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笔录拿给何东雷警官看,听不懂的细节,他会解释给你听。”我在笔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将那只签字笔丢在这个年轻警官面前,转身离开。

警察们的业务素质参差不齐,笔录提问都是例行公事,根本发现不了问题的重要性,总在旁支末节上分散精力,对严丝自身的关注超过了“保龙计划”,实在是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在路上,我跟方星又通过两次电话,她的焦虑越来越明显,反复告诉我:“母亲失踪了,关伯失踪了,连数日前抵达港岛的鬼见愁叔叔也失踪了。母亲带走了一些非常珍贵的兵器和暗器,那些东西已经十年没有动过了,包括一大包蜀中唐门的毒药。我几乎能百分之百地确定,母亲他们已经出事了。”

她的这种直觉跟我脑子里一直盘旋萦绕的坏念头不谋而合,但仔细推敲起来,关伯他们的仇家死的死、逃的逃,根本没人能迫使这三名老一代高手一同出手,并且是如临大敌一般。据我所知,关伯退隐以来,极少与人交手,武功刀法都早就荒废了。现在与人交手,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回到小院时,我一眼望见方星正在楼前来回踱步,不停地长吁短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们一定出事了!”这是她看到我之后的第一句话,眉心皱得紧紧的,满脸都是难言的憔悴。

我微笑着替她开门:“放松一些,我去冲咖啡,咱们坐下慢慢研究。”

焦躁是处理重要事件时的大忌,如果不能稳定心神,从“关心则乱”的怪圈里跳出来思考问题,我们将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咖啡或者酒精是放松身心的良药,也是我们目前最最需要的。

“大雷临死前告诉我,老杜跟何东雷已经定下‘思想切片’这项工作,很可能是针对任我笑、达措灵童两个人。沈南,我们是否能够阻止他们,把灵童抢回来?如果他能闭关静修几日,一定能告诉我们更多诡异的情况,是不是?”方星跟在我后面,急匆匆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已然方寸大乱。

我在书房门口停步,张开双臂,对着她微笑:“不要慌,就像在阿拉伯鬼墓下面那样,只要你我联手,便没有什么困难能成为拦路虎。你是神偷方星,我是名医沈南,黑白两道照单通吃,不是吗?”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有她在身边,心情自然而然就放松下来,暂且把所有失败的沮丧统统丢开。

方星怔了一怔,蓦的向前扑过来,紧紧地抱着我的腰,脸颊贴在我的胸前。小楼里一片寂静,我们彼此能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起初频率各不相同,到了最后,竟然同步跳动,没有一点误差。

“思想切片”是“脑组织深度研究”的俗称,其理论支持来自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思想性的东西会在脑子里留下根深蒂固的印象,无论是文字还是图片,都能被有效地还原出来,成为电脑可以记录、编辑的对象。这些资料成形之后,往往能够在人的脑子里储存五十年以上,不易抹去。

如果有一种技术能将这些资料还原,将会马上成为全球人工智能领域的佼佼者,受到全球生物学家的大力追捧。凑巧,老杜的研究方向跟这个命题有关,他拥有的试验室器材也是美国一流的,价值上百万美金,足以令亚洲任何一个科学研究室汗颜。

第06章 方星的妙手神偷

良久,小楼外传来的阵阵鸟语才把我们稍稍分开。方星的两颊已经红了,匆匆走进厨房,发出一声不知是幸福还是怅惘的叹息。

“咖啡加几块糖?”她扬声问我,带着一丝回味悠长的娇羞。

“不必加糖,我需要用黑咖啡来狠狠地刺激一下神经,最近经历的事情实在太令人郁闷了。”我倚在书房的门框上,怀里依旧存着方星身上的香气。

在巴克纳率领的暗杀团士兵四面合围中,我不得不开枪杀人,以求自保,但最终还是只剩孤家寡人,连严丝也自杀身亡。我像一个没有赶上末班车的失意者,只能满腔遗憾地看着车子远去,自己却毫无办法。

目前的关键之处,是要从何东雷和老杜手底下提前拿到任我笑的秘密,否则我和方星只能被蒙在鼓里,被别人牵着鼻子跑来跑去。何东雷要我放弃一切跟伊拉克人有关联的调查活动,可惜,很多突发事件都是别人找上我,由不得我自主选择。

厨房里飘出黑咖啡的香味,方星拧开水龙头洗刷杯碟,哗哗的水声和她的叹息声交替传来。毫无疑问,大雷的死给了她极其沉重的打击,因为那个年轻人曾经被视为霹雳堂这支势力的未来希望,深受雷家老一代高手的喜爱。他的死,恐怕会让刚刚在江湖纷争中奋力抬头的霹雳堂再次蛰伏下去,甚至从此一蹶不振,被别的势力吞并。

