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你是港岛著名的医生,请告诉我,什么情况下才会有死人重生这样的事?”严丝仿佛变成了局外人,嘴里的话题跟目前的险境毫不相干。

我很肯定地摇头:“有史记载、有据可考的例子一个都不存在,以讹传讹的事不少,却都经不起推敲,也没有可靠的证据留下来。”

严丝似乎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了,声音空洞而迷惘:“但是,红龙说得那样坚决,他曾展示给我一幅同样是来自古老东方的人像卷轴,上面的大人物曾经一统天下,为千万帝王做了最好的榜样。红龙确信自己重生后将像那个大人物一样,平定阿拉伯世界,用同样的万里长城圈住沙漠,构筑自己的独立天地。”

我不想打断她,但红龙的梦想实在太遥不可及了。古代帝王能够用长城挡住敌人南下的战马铁蹄,因为那时候是冷兵器时代,任何人无法突破空间的阻隔。现在呢?飞机大炮、舰船坦克已经成了战争的必备武器,就算有一道比长城高十倍、厚一百倍的石墙,又能支撑几天甚至几小时?

海湾战争的活生生例子明确地告诉全球军事家们,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制空权和远程导弹将是战争胜利的最大法宝。红龙是从底层军官爬起来的戎装总统,他该不会愚昧到这种地步。

“战争,是他一个人的;重生后的世界,也是他一个人的,从不把别人的意愿考虑进去。就像那场最隆重的祭祀一样,他把整个伊拉克的国力奉献出来,甚至搁浅了全部购买军事武器的计划,把举国上下最珍贵的东西奉献给不知是天神还是恶魔的力量。于是,南方防线脆弱得一塌糊涂,联军几乎兵不血刃就杀到了巴格达城下。八虎将很聪明,比我更早地认清了这一点,一离开沙漠,就开始密谋反叛,假如没有老龙震慑着,那计划早就中途破灭——沈先生,你难道没有意识到现在八虎将只剩下三个人了?”

严丝转向我,明澈如水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悲哀。

我点点头,联军的追杀特遣小组不是等闲之辈,扑克牌通缉令上的高官短时间内纷纷落马,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能力。

严丝苦笑着摇头:“你大概猜不到答案,他们不是死在敌人枪下,而是死于那计划本身。”

我的心里又一次出现了不祥的预感,“铁血鸢尾花”曾是叱咤江湖、倨傲冷血的杀手,只有遭受到生命里最重大的挫败时,才会颓然如斯。

“你们一直隐匿在老龙庄园的地下秘室里?”我的脸上仍旧平静如水,但心潮已经难以自抑。

“对,一直在那里,也知道你曾进入秘室,为雪莉诊脉,包括最后一次。惨变就是在你离去后开始的,八虎将里断后的五人被雪莉屠杀,其余的人借助于四层铁板闸门封锁住雪莉,然后从通向地铁的另一秘密出口逃离,侥幸逃过了庄园里的大爆炸。我一直都想请问你,当时雪莉的情形有没有什么异常?”严丝的表情非常痛苦,因为她用了“屠杀”这个令人震惊的词语。

当时,我和假扮为小白的大雷感觉到了杀机的趋近,却没察觉雪莉有什么变化。

“到底发生了——”我开口追问。

严丝的胸口一阵剧烈起伏,骤然翻身,捂住自己的嘴干呕起来。

“她……不是……人,不是人……”她用力摆着手,示意我不要再追问下去。稍停片刻,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她才哑着喉咙回答,“她像一只发怒的山猫,敏捷地跳跃着,双手指甲长了十倍,像十把磨骨快刀一样,一出手就把八虎将里的老大、老二削成了碎片。要知道,雪莉是红龙最宠爱的女人,从前除了弹琴、唱歌、跳舞之外,其它什么都不会做,身体柔弱得如同一朵随时都会夭折的小花。我知道,是她肚子里怀着的‘龙种’改变了一切——”

山猫、猫科杀人兽、随时都会出现的黑猫,昭示着的正是笼罩在港岛上空的杀戮危机,而与之相关的所有人都会被毫无例外地波及,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里。

“现在,雪莉也死了。”我握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冷静下来,但那只手凉得如一块凝固了千年的寒冰。我回忆起跟何东雷一起进入地下秘室时看到的情景,那个被老龙严密保护过的阿拉伯艳姬没有留下一句话,此前种种都成了永远的不解之谜。

“对,我看过报纸,她的确是死了,但我和八虎将他们能够用性命担保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沈先生,没有人能解释雪莉的生与死、正常与异变到底怎么回事,并且我想告诉所有人的是——‘空气之虫’没有解药,死亡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严丝的脸色变得异样的难看,反手握住我的手腕,雪白的牙齿咬住下唇,绝望地看着我。

我长吸了一口气:“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严丝低下头,捋起我的袖子,死死地盯着我的腕脉,两条怵目惊心的鲜红色血线正从我的肘弯血管里凸显出来,蜿蜒游动着冲向小臂。

