刻陷入了黑暗。

她没有回床上去休息,而是站在门口,从门缝里向西面张望着。

“本菲萨的行动很古怪,我猜,他是想从杀人兽的思想中攫取什么,你说呢?”她的声音出现在黑暗里。

我“嗯”了一声,杀人兽是具有一定思想意识的,否则也不会与巫师和睦相处。当我重新想起二次进入藏宝库那一幕时,心头忽然一亮,腾的坐起来。

“鬼羽族——方星,巫师是鬼羽族的人,她能与怪物交流沟通,而所有的怪物恰恰是在鬼墓里产生的。所以,只需懂得鬼羽族的语言,就能跟它们联络,而无需兽语。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我急促地说了一大段,心情变得非常激动,等到闭嘴时,房间里立刻沉寂下来,仿佛我们眼前刚刚出现的光明,又一下子消失掉了。

“明白。”方星只回答了两个字,随即反问,“那又代表什么?本菲萨是成名已久的欧洲人,绝不会是鬼羽族的后代。就算他们双方都能与怪物交流,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沈南,我们目前是被彻彻底底地蒙在鼓里,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毫无办法。”

她靠在门边,专注地向外窥探着,对我的话没有太兴奋的反应。

“秘密就在杀人兽身上,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方星,我想说的是,弄清杀人兽的来龙去脉,也就知道了红龙的所有秘密。还记得藏宝库里箱子上那些封条吗?上面的那句话证明宝藏已经不属于红龙所有,至少在名义上,他已经把宝藏献给了某个人或者某位神祗,借此换取了一些东西。那么,宝藏献给谁?杀人兽、所罗门王、被绑起来塞进铜瓶的怪物还是那绝美的女人?方星,你的‘天心通’呢?还能不能奏效,看那秘室里到底——”

我的脑子乱了,一阵剧烈的头痛袭上来,两侧太阳穴仿佛要瞬间炸裂一样。

“哦——不好……”方星也惊叫着抱住了自己的头,无力地蹲下来,背靠门框,痛苦地呻吟着。

我跳下沙发,强忍头痛,跨到她的身边,用力拉她起来。

“我的头好痛,像是有人伸手进来,要攫走什么东西似的。沈南,我们……我们到床上去,调集全身的内力护体,快去,快去……”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鞋子都来不及脱,一步跨上床去,立即盘膝打坐,右手上翻,护住头顶涌泉穴,左手横在丹田位置,紧紧地咬着牙,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呻吟声。

我没有随她上床,从门缝里向外望去,西边那大车库里的灯光非常耀眼,从车库顶上的两扇天窗里一直射向天空。

这种突如其来的痛苦真的如方星所说,像是有人把手伸进了我的脑袋里,不停地翻翻检检着。

“是‘读心术’或者‘剜心术’而已,原来戈兰斯基留住我们,只不过是想看看咱们隐瞒了那些资料。不过,以这种态度做事,真的是太小看我们的华人异术了。”我禁不住冷笑出声,再次印证了戈兰斯基的满脸微笑后面隐藏的是一颗什么样的黑心。

“沈南,对方的力量太强大了,我们得暂避一时,不能硬碰硬地反击。他们养精蓄锐了好几天,甚至有可能服用了‘火罂粟’之类的兴奋剂来提升功力,你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哦呀……”方星断断续续地说完,痛得浑身发抖,声音也颤巍巍的,如同断弦乱拨。

我走近床前,伸出右掌按在方星后背,缓缓地将内力注入她体内。

如果戈兰斯基能把话挑明,大家坐下来谈,或许我会告诉他鬼墓内部发生的全部事情。红龙与美国人的恩怨已经成了世界级的巨人对抗,没有什么正义与邪恶的分别,一切以成败论英雄罢了。我对宝藏和政治都不感兴趣,只是感激戈兰斯基带来的陆战队员援手,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现在,他用这种诡谲的手段算计我们,永远别想让我有合作的态度。

方星的颤抖慢慢减轻,最终吐出一口闷气,缓缓地垂下双掌,交叠在膝盖上。

“没事了吧?”我关切地问,同时感到偷袭而来的神秘力量已经消失。

“好多了,谢谢。”她抹掉了额头上的冷汗,双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有没有兴趣去看看本菲萨在做什么?”我已经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如果不给戈兰斯基一点教训,只怕他永远不知道华裔人物的厉害。

方星想了想,忽然转到了另外一个话题:“据说,红龙被捕的时候,很多军事专家怀疑他是故意暴露行踪的,用一个早就暴露的对讲机频段与属下联络。他那么老奸巨猾,而身边紧随的三大智囊又是山地战、运动战、游击战的绝对大行家,根本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对不对?”

我知道方星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深意,不会是消磨时间的闲聊,立刻跟上她的思路:“对,正因为如此,军事观察家们才怀疑他是有意自首。之前有确切的消息称,红龙已经与阿富汗游击队取得联系,要进入地形复杂的山区,跟海军陆战队展开旷日持久的山地战。这是巴格达攻陷后最大的一个疑点,已经被载入史册。”

红龙的政治作风只能以“强悍”二字来概括,唯有如此,才会令五角大楼官员们的怒气日益升级,发誓要把红龙揪下总统宝座,臣服在美国人的脚下。按照正常思维来说,他没有自首的理由,只会让这场战争无休止地拖延下去,让伊拉克变成第二个越南战场,给美国人准备好第二次滑铁卢之败。

就在红龙被捕之前,全球几个主要的反美国家甚至做好了替红龙宣传的舆论准备,把他称为“阿拉伯世界的英雄”。

“如果是我,就会在安排好一切后事之后,才会昂然自首。当然,我得确信自己的被捕能让美国人付出更大的代价,从某种意义上说,自首,只是诱饵,让敌人以为彻底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放松警惕,我安排下的力量可以趁机复苏,准备卷土重来。沈南,如果叶溪在这里就好了,她是联合国军事观察专家,一定能理顺这些乱麻一样的关系。现在,你不是想去给戈兰斯基一点颜色看看吗?我们走——”

方星弹身而起,豪气万丈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手刚刚握住门把手,外面猛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啸,连绵不绝,瞬间传遍了农庄附近的旷野。

“是杀人兽——不不,不是,而是另一种声音,好像是沙漠里的野狼?”方星侧着耳朵谛听,但叫声只响过一次,几秒钟内便悄无声息了。

第九部 老龙之死

第01章 残月杀人夜

沙漠里经常有狼群出没,但有切尼等人担当警卫,一定会确保农庄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