方星对此一定会充满歉意,因为大雷之所以趟这道浑水,全都是为了她一个人。

“在想什么?”她出现在厨房门口,双手端着托盘,两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并排在上面。

我黯然长叹:“有些人是不应该被卷进来的,华裔黑道上的这些势力跟伊拉克人毫无关系,他们本来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我感到很抱歉。”

方星摇摇头:“命运的轮盘一旦转动,就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左右的,你没必要对任何人说抱歉。大雷死了,至少我们还可以全力出手,把小雷保住,是不是?”她平静地走进书房,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忽然若有所思地一笑,“沈南,如果情势所逼,要你向老杜动手,你会怎么做?”

我怔了一怔,竟然无法立刻作答。

老杜布下的陷阱并不是特意为大雷准备的,而是针对抵达那个私人诊所的任何一个人,可以是大雷、黑道杀手、方星,当然也可能是我。如果没有大雷做了趟路石,遭殃的说不定就是我和方星。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方星重复着这句亘古不变的商界箴言。

商人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江湖人之间亦是如此。当利益的天平被顷刻颠覆时,朋友马上会变成敌人,历史上数千个例子形像生动地说明了这一点。

“老杜是何东雷的人,曾经是、或许现在还是训练有素的美国间谍。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朋友,也包括你。沈南,江湖道义那一套是不适合用在他身上的,所以当他带走达措灵童时,丝毫不会考虑你的感受。还有,何东雷是警察,为了侦破案件、剿灭凶徒不择手段,只求达到最终目的。黑白两道自古以来就是兵匪不能两立的,在他看来,我们都是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江湖人。至于严丝,则是红龙麾下的暗杀团领袖,她的死,绝对不应该在你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方星说了这么多,声音始终平静如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我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被这些关系困扰的,但我是医生,不是杀手。”正因为自己是医生,才更懂得生命的宝贵,珍惜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条生命。

“沈南,妇人之仁会害了大家,也会让很多历史秘密再次湮没。你不是一直都想揭开父母失踪的秘密吗?这一次如果能搜集到所有与碧血灵环有关的线索,相信我们能组合出一个比较完整的答案。相信我,假如这世界上只剩一个人愿意帮你的话,那就是我,也只能是我。”她低下头,表情陶醉地嗅着咖啡香气,似有意又似无意地补充,“医生可以救人,飞刀可以杀人,希望你能在最恰当的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拿到碧血灵环之后,我没有得到丝毫关于父母下落的提示,它只是一件古玩玉器,具有的只是拍卖会上的收藏价值。假如司徒开还活着,大概早就开始觊觎它了。

“‘青龙白虎龟蛇大阵’里其它三件宝物呢?大雷没有提到过?”既然方星一直没有提及这个问题,我只能主动询问。

方星皱了皱眉:“那是居爷等人答应出手的报酬之一,我们只要灵环,取到的任何宝物都归他们,无需我们过问。”

我盯着她的眼睛,生怕再看到某些掩饰说谎的痕迹。到了现在,任何微小的欺瞒都会造成我们之间的巨大裂痕,幸好,她的表情一直正常,没有丝毫破绽。

“居爷、大雷等人都死了,那些宝物会在哪里?难道是被某个人私吞了?在我看来,假如老龙在通向地下秘室的石屋里布置下‘青龙白虎龟蛇大阵’,其用意必定是为了镇压某种邪恶力量。正是因为大雷将四件宝贝一扫而空,才导致了那种力量破土而出,逃出樊笼。我一直在想,或许单独拥有碧血灵环是没有意义的,必须与其它三样放在一起,才能重新聚合起某种能量——所以,我需要那些东西。”

不管大雷临死前有没有向方星吐露秘密,我都得如实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毫无隐藏地跟她交流。

方星一笑:“这就对了,转了一圈,问题又回到老杜这边来。小雷是唯一的幸存者,找到他,也许是我们取得那三件宝贝的唯一机会。”

不知不觉中,窗子里照进来的又是夕阳之光,在不断的生死考验和战斗煎熬中,时间过得那么快,容不得我们驻足思考,只能一次又一次重振精神,迎接新的挑战。

“活着,真好。”方星的脸沐浴在夕阳里,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把江湖人的无奈心境表露无遗。

“活着,能跟好朋友一起活着,真好。”我捧着微凉的咖啡杯,跟她并肩站在窗前,望着难得清静的小院花树。港岛也是江湖,退隐江湖始终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就像关伯那样,沉寂多年的岁月,都只是一场闲梦。梦醒了,操刀出门,门外即是江湖。

