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开门,还没向外迈步,一个人已经贴着房檐下的阴影闪了过来,倏的横在我面前。

“要去哪里?”是切尼的声音。

残月正在头顶,朦胧的夜色中,他的眼睛在灼灼闪光,显得有些怪异。而且,我观察过他在沙漠里时的走路姿势,根本没有什么轻功根基,但现在却脚步飘忽,悄然无声。

“房间里气闷,我出去走走。”我下意识地横掌当胸,做了谨慎防范的准备。

“教授有令,所有人必须留在房间里,不得擅自出入。”他盯着我,嘴角忽然掠过一丝诡异的微笑。

方星在我身后,轻轻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立刻会意,后退一步,温和地回答:“好,我会遵守命令。”然后,缓缓关门。这扇门整体包裹着铁皮,一旦关上,跟外界便完全隔绝开来。

“切尼不对劲,你注意没有,他手里拎着的不是手枪,而是一柄野战匕首——”方星附在我耳朵上,紧张地提醒。

我注意到了,如果是正常巡视,他最多会提着短枪,绝不可能拿一把匕首在手里。

“不用担心,咱们经历过鬼墓下的窘境,不会连续倒霉被困,也许切尼只是凑巧在用匕首做什么事,听见门响,来不及放下,就直冲过来了。别紧张,我们观察一会儿再说。”我不愿把局势想得太坏。

这里不是美军的正式基地,一切都由戈兰斯基说了算。我只能把希望押注于他还没有失去人性上,区别于猎命师本菲萨。

我和方星退回沙发上,很自然地紧挨着坐下,轻轻地拉着手。只不过我心里没有任何绮念,只是被眼前困境所迷惑,想找一个可以相互支撑的患难伙伴。

“靠到下半夜,我会出去瞧瞧。论武功,我不如你,论轻功,我就当仁不让了。”方星故作轻松地轻笑着。

我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出去,这个小小的农庄从里到外透着诡异,包括这些刚刚建成的坚固房子,表面上看像是供人休息的客房,但门扇上包裹着两毫米厚的铁皮,其坚固程度都能防御突击步枪的点射了,一定是别有作用。

“我们一起出去,除了防备戈兰斯基、本菲萨,更要注意四角瞭望台上的哨兵,千万不能被对方误伤。”天衣无缝刚刚说过“知恩必报”的话,切尼的兄弟们从杀人兽的包围圈里救了我们,这种恩情,不能不抱。

“我忽然记起了一部恐怖小说里的情节,主人公月下出门,骤然发现,所有防卫的士兵已经在月夜箫声里做鬼,满地都是鬼影乱舞。沈南,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幕,咱们什么都别想,只抱定‘逃生’两个字,好吗?”方星的话越来越晦涩,尽管装出了轻松的语气,但她的表情还是暴露了自己紧张的心情。

鬼,并不可怕,其实人心比鬼更可怕,人杀人的手段比妖魔鬼怪更残忍。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把方星揽在怀里,柔声宽慰她,并且发誓要带她回港岛去。外面的狼嗥声又响了起来,此起彼伏,凄厉而绝望。

“在想什么?”方星打破了黑暗中的沉默。

“我在想,唐枪是不是还活着?那个秘室里会有氧气吗?”想到唐枪,我心里如同打翻了一只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来。也许我不该打开那扇门,大家全身而退,谁都不会失陷在五重鬼楼下面,并且无情也不必为我挡枪。

“不,你是在想无情,对吗?为你挡枪,明珠暗送,她心里不但有唐枪,而且有你。我也是女孩子,能够了解她的内心苦衷。”她笑了笑,雪白的牙齿一闪。

“她是唐枪的女人,你不是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在回避这个话题。

“对,我说过,但那只是个标签而已,没有人能左右一个女孩子的心,不是吗?”方星起身,慢慢地靠近门口,轻轻地“嘘”了一声,压低了嗓音,“有个人在门口来回踱步,你听——”

我走近她身边,把耳朵贴在门上,陡然一惊:“又是切尼?”他的脚步变得轻飘而敏捷,几近踏雪无痕的境界,一直在门口逡巡着。

方星看看腕表,夜光指针已然指向凌晨一点钟。切尼已经安排好流动哨,应该早就回去睡了。

我摸到了门边的照明开关,示意方星后退,一手霍的拉门,另一只手啪的一声开灯。灯光倏的射出去,照亮了切尼那张黑沉沉的脸。他迅速举手遮挡强光,但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两只瞳孔在强光刺激下变成了两条直线,就像珠宝玉器店里的正宗“猫眼石”一般。