“你的体内……也有那个……”她黯然一声长叹,放松手指,两条血线冲到我的腕关节附近,自动消失了。

“继续你刚才的话题吧,不必担心我。”我缩回手臂,装作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袖子,遮住小臂。

“现在,雪莉死了,老龙别墅被毁,红龙安插在港岛的秘密联络网被连根拔起。这一次,非但‘保龙计划’失去控制,红龙苦心经营的亚洲地区退路也成了无头绝路,难怪八虎将要转身投向萨坎纳教的怀抱,换了谁都一样。”她又一次看着腕表,唇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惨淡笑容。

“你自己呢?难道没有选好一条妥善的退路?”我感觉她的心底仍然藏着一些重要的秘密。

“退路?红龙的退路都没有了,扑克牌通缉令上的高官也被一个一个挖出来消灭掉,其他人还能有什么退路呢?中国人有句成语,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巴格达这只巨大的龙巢一旦倾覆,每个为红龙卖命的人都难逃灭亡的命运,不是吗?”

她举手揿下一个按钮,满天星光缓慢地旋转起来,斑驳的光影从她脸上掠过,弄出一些忽明忽暗的轮廓,走马灯一般变换着。

我心里很清楚,老龙别墅毁灭后,至少还有一个人活着。从这个人身上,也许能挖掘出一些老龙的秘密。

“就算外面有千军万马,我们联手,都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平安离开。严丝小姐,我有几个海上的朋友,可以带人从秘密渠道离开港岛,去泰国或者缅甸,然后辗转去非洲小国,足以避开警方眼线。你还年轻,任何地方都能重新开始人生,不必太悲观了。”我把两只枪管上轻轻一碰,冷硬的杀人武器发出“嗒”的一声,干巴巴的毫无悦耳之感,但有了它们,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就算狄薇在我身上中下了“空气之虫”,有老杜在,我们总可以想办法解决这些古怪虫子,坚强地活下去。任何逆境之中,我绝不会束手待毙,这也是关伯教给我的最重要的人生法则。

第04章 死生轮转,一起上路

头顶的星星忽然停止了转动,几百颗银色的小星拱卫着一大块灰色的云团,情形非常诡异。

“看那云团,那就是黑死星,一颗具有无穷大吞噬力的垂死星球,体积和质量都是太阳的上千倍,每一秒钟都处在复杂的核心裂变之中。红龙说过,审判日到来时,整个地球都笼罩在黑死星的灰色光芒之中,而后埋在鬼墓下的阿拉伯勇士们将会瞬间复活,重新追随他。所以,我们必须要有一个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转换过程,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得到永生。沈先生,冒昧地问一句,你愿意跟我一起享受这个美好的过程吗?”

严丝着了魔一样地低语着,举起双手,试图去触摸幻像中的云团。

我伸出左手里那柄枪,一下子遮挡住投影仪的窗口,星光和云团立刻消失了。红龙对自己的手下人进行了全方位的洗脑,除了“效忠”二字,这群人脑子里几乎容纳不下任何科学性的东西,比日本邪教信徒还要厉害。

“再过一分钟,我们就杀出去,什么都不要多想、不许多说。”我的口气逐渐变得冷淡下来,不想再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借口。要死,我也会跟方星死在一起,而不是其她的什么人。

一想到方星,我的心仿佛突然沐浴在阳光里,整个人都振奋起来,四肢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事实上,战斗并没有等到一分钟后才打响,车子的前半部分猝然发生了连环轻度爆炸,车厢从中断开,我们两个一下子陷入了伏击者设下的黑暗环境,四五道红色光束交叉移动着,向我头顶罩了下来。

在向侧面的翻滚过程中,我连续开了六枪,听不到中弹者的惨叫声,但光束迅速减少,而我也借机躲在了一根混凝土柱子后面。

“喂,别费力气了,狙击手的枪口一直对着你们。不投降,只能死,你们看着办吧。”巴克纳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出来,在四面引起了巨大的回声,可见车子是停在一个空荡荡的厂房里,而对方也早有准备。

我听不到严丝的动静,只能摒住呼吸,紧紧地握着枪柄,等待下一次开枪的机会来临。

“沈南,我很想跟你合作,就像我哥哥那样跟你做好朋友,大家一起做一番大事业。说老实话,漂亮的阿拉伯女孩子有的是,只要有钱有势有地位,一千个一万个也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说呢?严丝是红龙的人,是‘铁血暗杀团’的大人物,就算我们不动她,联军密探、港岛警方也会动她,她绝没有机会活着离开港岛,不如大家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谈一下,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沈南,你是聪明人,生死两条路,自己选吧——”

司徒守也在,一副尽掌大局、胜券在握的得意口吻。

“怎么合作?”我冷静地回应了他一句,纵身一跃,扑向右侧五步之外。就在三秒钟之前,那个位置闪过一道匕首出鞘时的寒光,一定是有人正偷偷地掩杀过来。我的身子犹在半空,那人的匕首三度挥起,划出三个寒浸浸的光环,套向我的脖子。