晚上九点钟,我请方星去了一家名为“香奈儿之风”的法国餐厅吃饭。路上,她先单独离开了半小时,再次回到我面前时,已经换了雪白的公主套裙,刚刚打理过的长发随着她的脚步蓬松跳跃着,浑身洋溢着青春亮丽的动人风采,引得餐厅里的十几位外籍男士一起行注目礼。

“久等了,不过我想你是不会白白等着的,一定曾经打过几次电话,对不对?”她的唇角带着狡黠的微笑,在侍应生的殷勤招待下,款款地在我对面落座。

我的确打过电话,是打给港岛黑道上的一位资历极深的大亨,与老龙、方老太太等人的地位处于伯仲之间。他是老杜研究室的幕后支持者,有他罩着,老杜才会有今天的医学成就,而且诊所那边的助手、保镖都是这位大亨派过去的。换句话说,只要老杜还活着,大亨就一定知道他在哪里。不过,我并没有亲耳听到大亨的声音,电话是他的手下人接听的。

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太多,优雅舒缓的钢琴声温柔多情地响着,这真的是一个适合于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说了那大亨的名字,方星眉尖一挑:“哦?是这样子?这个办法看上去不错,但何东雷和老杜一定会预防咱们这一手。在国际刑警总部的重压下,大亨并不一定能买你的帐,毕竟他的好多生意都是法律上明令禁止的,一旦得罪警方,很可能被连根拔起,无法在港岛继续待下去了。”

自古以来,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已经成了社会上默认的潜规则。打电话之前,我已经考虑到了这种结果,但我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慢慢地翻着菜谱,脑子里再次将自己认识的黑道人物过滤了一遍,最佳人选依旧是大亨,没有第二种可能。

方星弹指长叹:“见机行事吧,我猜大亨也许会派他的师爷布昆过来敷衍你。布昆外号叫做‘珍珑’,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的围棋官子功夫,言谈进退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出点真话——难了。”

我点点头,布昆是大亨的左膀右臂,如果大亨不肯露面,一定会派他过来周旋。何东雷和老杜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任我笑和达措全部死亡,事情就真正陷入万劫不复的僵局了。

那两个人的死对何东雷没有什么意义,至多是没有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失去升职的机会而已。损失最大的却是我和方星,那么多疑团围绕在达措身上,现在解不开,就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病,终生不能释怀。

我叫了一瓶法国南部出产的原汁白葡萄酒,再点了两份三成熟的牛排。看得出,方星像我一样,即使面对满桌珍馐佳肴,也会食不知味,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找到老杜的下落。

“他来了。”我坐的位置正对餐厅的旋转门,穿着白色唐装的布昆一下车子,便进入了我的眼帘。

方星没有回头,从挎包里取出一面小巧的五彩珐琅镜子,侧着头向后照了照,从镜面上关注着布昆的举动。

布昆手里握着一柄黑色的中式折扇,一走进旋转门,便哗的一声展开扇面,悠闲洒脱地横在胸前,做了个京剧人物登台亮相的标准动作。他的眉又黑又浓,紧紧地贴在眉骨的下缘,给人一种城府高深、谨小慎微的感觉。

我举起右手示意,布昆笑着摇了摇扇子,碎步向这边走。

方星优雅地起身,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她转身向后走,正与布昆擦肩而过,袖子上缀着的蕾丝花边几乎要蹭到布昆的唐装袖子了。

像她那样的美女是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令人生厌的,被吓了一跳的布昆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微笑,扇子横在胸口,微微鞠躬:“小姐,没吓到你吧?”那块黑色杭州绸面上用正宗的苏州“绵里藏针”手法绣着“忘我不争先”五个草书大字,衬以他的唐装背景,端的是人品儒雅,风度翩翩。

方星含笑点了点头,飘然走向洗手间方向,只留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布昆,默默地眺望着她的背影。

“你的女朋友?”布昆终于回过神来,怅然坐在我的对面。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对这样的问题避而不答,开门见山地问:“大亨怎么说?”

布昆的答案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大亨说,他调派给老杜使用的人全部失踪了,一个都找不到。所以,你托他办的事,根本无能为力,要我替他表示歉意。”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方星身上挪开,专注于我们的谈话。

“是害怕国际刑警降罪给他?难道大亨这几年只长岁数,不长胆量吗?”答案跟预想中的一样,但我还是受到了一些打击。

“不,沈先生误会了,大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你知道,港岛这边的黑道势力非常之多,彼此掣肘,他又时常有退隐江湖的想法,对老杜那边的支持越来越少。老杜是个医学天才,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目前接受的资助并非全部仰仗大亨。总之,大亨这一次无能为力,尽管他非常想帮你。”布昆的口风很死,大亨不肯见告老杜下落的理由也很充分。