“切尼,怎么还不去睡?”我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脸。

“我有事要跟你说。”他放下手掌,冷冷地跟我对视。

“请进吧?”我抽身后退,让开一条路。现在的局势,是我和方星两人对他自己,明显处于上风。无论动刀还是动枪,抑或是徒手搏击,他都是必败无疑。

“就在这里说——你在鬼墓里看到过什么?红龙制订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作战计划,难道没有一点线索或文字资料保留下来?沈先生,知道那些的话,就等于握着一大笔值钱的筹码。不过,你只能选择跟军方交易,其他人无权也不敢收买那些消息,懂吗?”他开门见山,话题直奔鬼墓里的秘密,语气很不友好。

“我懂,但你必须知道,要收买筹码,就得先亮出你的诚意来。我也很想坐下来谈,但你却不是合适的人选,最好叫你的上司来跟我谈。”我冷静地拒绝了他。

“我代表的就是军方——”他只说了半句,便被方星的大声冷笑打断。

没有一个低级军官敢说自己代表军方,只有美军驻巴格达最高统帅温克将军,才有权利以谦逊的态度说这句话。

“你没有选择,也没有时间。现在不说,就永远不必说了。”他又在诡异地偷笑。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方星拖长了音调。

霍的刀光一闪,切尼的匕首已经刺中了我的小腹,毫无征兆,更毫无理由。

“我的意思就是,不合作就得死,没有第二种结果。”他大概意识到刺杀的手感不对,低头去看,方星已经飞身而至,一掌砍在他的后颈上,咔嚓一声,令他至少有两节脊椎骨错位。匕首并没有刺入,而是被我的硬气功挡住,只在衣服上刺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洞。

出乎意料的是,他也没有重伤倒地,而是硬生生地抬起头来,反手一刀刺向方星肋下。

“他被附体了——”我一边大叫提醒方星注意,一边横掌直切,斩在切尼的肘弯上,同时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捏住了刀柄,一扭一拉,已经夺刀在手。

切尼嘴里发出“咻咻”的急促喘息声,霍的甩头,露出满嘴白森森的牙齿,几乎咬到了我的手腕,但方星已经及时地踢出一腿,蹬在他的胸膛上,将他直踹出去。一瞬间,四角的简易探照灯同时亮起来,光圈交叉锁定在切尼身上。

“有人被杀了!”东南方向的瞭望台上,一个士兵扬声大叫。

切尼举起双手,胡乱地遮挡强光,蓦的仰天发出“呜嗷”一声凄厉的狂啸。

方星忍不住骇然低叫:“老天,他……他怎么也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当猎命师本菲萨与杀人兽同声长啸时,我们还没有感到太多惊惧,毕竟猎命师的角色本身就非常怪异,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会被理解。

我横在门口,完全挡住方星,随时防范着切尼的反扑。

他原地打了几个转,右手掏出腰带上的佩枪,胡乱地向四面的瞭望台射击。

瞭望台上的哨兵只沉寂了三四秒钟,立刻清醒过来开枪还击。探照灯的光圈一直在晃,灯影夹杂着枪火,持续了一分钟之久。当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切尼的前胸已经多了七八道血泉,鲜血淋漓飞溅。

“咱们过去看看?”方星放低身子,要从我臂弯里钻过去,被我第二次挡住。

“什么也不要做,等戈兰斯基和本菲萨的反应。刚刚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被杀人兽附体了,自身也近似于杀人兽,只是没有那种威力巨大的爪子而已。”这种提法令我自己又一次毛骨悚然。

假如杀人兽的思想可以转移、传导、附体的话,它的危害将比之前所见的增加十倍,成了赶不尽、杀不绝的痼疾。

切尼迟缓地转了半个圈,绝望地面向东方跪倒,停了几秒钟,轰然向前扑下去,露出后背上更为严重的伤口。

哨兵们通通保持沉默,直到戈兰斯基和本菲萨开了车库门走出来,才有人飞奔着前来报告:“切尼队长一共杀死了七名士兵,然后被我们射杀。”