高手过招,胜负立判,生死只在须臾之间。我落地时,对方的脖颈和胸口也连续中了我的头槌和肘击,软绵绵地倒地,而那柄匕首也落在我的无名指和小指之间。

与此同时,有人用阿拉伯语低声吼叫着:“他在那里!”刹那之间,两道雪亮的电筒光芒呈四十五度夹角交叉指在我的脸上。我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对方的长枪扳机扣动声,马上后仰,以“鲤鱼倒穿波”之势倒翻,随即射出匕首、再开一枪、落地翻滚。

两只手电筒先后落地,骨碌碌地滚动着,光柱不断地照亮那些粗大的水泥混凝土立柱。几乎每根柱子后面都凝立着双手举枪的男人,衣着各异,但预备射击的动作相当标准,一看就知道是久经沙场的军人。

我没有选择,只能不假思索地连续扣动扳机,循着手电筒的光芒,机械式地将弹夹里的子弹全部射光。

手电筒停止滚动之后,长枪落地声、身体倒地声次第响起,夹杂着巴克纳恼火的叫声:“喂,喂,都打起精神来,沈南是高手,大家都当心点!”

我丢弃了手枪,拾起一条长枪,透过红外线瞄具,无声地扫视四面。这是一个长宽都超过四十米的大厅,正前方二十步以外有一个高度约五米多的平台,巴克纳与司徒守的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粗略估计目前的形势,要想从对方的圈套里平安脱身并不轻松。

“巴克纳,黑暗并不能阻止‘空气之虫’的发作,你的一切算计都已经落空了。”严丝从我左侧十五步外的柱子后面现身,两名持枪杀手紧逼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真的吗?”巴克纳那边立即有了回应。

“当然是真的,大家都会死,就是今天,就是现在。假如你的那些雕虫小技能够奏效的话,红龙对于‘空气之虫’的研究就白做了。我再次郑重警告你,‘空气之虫 ’毫无解药,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做阿拉伯的勇士,等待黑死星的召唤到达时破土重生,呵呵呵呵——”严丝满是不屑地冷笑着。

巴克纳沉默了,即使做为掌控局势的胜利者一方,却仍然得为“空气之虫”这个严重问题感到头疼,他的心情我也能猜到几分。

司徒守蓦的尖叫起来:“别听她的,据最可靠的情报分析,红龙体内也种下了‘空气之虫’,并且是从第一次海湾战争起就开始了,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耸人听闻的谣言人人会造,她是想分你的心以后,伺机逃遁——”

巴克纳重重地打断他:“你懂什么?‘空气之虫’是阿拉伯人的圣虫,只有伟大的沙漠民族才有权利提到它。至于红龙做过什么,更无需别人指手画脚,他是沙漠之王、沙漠之神,将永远载入伊拉克史册。”

八虎将曾为红龙做过很多事,即使现在已经倒戈相向,心里对红龙仍旧非常忌惮,不敢背后说他的坏话。

我的枪口瞄准了逼住严丝的人,但等来的却是身后硬硬地戳过来的三支长枪,有人操着极不标准的英语下了命令:“向前走,别耍花样,子弹可没长眼睛。”看来埋伏在现场的敌人要比想像得更多,我虽然猝起发难打倒了十几人,却是无济于事。

“打开百页窗,所有人收枪撤离,把严丝小姐和沈先生带上来。”巴克纳终于在平台上出现了,洒脱地伏在锈迹斑斑的栏杆上俯视着我和严丝。

挡住四周窗户的遮阳布落了下来,久违的阳光终于照进了这个气氛狰狞诡异的大厅。

“请上来吧,沈先生?”巴克纳挥了挥手,语气变得热情起来。

他的手下分布在大厅的各个角落里,早就占据了有利的狙击位置,容不得我和严丝再有什么偷袭的机会。

我丢下长枪,带头踏上了铁梯,走到平台上。

司徒守站在巴克纳身后,脸色阴沉沉的,跟我打了个照面后,嘴角勉强露出一丝怪笑:“沈先生,我的催眠术对你似乎没有产生什么效果,真是可惜。哥哥早就说过,沈南是港岛年轻一代的奇才——”

我苦笑一声,扬了扬下巴:“算了,赞美的话还是留给别人吧。”

司徒开每次赞美我,都会有所要求,唐枪寄送给我的那些纪念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顺手牵羊而去的。我就是我,别人的称赞或者诋毁,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自己也不想生活在一片歌功颂德之中。

严丝已经站在巴克纳对面,做为他曾经的上司,两个人此刻的位置对调实在具有巨大的讽刺意义。

“你背叛了红龙,最终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不能永生。这一点,你之前想到过吗?”严丝挺直了胸膛,虽然处于失败的颓势之下,语气却仍然严厉。

巴克纳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反手抽出一柄手枪,咔嗒一声子弹上膛,冷冷地指向严丝的眉心。

“杀了我,并不能改变你的命运。我们都是在红龙面前发过血誓的人,誓死效忠于他,直到死后重生。开枪吧,早死、晚死没有什么分别,或许等到重生之后,我还是你的上司。接受‘保龙计划’这一任务时,红龙说过,八虎将要永远听命于鸢尾花,你总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严丝盯住巴克纳的眼睛,如同一位高明的驯兽师,无论面对何种猛兽,总能镇定自若,挥洒自如。