“大亨在哪里?”我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

大亨功成名就之后坐拥美姬娇娘,最渴望的就是多生子嗣,一起来分享自己的巨额财产,所以多次求我帮他多生些公子少爷。在这一点上,他跟司徒开乃至所有富人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

布昆轻摇折扇,谦和谨慎地笑着:“在爪哇的无名岛上度假,今晚恐怕联系不到他,那边的通讯并不顺畅。半小时前接到沈先生的电话后,我们辗转几次才联系到他。”

我忽然觉得这种徒然浪费时间的对话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如果大亨有难处,随口都可以说出几十个理由搪塞。布昆只是个傀儡,什么都无法决定,一切都需要转呈大亨定夺。

“布昆先生,不好意思,你占了我的位子。沈南,或许我们该再点一瓶酒,请布昆先生喝一杯?”方星的衣香鬓影又一次吸引了男士们的目光,当她轻轻站在桌边的时候,布昆急忙起身,险些带倒了桌面上的酒杯。

我摇摇头,凝视着大厅远端弹钢琴的乐手:“他很忙,大家最好就此道别——”

方星眼波流转,右手在我小臂上拍了一下,顺势握住我的手掌,得体地微笑着:“其实我们都知道,布昆先生只是代人奔走,何必难为他?这样,你亲自打电话给大亨不好吗?老朋友之间,正该互相帮助,共济水火。哦对了,请用我的电话,我来帮你拨号码,请直接听就可以了。”

她取出电话,轻轻松松地拨了一个长长的号码,先放在耳边听了听,随即甩了甩长发,将电话递给我。

布昆再次有些失态了,一方面是对方星的美丽惊为天人,另一方面,他没料到她能直接打电话给大亨。

“喂,怎么样了?”一个中年男人醉醺醺的声音传过来,同时伴有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开心笑声。大亨对于女色极其偏好,每到一处,都有不下十个女孩子随身陪侍,享尽男女之乐。

“保证生下男婴的秘方换老杜现在的地址,怎么样?”我不多说一个字,直击大亨心里的最大弱点。他曾出五千万买那个秘方,但我对钱不感兴趣,始终没有应允。

大亨吃了一惊,立刻沉默下来,所有女孩子的笑声也消失了。十几秒钟之后,他才恢复常态,语气尴尬地反问:“小沈,我不是不肯帮你,有人打过招呼,要我跟老杜一刀两断,结束所有瓜葛。我就要退出江湖了,这种内幕诡异的事,还是少惹为好。”

我望了一眼方星,她的嘴角再次浮现出狡黠的微笑:“投之桃李,报以琼瑶。只要条件合适,石头人也会开口说话,我想大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对不对?”既然她有大亨的秘密电话,很有可能跟对方比较熟,也就相应地更了解对方的底细。

这一次,布昆更是惊讶了,已经无法继续保持洒脱的姿态,满脸都是进退两难的尴尬。

我等到大亨的声音彻底恢复了正常,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要地址,是需要救回自己的朋友。老杜跟我一直有亲密的合作关系,我不会随意动他的,这一点你很清楚。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次,但生男生女的秘方却只有一份,你不需要,总有人肯为此而说出任何秘密。”

听到这些时,方星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双眉,看来是不太赞同“不会随意动他”这句话。也许在她眼里,老杜连达措灵童一起裹挟带走,已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大亨略微沉吟,忽然抬高了声音:“好,小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笔生意我做了。我会让布昆带你去那个地方,至于秘方,什么时候给我?”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金钱已经不是问题,如果不能刺中他的罩门死穴,交涉整晚都不见得有效果。

我把电话递向布昆,冷笑着追加了一句话:“七十二小时内,秘方由联邦快递送达大亨榻前。”

布昆接过电话,接连“嗯嗯”了几声,随即挂断,交还给我。

“一小时后,帝豪酒店地下二层停车场见,不要带其他人过来。”布昆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合起折扇,匆匆离开,再也没有向方星偷瞧的闲情逸致了。

方星招招手,要服务生换掉布昆坐过的椅子,淡然落座。

“我敢打赌,老杜现在已经不当你是朋友,像他那样的医道狂人,一旦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研究梦想,是绝不会错过的。你、我、他都知道,任我笑和达措灵童是多么好的两个试验品——灵童拥有转世活佛的记忆,而任我笑在别墅里猎杀老龙时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思想里被注入了另外一种非人类的元素。假如能对这样的标本进行细致的研究,得到的结果拿去问鼎诺贝尔都不是问题。所以,当有人企图破坏这种试验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搬开一切障碍,无论挡路的是谁,天王老子、诸天神佛也不例外。沈南,你必须做出抉择,就像你在‘铁血暗杀团’的合围中开枪杀人一样。”