远远的,我看到戈兰斯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摆摆手,让报信的人退下。

本菲萨合拢着双手,大踏步地走到切尼身前,抓起他的双手看了看,极为自负地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明天能不能离开这里?假如不能,就得做好跟这两个邪派高手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防范工作。”方星把前途考虑得太灰暗,完全失去了对他们的信任。

“把死人全部埋掉,今晚参与行动的所有人,各奖一千美金。”戈兰斯基嚣张地挥挥手,带头向车库里回去,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只当我和方星是透明人,根本不存在。

他们回了车库,我悄悄地闭门、关灯,房间里又一次沉浸在黑暗中。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我总觉得,一切怪事,都跟戈兰斯基他们有关。你说呢?”方星接下了我手中的匕首,默默地插在腰间,忽然一声长叹,幽幽地问,“沈南,你在担心什么?凭咱们两个人联手,能败给他们?”

我回到沙发前,缓缓地坐下,闭目养神,保持沉默。

切尼的死,给农场里带来了一阵小小的哗乱,但很快就会有其他下级军官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执行领导者的任务。海军陆战队内部有这种严格的规定,职位从低到高依次接替,哪怕战斗小组死伤到只剩五个人、三个人,都保证不会变成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

关键问题是,切尼为什么会突然狂性爆发,而且眼睛能变得像猫科动物那样眯成一条线?

“你想不想知道戈兰斯基他们在做什么?”方星耐不住寂寞,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终霍的停在沙发前。

“想。”我淡淡地回答。

“我去,切尼他们的房间里应该还有窃听设备,三分钟后,你就能在这个房间里欣赏戈兰斯基的表演,怎么样?”方星长吸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房间里那么黑,我只能感觉到她浑身都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外面很危险,我们无法判断发狂的仅仅是切尼一个,还是更多的士兵。”我沉郁地回答,但也知道方星的耐性已经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不让她出去,只会更坏事。

“我不怕,而且,不是还有你这个强大的后盾吗?”方星轻笑起来,但笑声里分明隐藏着更焦灼的情绪。

她无声地开了门,脚步一滑,像一尾躁动的鱼轻轻滑入黑暗之中。

我立即起身,闪在门边,注视着东南、西南两个瞭望台上的动静。现在,农庄里重新安静下来,瞭望台上也不见半点灯光,只有停机坪的中心点上亮着三盏灯,呈等边三角形排列着。

在直升机上,我曾留心到陆战队员们的武器装备,他们的战斗背包里全部携带有光学瞄具,并且是带夜视功能的阿菲拉丝武器工厂二零零五年最新型号。二百米视距内,这种瞄具能把一个人放大得像一只河马,轻而易举地一枪爆头。

“希望方星好运。”我在心里默祷着。

像她那样的江湖高手,跟陆战队员们一对一、一对二地交手,都会占据绝对上风,只是无法抵抗对方的集体作战。现代化狙击武器比死神的飞镰更来得突兀,一百米到八百米之内构成的绝杀,毫无征兆地取人性命,仅须零点一秒时间。

幸好,外面一直静悄悄的,直到方星倏的闪了回来,手里拎着一只九英寸监控器,大步到了桌子前,方才长吁了一口气:“好了,大功告成。”

我听出她的口气有些异样:“又有怪事发生吗?”

她啪的一声,打开监控器开关,一阵雪花噪点闪过后,逐渐出现了模模糊糊的图像。

“方星,发生了什么?”她的默不作声更加重了我的疑虑。

“呵呵,看看这个吧?”她把一件东西放在监控器前,语气沮丧,无力地坐到沙发上。借着屏幕上的光线望去,那是一只人手,五指僵硬地弯曲着,灰白的指甲竟然伸出半寸左右,边缘尖锐锋利,像是刚刚开过刃的小刀。

我叹了口气:“是切尼的手。”

方星一怔:“你猜得到?”