巴克纳无言地闭上了眼睛,右手食指在手枪扳机上摩挲了数秒种,去始终没有勇气扣下去。

“干掉她,我们离开这儿?巴克纳,你在犹豫什么?”司徒守又一次按捺不住了。

只要开枪杀人,巴克纳等人就没有退路了,只能在反叛红龙的歧途上一直走下去,彻底遂了司徒守的心愿。

“我只需一颗子弹,就能轰碎你的天灵盖,但我不想那么做。你说‘空气之虫’没有解药,世界上总该有人明白这种邪恶东西是怎么来的吧?难道所有的人,包括……包括红龙在内,只能等死,然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未知的黑死星来拯救?团长阁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还不想死,八虎将总不能全部死在这里……” 巴克纳紧闭的双眼里忽然涌出泪花,这个曾令联军大人物心惊胆寒的著名杀手,此刻情绪急转直下,近乎崩溃,暴露出了人性中最脆弱的一面。

司徒守被吓了一跳,立刻闭嘴,悄悄后退了一步。

我从许多内部资料上看到过八虎将的经典战例,他们八兄弟是华裔和阿拉伯人的混血后代,天性中遗传了大漠民族的悍勇,每一次都能圆满完成红龙交付的暗杀任务,从来都不知道“恐惧”二字是什么。

“你怕了?”严丝怅然低语。

人类对于死亡的畏惧是与生俱来的,即使那些自称“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匪猛将,也不过是抱着“狭路相逢勇者胜”的信条去拼去赌罢了。相信巴克纳在逃亡过程中一定曾经不断地反思过,看得越清楚、想得越长远,越对未来充满了无法承受的畏怖。

“我不想……死……”巴克纳垂下头,满脸涕泪横流,但那柄枪仍旧抵在严丝额头上。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后的漫漫等待。有时候我会想,假如在无边无际的暗夜里有人作伴,彼此扶挽着一起等到天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巴克纳,你的兄弟们已经先走一步,我想你也不会令他们失望,对不对?”严丝的声音如同歌剧里的咏叹调一样柔美,带着说不出的旖旎,像一阵和爽的秋风,在平台上缓慢地荡漾开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巴克纳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哀和迷惘。

“现在——”严丝抬起右手,托住巴克纳的腕子,令枪口指向他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生命无法承托的痛苦与灾难,都在一瞬间消失。那时,你就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安心去睡了。”

很显然,她用的是一种比司徒守的催眠术更厉害的武功,类似于中国古代的“移魂大法”。

如果巴克纳自杀身亡,他的手下自然会鸟兽星散,不足为患。

我用眼角余光向四周扫了一眼,那些抱枪凝立的杀手们半数以上是伊拉克人,但无法分清哪些是暗杀团的老部下,哪些是来自萨坎纳教的教众。

巴克纳的食指颤了一下,顺从地勾在扳机上,一点一点向后扣动。

“喂喂,巴克纳,你清醒些,别被她催眠了。看着我,看着我——”司徒守狂叫起来,从侧面前冲,企图插在严丝和巴克纳之间,隔开两个人的对视。就在刹那之间,严丝的右手霍的一长,按在巴克纳颈下,一捏一拗,咔嚓一声,竟然硬生生地将对方颈骨折断。

距离较近的几名杀手蓦的扬声怪叫,但却没有合围上来,而是丢下武器,向门口飞奔逃逸。

司徒守冲近,巴克纳的身子摇晃着颓然而倒,嘴角已然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巴——”司徒守叫出了一个音节,严丝探出左手,大拇指快捷如闪电般压在他的喉结上,稍稍发力,司徒守就喘不过气来了,乖乖立定站住,不再大呼小叫。

我在巴克纳中招时,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步后退,挑起杀手抛下的一支长枪,毫不犹豫地向远在大厅西北角横梁上的狙击手射击。在小规模遭遇战中,狙击手是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具有与指挥官持平的自主性,能够自由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巴克纳死了,狙击手的第一反应会是射杀凶手,但那两名伪装得很成功的年轻人慢了一步,两张胡茬遍生的脸庞在我的瞄准镜里一闪,随即以自由落体之势摔在地面上,只有沉闷的枪声在大厅里激起了短暂的回音。

大部分杀手选择了逃走这条路,看来巴克纳的管理能力并不出众,没有拢络住这群人的真心。当他们对红龙的信仰和崇拜彻底消失后,除了为钱卖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保存好自己的命,等有了机会再卖给出更高价钱的人。

“司徒,我说过,咱们的合作结束了。你非但没有离开港岛,反而跟叛军在一起,又准备与萨坎纳教相勾连,实在让我有些伤心。其实我们曾有机会保持友好的朋友关系,一直保持下去,相互帮助,相互捧场,可你却亲手破坏了这种大好局面,逼得我走最不情愿的那步棋。这一次,希望你不要怪我。”

严丝的语气淡漠得像已经融化的冰,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令人心惊胆寒的阴冷。她能一招啮断巴克纳的颈骨,举手之间杀掉司徒守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桩小事。