冰筒刚刚换过,葡萄酒此刻的温度必定清凉爽口,但我们却没了饮酒的兴致。

“这是一场以性命为最终大奖的马拉松比赛,发令枪早就响过了,我们不得不咬着牙前进。否则,最终收到的就只能是一张白纸黑字的死亡通知单。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假如情势危急,我会射杀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包括老杜、何东雷在内。”她沉思着继续补充,目光早就淡定地穿越了大厅中央的小型喷泉水池,落到无穷远处。

餐厅里的客人又少了几对,弹钢琴的女孩子退下,换了另外一个萨克斯管男乐手上来,吹的第一支曲子竟然是肯尼金的经典作品“茉莉花”。

“我希望事情结束的时候,你我还能完整无缺地在这里品酒、听音乐。要做到那一点,并不容易,你知道吗?”方星幽幽地笑了,举起面前的酒杯,向我低语,“干杯,我的、唯一的、共过热血和生死的好朋友。”

酒是好酒,但我们的表情和对话,却像是战士出征前的歃血场面。

“我们一定能做到,任何事。”酒杯相撞的声音清脆之极,我们透过杯子和酒液四目相对,只一刹那间便倏的错开。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有大亨的秘密电话号码?”她放下杯子,轻轻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十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屈伸动作,忽然红了脸颊,“我是神偷,从布昆口袋里拿到所有的东西,去洗手间检查完毕,然后再送回来。他的电话记录中有跟大亨通话的详单——”

我豁然开朗,不过布昆犯了这个错误,只怕会被大亨狠狠地教训一顿。有时候我会淡忘了方星的“神偷”身份,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当面表演自己的专业技术,之前我们并肩作战时都没有机会让她得以施展。

“为了你的神乎其技,应该再干一杯。”我禁不住微笑起来。神偷绝技加上名医秘方,才彻底摆平了大亨,找到了老杜的下落。我早说过,只要两人联手,将所向披靡,无可阻挡。

走出餐厅的旋转门时,我站在街边的薰衣草花坛前,向方星说了一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今晚,你是所有男士眼里的焦点,就像中秋节的明月,完美无瑕,精致到极点。而其她女孩子,再多几百倍修饰,也都只够资格做你的点缀和背景。有你这样的美女陪在身边,是我今晚的荣幸。”

大战前夕,并非表达这些的最佳时刻,但她的美貌、聪慧、机变都让我忍不住激赏不已,除了赞叹,已经无法说出其它的话。

“所以,我会竭尽全力乃至生命,要你毫发未伤地回来。”她的手正握在我的掌心里,像一块光滑圆润的和田美玉,价值连城,无可替代。

第07章 老杜的最终下落

“我们将一起回来。”她微笑起来,白裙和长发在夜风里翻飞着,“事情总会有结束的一天,毫无疑问,我们将是最后的胜利者。”

帝豪酒店距离此地很近,我们还有一些时间,可以悠闲地走过去,并且借机观察四周情况,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方星的手始终放在我的掌心里,没有抽回,而且表情很自然,仿佛我们的关系早就应该如此亲密了。

港岛的夜景美不胜收,远近的霓虹灯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字幕和图形,全部都是国际大品牌公司的广告。

我们依然没有方老太太和关伯的任何消息,内心的焦灼可见一斑,但两个人都没有说出来。老一代人的经验比我们强很多,假如有某些难题是连他们都无法解决的,就一定是个无可救药的死局,任何人陷进去都凶多吉少。

“我很喜欢关伯。”她忽然展颜一笑。

关伯幽默风趣,待人热情,能得到年轻一代的爱戴是意料中的事。他跟方星一见如故,又能够彼此欣赏,亦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他也极其欣赏你,当时叶溪来访,他恨不得几句话把对方撵出去,只留下你单独进餐,那种厚此而薄彼的做法让我都觉得有些太过份了。事实证明,人和人之间是倾盖如故还是白发如新,完全由缘分决定。”我并非有意提及叶溪,但思想的运转如白驹过隙、瞬息千里,无法控制。

很长时间没有叶溪的消息了,她应该仍在那种莫名其妙的昏睡之中。幸好她的父亲叶离汉也不是等闲之辈,照顾自己的宝贝女儿完全没有问题,况且还有高手小北随时陪在左右。

“错,我要说的不仅仅是现在的感受,而是来源于记忆深处的某些奇特片段。每次看到他,我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一个阴暗的雨天深夜,他踩着满地的泥水和草根骤然出现在我面前,袒露着血迹斑斑的上身,满脸都是掩藏不住的彪悍与勇猛。当然,他的表情里还夹杂着错愕、不解、伤心、气恼,我记得他大吼出来的第一句话是‘ 这婴孩哪里来的’——”

方星的话令我骤然愣住,因为关伯追忆往事时曾说过这一段,他怀疑是方老太太与什么人生下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婴儿,也即是今日的美女方星。

五岁前的孩子是没有完整记忆的,更不用说能够记录下当时关伯的表情和愤怒语气了。

我的愕然让方星又一次颇有深意地微笑:“是不是感觉很不可思议?其实这只是一个片段,在我脑海里留着很多类似的东西,东一段西一段的。如同打碎了的玉盘,永远不能复原,但碎片却无法消失。这种感受,你能想像得出吗?”