猫眼、利爪、狂躁不安——这三大特征最容易让我联想起那被囚禁在笼子里的怪物,而切尼刚才的表现,就像是被杀人兽附体一样,只不过还能说话、奔跑,相当于一只人性怪物。唯一的解释,就是杀人兽已经占据了他的思想。

“不必猜,这是必然的结果。现在,咱们的处境似乎比在鬼墓里更危险了,刚才的头痛,也是戈兰斯基他们发动异术造成的。看来,不拿到咱们脑子里的秘密,两个人是绝不会罢休了。”我强忍着满腔的怒火,不断地告诫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方星调整着监控器上的旋钮,图像逐渐变得稳定而清晰。

“这是车库里的情况,不亲眼所见,可能咱们谁都不会相信,本菲萨已经把那怪物解放出来,跟它和平共处,就像是家养的一条狗、一只猫似的。”她在屏幕上戳了一下,指给我看。

果然,我看到了那只怪物正躺在车库一角的床垫上,头枕着自己的前爪,呼呼大睡,早就脱离了囚笼。

监控设备是以四十五度的俯视角度工作的,能够把这个三十米见方的车库完全地拍摄进来。当然,从外表上看它是车库,实际内部却只是空旷的大厅,除了靠墙的桌子、沙发、床垫和一辆越野车外,什么都没有。

戈兰斯基和本菲萨相对坐在桌前,每个人面前都堆着十几个空了的啤酒罐。

方星递过来一副耳机:“声音很清晰,这些监控设备都是最新产品。嗯?你有没有注意到切尼带领的这队人民,任何设备都是最先进的,比普通海军陆战队员的单兵装备强悍数倍?”

我点点头,这些细节自己都看在眼里了,只是还没有把一切反常现象联系起来。

“你说,发生了意外?什么意外?这种解释对我毫无意义,毫无意义!”我扣上耳机,首先听到的是戈兰斯基不满的咆哮声,伴随着啤酒罐咚咚咚咚敲击桌面的动静。表面上,他对本菲萨谦恭有礼,关起门来之后却是这种态度,这很符合他两面三刀的个性,与江湖上的很多传言近似。

“这些怪物足够强悍了,但却没有灵魂,与我们之前拿到的资料差别很大。我只能说,有人提前窃取了猫灵的大脑思想,只把这些低等怪物留给我们。你再想想,红龙麾下,还有没有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异术高手?别提鬼羽族的巫师了,他们的能力,给我提鞋都不配,更别谈这种最高境界的东西。你再想想,不行就给五角大楼打电话查一查?”

本菲萨已经半醉,双手不停地捏着一个空啤酒罐,发出“咕咕嘎嘎”的怪声。

“废话,能查的我都查了,得到的答案完全一致,没有没有没有!你还是想想梵蒂冈那边有没有出纰漏吧?”戈兰斯基更大声地叫着,猛然挥手,啤酒罐嗖的一声飞到对面墙上,啪的炸裂开来,泡沫四溅。

现在,那怪物睡得又沉又香,除了体积比家猫增大了十几倍外,看起来跟普通黑猫没什么分别,啤酒罐爆开产生了那么大的动静,却只让它懒懒地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我意识到他们两个正在讨论一个重要的话题,千里迢迢赶到沙漠来,为的是从杀人兽身上攫取某种灵魂类的东西。现在,他们的计划落空了,有人提前拿走了他们想要的。

“没有。”本菲萨沉沉地摇头,又开了一罐啤酒,推到戈兰斯基面前。

“毒刺呢?想想你的大师姐毒刺,她流落江湖那么多年,行踪诡异飘忽,会不会被红龙收入麾下,跟我们作对?本菲萨,我要你马上打电话回梵蒂冈去,警告你那个老鬼师父,向五角大楼隐瞒情况的话,我会让他死得很惨,听清了吗?”戈兰斯基放低了声音,阴恻恻地怪笑着,向桌面上的卫星电话一指。

本菲萨模模糊糊地喃喃自语:“毒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戈兰斯基在桌子上猛击一掌,怒喝一声:“快打电话,否则——”

方星利索的摸出了另一副有着许多个红色指示灯的巨大耳机,飞快地按了几下,六个绿灯同时亮起来。

“监听卫星电话,看看他要说些什么?”她自言自语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冷笑。

其实我是很欣赏方星的,她虽然是以“神偷”出名,拥有的其它技能都很出色,并且极其实用。比如在监听方面的技术,丝毫不亚于军队中的专业人士,能够在短时间内就找到器材,架好监控探头,而且提前预判对方会打电话出去。