“沈……沈大哥,救命,救救我……”司徒守身子一晃,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随即喉结被重新控制住,无法呼吸,几秒钟内脸色就变得铁青一片。

大厅里只有我们三个还平平安安地站着,除此之外,便是满地狼藉的尸体和废车,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破烂摊子。也许在司徒守的预想中,倒下的应该是我和严丝,他们才是高高在上的胜利者。

世事无绝对,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快。做为胜利者,我并没感到劫后余生、杀尽强敌的喜悦。相反,看到尸体的时候,我心里总会翻滚起一阵无声的厌倦,因为杀人是最残酷的一件事,若非形势逼人,我宁愿自己撤离,给巴克纳等人以生存空间。

“放了他吧,让他走。”我不得不开口。

司徒开死了,基于朋友间的道义,我必须让司徒守活下去,以弥补我对他哥哥的歉意。那时候,如果我没有逼问司徒开什么,他或许能活得更长久一点。

严丝冷笑着:“他知道太多事,放他走,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司徒守拼命地扭动着脖子,试图逃脱严丝的掌握,但最终没能如愿,半边脖子牢牢地控制在她手里。

“两位,我发誓什么都不说,而且马上离开港岛回美国去,我发誓……我发誓!”司徒守的双腿拼命颤抖着,如果不是被严丝牢牢控制着,只怕会膝盖发软,可耻地跪下去。

严丝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我:“你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点点头,司徒守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我有些难堪。他的哥哥司徒开在港岛古玩界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任何场合见到任何大人物都不会自卑自贱,而自己的弟弟司徒守却没有一点骨气。

严丝放开手,司徒守支撑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几乎压住了巴克纳的身子。

“哼哼,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现在所做的决定。”严丝冷笑着推开司徒守,俯下身子,仔细地检查着巴克纳的嘴。

我扶起司徒守,本来有很多话想告诉他,要他千万不能丢了司徒开的脸,但最后却只化成两个字:“走吧。”

港岛的江湖,容不下这种天生具有“软骨病”的男人,再待下去,给他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也混不成司徒开那样一个行业间的翘楚人物。司徒守如同罪囚得到了大赦,猛的爬起来,跌跌撞撞地下了平台,转眼间便消失在门外,连向我道谢都忘记了。

死了这么多人,免不了又得惊动警方,再次弄得附近的住户人心惶惶的。我不想杀人,但往往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否则就只能做别人的枪下之鬼了。

“沈先生,在想什么?为这几个死人暗自忏悔吗?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执行‘保龙计划’的所有人嘴里都安置着这种微型毒牙——”严丝站起来,用一把银色的镊子捏着一枚灰白色的牙齿展示给我看,那是从巴克纳的嘴里拔下来的。

我曾亲眼见过麦义手下的人咬碎毒牙自杀,这种装置是间谍人员随身携带的标准配置,已经是地球上公开的秘密。

“你杀死的这些人全都是暗杀团的士兵,没有一个萨坎纳教的教徒。他们早晚会为了红龙或者其他什么人送命,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反正只有一条命。归根结底,他们是为钱卖命,从头到尾,不会有一丝怨言的。至于巴克纳本人,他的生死却早就掌握在我手里了,什么时候杀他都可以,不信请看——”

她取出自己口袋里的电话,天线对准那枚毫无破绽的成人臼齿,然后按下了一组十五位的数字。

“可遥控微型炸弹再加上超强毒液,只需十五秒钟,毒液就能侵入他的脑部神经,令他彻底死亡。接着,他的半边头颅会被爆开,碎成几百片,毁灭一切证据。当然,这些非常手段都是在意外情况下使用的,只要八虎将忠心耿耿地执行任务,毒牙就永远不会发作。”她轻松地将牙齿和镊子一起抛出去,还没落地,已经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如同一个儿童鞭炮一样在半空炸开,变成一团纷纷扬扬的粉末。

看着严丝的表演,我只能感到心底涌起的一阵一阵寒意,红龙为了驱使别人为自己卖命,使用了太多诡诈手段,他的为人只能用“丧心病狂、阴狠毒辣”八个字来形容。

“你呢?嘴里是不是也安着毒牙?”我凝神着严丝,她正若有所思。

“明知故问。”她笑起来,轻轻拍手,仿佛要掸净那颗毒牙带来的晦气。

“其他人都死的死,逃的逃,看来你已经是最安全的了,对吗?”我曾看见跟随巴克纳一起进入小院的那两个年轻人,也已经随着人群逃命而去,他们也不可能对严丝的性命构成威胁。

“不不,沈先生,你料错了。我也是一定要死的,杀我的人就是自己,大概是在三分钟之后。”她又一次看表,脸色平静,谈及自己的生死就像在讲一个故事,波澜不惊,镇定如常。

我蓦的一惊:“为什么?假如‘保龙计划’溃败,红龙的复国大计也就永远不能实现,你马上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又何必为他效忠自杀?”