说实话,我想像不出一个婴儿的视觉感受,但据关伯所说,当时那婴儿非常幼小,出现得又那么突然,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如果她能有记忆,那将是一件又诡异又好玩的事情。

帝豪酒店已经在望,只隔一条街便到,二十二层楼顶那个金色棕榈树的霓虹灯广告牌分外惹眼。这家酒店隶属于美国洛杉矶的帝豪集团,属于全球二十五家连锁店之一,管理方全部都是美国总部空降而来的,在港岛业界的口碑非常之好。

“结束了老杜这边的事,我们秉烛夜游慢慢长谈好不好?”我收回思绪,环顾着酒店四面的店铺和街道,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和车辆。

“好,不过假如接下来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请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我发誓——”她的小指灵巧地勾住了我的小指,小孩子拉勾一样的用力一拽。

“什么?”我又一次感到了意外,因为她的意思分明就是预感到了即将出现一些非正常情况,提前给我打预防针。

方星怅然笑着:“我说不清,但只要求你无条件地相信我。唯有如此,我们才有赢下这场比赛的机会。要知道,何东雷拥有国际刑警组织成员和五角大楼特使的双重身份,要控制局面,就得攫取比他多数倍的筹码。沈南,答应我,用所有的真心接纳我,不留一丝怀疑,能做到吗?”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热切的期许,容不得我借故推脱。

稍稍思索了一会儿,我终于郑重其事地点头:“我能,但你得保证,只要何东雷没有抢先发难,就不要——”

方星弹指一笑:“我只说控制局面,又没说杀人放火的事,别把我想得太坏。有时候,杀人不一定成事,成事不一定非要杀人。跟你一样,我也尊重地球上的每一条生命,己所不欲,绝不施于别人。”

我们在酒店对面的街灯暗影里静静地立了十几分种,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自达轿车缓缓地停在酒店右侧的人行道旁边,手摇折扇的布昆跳出车子,焦灼地向四周张望着。他换了黑色的唐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墨镜,看样子是有意要掩饰身份。

“时间还没到,布昆怎么提前过来了?”方星看了看腕表,皱着眉发出一声冷笑。

离约定的见面时间的确还差几分钟,我目送布昆消失在通向地下车库侧门的郁金香小径上,心里也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走吧。”我拉着方星的手,横跨大街,走向酒店正门。

大堂里一切正常,除了零零星星的客人外,所有的服务生衣着整洁、面带笑容,都在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我们进了电梯,直奔地下二层,其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大厅里的每一个人,确信这里不会有隐藏的危险。

“假如布昆向大亨报告,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他就不敢打什么坏主意。所以说,真正的危险也许会发生在进入老杜的地盘之后。他那种医道狂人下一秒钟要做什么,是没人能够猜到的。”方星借着电梯间里的镜子轻轻整理着头发,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目前的形势。

说到底,大亨是港岛黑道上第一批将自己的生意“曲线洗白”的人,不再追求打打杀杀、刀头上舔血的那种风光。正因如此,他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风暴的中心,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我会尽量看好老杜。”交往数年,我对老杜有一定的了解,希望大家可以相安无事,我带走达措,然后一拍两散。

地下二层里空荡荡的,大部分来酒店下榻的客人都会把车停在地下一层的车位,很少有人舍近求远到这里来。

第一眼,我便看到布昆孤伶伶地站在一辆白色厢式小货车面前,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僵直地插在裤袋里。

“他带着武器,当心点。”方星轻轻吹了声口哨,虽然是善意地提醒,却实在没把布昆放在眼里,只是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大厅四周。

“小沈,在这里。”布昆举起手,如释重负地喊了一声。看得出,他的精神非常紧张。

小货车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同样戴着巨大墨镜的年轻人,车子没有熄火,发动机一直在怠速运转着。

“上车,他会带你去目的地。不过,也仅仅是送你们到地头而已,接下来做什么就跟我没关系了。小沈,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就当我们从没见过面,你也没有直接打电话给大亨。假如明天太阳升起时你还活着,请务必践约,把那秘方交给我。”布昆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却顾不得去擦,一边说话,一边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放心吧,我不会失约。”我知道此刻去拜访老杜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还没到“独闯龙潭虎穴”的要命地步,而且我是和方星在一起的,一定能逢凶化吉,平安归来。