“音量调到最大,一起听听梵蒂冈的异术高手们会有哪些惊人之语。毒刺,毒刺,六年多了,这家伙还是阴魂不散地活着?”方星这边的设备已经调整好,而屏幕上的本菲萨才刚刚抓起电话,动作迟缓地开始拨号。

本菲萨那一派的绝顶高手仅有一个外号,叫做“印第安纳蝰蛇”。蝰蛇总共收过两个弟子,其中水平差一些的就是本菲萨,另一个也是仅有外号、不见真容的的神秘人物——“毒刺”。

关于毒刺,消息灵通人士得到的资料也非常少,只知道那是一个比本菲萨小三十多岁的女孩子,天资聪颖绝顶。她在二零零零年投入蝰蛇门下,三年之内水平便超过了本菲萨,所以才会成为他的“大师姐”。

江湖上有很多门派都以水平高者为长,蝰蛇这一派也是如此。不过,毒刺的异术越来越高,终于有一天让蝰蛇都感到惭愧了,因为他已经没什么可以传给毒刺,所以便委婉地把她逐出师门,流浪于江湖。

本菲萨拨通了电话,与对方那个苍老之极的声音用意大利语交谈着。

方星叹了口气:“糟糕,是意大利土语!”她拍了一下额头,向我微笑着,“沈先生,语言是你的强项,请一边听一边帮我翻译好吗?”

我从没想到自己的语言能力会用到窃听方面,情况紧急,只是轻轻点头,根本无暇回答。

“毒刺?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不过你知道,她是不甘寂寞的人,一定会在江湖上搅出事来。我说过,她是贪狼星逼宫入命,一生不是出入王室大富大贵,便是铤而走险踏入魔道。最后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在阿拉伯沙漠里,据说她在寻找一批宝藏。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蝰蛇的声音苍老而沙哑,与本菲萨一样,他似乎也已经醉意醺醺了。

第02章 冷七终于出现了

本菲萨嘟嘟囔囔地嚷着:“老鬼,我问你,分离兽性本能与人类思想的功夫,除了我们三个,是不是还有哪一派的人能够做到?现在,我——”

画面上,戈兰斯基狠狠地在他额头上一点,示意他不要胡乱说话。

“那种本领从中世纪流传下来,本来就很晦涩难懂,我只不过是机缘凑巧,才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其他人?哼哼,除非是坟墓里爬出来的人开口说话,把以前那些异术大师们的智慧唤醒。好了好了,这问题你问过多少次了?我再告诉你一遍,你、我、毒刺,才是掌握这门功夫的举世唯一的三个人。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本菲萨还想再问,电话已经被挂断,“嘟嘟嘟嘟”的占线音响了起来。

戈兰斯基起身,走到那怪物前面,抱着胳膊狠狠地盯着它:“喂,蝰蛇的意思,假如有人赶在咱们前面做了什么,就一定是毒刺干的,对不对?”

怪物仍在酣睡之中,偶尔动动身子,但始终没被惊醒,像是疲倦之极的孩子。

“沈南,我觉得那怪物好像有所改变,怎么会如此安静?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方星在自己额头上连续敲击了五六下,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我所见到的怪物,无论成年的还是幼小的,身体里都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活力,跳跃行走时、逼视我和方星时,都带着一股霸道暴戾的杀气。那种混合着兽性和魔性的杀气是与生俱来的,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应该有所减弱。

现在,通过监控画面看,体型庞大的怪物老老实实地蜷缩着,既没有防人之心,也没有伤人之意,似乎已经失去了原先那种残暴凶狂的灵魂。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本菲萨已经攫取了怪物的灵魂,转移到切尼身上?”方星眼睛一亮。

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回答:“那么,切尼已经死了,难道那灵魂也跟着死了?”

方星立刻摇头:“不可能,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即使切尼这种中间载体崩溃掉,灵魂依旧是灵魂,会在第一时间从载体的躯壳中逃逸出去。”

这些充满了悖论的问题,答案被本菲萨揭示了出来:“对,老鬼很肯定地说,只有毒刺能做到那一点。当时,毒刺离开梵蒂冈时,她的水平已经超过了老鬼,有一次,她甚至面对面地攫取了老鬼的灵魂,把他吓得四天四夜都没睡好。老鬼说过,毒刺天生就是为‘离魂术’而存在的,她修炼一天,要顶得上普通人修炼一年。几年过去,不知道她的异术增进了多少,反正比我要高很多,唉——”

戈兰斯基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的意思,只要她出手,就没人能够阻挡了?如果她帮红龙,我们每个人岂非都死定了?”