毒牙或者是“空气之虫”的毒,并不是存活下去的绝对障碍,现在我已经想到了“透析换血”的办法,将潜伏于血脉里的那些古怪东西过滤出来。现代化医学手段即使不能完全击败巫术、蛊术,至少也能以各种针剂和抗生素与之对抗,立于不败之地。

严丝再次苦笑起来:“你不知道,我们是跟随红龙一起发过毒誓的人,已经把灵魂卖给了他,毕生无法解脱。唯一的结局,就是死生轮转,一起上路。”

第05章 陪我一起死好吗?

她的嘴角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再过了几秒钟,血迹由深红色转为紫色,再变成墨色,脸上的皮肤也蒙上了一层阴森森的黑气。

“我带你去看医生,还有机会挽回——”话只说到这里,我无能为力地闭嘴。我是医生,当然看得出她的情况有多糟糕,并且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最坏发展,根本等不到救护车前来。

“抱着我,抱着我……”她向我怀里倒下来,一开口说话,大团黑色的血块从嘴里呛咳出来,喷在自己的前胸上。这是一个最糟糕的结局,设下圈套的巴克纳死了,看起来能够挽回败局、拯救自己的严丝也走上了万劫不复的绝路。

我搂住她的肩,慢慢坐下,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怀里。那些黑血散发着浓烈的腥气,一口比一口更多,全部落在她胸前,洇成了一大片泼墨山水。

“我死,是死得其所,但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沈先生,你可以帮我吗?”她慢慢抬起头,发丝不断蹭在我脸上。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答应。”我柔声回答,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就此消失,鼻腔里渐渐充满了淡淡的酸涩。严丝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女,抛却她“铁血暗杀团”领袖的身份之后,跟普通女孩子一样,在临死之前,也需要有人无微不至地紧紧陪在身边。

“你肯定……能……做到……”她的嘴角浮出一丝含意复杂的微笑,像一朵开放在夕阳里的玫瑰,禁不住令人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慨叹。

“告诉我,要我帮你做什么?”我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但我已经没有机会去接了,因为有一柄“掌心雷”手枪已经硬梆梆地顶在我的心脏位置。

“陪我一起……死……好吗?”她硬撑着最后一点儿精神,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甜蜜,几乎掩盖了平台上突如其来的杀气。我亲眼看见她取出那柄枪,装好六颗最著名的“鸢尾花毒液子弹”,然后藏进袖筒里,却想不到最后会用在我身上。

我皱着眉,忽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怎么也料不到她临终前最后的要求竟然是这样。

电话一直在响,严丝的笑容也一直在无限加深,像一罐窖藏多年的陈酒,时间越长便越是芬芳醇美。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要求,大概这一生不会听到第二次了,能告诉我原因吗?”我长吸了一口气,枪口更紧地逼过来,我甚至能感到那六颗子弹正在弹仓里跃跃欲试,随时准备钻入我的心脏。

我说过,“掌心雷”这种武器只能用来对付最亲近的人,乘对方没有一丝戒心时动手,方能保证一击必杀。据历史记载,发明这种武器的德国枪械大师加诺列夫最后正是死于自己最疼爱的小情人手里,杀人凶器就是他亲手铸造的一柄黄金版“掌心雷”——他送给她的二十二岁生日礼物。

一个濒死的、靠在我怀里的美女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绝对是意外中的意外,出乎我的预料。

“一起死,一起转生复活,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不久的将来……做彼此的爱人,谁都不可能比我更早遇见你,更早占据你的……心……”她忽然振作起了精神,另一只手紧紧捉住我的手腕,免得我借机逃脱,“红龙说过,死在一起的人,都可以在审判日一起复活。沈南,跟我走吧,敞开你的心接纳我,我们一定能——”

一大口血喷出来,她眉心里的黑气骤然扩散,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巴。

“没有时间了……”她的笑容变得绝望,握着我的手也瞬间发力,同时扣动了扳机。掌心雷的发射声音很轻,我只感到心脏位置连续热了六次,耳朵里只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铃声,随即看到严丝的头猛的垂了下去,然后慢慢伏倒在满地黑血之中。

“鸢尾花毒液子弹”曾经出现在许多对抗红龙的大人物身体里,当笑靥如花的严丝靠近时,也就是死神夺命的最佳良机。也许我是接近过她的男人中唯一例外的一个,因为我跟红龙没有直接的对抗关系,被卷入“保龙计划”里来只是意外。假如没有那次麦义的约诊,现在我也不会认识严丝,更不会拥着她的同时身中六颗子弹。

严丝的身体正在失去温度,我听到头顶的天窗渐渐有了动静,仿佛有几只小老鼠在爬来爬去。

“唔,真是个不错的结局,幸好我没有马上离开。事实证明,只有聪明人能够笑到最后,无疑我就是那个幸运的聪明人。”天窗上垂落下一根绳子,司徒守得意地自言自语着滑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平台上。

“哦?你还活着?”他看到我仍然睁着眼睛,禁不住小小地吃了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怪笑,“哈哈,沈南,你的运气实在糟透了,英雄救美却落了个同上断头台的下场。要知道,靠在你怀里的是大名鼎鼎的‘铁血鸢尾花’啊,不是红灯区的舞厅小姐。她的确漂亮,漂亮得要命,随时都能要命……”