布昆转到车后,替我们拉开车厢门,一股鱼腥味立刻迎面扑来。

“气味不太好闻,但都是为了遮人耳目,请上车吧,少不得要忍耐一下了。”他站在门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车厢地板上胡乱丢着七八个红色塑料桶,到处可见闪闪发亮的鱼鳞。我先上车,举手把方星拉上去,再向布昆点点头,示意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车门重新关上,车厢顶上立刻亮起了一盏满是油污的灯,昏黄的灯光无精打采地笼罩下来,总算能让我们 勉强看到彼此的表情。

“还好,布昆的表现没什么异样,希望这车子能老老实实地带我们去目的地——”方星站在车厢一角,双臂撑着厢壁,稳稳地立着。我们其实并不百分之百相信布昆和大亨,甚至有可能在情势突变的状况下,被他们联手出卖给什么人,但却没有其它选择。

车子缓缓地启动了,我和方星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苦笑,转头盯着那两扇对开的铁门。

“你们沈家真是厉害,连包生男女的秘方都有,全港岛不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样的方子。看起来,做医生比做小偷风光得多了,又有钱赚又有人缘,走到哪里都那么受欢迎。这一次,如果没有方子做敲门砖,大亨肯定还是三缄其口,对吧?”

方星仍皱着眉,但心情似乎略微好了一些。

我仔细谛听着车厢外的动静,只是苦笑,不想作答。在华裔群落里,自古以来都奉行“无子绝后”的观念,每个家庭都渴求有男孩来传宗接代,这种畸形落后的社会价值观已经严重改变了人口的男女比例。所以,这秘方存在了那么久,我也只是秘而不宣,更不会随便传授给什么人。

车厢外一直没有其它车子的喇叭声,应该表明我们所在的车子是在小路窄巷里穿行,还没汇入长街上的车河中去。

方星谨慎地走到车门旁边,上下打量着门上的暗锁。这种车子都是从外面开启的,一旦锁住,里面的人毫无办法,除非强行把门撞开。

“奇怪,车子开了这么久,外面竟然那么安静。按说,就算没有车声,也得有两边店铺的音乐声、人声吧?”她抚摸着厢壁,小心地屈指一弹,当的一声,钢板发出冷冰冰的回音。

“我信大亨,少安毋躁吧。”我只能如此安慰她。

没拿到秘方之前,大亨不会推我下陷阱的,因为那么做对他毫无意义。他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对任何交易中的得失都算得一清二楚,从来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方星长叹:“其实,我现在心里很矛盾。如果老杜的医学研究成功,能够清楚地了解到达措灵童的思想,一定会揭开很多谜题。当所有的答案一一呈现的时候,就是我了解自己过去的一天。我渴望得到答案,但又害怕那是一个让人欲哭无泪的结果。”

她把耳朵贴在车门上,表情复杂之极,但却并没有丧失应有的警惕性。

“你在担心什么?”很久以来,我就能感觉到她的隐忧。以她的个性,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害怕某些事情的真相吗?

她愣了几秒钟,咬着唇摇头:“我不知道,但你该知道,任何人从噩梦中醒来时,都会感到由衷的后怕,害怕那些恐怖的经历变成现实,对吗?我曾做过很多梦,大部分都离奇古怪,无法用正常思维解释,也许我就是在担心它们成为现实。”

我凝视着她的脸,记起铁兰说过的那些话。这个话题应该留给方老太太和关伯来解释,毕竟他们两个亲眼见证了方星的出现。

“不必担心,再坏的答案也不会比死亡更可怕。古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我们连鬼墓下那种骇然怪事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太多的死结等我们去解,我不愿意她在此刻分心他顾。

方星还没来得及回话,车子猛然摇晃了一下,嘎的一声停住了。

“到这边来!”我低声招呼她,两个人同时蹲伏身子,凝神盯着车门。

有人从驾驶室里跳下来,伴随着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一直走到车厢门口,稀里哗啦地开锁,然后拉开了车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戴着巨大墨镜的年轻人,他的背后则是另一间空荡荡的大厅,亮着昏暗的灯光。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极遥远处隐约传来水滴落地的滴嗒声。