他的脚尖轻轻踢在怪物的爪子上,但怪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抱头大睡。

“基本是就是这样。”本菲萨傻笑起来。

“那么,你岂不成了毫无用处的累赘?”戈兰斯基刹那间凶相毕露,双手一挥,两柄袖中剑亮了出来。

“我是累赘?呵呵,明天,明天我就回梵蒂冈去,这一次就算白跑一趟,你不必付给我酬金,咱们互不相欠——”本菲萨刚想站起来,戈兰斯基的双剑霍的一闪,已经从他的后心刺入,前胸穿出,两行鲜血由剑尖上激溅直飞。

以利益聚合的团队,往往会以利益的终结而瓦解,可能他们之间就是存在着某种雇佣与被雇佣的交易。当戈兰斯基确信本菲萨江郎才尽的时候,就出手击杀,连撤身事外的机会都不给对方留下。

“嗯,这是我完全能猜到的结局——你那位黑客朋友如果一直跟戈兰斯基在一起,早晚给他害死,是不是?”方星冷笑,对戈兰斯基充满了鄙夷。

江湖上多得是夸夸其谈、名不副实之辈,以“冰岛降魔手”的大名,背地后里做这种赶尽杀绝的烂事,的确让人大跌眼镜。反过来想,大猎命师本菲萨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差不多能归结到“异术界败类”那一群里去,这样的人多死一个,就算是多为世界除了一害,我们乐得袖手旁观。

本菲萨暴叫了一声,那沉睡着的怪物倏的跳了起来,血红的眼睛一闪,直奔戈兰斯基。

那只铁笼丢在大厅的另一角,我始终觉得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就是一种最大的失策。戈兰斯基仅有两柄短剑,而且还插在本菲萨后背上,急切间无法拔出来。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即使那怪物的动作依旧迅捷如风,却已然没有了起初的悍然杀气。

“你……你杀了我,一定会……有人给我报仇,呵呵……等着毒刺出现吧,等着吧……”本菲萨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受伤极重,腿脚蹒跚。

怪物扑到戈兰斯基身前五步之处,唰的纵了起来,双爪横划他的前胸。之前黎文政那样的绝顶高手面对怪物时都没有还手之力,惨遭屠戮,所以我并不看好戈兰斯基能有更好的表现。

方星紧张地靠近我,身子微微颤抖着。假如戈兰斯基与本菲萨双双惨死,怪物冲出那车库,转眼间又会造成许多无辜士兵的死伤,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戈兰斯基陡然大吼一声,双掌齐出,同时击中了怪物和本菲萨两个的头顶。他的动作不但刚猛暴烈,而且速度快如闪电,掌心与目标接触后,一沾即退,脚下飘忽如风。

本菲萨的脑袋蓬然炸开,像一个被重锤打碎了的西瓜,残渣碎屑雾一样四下里飘散着。那怪物的情形稍好一些,半空扭腰,借力后翻,只是落地时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颓然而倒。

这两掌,约等于中国武功里“铁沙掌”与“奔雷快手”的结合,相当高明,也相当凶残。

方星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好!”如果同样的手法能够奏效的话,对付杀人兽便不是太困难的事。只是,我们都明白,那怪物处于失常状态,反应也显得有些迟钝,才会被戈兰斯基一掌击杀。

“现在,怎么办?”方星摘掉耳机,无奈地苦笑着。

“按兵不动,看戈兰斯基还有什么底牌。”我敏感地意识到,戈兰斯基杀死本菲萨之前,已经有了更高明的打算。他虽然年轻,思维方式却老到而缜密,能够预判形势,并且当机立断,雷厉风行。

“一群死人接着一群死人,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方星颓然坐下,伸手向口袋里乱摸,一定是烟瘾又犯了。

我拉开抽屉,里面是早就准备好的香烟和打火机,摸黑递给她。一进入农场后,我便向切尼要了香烟过来,以备方星之需。

“不好意思,多谢。”方星毫不客气地接过去,迅速点燃了一支。

“明天,我们就辞行回港岛去,做自己的正事,好不好?你请朋友帮忙,所有的费用我来付,而且可以顺手牵羊,拿走与碧血灵环在一起的宝物,做为你朋友的另外酬劳,好不好?”我见缝插针,利用这一点时间规划着未来的行程。