他的手里平举着一柄手枪,但目前的情形下,任何武器都是多余的,毕竟我已经连中了六颗致命子弹,就算有六条命也活不下去了。

“你还没走?一定要留到最后?”我联想到他离开之前的猥琐样子,心里立刻升起一阵厌恶。

“走?你忘了,我的名字有一个‘守’字,自然在任何问题上都要‘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一直留守到最后。父母当年给我们兄弟起名字的时候,寓意就是‘哥哥开辟事业、弟弟守住家业’,有始有终,善始善终。不过,哥哥的事业进行得太顺利,所以有些大意了,没能逃过老龙那一劫。他之所以失败,是太低估了红龙兄弟们的智商和毒辣,而自己又不懂得‘韬光养晦、以退为进’的重要性。还好,我在最正确的时候做了最正确的决定,要巴克纳和严丝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最最重要的是,严丝能够向你出手,为整件事画下了一个最完美的句号。”

他扬起手臂,把那柄枪丢到平台下面去,故作洒脱地拍拍手,大步向我走过来。做为这场战斗中的唯一胜利者,他的确有权利自鸣得意地感慨一番,然后攫走应该属于自己的胜利果实,但我目前还看不出所谓的“果实”在哪里。

“看起来,你不像是中弹、中毒的样子,但严丝的毒液子弹从来没有落空过,这可有点奇怪了?”司徒守走到我身前五步远的地方,狐疑地停下来,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是吗?我的脸色什么样?连中六弹之后,真的还能保持正常吗?”我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子两侧,前胸衣服上沾了好多严丝吐出的血,看起来一定会很狼狈。

司徒守猛的大笑:“哈哈,我怎么糊涂了?就算你用深厚内功逼住伤口里的毒液,也熬不了十分钟。现在,我必须得好心好意送你一程,在你头顶百会穴上拍一掌,让你安心地随严丝小姐一起奔赴西方极乐世界。说老实话,跟这么漂亮的美人一起死,也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艳遇,你就安心去吧——”

他大踏步地走过来,轻轻抬起右掌,虚罩在我头顶。

“看在你哥哥面子上,今天到此结束好吗?毕竟刚刚我和严丝都放过了你。现在,你转身离开,就当是没有回来过,怎么样?”我的嘴唇有点干,嗓子也开始沙哑起来,坐直了身子,平静地望着司徒守的脸。

他又一次坏笑起来:“离开?那也得等到你死了,我找到严丝小姐身上的藏宝图再说。知道吗?红龙早年囤积在海外的不仅仅是瑞士银行的巨额存款,他那种精明人物,早就知道美元和美国人同样靠不住,所以弄了一大笔黄金,藏在瑞士北部的大雪山里。如果不是为了这些东西,我哥哥何必带着报恩钱来跟老龙套近乎?这是二十一世纪,不是骑士千里勤王的年代,什么报恩、死士、信仰、荣誉之类的,骗鬼去吧!”

哲人说的没错,真相总是赤裸裸的,令人不寒而慄。当司徒开拿出报恩令来,声明是为了报老龙的恩才极力邀请我去别墅时,我曾为此而感动过。司徒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竟然把乃兄身上的伪装光环一把撕下来,不留一点情面。

“该是交代遗言的时刻了吧?方星小姐那里,有什么要我转达的吗?”司徒守又一次暴露出了得势便张狂的一面。严丝说的没错,刚才放走他,的确是一个可怕的错误。

“你呢?生命之中除了宝藏,总也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吧?”我冷冷地反问。

“我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无需你替我着急。记住,以后千万不要相信朋友,更不要相信朋友的弟弟,但那是十八年之后的事了,希望你下一次投胎转世——”他忽的醒悟到了什么,掌心骤然发力,竟然使出“太极化骨绵掌”的功夫,以十成劲道拍在我的顶门百会穴上。

江湖上的太极门派共有三大家,除了中国大陆的陈家以“修身养性、武德第一”为立派宗旨外,东南亚的杨家和美国旧金山的赵家都以技击性为主,力求一招制敌、不留后路。司徒守所用的,正是赵家太极拳门下最狠辣的一种掌法。

“啊——”一掌过后,他陡然失声惨叫起来,托着自己的右腕向后急退三步。

我缓缓地起身,伸手入怀,把六颗子弹握在掌心里。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竟然连子弹都能挡住,还有我的化骨绵掌——天哪!哥哥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你的确不是普通人,我的手臂……”他噗通一声跪下来,顾不得自己已经粉碎性骨折的掌骨和腕骨、臂骨,用力地在地上磕头,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中国外家硬功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时,的确能达到不怕刀砍斧剁,不惧枪械子弹的惊人地步,譬如说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中的“护体金钟罩、金刚铁布杉”以及发源于大陆两广、云贵一带的“十三太保横练、莆田龟壳神功”。不过这一次,我只不过是提前用护体神功戒备,卸掉了掌心雷子弹上的力量,并非像司徒守想像的那样,能够赤手空拳挡住子弹。

同样情况下,如果严丝是用军用手枪向我射击,结果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我走到司徒守面前,张开五指,六颗子弹叮叮当当地落地,弹落在他脚边。

“沈大哥,只要你饶了我,那藏宝图什么的都归你,我愿意做你的马前走卒,吩咐我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老老实实服从命令。求求你,求求你……”他伸出左臂,一把揽住我的小腿,那种可怜又可笑的样子让我再次感到厌恶。

我抓住他的肩头,一把将他拎起来,盯着那张表情扭曲的脸,像是看着一只善于伪装自己的变色龙。警察转眼就到,我是不是该再给他一次机会,及时放他离开呢?