“到了?这是哪里?”我冷静地低声询问。

年轻人没有回答,后撤了一步,在等我们下车。

方星猱身一跃,跨出车门的刹那,枪口已经抵住了对方的前心,另一柄枪倏的平举,以应付可能爆发的危险伏击。我跟在她身后急跃出去,半蹲着身子向四面观察。

这似乎是另外一个地下停车场,林立的水泥方柱沉默地纵横排列着,地面上的几滩积水反射着粼粼的灯光。在我们的左侧,是一间值班员的小屋和电梯间,右侧五十步外,则停放着几辆破烂不堪的旧车,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老杜在哪里?”方星手臂一振,那年轻人被手枪顶得倒退了一大步,但仍旧保持沉默,一声不出。

我摘下了他的墨镜,惊骇地发现他的眼眶里竟然没有眼珠,只剩下两块扭曲凸起的恐怖伤疤。

方星也骤然愣住:“呀?一个双眼全盲的残废?”她立刻放开年轻人,举枪冲向驾驶室,陡然失声低叫,“没有其它人,沈南,布昆给我们派的是一个盲人司机!”

大厅里没有人,值班室里也没有人,连电梯间的液晶显示屏也是毫无显示的。显而易见,这停车场是接近废弃的,根本没有人来。年轻人始终站在车子后面,茫然地立着,脸上那两块伤疤越看越是阴森诡异。

方星额上开始冒汗,咬着牙冷笑:“布昆在玩我们?”

我们走回那年轻人身边,对方忽然举起右手,嘴里咿咿呀呀叫了几声。我伸出右手,放在他的喉结旁边,再探探他的两侧耳鼓,忍不住连叹三声:“盲、哑、聋,他都占全了,能开车送我们到这里来,简直是个奇迹。”

刹那间,我突然有了新的想法,由这种人来负责传递消息、接人待物,岂不是天生无懈可击的保密人员?他永远不会泄露别人的秘密,即使遭受严刑逼供,对方也无法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

方星的目光在我脸上一转,两个人心有灵犀,同时醒悟过来。

“老杜的匿藏地点就在此处,而且距离帝豪酒店非常近。”她如释重负地抹了把汗,目光转向步行梯那边。

我在年轻人肩上拍了拍,低声说了句:“朋友,谢谢你。”

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误,但我和方星在一起的时候,至少能够互相弥补,尽可能地少犯错误,即使犯错,也会立刻扭转过来,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今晚,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步行梯可以向上,也可以向下,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以老杜的自闭个性,总喜欢把自己禁锢在某个封闭的地方,看他先前私人诊所的构造格局就能明白这一点。

连续下降了两层后,空气并没有变得污浊起来,而且我听到了很明显的大量换气设备同时工作产生的噪音。同样,每次去老杜那里,都会听到这种声音,从不例外。他的衣着虽然邋遢,但内心深处却有着小小的洁癖,对某些方面的要求近乎苛刻,譬如每一秒钟都得生活在空气新鲜的环境里。

“就是这里,无需开枪杀人。”我在方星腕子上轻轻一捏,微笑着告诫她。

老杜身边的人都是有黑道背景的,随便杀哪一个都可能激起黑社会的疯狂报复。我们是来救人,绝不是在挑衅生事的,没必要惹那么大的麻烦。细算起来,连港岛警方和政府高层对黑道人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是我们?

方星无言地低叹,而后翘了翘嘴角,表示默认。

再下了半层楼梯,前面赫然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灰色防盗门,把手的上、左、下三面,各装着一个液晶密码盘。

方星一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她连收枪的动作都省略了,用枪口在密码盘上随意点了十几下,三道密码锁的绿灯次第亮起,门扇无声地滑向侧面,露出一条灯光明亮的甬道来。

甬道里铺着白色的加厚吸音地毯,两侧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图表。我随意瞥了几眼,那些柱状统计图表示的应该是某项特大工程的分项进展程度,总共四十几项,每一项都接近百分之百完成度。奇怪的是,标示在图表上的文字五花八门,除了最常见的中文、英文之外,还有日文、韩文、俄文、德文、意大利文等等,不下十种以上。

方星走得很急,但步子却轻飘如风,不带出任何声响。她对医学不是太懂,所以才忽略了那些图表上的文字。

“我怀疑,这里并非老杜的私人试验室,而是一个国际化生物学高手汇聚一堂的大型研究室。以他的水准和业界影响力,并不足以领导这种机构。看来,他也有自己的苦衷,拥有多重身份,怪不得会被何东雷裹挟。”我跟上方星的脚步,身子贴近甬道的右侧,随时准备应付突然闪出来的打手。

我此刻的心情非常矛盾,既希望老杜还没有来得及伤害任我笑和达措,又在私底下希望老杜的研究已经完成,探索到达措脑子里的潜意识秘密。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达措讲出心底藏着的转世秘密,然后详细过滤,看看自己的父母有没有出现在达措的前生记忆里。

甬道尽头,是一个空荡荡的白色大厅,四面分布着大约十几个房间,全部房门紧闭。