假如一定要触怒老龙的话,大不了立刻翻脸成仇,反正司徒开已然惨死,不必碍于他的面子了。我对碧血灵环志在必得,如果没有唐枪和无情失踪的事中间插进来,此刻早就开始第二轮夺宝行动了。

“咱们有没有把握干掉戈兰斯基?我总觉得,这家伙神神秘秘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我们出难题。如果这边农庄里出了什么事,可以都推到他身上,反正死无对证,不如索性做了他?”

方星露出了黑道人物的本色,准备不按规矩办事了。黑道人物,最喜欢直来直去的暴力砍杀,一切大事小情,全以斧头、砍刀来解决,连坐下来谈判都免了。

“那么做,没有任何意义。”我委婉地否定了她的意见。

“妇人之仁?”她又在黑暗中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我不再反驳她,其实目前的形势犹如一盘局势不明的棋,过早地制造一些杀机只会让自己更明显地暴露在敌人枪口之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既不是螳螂,也不想做黄雀,只想平安回到港岛,把鬼墓这一连串的诡异变化消解于无形之中。换句话说,全身而退是目前最重要的一环。

在刚刚开始战后重建的伊拉克国土上,我们是没有太多发言权的,而戈兰斯基与军方关系如此密切,轻易地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我们只能选择退避。

“他又要打电话了?”方星弹起来,再次把耳机音量开到最大。

我从戈兰斯基的手指移动轨迹推断,那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号码,直通华盛顿的一条专线,而那专线是属于一个相当相当重要的政府大人物的。

“我是戈兰斯基,有很重要的事情汇报——”戈兰斯基的语气又一次变得谦恭有礼。

方星也注意到了那个号码,吃惊地张大了嘴,说不出一个字。

电话信号至少经过了七次十字交叉转接后,一个我们非常熟悉的浑厚男声响起来:“什么事?说。”

“鬼墓这边出了意外,原先的计划必须有所改变。我怀疑,红龙在战前的预订计划有一些改变,现在只能暂时放松追查,等他的人自动浮上水面。再有一点,本菲萨没有完成使命,蝰蛇的另一个弟子毒刺应该已经站在红龙那一面,我希望能再下放给我一些权力,可以自由调动‘深潜’突击队,为这件事做一个圆满的结局。”戈兰斯基的声音流畅而沉稳,显示他对未来形势的判断非常有条理性,已经是面面俱到,深思熟虑。

那男声还在沉吟之中,方星终于回过神来:“是白宫里的大人物,戈兰斯基的能力竟然直达政府权力的最顶端?”

这个结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内,毕竟戈兰斯基目前所做的,正是在贯彻五角大楼方面发动第二次海湾战争的初衷——“把红龙连根拔起”。只要是对这个目标有利的,政府方面绝对会大力支持,一路绿灯高照。

“好,我会通知有关方面,亚洲范围内的‘深潜’、‘深寒’两支突击队,全部归你调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到任意国家的美国大使馆寻求庇护,行使最高级别的外交豁免权。我再强调一次,你目前是一名美国公民,无论走到地球的哪个地方,都有美国政府和美国军队为你撑腰,大胆干吧,为了美利坚合众国的未来!”

那个极富磁性的男声又一次发出了极富煽动性的演讲,就像他在各所大学里面对莘莘学子们慷慨陈辞一样。

这次通话只持续了一分半钟,但戈兰斯基如同吃了兴奋剂一样,在大厅里来回踱步,不时地挥动拳头,发出兴奋至极的咆哮声。

“深潜”和“深寒”两支突击队隶属于海军陆战队的核心力量,执行的全都是秘密任务,以便衣身份出动,绝不张扬。大人物一下子将这么大的调度权下放给戈兰斯基,可见是要他去执行非常重要的任务。真是想不到,这位成名于异术界的“冰岛降魔手”,竟然成了白宫的座上客。