“沈大哥,藏宝图就纹在严丝的前胸上,我口袋里带着相机——不,不不,我用匕首把那幅纹身全部割下来,带回去供你慢慢参悟。我这就去,这就去。”他手忙脚乱地取出一柄小刀,膝盖着地,向严丝爬去。

自古以来,黄金白银动人心,不知有几千万人就是死在这种贪念上。假如司徒守的话全都是真的,那么昔日司徒开的死也是死得其所,没有什么需要抱歉的了。

“算了。”我出声制止他,“严丝死了,就让宝藏的秘密永远湮没吧,不要碰她的身体。”

在我看来,严丝的死因最终要归结于红龙的洗脑,那种“转世重生”的理论听起来如此荒谬,她居然深信不疑,并且要带着我一起死。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怕身不由己地入了魔道,心灵被邪恶理论蒙蔽,然后不辨东西,听凭别人指挥行动,直到甘心情愿地奔赴黄泉之路。

“什么?可那些黄金据说有六百多箱,其中一部分来自于二战时期的山本五十六宝藏。只需几分钟时间,我们就能得到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藏宝图,掀红龙的老底,沈大哥,就算你不要金子,拿出来救济非洲难民岂不也是一件大好事?总会强于深埋在大雪山里吧?”他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似乎我不让他动手,是浪费了上天的巨大馈赠,简直是在犯罪。

我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护体神功挡住了他的“太极化骨绵掌”之后,我的脑子可能也受到了小小的震荡,身体有些不太舒服了。

“要不,我用相机拍下来,那就不会对严丝小姐造成亵渎了,好不好?”他把刀子用力丢开,并不急于取出相机,而是小心地征询我的意见。

“好吧。”我勉强点头同意,眩晕感更强烈了,不得不用力压着两边太阳穴,令自己尽量保持清醒。

司徒守的右手伸进裤袋里,但并没有立刻掏出来,而是身子一扭,隔着口袋向我连开三枪。如果不是我及时避开,子弹就将在我胸口撕开三个大洞,而不是贴着肩头掠过了。他向前猛扑,掠过严丝身体时,五指一划,扯开了她的上衣,早就握在手里的相机镁光灯连闪三次,随即飘身而去。

过度的贪婪成了他的致命弱点,我在第一时间抓到了一支长枪,并且准确地在十字丝里捕捉到了他的身影,但我始终没有扣下扳机,目送他消失在平台右侧的一扇钢窗后面。

“如果司徒开泉下有知,大概也不希望我刚刚射杀他弟弟吧?”我只能如此解释自己的矛盾心情。

严丝胸口的衣服被扯开了一半,露出从颈下到心口的一大块肌肤,上面纹着一条须发戟张的怒龙,在云头里半隐半露。在这种黑白纹身里藏下一幅地图是非常容易的事,许多黑道上的辛秘文件就是通过同样的方法代代相传下来的。

我刚想替严丝扣好衣襟,那些纹身却突然起了变化,所有的墨迹都在迅速减淡,十秒钟之内,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本该留下的细密针孔也全部平复了。如此一来,司徒守就成了唯一拥有那个藏宝图的人,假如他有幸解开纹身秘密的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古训究竟到什么时候才会失效呢?”我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严丝身上,取出电话准备报警,屏幕上出现的号码显示,刚刚是方星打过来的电话。

我疲倦地坐下来,首先打电话报警,然后拨了方星的号码。

“大雷,死了。”方星的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哀伤。第六感告诉我,大雷或许是她诸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就算不能成为亲密的男女朋友,至少他们会走得比较近。否则,她在陷阱里找到大雷时也不会那样焦虑。现在,大雷死了,她表露出伤心也是人之常情。

“这真的是一个坏消息,不过,我也同样有坏消息告诉你,严丝也死了,还记得这个名字吗?”我没有心思安慰她,只是如实说出实情。

方星愕然:“是那个被你亲手放走的美女?她不是已经——算了,见面说吧,回你的小院好不好?”

她的洞察力很强,一个本该逃离港岛的女孩子再次出现迅速触动了她的敏感神经,并且做出了最恰当的反应。那么复杂的事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必须面谈才好。不过,两个人随即又说了同样的一件事——“等警察来做笔录,然后才能回家”。

警察们在十五分钟后匆匆赶到,重复做了两次笔录,又耽搁了半小时时间。当我向他们讲述严丝、巴克纳、司徒守、八虎将那些事的时候,负责做笔录的警官如同在听侦破故事,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