这一晚,我和方星枕戈待旦,终于熬到东方泛白。

方星的注意力有些不太集中,好几次看她,都是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

“沈南,你说那些杀人兽好对付吗?”第一缕朝霞降临农庄时,她坐起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我认真想了想,才缓缓地回答:“不好对付,它们的杀伤力咱们已经见识过了,而戈兰斯基单掌击杀那只怪物,也许是凑巧,也许是他的掌力之威猛出类拔萃,都没有什么可比性。”

方星干笑了几声,便结束了这个话题,不再开口。

上午七点钟,戈兰斯基敲响了我们的房门,相当严肃地通知我:“士兵们出了意外,全体阵亡,只能由我开车送你们去巴格达转机,不好意思。”同样是一夜没睡,他的精神出奇得饱满,脸上带着踌躇满志的傲然微笑。

“全体阵亡?都死了?”我们的惊骇不是装出来的,至少昨晚哨兵射杀切尼的时候,还剩十几人,这些人又是被谁杀的?

默默无语中,我们三个上了那辆三菱越野车,直驶巴格达。我推断戈兰斯基的想法,应该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一晚上便把应该清除的人全部搞定,不留任何尾巴。

戈兰斯基一直把我们送到机场大厅门口,停住车子,从驾驶台的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微笑着递给我:“沈先生,你们从鬼墓逃出来时,不会随身带着什么证明文件和现金吧?我已经替你们办好了回程需要的一切手续,径直带着资料去登机就可以,希望过一段时间大家还能在港岛见面。”

他跟我紧紧地握手,表达出了“相见恨晚、依依不舍”的强烈情感。

“也许这家伙该去好莱坞做演员!”越野车离去时,方星不满地发着牢骚,代我打开了那只信封,除了特批护照和机票外,还有两叠美金,大概有一万左右。对于我们来说,钱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平安回到港岛,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我们在六号检票口外等候登机,一个拖着行李箱的瘦高男子东张西望地走过来,放满脚步,然后挨着我坐下。他的身上弥漫着女式香水的味道,令我微微皱眉。

方星看了看表,歉意地起身:“我去洗手间。”

我看出方星有心事,本想跟过去,却又在犹疑之间放弃了。她如果有秘密,无论我怎么查问她都是不会招认的,不如暂且随她去。

“我是冷七,还没认出我?慢慢地转头看过来,千万不要引起警察的注意。”瘦高男人的声音低不可闻,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慢慢扭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双沉静如湖水的眼睛,眉骨上的三四条伤疤,却给他的书卷气之外又增添了几许彪悍气质。他是冷七不假,但面貌已经有了相当大的改变,鼻子垫高、割了双眼皮、颧骨跟颌骨深度修整、脸部皮肤拉紧,看上去年龄至少减少了十岁左右。

“现在,我护照上的名字是‘李瑟’,目的地同为港岛。别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敌人追杀得紧,我必须这么做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沈南,你也许永远都想不到,追杀我的会是谁?”他的眉皱了皱,留在下巴上的皮肤缝合痕迹便跟着抖了几下。

我知道冷七处在逃亡之中,却没想到他能跑到巴格达来,并且要跟我同机飞往港岛。

“追杀你的,是唐枪。”我一语道破。

冷七大大地吃了一惊:“你怎么会猜到?”

我冷静地摇摇头,不想再谈这些没有价值的回忆,只是简短地问了三个问题:“杀手在哪里?是谁?你要去哪里?”

既然唐枪和无情已死,这场意外降临在冷七身上的灾难也该停止了吧?

“杀手是本地的黑道组织‘噬血寮’,我已经杀了他们四十余人,这场梁子是结定了。我很怀疑唐枪是红龙的儿子,无情之前提到过一点,到达鬼墓之前的几个晚上,唐枪表现得非常痛苦,睡得很少,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我负责的是外围的警戒工作,唐枪进入地下后不到一小时,‘噬血寮’的人就到了,根本不讲道上的规矩,抢走了我的装备不说,还安排下人沿路劫杀。我杀死了一部分人之后,抓到了一名小头目,他供认是唐枪通知了组织上的老大,要用十万美金买我的人头。”

“噬血寮”是伊拉克黑道上的下三滥帮派,只认美金不认朋友,名声已经日薄西山。

几个挎着警棍、握着对讲机的胖大警察缓缓地从候机厅的另一面走过来,目光从每一位乘客脸上扫过。

冷七立刻站起来,匆匆地抛下一句“飞机上见”,便转身向大厅尽头的洗手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